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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又冷又饿时,却得知群体中有人好吃好喝饱食穿暖,而此人居然是以下贱苟且换来这等待遇,怎不让人心头火起?
所以说,饥寒交迫是暴躁之源啊……
“哈……说得真好!”
一阵大笑声打断了这满殿死僵,正门一开,顿时便有明烛灿烂照入,当前一人,赫然竟是众人口中的“伪帝”“贼寇”,昭元帝秦聿。
秦聿仍是一身简单黑袍,暗羁的金线在他领口系起——显然,他刚从寒冷的宫外回来。
他身后跟随着的是万年亲切微笑的薛汶,丹离觉得他这般称职的为这位皇帝打理,倒是更象太监大总管。
还好她尚能管住自己的嘴,没把这句真心话给说出来——毕竟,漂亮衣服丰富食物都是拜他所给,用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昭元帝瞥了丹离一眼,“过来。”
丹离走到他身边,昭元帝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心情不坏……”
不等丹离回答,他便把目光移到了身着缟素的宫眷们身上。
昭元帝那幽沉眼神扫过,长年沙场的肃杀之气,使得这些女子都小声惊叫着躲闪开去。
一群不堪造就的绵羊群里,自有皎皎不群的人物。
长公主迎上他的目光,挺直了脊背,面色自若,一派清冷傲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唐国虽然弱小,却也不会对你奴颜屈膝,更不会投降称臣!”
“哦?”
昭元帝微微一笑,黑沉沉的眸子凝视在她身上,虽是笑着的,目光却毫无温度,让人几乎要浑身发抖。
“你不怕死……”
他好似低声笑了一声,眼中森然光芒一闪,扫视在场众人,“你能肯定,她们也不怕死吗?”
长公主身上一颤,仿佛被这无形压力震了一下,随即却更激起了她的傲骨,她微扬起头,“若你们晚到片刻,在场的宫眷,都已为国全节殉身。”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众人立刻便是泪光点点,有激进的甚至现在就要撞柱自尽,大殿里顿时一阵喧闹。
昭元帝也不动怒,含着兴味的眼神看着这一幕,等她们哭闹了一阵,这才转头看向长公主,“你们要死还是要活,我也不耐烦管——把那只鼎交出来吧!”
他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长公主却是一下就听懂了,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你……!”
面对昭元帝冷然无绪的黑眸,她咬住唇,任由一滴鲜血流下——
“你休想!”
“我知道你不怕死。”
昭元帝一拂袖,一封书信顿时从他袖中飞出,正好落入长公主手中。
长公主展开一看,顿时又如遭电击,饶是她心志坚毅,却再也支撑不住,加上一日一夜没进水米,目眩神昏之下,终于跌跪在地。
“我不相信!”
她的声音悲怆绝望,雪色裙裾散乱在地,宛如枝头寒梅凋零,落入泥泞之中,这般让人怜惜。
“我不相信,父王母后,还有靖弟已经乘舟出江,怎么可能会被你抓住?!”
她如此低喊,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封书信,她一清二楚,这正是父王的笔迹。
“他们的船很快,可朕麾下之兵,却行得更快!”
昭元帝言语中也带出自豪来——南人惯水,北人很难在舟楫上胜过他们,更别说唐王的小舟都是由强悍兵将策动,自己的水军居然追了上去,将人生擒,实在是大功一件——他傍晚时分回宫时接到这一消息,也觉得颇为不易。
“你自己不怕死,可是你父王母后,还有你唯一的幼弟,也都愿意殉国而死吗?”
这句话点中了长公主丹嘉的死穴,她终于从极度绝望中冷静下来。
唐王王后以及唯一的幼子从靖,是在城破前五日就从江边一个隐匿的渡口乘船逃走的。当时,他们坚持要让丹嘉一起走,她却执意不肯,只是道:总得有人守着这座城。
留下的,怀着决意殉死的坚刚意志,而离去的至亲,则代表着唐国的无尽希望。
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丹嘉勉强撑起身子,不由的握紧了袖中藏了多日的那方小笺,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一般,紧紧握着。
她的脑海一片混乱——
眼前这个伪帝,这个行伍出身的枭雄,居然想要得到唐国的国鼎!
唐鼎乃是九鼎之一,是数百年周天子赐予九州诸侯的,是国权的象征,岂可落入敌寇之之手?!
