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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尉凌云垂首道。
然而片刻之后,他换了身戴着顶星晶冠,在厨子炉上抱了坛酒,去马厩觅了匹马便施施然出了门。守门的弟子见他轻衣简从,想当然的以为他伤势初愈,出门溜跶一圈而己。没人问过他前去何方,甚至见他抱酒无菜,还赶着送了一袋卤牛肉给他,他便也笑纳。
他紧赶慢赶,终于在晚饭时到了雪葬窟,他抬手将门打得“砰砰”乱响,惊得守卫弟子们操刀使剑各据一方。见到是他,警惕的神情去了七成,却换上七成尴尬。
“啊,原来是少掌门!”
“骡子,你不用这么大阵势来防着我吧!”
负责雪葬窟守卫的罗卫郴瞧着尉凌云大呼小叫着让人拿壶来温酒,又在一名弟子身上捶了一记,喝令他不许藏私,速将腊雪鸡取几只来下酒时,心情很是忐忑,还有点复杂。
他倒算是和尉凌云自幼一起长大的……其实整个寒冰门统共就那几个人,年岁相当的都是一起玩闹习武长起来的。只不过小时侯大人们都说尉凌云是个怪胎,他们都没人喜欢他,或多或少还打过几架。等大了些,尉凌云又成了无涯老人的宠儿,成天单独受教,就更难亲近。这同辈人里面,对尉凌云多少都有点羡妒、鄙夷和畏惧的心态,罗卫郴自然不例外。尉凌云这次受重伤而归,他幸灾乐祸的心思是有一点的,然而似乎他已经康复,那么这少掌门之位,铁定还是他的了,罗卫郴自然也不会有意去冒犯他。然而自上个月关进来那少林寺的汉子和少年时,掌门便再三叮嘱了,不许尉凌云上雪葬窟,从那时起他就在琢磨尉凌云假如来了的话该如何应付他。这一个多月都没事,他本来都松懈了的,结果这人竟然真的跑来了。
他正在琢磨如何在不伤尉凌云体面的情形下干脆地回绝他,然而突然间觉得鼻端酒香有些异样。再看座中弟子,已是个个面带痴笑。他自己霍然一惊,想去推开窗子时,却发觉自己向着地面摔了下去。
他清醒过来时,看到尉凌云蹲在吊篮转盘边上,指间扣着只杯子……似乎是给他灌解药用的……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尉凌云你好大胆子!”罗卫郴怒吼着。
假如生命不是只余下百日,尉凌云自然也没这么大胆子。尉凌云道:“你把我摇上去,还有,哪一把钥匙是开叶笑天那个门的?”他另一只手摊开,指间是本来别在罗卫郴腰间的钥匙。
“你休……”罗卫郴刚这么嚷了半句,就让尉凌云用杯子封了口,一股又腥又甜的液体直入他喉间。他眼角余光发觉那竟然是鲜血时,不由大惑不解。
“这是我的血。”尉凌云挽起袖口,给他看那道新鲜的血痕,耐心地讲解道:“有件事你大约请不知道,其实我的血里面十日情的毒根本就没祛干净。”
罗卫郴脸色刷地惨白。其实,他平素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然而十日情这个东西,对寒冰门的人来说,实在有如魔咒,就算被无意中提到,心尖上都会颤上几颤。
“你知道十日情的解药只有无忧有,可是你知道无忧只听谁的话不?”尉凌云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罗卫郴一个劲地点头。
“那就是了,”尉凌云摇了摇钥匙,再度问道:“是哪一把?”
尉凌云乘着吊篮如飞般升上崖端时,俯身看到罗卫郴满怀怨毒的神情,暗叹了声,其实十日情的毒,嗅入方才有用,服下去倒是无碍的。
尉凌云极少来雪葬窟,这日方踏上平滑如镜的崖顶,怔愣了一会才发现那个狭小的山洞入口。进去后发现这山洞里很多不知是天然还是人工开凿的穴室,都让厚重的铜门锁着,各不相通。他不知道关叶笑天和安伽的是哪一号门,只能一间接一间地探看过去。虽说是关禁犯事弟子和外来奸细的地方,可看了许多间,都是空荡荡的。当初也不知为什么在这绝境建了如许多的囚室,犯事弟子能有这么多么……
突然间尉凌云脑子里一动,想明白这里是作什么用的了。
十日情!
尉凌云脑子里突然响彻无数人的呻吟哀号的回声,二十年间不知有多少人,或许与寒冰门有怨、或许是完全是寻常百姓,被抓到这里来嗅入十日情的剧毒,然后又身历一次又一次异想天开的解毒疗方。尉凌云回忆起医书上沈慕庭的那些批注,冷汗淋漓而下。这时他突然想到宇文恺,沈慕庭与他是一样的人吧!
