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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不知他们后怕,见这么多人都在前院围着,还当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头一个便想到遗玉。
“都在这等什么?”
刘念岁见他脸色不好,忙应道:
“王爷半夜进宫之后,天快亮时,二公子府上便来人送话,请王妃过府,看是情急十分,王妃便出府去了,小的们以为是出了大事,这便候在前院,等了一宿。”
“什么?”李泰声音一沉,训斥道:“王妃三更半夜出府,你们一个个都不知劝么。”
“小的失责,王爷息怒。”
一群管事被训,不管对错,连忙弯低了腰道罪,心里却在纳闷,什么时候王妃出府,他们这些下人还管的了啦?
昨天傍晚,夫妻俩算是关起门来吵架,最后遗玉被气倒,还传了李太医,因时候晚了,偌大一间王府,除了翡翠院里的人口,这短短一夜,其他院落倒是没有听说,不晓得遗玉是拖病出了门,因而不知李泰怒从何来。
“小的这就派人到二公子府上去问问。”
“不必。”
李泰转过身,大步折向门口,这刚回府,竟是又要出门去。
阿生赶忙跟上,主仆俩一到门外,却正巧撞上望风而来的杜楚客。
“诶?王爷,您这是要到哪去?”
李泰像是没见着他这么大个活人,径直走到马车前,掀帘上去,阿生拦住追上来的杜楚客,冲他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小声道:
“杜大人,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话说完,他便快步跟上,从侍从手里要过马缰。
杜楚客只好干立在王府门口,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眼睁睁望着车行远去。
卢俊宅中,东厢卧房,三两个尚穿着宫中侍卫常服的年轻男子立在门口往里张望,卢氏守在碧纱橱外,攥着手,一脸忧心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停在房门外,侧耳听一听里面动静。
许是知道她心急,内室的房门这便从里面被人拉开,平彤先走了出来,后面出来的便是遗玉。
她衣裳外面套着一件浅色的宽袍,敞着衣襟,仔细看,便能见袖口处几点血渍,手上还拿着刚刚脱下的蛇皮手套,她素着头脸,额头挂汗,面带倦容,然一对上卢氏焦急的目光,便强打起精神。
卢氏眼角干涩,因先前落过几滴泪,眼皮浮肿,一见遗玉出来,便慌忙上前将她拉住,连声问道:
“如何,你二哥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有没有大碍?血止住了吗?”
昨夜卢俊当差,晚上吃饭时候她眼皮子就跳个不停,哪想第二天天不亮,人竟是带着一身血被几个士兵搀回来的,若不是她听见动静,披衣到他房里去看,差点就让他瞒哄过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见识却不少,虽卢俊口口声称只是轻伤,可见他嘴皮发白,血色发乌,便知事大,三更半夜哪里去寻大夫,慌神之下,顾不得许多,就让人去魏王府请遗玉。
哪想女儿来了,看过情况,首先就将她撵出了屋,吩咐了宅里几个熟悉的下人去烧水煮汤,开方到库房拿药,就不让她进屋去看一眼。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没事了,”遗玉轻语安慰卢氏,“二哥是伤到皮肉,才会留那么血,又因中了暗器,略染毒症,我都处理妥当,不会有事,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好,娘进去看看。”
她的话,卢氏自是相信十分,连连点头,被小满扶着忙不迭进了屋,却不知遗玉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背后,是耗了多大心力。
卢俊身上,别的伤处不说,但是腰背挨那一刀,便入了一寸皮肉,说是皮开肉绽都不为过,遗玉来之前,他伤势只被粗略包扎,她让下人到厨房去抽了羊筋做线头,一针一针缝合起来,用了金创,才勉强止血。
这当中疼痛,实是常人难忍,卢俊却硬是没叫一声,她都怀疑她二哥的皮肉是不是天生就比别人厚上几分,不然怎么伤成这样,还咬着牙冲她嘿嘿傻笑。