她正在犹豫,耳边却响起那冷然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朕只给你一次机会,给,还是不给,一言而决。”
“你父母和弟弟的性命,就只在你一句话而已。”
这一刻,丹嘉终于崩溃了,“我给。”
她交出后殿秘库的钥匙和进入方法,整个人好似再无一丝力气,眼中已是泪光晶莹,却偏偏强忍着,不肯在这些敌人面前露怯。
昭元帝站在她身前,冷眼看着她跌跪在地,却丝毫不曾施加怜悯,也不曾让他人扶她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但见她已是泪盈于睫,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那般倔强的神情,冷玉无暇的面容——
很久以前,在他的面前,也曾有一位女子,在他面前露出这般神情……
昭元帝成熟冷然,毫无波澜的眼中,终于有了瞬间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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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有迷魂招不得
昭元帝伸出手,攫住丹嘉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肆意打量着她。
丹嘉惊怒交加,却不能后退,两人一时竟处于暧昧的情势之下。
昭元帝的眼中,并无任何爱意,连昨夜一般的情欲热光,也不见丝毫,他深深打量着丹嘉,冷漠而幽沉——那是男人端详玩物的眼神。
丹嘉掌心的信笺,因着她的恐惧而被指甲刺破了,她仍是牢牢握着,仿佛抓住身边一根浮木。
昭元帝轻笑一声,似玩味,又似自嘲,眼前虽是绝色丽颜,却也丝毫不能倒映于他眼底。
那方才唯一的涟漪,不过是这抹倔强蹙泪的神情,与记忆中的重叠了。
他随即放开手,任由眼前女子,用着恐惧与怨恨的目光看向自己。
“长公主的美貌,却是一如传说中……”
扔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转身而去,殿门开启的瞬间,夜风扬起他的衣袂,昂藏高大的身形,挺拔中透出寂然的况味。
****
他离去后的奉先殿,竟是满殿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虽各有心思,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只听一声呵欠,虽不算响,在四下寂静的此刻却是异常突兀。
丹离昏昏欲睡的打完了呵欠,这才发觉那些眼光又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完事了吗?”
她迷离着悃眼问身旁的宫女,浑然不顾周遭那些针刺般的目光。
没等到回答,她四下里张望,发觉昭元帝已经走得远了,且全没有返回的意思,于是不再犹豫,非常果断的拔腿就要走。
薛汶微微皱眉道:“丹离公主,你急着要去哪?”
“回去睡觉。”
这个答案明确响亮,理直气壮的让薛汶无语了。
“这里毕竟是祖先之灵供奉的地方,你却在这打瞌睡!”
长公主丹嘉终于缓过气来,她语气平板,却含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冰冷怒意。
丹离已经走到了殿门前,她头也不回道:“没办法,我昨晚睡得太晚了。”
她真正是在实话实说而已,但“睡得太晚”听在众人耳中,却有着别一样的暧昧含义。
薛汶面色古怪,嘴角抽搐,却连续以咳嗽掩饰了。
“真不要脸!”
丹莹红着脸骂道。
丹嘉没有再说话,若是仔细看她的眼,却是燃烧着恨怒交加的冷焰。
她由“睡得太晚”瞬间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眼神——
她的下颌,方才他施力的地方,因着极度的耻恨而红了起来。
她恨不能把这层皮刮掉。
掌中的小笺已经软成一层,她以袖作掩饰,举到颊边,轻轻的贴了一下,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那般的柔情与小心翼翼,近乎绝望的虔色。
****
丹离走在宫道上,身后跟随着她名下的两名宫女。
檐下的冰凌柱闪着光,残雪竟是没有融化半分。
北风仍在吹着,夜色却颇见晴朗,半边天幕中星辰若隐若现。
丹离停下脚步,有些迷茫的眼神看向天际,渐渐的,连眼神都开始直勾勾了。
她又要搞什么花样,难道是要站着睡觉?
宫女们暗自皱眉,却又不敢催促,只得陪着她傻楞楞站着。
冷风从三人鼻尖吹过,凉得人想打喷嚏。
过了一刻,其中一人再也忍耐不住,尝试着低声喊道:“公主……丹离公主?”
“啊!”
丹离好似吓了一跳,双眼也从眯成一条缝变为正常。
她打量着周围,“我们这是在哪?”
