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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高在上,女人是被压在下面的。”
孟嘉的眼睛立刻显出惊异的神气。他想这样有力的文句,他若能写在文章里就好了。
“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儒家的名教思想把女人压得太厉害了。我们女人实在受不了。男人说天下文章必须要文以载道。由他们去说吧。可是我们女人可载不起这个道啊。”
孟嘉不由得惊呼一声。他从来没听说文以载道的载字儿,当做车船载货的载字讲。他流露出一副赏识的神气看着牡丹说:“我若是主考官,若是女人也可以去赶考的话,我必以优等录取你的。”
牡丹说:“你想我的话不对吗?”这时她话问得有点儿过于坦率:“我听说几年前你把你太太休了。丁妈说这些年来她一直照顾你一个人过日子。是真的吗?”
孟嘉很郑重其事的凝视着牡丹的眼睛说:“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二十二岁时娶了那么个姑娘,毫无头脑,是余姚的富家之女,只知道金钱势力。那时我中了举人,算得上是少年得意。我想我对她本人,或是她的家庭,一定有可利用的地方儿——算得上地位相当,配得上她的首饰珠宝,配得上她父亲的田产。她一副势利眼,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夸耀的势力。那是为了利用而联姻。可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让女人可利用的,也许她可以做一个举人的妻子自己神气一下儿。这些年来一直没再见到她,也没见到她的家里人。”
“后来你一直没再娶?”
“没有?”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是个写文章的人,而写文章的人一向是自私的。大概是太珍视自己,不愿让别人共享。也许我是没遇见合意的女人。”
牡丹那天性实际的女人头脑,立刻往前想下去。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吧。”
“你可以不可以帮我忙?你什么时候儿在杭州?”
“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过了百日之后,我要回娘家看我母亲。那时候儿我要再见你。我的事情还要向你请教。”
孟嘉屈指一算。他要十天之后回到杭州。然后到福州去,往返要几个月。想是在早秋九月回到杭州。他一介书生,却奉命研究海军,其实他并不喜欢海洋,不愿乘船沿着海岸到福州去。
他说:“我厌恶风暴。有一次在广州附近海上遇到狂风巨浪。”
他俩离开饭馆儿时,孟嘉觉得牡丹这个女人,在精神和思想上,都与他自己很相近。他们从铺石头子儿的黑暗的小巷子里往船上走,堂妹的胳膊挎在堂兄的胳膊上。多泥的小巷向河岸倾斜下去。牡丹坚持要自己拿着买的那包茶叶。他们走向泥泞的小路时,牡丹一只手提着那一包茶叶,另外那只手按着堂兄的胳膊。那一刹那,孟嘉觉得又重新回到青春。他没感觉到心情轻松放荡的陶醉好久了。因为在黑暗里,一切没有顾忌。他觉得仿佛是和一个不知来自何方的一个迷人的精灵走在一起。那个精灵把他那些年生活中的孤身幽独抢夺而去。爱就是一种抢夺,别人偷偷儿侵袭到你的心里,霸占了你的生活,喧宾夺主而占据之。
那天晚上,梁翰林躺在舟中,心中觉得他生活当中已经发生了重而且大的事。越想忘记,越偏偏要想。他觉得有关牡丹的一切,无一不使他觉得中意;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的头发,她的热情,她那欲笑不笑的微笑,她的理解力和精神,无不使自己着迷。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使他动心。他自己心中有如此的感觉,自己也深感意外。在一生之中,他也从来没觉得在内心中他跟一个女人这么密不可分,而这个女人他觉得无一处不使自己感到中意。他曾和一位在旗的公主,是位王爷的夫人,有过一件风流韵事,不过他悬崖勒马,未致身败名裂。现在他的头脑之中,牡丹的影子似乎翱翔不已,徘徊不去,那么美得出奇,那么令人心迷神荡,那么潇洒直率,又那么天资聪颖,思想行为上是离经叛道,不遵古训,精神愉快,时有妙思幻想,言行虽为时俗所不容。她却能置之度外,毫不在意。梁翰林很喜爱她,觉得一生不可无此妹——这他无须举出什么理由。他不敢对自己承认的是:他一向自己以为美色当前,道心不乱,而今没想到却有解甲投降之势。女人口中发出的一点儿声音,女人的眼睛投出的一点儿视线,竟使他方寸大乱,自己颇为吃惊。爱情本身就是一场大混乱,使心情失去了平衡,论理思维失其功用。