这个时侯,他终于听到了安伽的吵嚷声。
“寒冰门的畜生们,都给你小爷出来!”
尉凌云的面孔骤然出现在小窗前时,安伽惊得倒退去数步,结果绊到闭目养神的叶笑天身上,重重地栽了个跟头。
尉凌云赶紧开了门,也不及和他们多说什么,只简略地道了歉,就勿勿往外赶。谁知走到吊篮附近时,那绳子竟已经放下去了。伸手一拉,下面被拴得死死的。从这么高往下看,隐约能见到几个蚊蚁般的小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嗓门绝大,依稀是日君。
尉凌云这一惊非同小可,苦笑道:“看来我得留在这里了,也好,大家可以作个伴。”
叶笑天突然道:“这上面,似乎另有道路可以下去的。”
“啊?”尉凌云半信半疑,他自幼在寒冰门长大,从未听说过。
“我所居囚室往右三间,有一处地方必有机关暗道。这一个多月来我听到有机栝启动三四次之多,分明有人在出入山腹。”叶笑天很笃定地道。
“那就试试看去!”尉凌云一咬牙,带着两人勿勿奔到叶笑天所指的囚室,刚刚启锁开门,就听到有右侧石头磨擦的“卡卡”声。他不自觉往右望去,竟一眼看到无忧微微张开的嘴唇。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彼此都可以看到对方瞳仁上自己惊诧的神情。
第十三章 李姓旧闻
此时石头上面便是开出花来,两个人也不会更加惊奇了。他们僵持了一会,叶笑天与安伽没明白怎么回事,便也怔愣在尉凌云身边。然而片刻后,叶笑天听到了下面有轴轮转动的声音,便推了尉凌云一把道:“有人上来了,快进去!”
尉凌云迷迷登登地往前跑了几步,回头看见无忧还愣在那里,他一把攥了无忧手腕,将她拉进了岩壁上的密道。无忧并未反抗,便也随他进去。他们进入后,叶笑天在壁边探索一二,选对了机括,将石壁合上。石门合上后,脚下是一道斜阶,通道内竟并不觉得太过阴暗,反而有淡淡的光泽从四壁上投下来。尉凌云这时才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
无忧却不回答他,神情在微光中略显冷漠。
前面叶笑天和安伽已经跑出很远,到了台阶尽头,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铅门。尉凌云到他身边时,叶笑天摇了摇头道:“这里似乎要钥匙开的。”
几个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无忧身上。
无忧嘴角略微弯了一弯,带着点嘲笑的意味,依然不说话。
“无忧!”尉凌云将她手腕捏得更紧了些,她叫了一声,用力挣扎却没有挣开。“你要干嘛?”她瞪圆了眼。
尉凌云垂首道:“无忧,你帮我这一次吧,叶大侠为救我而来,我实在不能无义至此。”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凭什么要帮你呀!”无忧突然间毫无兆头地积了两眶眼泪。她似乎满腔怨意,用另一只手去掰尉凌云的手指,尉凌云不肯放开,他手指手背上便被抓出一道道白痕。他强行忍着,无忧更怒,再用力抓抠了一下,骤然间,一串血珠子从尉凌云指间滑落下来。安伽叫道:“尉大哥,你没事吧?”他颇有点想跃跃欲试,想教训下这恶婆娘,尉凌云却只是皱了下眉,无忧提起指甲,盯着上面的血痕,抽泣了一会,从袖子里落出一条金钥匙来。
门打开了,内面出人意料地,是整整齐齐地一排排楠木橱架,上置一色的青玉瓶,一格上放置一瓶,很有排兵布阵般的肃然之气。无忧带着他们从中穿行而去,那些青玉瓶,大小形状绝无二致,表面也无任何雕缕纹理,只在橱格上面编了号码。尉凌云忽然有些激动,难道这里就是当年沈慕庭收藏十日情和解药的地方?
无忧似乎看出来了他的激动之意,冷言冷语道 :“你别想了,你来这里也没用,这里几百种药,你能知道哪一种是解药么?”
尉凌云苦笑之时,不知不觉,已走过了这长长木橱,迎面是一方石屏,虽说没有落款,然而上面纵横淋漓的笔迹尉凌云十分熟悉。
甚至连叶笑天也认出来了,“这是沈慕庭的字!”