她不会真是傻了吧?
两人暗自腹诽,但还是耐着性子道:“启禀公主,这是在回宫的路上。”
“哦,这就好……”
丹离的眼皮又开始垂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得拖沓混沌——
“我方才在观天象,一时脑筋有点糊涂了……”
观天象?!你是在骗鬼吧?明明睡得快要梦游了!
两人心下恨恨,却见丹离继续急急朝前走去,那架势简直是要飞扑上自己的床。
除了吃喝就是睡,这位公主一天的生活倒也简单。
简单的跟某种动物类似。
****
匆匆洗漱完,丹离钻入温暖柔滑的丝被之中,却不就睡,双手从枕下掏出一把草来。
此草呈白灰色,已然干枯,仔细端详,能见到茎身白而润滑的柔毛。
这便是占卜命理时用的蓍草了。
她珍而重之的拈起一根,取过桌边的烛台略一熏烤,端详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果然与天象一致,绝命之厄已经从我的命宫里移开,这条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她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灯下看来,竟是说不出的狡黠自傲——
“宫破当日,我要离开此地是易如反掌,只是为了卦象中显示的这一分生机,这才反其道而行,留在了这最凶的凶地——否极泰来,果然不错。”
自吹自擂完后,她舒了一口气,用指尖簪了水,正要在桌上详加推演化算,却只觉得胸口一阵烦恶,一口血逆冲而上,险些吐了出来。
“九尊连算,虽然连一百零八主星的未来轨迹都可以推算出来,但耗费术者心血精元,目前果然还不能逞强。”
她喘了口气,略粗的呼吸声,引得蜷于床角的麻将发出“喵——”的脱长音。
“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含笑的声音,在暗夜听来分外清晰,“我要是死了,就再没人投喂你了……”
虽是调笑,暗夜中听来,却别有心酸寂寥。
麻将翘起尾巴,大踏步的从被子边走过,来到她的枕前。
它团成一团,一个虎跃滚进了丹离的怀中。
暖和又软的毛球样肥猫,在她胸前蹭了几蹭,好似在安慰似的。
“麻将……”
丹离感觉着胸口的暖意,一把把它揉得更紧,一人一猫之间无比温馨。
“喵——”
麻将发出撒娇似的长声。
“你、说、什么!”
丹离一把将它从被子里拎起,面上神情可说是古怪扭曲!
“喵——喵——”
麻将缩成一团,任由自己的脑后皮被她拎着,却还是哆嗦着喵个不停。
“你是说——即使我死了,还有漂亮的宫女姐姐照顾你?”
“我煮的食物虽然味道很好,但是太少,吃了就没了……漂亮宫女姐姐每天都端来十来种,真是太爽了——!”
丹离居然能明白它的意思,她越是复述,语调越是阴森狰狞。
麻将捂着脸不敢看它,继续维持它惯用的“我没说话我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大法。
沉默。
带着杀气的沉默。
下一瞬,她在沉默中咆哮了——
“你这只吃里爬外的蠢猫!!!”
第十一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手中用力,死命摇晃着猫躯——
“那些食物都是为我准备的,你以为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大家都爱拿十个盘子八个碟子的美食饲养你?!”
“喵——”
“居然还敢嫌我给你吃的少——再多吃你就成天下第一肥猫了!”
“喵喵——”
“一点吃食就能让你倒戈,真是没出息!”
“喵喵喵——”
声音越急,麻将终于忍耐不住震荡,两眼一翻,装昏了事。
丹离明知它是在装蒜,却也不去揭穿它,只是将它放在一旁的小卷被中,替它垫软了枕头。
看着它略微睁开一条缝偷看的绿瞳,丹离低声道:“你爱吃就吃吧,反正,也没几顿了——”
“我们,大概是要搬家了。”
****
麻将的幸福生活果然没几天就到了头。
昭元帝仿佛不太愿意久留金陵这个地方,在掘地三尺得到唐鼎后,便欲班师回朝。
他的个性,一如天下人传说的不羁狂烈,一旦决定要动身,便是雷厉风行。
至于此地方才攻占,如何安抚招降本地官员世族,如何将唐国纳入州县版图,他并非不管,却是只写了一句——
着左相便宜处理。
一声令下,还在京城的左相慕吟风便要忙个不停,据说将来会派出专署成立临时行在,来此处理唐国善后时务。
“丹离公主,万岁急欲动身,你们唐国之人都要随大军回京,你还是尽快收拾好细软物件。”
薛汶笑着躬身道,虽是面对败国俘虏,仍是亲切有礼。
丹离懒洋洋倚靠在榻上,头一点一点的,并非因为赞同他的话,而是因瞌睡而走了神,几乎撑不住要梦见周公。
“丹离公主……?”