他知道,一辈子是离不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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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太湖上的前两天是烟雨迷蒙,一无所见。太湖在各方面都像个海洋;在地平线上,湖水与块块的灰云相连。他们的船一直靠近岸边。他们前面雾霭之间,时而有一山顶或朦胧不清的小岛隐约出现。梁孟嘉看见牡丹的两眼现出抑郁不欢的神气,便悄悄走开,任其独自沉思。
第三天,云散转晴,他们已经到了太湖的东岸,岸上草木葱翠,农舍村镇,星罗棋布。孟嘉和牡丹可以用遐迩闻名的惠山泉烹茶,消磨一日。天近中午,他们去游广福。丽日当空之下,红墙寺院,依偎在山腰弯曲环抱之处。
他们的船顺风南驶,到了苏州郊外的光武,丁香和五月的白梅正在开花。
牡丹想起这是他们航程的倒数第二天。他们在木铎下了船,正在湖滨那一带许多小亭子中的一个亭子里歇息,附近的花木和果树绵延数里之遥,望不见边际。
牡丹低声喃喃自语说:“这是我一辈子顶快乐的日子。”当晚太阳灿烂的斜晖自湖上射出,奇异、柔和无限的光波照在雪白的梅花上和鲜绿的叶子上。生自湖面的微风,赋予花香一种湖水的味道。牡丹把下巴放在茶桌上自己凹下的掌窠之中,静静的坐在那儿梦想,有时发出幸福的叹息。梁孟嘉很少看见女人那么感情丰富。
牡丹说:“像今天生活得这么充实。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一长大,我就想到要过这种日子。你没法子想象我在嘉兴是怎么过的——监督厨子做菜,分派仆人们做事,向不喜欢的人说言不由衷的大道理。”她的眸子一个劲儿的盯住孟嘉。她的目光之中流露着热情,那种敏感,正是不肯虚张声势,不肯鬼混日子的人才有的。孟嘉一看,觉得自己过去好多日子也过得太不够充实了。
但是孟嘉的心里别有所思。忽然沉寂了一会儿。牡丹手在茶里蘸湿,在黑漆的茶桌儿上无意的乱画。孟嘉慢慢的,也很自然的,抓住了牡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两人的目光碰在一处,都沉默无言。话聚在嘴唇上,似乎要说出,但又消失于无形了。孟嘉似乎已然探查了自己的心灵,似乎有所得而欲说出,但又梗塞于喉头。
他终于说出来,声音是低微颤抖:“三妹,我不知道这话怎么说。我一辈子从来心里没有这种感觉。”他们的脸离得很近,牡丹静静的听,眼光颤动,嘴唇紧闭。孟嘉接着说:“这个办不到。你是我的堂妹,我也姓梁。我比你大得多。我不应当打扰你的青春……”
牡丹的手攥紧孟嘉的手,她回答说:“你一点儿也不老。你和别人大不相同。”
孟嘉说:“明天你要回嘉兴,咱们也要分手了。”这时他的话才又说得轻松自如了。他说:“自从你来到我的船上,我一直三天都在想……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是我永远不愿意和你再分离。你肯不肯也到北京去?”
牡丹感觉到梁孟嘉说这话时所用的力量。她自震惊之下恢复了镇定,回答说:“我也是这样想。我不能一刹那看不见你。”
孟嘉说:“我也不能叫你享什么福。我只是觉得我实在很需要你。这是发于内心的。没有你,我再快乐不起来。我只是非要你不可。”
“很需要我?”
“非常非常需要。”
牡丹说:“对你,我也是这么想。我是你的三妹。我非常仰慕你。过去这两天,我非常难过。我真正体会到,你不只是改变了我生活的人,不只是我佩服的一个堂兄,也不只是我的朋友。你对我太不寻常,太了不得,太不得了,太不可思议。但是事情这么突然。你得给我时间想想。”
牡丹的脸非常严肃。她的心又想到金竹,想到那尚未解决而且永远解决不了的那段情。她心里这时对金竹有无限的痛苦。可是她那锐敏女性的头脑霎时看清楚了,知道金竹永远是不能够娶她的,她立刻拿定了主意。
她说:“我愿意到北京去。”
“你愿意?”
牡丹没说话,断然的点了点头儿。
二人之间有了默契。这时只有二人在一处。二人谁也不知道彼此的手凑到一处,牡丹发觉自己躲在堂兄的怀里,觉得他有力量很重的把自己抱紧,自己也很紧的抱住对方,这是表示双方互相的爱慕,但苦于仍不能充分表达爱慕之情意。牡丹把脸转向堂兄,堂兄低下头吻她的嘴,万分热情,令人觉得筋酥骨软,欲死欲仙。俩人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是赤裸裸热情爆发的刹那,一言之微,一字之寡,皆属多余。这样拥吻之后,牡丹苏醒过来,才嗅到原野上飘来的丁香花的香味。堂兄的手指头在捋顺堂妹的头发。牡丹但愿谁也不要打断堂兄这样柔情似水的抚摸。
牡丹问:“你爱丁香花的香味吧?”