“吾自退避雪域,二十载余矣,喜高原之俗绝,惜燕兮之痛甚。故觅灵药、寻宝方,历十载有余,终得十日情之盅毒。吾以一人之力得岭南数百代积累之方,可称无中生有矣,古贤者亦有所不及。即得此盅,便命中原故旧,输药与人入山,藏诸此窟,凡一百七十人有余,终得验方。可恨者,河北鲜卑李氏儿,窥吾所购之方物,似仿其制矣。其用心之狡黠阴险,亦不可知。然吾亲朋故旧,非来雪原亦去西域,中原之荼毒,其自伤之,与吾何干?遂不问。”
有人因为帮沈慕庭采买药物,因此仿制出了十日情?尉凌云略约明白了沈慕庭手札中为何有震怒字迹。至于“河北鲜卑李氏儿”,尉凌云一时想不起来这是指的那个帮派,却听得身边叶笑天齿间“咯咯”有声,似乎心情大变。
“燕兮康复有望,吾喜甚,惜燕兮终不欲服此丹药。吾心血尽弃,颇以为憾,然亦未强之。吾平生所为,率性任情,本有翻天覆地之志,而为燕兮而负舞情、忍家恨,藏一身之神通与冰雪同寂。年来常自问,其无恨乎?”
这些字迹似乎少了许多凶霸之气,显得几分哀恸沉痛之意。
中间隔了同行,似乎过了些年头才又添上几句。“今燕兮终弃我去,临终携手言笑,期以天上地下相随,约定来生后世不弃,只数年瞻违矣。吾少年坎坷,份当孤老横死,终得与燕兮相守,一朝一夕,可称世间百年。如此算来,何啻万岁千秋?亦何言恨?今再启此密室,思吾数年苦苦钻研,未留燕兮片刻,空费光阴,或可称恨。本拟将此一室俱毁,然此间药物世间殊无,更有百余性命为之而丧,今姑且留之,许吾后人善用。慎之,慎之!”
笔触最终一划,已是显得气力不济,大非从前神韵,似乎沈慕庭这一世枭雄当年站在此间的憔悴之态,就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无忧自是看过无数次,安伽看不懂汉字,这一屏之前,只尉凌云与叶笑天嗟叹不已,各怀心思。
“原来沈慕庭当年竟自配出了十日情!”叶笑天不知是惊是怒地道:“从前我们一心都以为十日情是百花宫独有的秘药,看来却非如此。尉老弟身上的毒伤,还有……我师父,或许另有其人。”
“这河北鲜卑李姓儿是指的谁?”尉凌云问出声来。叶笑天略连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看他一脸困惑,便道:“当年河北诸郡都有李姓堂号,其中赵郡一族是鲜卑血统,袭用汉姓而己,宇文泰建北周时,这一支出身的李虎受封八柱国、唐公……”
“啊!”尉凌云就是再鲁钝数倍,这时却也想到了,这一想到,顿时如一瓢冰水当头淋下。李虎是先帝李渊的祖父,难道自己在废墟中遇到的那个神秘人物,竟与当今李唐皇室有关?这《炎黄录》,这“十日情”,终究还隐藏着多少辛秘之事?
“其实你们该走了。”无忧似乎坐得无聊了,足尖在地上划来划去,道:“掌门虽然没进来过,然而这地方却是知道的。只怕他现在呢,已经在下面的出口处等着你们了。”
“那你不早说!”尉凌云脱口而出,引来无忧哂然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
尉凌云气不得恼不得,拉了无忧往石屏后绕去,石屏之后似乎就是出去的甬道。
石门启开时,风推得他几乎往后跌倒,雪花扑了他一头一脸,寒气兢人。尉凌云站稳后抹了抹眼,发现自己面前出现的是茫茫无垠的雪原。即便他在这附近长大,也一时不辨身在何处。他抬头看天,天上彤云密布,拳头大的雪团愈落愈急,果然如他先前所料一般,一场暴风雪在所难免。等叶笑天与安伽赶上来后,他向叶笑天深施一礼,又拍了拍安伽的肩,道:“叶大侠,安子,你们不辞辛劳送我回家,却不明不白地关在这里个把月,我实在对不起你们,我代我师尊向二位谢罪了。”
“这也不能怪你……”叶笑天话没说完,尉凌云四下扫掠数眼,打断了他,道:“此处应该是往冰剑村去的路上,看天气马上就有一场暴风雪,我想以叶大侠的能耐,不会被这点风雪困住,而我门中的弟子,却不能在这样的天气探寻到你们的行踪。在冰剑村买点食水衣物,再往南去,过洄洛岛后,便可无碍了。”
“好!”叶笑天拉着安伽步出去,忽又回首,讶然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尉凌云摇了摇头。
“那你放了我,贵门师长岂不是……”
尉凌云惨然笑道:“我活不长了,师父再如何生气,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怎么会这样?”叶笑天很是惊讶,问道:“沈慕庭不是研制出解药来了么?”