此外,他左胸处还中了一记暗镖,小小一枚铁器,不过一寸,尖头尖脑,全数埋进皮肉里,被遗玉狠心烧刀剜了出来,暗器带毒,是最常见的蚀心散,也是毒性爆发最快的一种毒药,幸而她有随身携带一粒镇魂丹的习惯,不然晚上一两个时辰,等毒性发作,他二哥的身体这就废了。
过程血腥,卢氏若在一旁看着,遗玉下不下的去手还是另当别论,因此才撵了卢氏在外面等着。
“主子,您先喝口水,奴婢这就到厨房去看看,给您弄点吃食垫垫。”
遗玉一靠坐在椅子上,便疲倦地闭上眼睛,平彤小心拿帕子擦拭她头上细汗,倒了一杯茶水,试好温度递到她手边。
“别忙了,我不饿。”刚动完刀子,缝过皮肉,鼻子里尽是血腥味,尽管昨日吐的干干净净,此时胃里空空如也,遗玉却没半点胃口,也不觉得饥饿。
平彤心疼道:“那您到隔壁间去躺着,这里有奴婢看着。”
遗玉实在是乏了,可她稀里糊涂地来了,又稀里糊涂地给卢俊动了刀,这还不知她二哥是怎么伤成这样,哪肯去休息,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撑开眼皮,侧头看见门外探头探脑的几个年轻人,便对平彤道:
“去门外问问,谁晓得昨晚出了何事。”
“哎,奴婢这就去。”
平彤跑出去问话,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人到他跟前,遗玉来时没注意,离近了看,才认出正是同她二哥结拜的那位尉迟小公子,尉迟宝庆,卢俊开府时候摆宴席,遗玉曾同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因为兄妹俩各交各的,话没说过两句。
一夜惊心动魄,尉迟宝庆身上也挂了彩,眼下模样狼狈,然而当时有卢俊冲在前面挡刀剑,他只伤了几处皮肉,才能同其他几人扶了卢俊回宅。
面对遗玉询问,尉迟小公子红着眼睛,青着腮帮子,将昨夜宫中遇险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遗玉心惊肉跳地从头听到尾,哪里去想她二哥这回立下什么功劳,只道卢俊这短短一夜是从鬼门关走了两遭,脸色不觉已是发白。
第二七七章 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
将卢俊送回家的尉迟宝庆几人,多少都有伤在身,在确认卢俊无碍之后,便在遗玉和卢氏的劝说下离开,先行回府处理伤势。
卢俊到底不是钢筋铁打的人,喝过汤药一歪头就睡了过去,半个时辰后,便开始正常地重伤发热,一张黝黑的脸孔红成一块炭,卢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给他擦汗盖被,手里的帕子湿了一条又换一条。
尽管遗玉已将他几处伤口处理妥当,但正值夏季,这是早上凉快一些,等下太阳出来升温,别在让他起了炎症那就坏了。
送走了尉迟宝庆,遗玉回到卢俊房里,立在屏风一侧,看见卢氏依旧忧心忡忡的模样,便招手将平卉叫道跟前,低声吩咐道:
“你到外头去找于通,让他回王府去取两桶冰块送来。”
平卉听话去了,遗玉立门口,静静地望着床前卢氏忙碌的背影,微微失神,好半天才转过身,掀起竹帘走出去,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呆。
二哥这幅模样,她的事,还是莫叫娘再操心了。
“主子。”
听见平卉唤声,遗玉快速收拾好心情,捏了捏发酸的鼻梁,抬头见她从门外走进来,便问:
“于通去了吗?”
“去了,”平卉答完话,飞快地朝外面院子看了一眼,又回头瞅着遗玉的脸色,小声支吾道:
“……来了……”
“说什么?”
平卉跺跺脚,大了点声音:“王爷来了。”
遗玉刚听清楚她说的什么,门口处便多了一道人影,她一扭头,两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王爷。”
平卉矮了矮身,有点儿别扭地行了一礼,昨天他们夫妻两个在水榭里吵架,她就守在外头,听不差几句,知道王爷有意纳侧妃,还给了王妃脸色看,直接把人给气病倒了,她一个丫鬟不好说主子对错,但心里到底还是替王妃打抱不平。
本来吧,男人三妻四妾应该叫正常,可像王妃这样有本事的女子,要同别人共侍一夫,单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浑身不得劲。
“您怎么来了?”
遗玉避开李泰的视线,站起身,抚平了裙摆,状似无事。
听她用敬称,李泰就知她还在怄气,然他这会儿心情亦是不好,就立在门边不进不退,板着脸道:
“三更半夜出府,你做事可能有半点分寸?”