“当然。这种香味正好在我们这种时候儿闻。”
“我本来爱紫罗兰,但是现在我爱丁香,此后我会一直爱丁香了。”
最后,二人坐起来。
孟嘉问牡丹:“咱们俩怎么办?”
“咱们俩若是一直这样相爱,那还怕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这种爱,这种爱才有道理,才使人觉得此生不虚。”
“我意思是,咱们俩是堂兄妹,都姓梁。可是我知道我非占有你不可,我不知道别的什么……”
“你从前没尝过这种味道?”
“没有。我也喜爱过不少女人,可从来没有感觉到难分难舍像现在这样需要你。”
“你以前没有为女人这么颠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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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肌肤之亲的女人不少,像这样的情爱,如饥如渴般的厉害,真正由内心发出来的,觉得像是你进入了我身体的筋骨五脏一样,这样的,以前从来没有过……我想这是命中注定的,不然怎么在这段航程中遇见你?你信不信命运?”
牡丹以清脆的声音快速的回答说:“我不信。这都是咱们俩努力的结果。我不相信一个外在的力量能控制我的生活。”
“可是,咱们俩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
“你姓梁,我也姓梁。社会上是认为同姓不婚的。我没有你活不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咱们现在这样还不够吗?对我来说,只要我知道你爱我,虽然此后,我再见不到你,我心里也够了。即使我被关在监狱里,我的心也是自由的。”
“那不会。我已经不能和你分离。我知道,你若不在我身边儿,我的日子只能算过了一半儿。”
“那么,咱们就愿怎么办就怎么办。别人说什么话,由他们去说。”
“我的身份地位不行,人家说闲话,会闹的满城风雨,人家会说你我同姓结婚,违背古礼。而且,你的前夫才死了一个月。人的嘴会毫不容情的。”
“我不在乎。”
“咱们同宗也会说话的。”
“我也不在乎。”
牡丹的不顾一切,孟嘉颇感意外。牡丹的深不可测的目光,似乎是把男女社会中的礼俗完全认为不屑一顾,她好像是从宇宙中另外一个星球上刚刚飞来的一样。
但是这一天并不是平安无事。在这个季节,天气也喜怒无常,一片乌云突然自东南而起,一阵凉风在他俩坐在的花园上空飕飕的吹过,白梅的落英在风里滴溜溜上下飘飞,显然是暴雨将至。远处雷声隆隆,而他们眼前的湖面,仍然在下午的阳光里闪亮,犹如一池金波,迎风荡漾。他俩正坐在个敞露的凉亭里,离开可以避雨之处约有五十码之遥。
孟嘉说:“咱们跑去避雨吧。”
“干什么要跑?”
“会淋湿的。”
“那就淋湿好了。”
“你简直古怪。”
“我喜欢雨。”
急雨的大点儿打在房顶上,打在树叶上,声音嘈杂,犹如断音的乐章。雨点儿横飞,喷射入亭,与阵阵狂风,间歇而来。刹那之间,亭内桌凳全罩上一层细小的雨珠儿。孟嘉看见堂妹正在欣喜雀跃。
牡丹笑着说:“一会儿就停的。”
但是呼啸而来的急雨,却劈哩啪啦不停的下起来。闪电轰隆一响,紫电横空,忽明忽灭。牡丹仰起鼻子,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说:“妙哇!雨多么可爱!”她说着又睁开了眼睛。孟嘉在一旁看着她,颇觉有趣。牡丹的声音里是那样的激动。她头一次看见太湖时欢呼道:“这么大!”当时的声音也是这么激动。
雨没有停止。孟嘉恐怕牡丹着凉。这时远处有人打伞行进的声音。孟嘉一看,正是他的一个随从侍卫。
“他来了。”
牡丹极其高兴,看见雨伞来到,笑得好轻松。
她说:“好了,咱们走吧!”
孟嘉必须搀扶着牡丹。他俩在地上要挑捡着道儿走,躲开新形成的水洼儿,又要躲开湿透的草,那把油纸雨伞可就没有多大用处了。他们距离寺院有一半时,雷声轰隆一响。
牡丹说:“这比有太阳时候儿好。”她的声音,被落在纸伞上劈哩啪啦的雨点声盖住了。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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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在雨声中大喊道:“我说这比刚才有太阳时候儿好。”
孟嘉心想这个人真怪!这时想起自己的童年,自己也觉得年轻了。记得童年时那么爱在雨里乱跑,只是现在自己已经长大,童年的事若不提起,都快忘记了。可是牡丹没有忘记她的少女时代。到哪儿去找到这么个天真任性的姑娘呢?