薛汶深吸一口气,继续彬彬有礼的唤道。
一旁的宫女终于有看不下去的,上前摇晃着丹离,“公主!”
丹离迷迷登登睁开眼,一开口就颇有乌鸦报丧的架势,“怎么了怎么了,宫里走水了还是又有人打进来了……”
薛汶再也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他清晰的听到了宫女们惊讶愤怒的抽气声。
“公主!怎可在薛大人面前如此说话!”
方才去摇她那宫女再也忍耐不住,疾言厉色的纠正道。她是长公主丹嘉亲近伺候之人,原本就很有体面,对丹离的言行举止很是瞧不上。
丹离转过头来,看向她。
她直勾勾盯着眼,却一语不发。
薛汶见不是事,勉强笑问道:“丹离公主……?”
丹离也不回头看她,仍是直勾勾看着那宫女,直到后者浑身不自在,面色也变了白,仍不转过眼来。
过了一刻,她黑嗔嗔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不肯落下泪来。
薛汶越发头疼,“丹离公主,您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丹离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仍是不开口,被劝多了逼急了才开口道:
“方才是你们不准我说话的!”
薛汶见她要摆开架势大闹,一时只觉得头疼欲裂——若是其他唐国俘虏也就算了,眼前此女,毕竟是自家主君新近宠幸的,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
他以眼神示意那惹祸的宫女赶紧请罪道歉,谁知后者久在长公主身边,倒是将她的清傲风骨学了一两成,她看着眼前这狐颜媚上的五公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挺挺的跪下,神气中竟是豁了出去——
“奴婢愚笨,伺候不了公主。”
这是彻底闹僵了。
薛汶心底绝望的呻吟一声,憋着全部心火,把一句国骂压在了咽喉。
这唐国的人,个个头脑都不清楚吗?
然则无论心下如何血泪呐喊,眼前这烂摊子还得收拾,他干咳一声,“丹离公主,既然这奴才这么不会伺候,小臣就为您换人吧?”
丹离眼泪汪汪的看定了他,“薛大人,您真是好人啊!”
……
薛汶含笑推辞,此刻心中却是无限含恨——其实我真不想做好人啊!
随之丹离接下来的话,让他体会到自己上一瞬其实是多么幸福——
“您既然是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看我就这么被一群奴才欺负是不是?”
当眼前泪眼瞬间转换成兴奋星闪时,薛汶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这群人都笨手笨脚的,而且还喜欢背后腹诽主人,我要把她们全部换掉!”
腹诽您都能听得到啊,真是神了……
薛汶一边也开始腹诽,一边却是点头如捣蒜。
“而且四个人也太少了点,我马上还要整理行装呢——给我八个人好了,八这个数字听着也喜气。”
“还有……”
****
送走了面黑如锅底的薛汶和那四个“用眼神杀死你”的宫女,这一回合丹离全数胜出。
八个宫女很快就来了,于是这座宫殿又开始热热闹闹的折腾开来。
“那个箱子……对,就是那个匣子,拿下来。”
“把这些新衣料装好箱,要记得造册记录。”
“还有这些银炭,丢在这挺可惜的,也一起装车了!”
……
等薛汶闻讯赶到时,眼前已是小山一般的行李,还在继续指点江山的丹离,以及因前任被黜而战战兢兢的八个榆木傀儡。
“丹离公主……”
薛汶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艰难开口道:“您打包这么多行李,随身怎么携带?”
“怎么会要我随身携带,不还有车驾吗?”
薛汶已经无力回答了。
您真以为这是在郊游吗?
列国交战的规矩,身为俘虏,都是要徒步在后押解的,就算是皇室中最重要的龙子凤女,也会被当成一堆柴火,满满的挤在一辆四轮露天车里。
单独车驾什么的……那就是天边的浮云啊。
“可这不合规矩……”
薛汶弱弱的劝解在丹离自信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