他本意是担心她身体,不想她拖着病乱跑,可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成了指责。
遗玉心里不舒服,却不想同他争辩,只得低声解释道:
“昨夜宫中遇袭,想必您夜里就是因为这个被诏走的,二哥他当夜巡守,受了重伤,韩叔出门在外,府里没有个照应,娘这才派人到王府去请我,三更半夜出府的确不妥,但事有紧急,还请王爷见谅。”
李泰听了她的解释,脸色不但没有晴朗,反而更阴几寸,平日除了开开玩笑,她何曾这种生疏口气和他讲话。
“等下宫里便会派太医来问诊,你随我回府。”
卢俊烧还没退,遗玉哪里肯走,摇头道:“您自己先回去吧,我不放心二哥,要再待一会儿。”
见她顽固,李泰二话没说,一脚踏进门内,几步走上前去,伸手就要拉她。
遗玉一宿没睡,胃里空荡荡,仅剩的力气早就透支在卢俊的伤势上,眼下站着同李泰说话,腿脚都在发软的,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小动作看在李泰眼里,捏住她的手腕的便用了几分力气。
“嘶,”遗玉轻吸一口凉气,手腕上的刺痛让她脑子清醒几分,碍着卢氏还在隔壁屋里,压低了声音,轻挣道:
“快放手。”
“我不是说过,”李泰将她带进怀里,一手揽着她柔软的后腰贴近自己,搂着她,哪里会再松手,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皱起的小脸,道:
“纳妃一事作罢,你还在同我使什么性子,嗯?”
听这话,遗玉脸色微变,先顾不得伤心难过,就怕卢氏在里面会听到什么,一手推着李泰胸口,试图不要同他靠得太近,一边低声道:
“此事我们等回府再谈。”
李泰不是没眼色的人,见她这遮遮掩掩的模样,稍一作想就知她是不愿给卢氏知道昨日两人争执,因她在这里有所顾忌,如此一来,反倒是不急着走。
“那好,就先说说别的。”
说完,李泰就半拖半拉地揽着她,要往隔壁间屋里带,遗玉本就没什么力气挣扎,加上又怕卢氏听见,只能憋屈地被他推进屋里,眼睁睁瞧他反手带上了门,将平彤平卉两个一脸担忧的丫鬟隔在外面。
进了屋,李泰先是扫了一眼这陌生的屋内,眼见还算干净没有灰尘,便看定了北窗下一张落地短榻,强搂着不情不愿的遗玉走过去坐下,把轻的没什么重量的她搁在腿上。
这番亲密举动,是两人平日常有的,奈何昨日刚吵过一架,遗玉哪肯同他亲近,便黑着脸去掰他贴在她腰间的手指,闷声道:
“让我下来,你有话就好好说,这是在我二哥宅里,这样像什么样子。”
李泰手臂纹丝不动地缠在她腰上,半靠在倾斜的榻背上,不紧不慢道:
“是在这里说,还是要到外面说,你选一处。”
被他拿捏住把柄,遗玉眼中掠过一抹恼色,随即便停下了无力的挣扎,任由他抱着,一边暗示自己就当是坐在椅子上,一边镇定了声音,问道:
“你要说什么。”
见她放弃抵抗,李泰手臂稍松,感觉着怀中她过分纤细和轻减的身躯,让他不由心口一阵发紧,手指拨了拨她耳侧散下的发丝,沉默了片刻,就在遗玉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之后,才迟迟开口道:
“你昨晚说过的话,还记得么。”
她心里的感激,歉疚,担忧还有不安,那是他第一次清楚的听到,原来在她心里,一直都觉得欠着他。
“……又不是醉酒,怎会不记,难道你当我是在说胡话么。”
听出她话里的自嘲,李泰在她耳边轻叹一声,道:
“聪明也是你,糊涂也是你。”
遗玉不明白他话里意思,便没吱声,她实在是累了,背靠着李泰,不一会儿便放松了身体,有了困意。
李泰开导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忖度了一晌,才出声道:
“有些话,我不说便以为你会懂,但你有时着实愚笨,又爱胡思乱想。你以为我是什么善人,无缘无故就会对你好,不求回报吗?你说你什么都做不好,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自卑,明明就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为何偏就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
“难道是因为我甚少夸奖你吗?我没将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对待,因而对你要求严格许多,但你可知道,长久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相反总是会超出我的预期,给我惊喜。”
“你凭何以为,一个人,既可以练成一手妙诀的书法,可破解奇案,可习得一身毒术,可经营学社,可得人尊敬,可孝悌双当,她还会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人?”
她为他做的,不可细数,正是因为她太好,所以他要待她更好,让她不会有一日有离开他的可能。
这是他的目的,却不想成为她的负担和压力。
李泰打开了话匣,言谈渐渐随意起来,似是漫无目的地讲述,还有回忆:
“我年少时,曾有一段时日,天地万物,花草树木都是一个颜色,许是因为这段单调无味的岁月,才使我更比常人性情冷清,并非是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然是少有在意之处。”
他一手覆盖在她骨节细致的手背上,握住,“你可有听过,关心则乱?”