他们平安到达了寺院,牡丹心想在堂兄的随从看来,一定觉得她很傻。他俩的鞋和衣裳的下摆都湿透了,但是她的笑声还没有完全停止。
她对堂兄说:“孟夫子一定喜欢在雨里跑,你知道不?”
“你怎么知道?”
“我想一定是。因为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老天爷也是捉弄人,他们到了庙里不久,雨也停了。牡丹看见堂兄拖泥带水的样子,不禁笑起来。侍卫从庙里借来一条毛巾,想把大人的袍子上的水擦干。庙里的方丈早就知道这位贵客的来历,出来请他们到里面去歇息,给他们倒茶以表敬意。
孟嘉说:“丁妈听说了,一定会怪我。”
牡丹说:“这也是旅游之乐,她不懂。”
“她怎么能够懂?”
“我一辈子,就是愿意把在书上念到的地方,都去逛逛,要爬高山,一直爬到离天神不几尺的地方,像李太白说的一样。”
“你真是狂放不羁!我相信你虽是生为女儿身,却是心胸似男儿。”
“也许是。也许是男儿生为女儿身吧。怎么样也没有关系。”
“只要一个人肯说没关系,什么事情也就莫能奈他何。”
他们到船上时,已然掌上灯了。
晚饭已经摆好,等着他们吃饭。丁妈由于害怕打雷,几乎都吓瘫了。她还缩在床上,等人告诉她暴雨已过,他们已经回来,她才起床。这时她忘记了自己的提心吊胆,叫牡丹到里舱去换上干衣裳。
梁孟嘉这时在外面等候。牡丹似乎在船舱里停了好久。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牡丹在里间儿的问话声:“你喜欢戴东原吗?”
孟嘉大笑,但是没有回答。丁妈在隔扇上轻敲了敲说:“你不要叫他在外头等你太久,他也得换衣裳。”
“我就要换完了。”
一分钟之后,牡丹从里面出来,语气很重的说:“我很爱看戴东原的著作。我看见你桌子上有戴东原文集。”
孟嘉觉得那天下午已经够荒唐的了。于是说:“你等我换好衣裳再说吧。”
孟嘉看见堂妹衣裳还没扣上扣子就出来了。他恨牡丹这样厚颜大胆,可是却发现了这么个无与伦比的妙人儿。他以前遇见的女人,没有一个像她的。一进舱,看见牡丹把东西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等着丁妈捡起呢。他心里忽然想,天下还是很需要些教人循规蹈矩的大道理呢。
戴东原并不是一个受普通人欢迎的学者。他的著作只有学者才阅读。他俩坐下吃饭时,牡丹的嘴唇撅起来,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好像一个狗受了主人的责骂一样。她一言不发。堂兄安慰她说:“你看过戴东原的著作我真想不到。”
牡丹的脸才缓和下来。她说:“把戴东原的思想介绍给我的就是你。在你的一篇文章里提到他,你说他对理学家的要害施以无情的攻击。有一段时间,我很想找他论孟子的文章。在你的文章里你说过,你认为他会引人重新回到儒家的学说吗?”
“当然他会。宋儒理学的根本是佛学,是佛学的制欲思想,也可以说是虔敬制欲说。你可以想象,理性哲学中主要的一个字是‘敬’,这个基本要点你当然知道。理学家对抗佛学思想藉以自存之道,却是接受了佛家思想,接受了佛家所说的肉欲与罪恶的思想。戴东原由于研究孟子的结果,他认为人性与理性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冲突,而且人性善。这是孟子的自然主义。”
梁翰林这个道理之外,还说了些别的。俩人对吃饭谁都不起劲。丁妈很烦躁。她吩咐人把汤拿下去再热一遍。她说:“你们俩吃完再说不行吗,菜都要凉了。酒也得再热。你们在雨里衣裳湿了个透,喝几杯热酒才好。”
酒后,他们坐在船头上。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夜,因为运气好的话,明天可以到嘉兴。皓月当空,湖面如镜,近处边岸,灯光万点,因为地在苏州地区,人灯船密,已靠近吴江,明天,船又再度进运粮河了。
大约有两百码外,一个船上酒馆儿,亮着灯光,响着音乐,正在缓缓移动,将镜般的湖面冲起了褶皱,把漆黑的条纹变成一片|乳白的光亮,但那些条纹像水银般转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平滑光润。由远处传来桨橹哗啦哗啦打击水面的声音,飘来了令人感伤的箫声,箫声虽然令人感伤,但正如穿云而出的月亮,使人感到安谧宁静。
牡丹在船头上悄然静坐,头向后仰,陷入沉思默想。孟嘉两眼向她凝视,发现她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