因为太过在意,所以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轻怕轻,重怕重,不是总能一丝不差,稍有偏错,就会伤到她。
好比这回。
“……别总让我担心你。”
没有应声,李泰低头看着倚在怀里的遗玉,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呼吸轻缓,是已睡去。
他难得的一回畅言,就这样白费了口舌,李泰只是略有些遗憾,本来还想要告诉她卢俊有望升官的事,让她高兴一下,这下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便放轻动作,将她打横抱起,放在短榻里侧,解掉外衫盖在她身上,褪掉靴子屈膝也躺了上去,手臂穿过她颈下,让她枕在肩上,纳进怀中。
门外隐约有人说话,很快就又散去,不知过了多久,笼在李泰的阴影下,挡着窗外阳光,遗玉的眼皮才轻轻抖了抖,缩在李泰胸前的手指张开,慢慢扯住他的衣襟,揪紧。
卢氏趁着侍女换水的工夫,从房里出来,见平彤平卉在门口干立着,便纳闷道:
“玉儿呢?”
平彤指指隔壁屋里,小声道:“老夫人,我们王爷来了,正同王妃在里面说话呢。”
李泰可是头一回到这里来,这大清早的,卢氏诧异地看着那间屋门,“怎么也没听你们通报,今日不用早朝吗?”
两人摇头作不知,卢氏心中起疑,又问:“这是怎么了,要关起门说话?”
平彤迟疑了一下,摇摇头,可不如平卉嘴快:
“老夫人不知,王爷王妃昨儿吵架了。”
“平卉。”平彤轻斥。
奈何卢氏已经听到,便虎了脸,指着门外,“你们同我过来。”
“是。”
两姐妹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出去说话,平卉自是少不了在背后狠拧了平彤一把,暗骂她多嘴。
第二七八章 告诉她
一夜没有休息,李泰和遗玉就窝在卢俊宅中一张短榻上睡了一个上午,还是到了午饭的时候,卢氏心疼女儿,让平彤去敲门把他们喊了起来。
餐桌上安安静静的,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卢氏垫了小半碗米,留意到遗玉只夹了几口菜没什么胃口的模样,从小满手里接过汤匙给她盛了一碗莲子羹递到手边:
“上午宫里的太医来看过,你二哥已退热,有太医在,不用你在跟前守着,吃了饭你们就回去吧。”
遗玉睡醒就到卢俊房里看过情况,晓得他情况好转,便点了点头,“那娘有事再派人到王府去找我。”
听这话,卢氏先看了李泰一眼,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就出声应了。
饭后,遗玉和李泰出门坐车,因卢俊还在睡,李泰这一趟来就没同他照面。
一上车,遗玉便选了里侧坐下,靠着车壁闭上眼,做出小寐模样,李泰有话不知如何说起,便在她身旁坐下,动作自然地环过她肩膀,让她挨着自己。
遗玉这回并没拒绝,顺势歪过脑袋,靠在他肩窝上熟悉的位置,这小小一个倚靠的动作,带着和好的味道,李泰察觉,侧头看着她闭上的眼睛。
“不怄气了?”
“嗯。”
她的气是消了,李泰这里却还压着一口,手臂一滑落在她腰间收紧,低头到她耳边,不无警告道:
“昨日争吵时你最后说的,我只当是气话,不许再有下一回。”
他温热的呼吸就贴在她的耳边,低沉的嗓音有节奏地轻敲着她的耳鼓,遗玉耳朵隐隐作热,努力去回想昨天吵架时候她都说过什么,脑子里却都是他为别的女人对她的指责,说她不能容人,说她妄断善恶。
她心里一阵酸楚,偏头躲过他的靠近,口中装作顺从道:
“知道了,是我不对,不该诋毁阎小姐,殿下说的对,我又不是她,怎能妄断她的善恶。”
她话音落,便被他捏着后颈转过脸去,感觉他呼吸的逼近,她突然紧张地不敢睁眼,就只能听见他压低的嗓音里暗藏的危险:
“不要装傻充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偏巧遗玉还就是不知道。
“什么?”
听见这声不知死活的反问,李泰眼皮一抖,差点就手重掐断她纤细的脖子,幸而他理智的很,没有冲动捏下去,拇指在她颈侧的动脉上轻滑了两下,沉声道:
“你记住,你我夫妻,纵是死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