“是呀,可是……”尉凌云瞥了眼无忧,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说来话长,算了。你们快走吧!”
“尉老弟,”叶笑天略加思索道:“害你中毒那人的下落,多半要从十日情上查找,我此去当返长安。我虽辞官多年,可宫中还是有许多知交的,你真的不愿随我去弄个清楚明白?”
尉凌云盯着头上越来越阴晦的云层片刻,叹道:“不了,你们快走吧!”
“你去长安也好。”身后传来飘渺之极的一声,尉凌云战粟了一下,茫然四顾道,“师父?”
他灵识探寻良久,却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听到无涯老人的脚步声,方才看到他从甬道中慢慢走出来,不过一二个时辰未见,他竟显得老了许多,满面都是疲态。
“师父!”尉凌云“咚”地跪下。
“你和他们去吧,”无涯老人抚挲着他的头发,叹息道:“你们都长大了,我们想管都管不了了,你这一世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师父,徒儿……”尉凌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最近总是陷于无话可说的境地,他只能伏地多叩了几个头。无涯老人将一只玉瓶放到他手中,道:“这便是百日忧了,此去每十日需服一粒,切记切记。”
“是!”尉凌云接过瓶子,站起身来,神情坚毅,“徒儿一定爱惜性命,将未了心愿一一完成。”他不再看无涯老人的神色,从无忧身边经过时也没有停留,便大步向着叶笑天和安伽走去。叶笑天无言地拍了拍他后背,安伽拉了拉他的衣袖,三人顶着朔风向前行去。
“你等等!”无忧突然叫起来。
尉凌云再次回过头去,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向自己飞来。他反手一抓,入手沉重,却只是一只四角扎起的油绸手帕,解开手帕,只见里面包着两样东西。一只约摸十两重的金锭,还有一只木刻的小兔。木兔质地稀松刻法稚劣,殊无可观。尉凌云怔愣之下沉思良久,方才想起十岁时,无忧养的一只小白兔死了,她伤心哭泣,尉凌云刻了只木兔子送给她,却不想这许多年她都带在身畔。尉凌云隔着漫空飞舞的雪团看无忧,她身形面貌被切割成忽闪忽灭的碎片,身后是黑漆漆深不见底的甬道,仿佛是站在巨兽吻前的奠品。尉凌云胸口上又有一股热息沸沸而扬,他强自忍住,回头大步走去。
他们跋涉两昼夜,终于在暴风雪暂歇的一个清晨赶到冰剑村。冰剑村虽然名字叫村,其实也算洄洛岛以北数得上数的大集市。尉凌云用无忧给的金子买了三匹马,又添置了些皮裘食水,再度上路。无涯老人即已默许,便无人搜索他们,他们唯一需要烦心的,是这恶劣的天气。一路上,尉凌云几度觉得神疲力歇不克再进,叶笑天倒了罢了,却见连安伽都还能精神抖擞,他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尉凌云强忍着不肯叫累,伏在马上前行,脑子里却渐渐迷迷登登地不甚清醒,马蹄不知踏到了什么,骤然间打了个滑,他抓不住缰绳,便一个跟头栽了下来。他嘴里塞满了雪,听到叶笑天和安伽越走越远,却羞于呼叫。他本想调息一会自己再追上去,渐渐发觉得丹田中空空如也,四肢僵冷生硬,竟连动都动不了。马匹在他身边踏跑了几圈,便也不知去向。
过了好久,才听到蹄声又疾,叶笑天飞身下马将他拉起来,安伽扑过来问:“尉大哥,尉大哥!”
叶笑天一面为他运功活血,一边探查他的经脉,他埋怨道:“你撑不住怎么不说一声?”
尉凌云僵冷的唇边想弯出一抹苦笑,却还是失败了。
离开冰剑村十三日后,天色终于渐渐放晴。年关将近,洄洛岛上遥遥可闻爆竹之声。然而叶笑天的身份,在这寒冰门用来防范少林寺的前沿阵地上显得很是尴尬,他们一行人便不曾上岛,而是踏着厚厚的冰层,逆黄河而上,径往洛阳。离开少林寺半年有余,叶笑天亦很是想念寺中长辈同门,然而眼下之事甚急,他便在洛阳白马寺挂单,手书一封,让僧人传去少林。内中大略写了这半年来经历,在寒冰门的遭遇,还有此去长安的目的。
“此去长安,只愿查出凶手,纵粉身碎骨,亦誓雪此恨。但恐连累寺中上下,请掌门师叔不必晓喻同门,此间事,唯笑天一身担矣。”
他搁笔铃章,想起这件事背后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还有沉疴在身的尉凌云和年少冲动的安伽,不由苦笑了一下。长安路途漫漫,天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而数年前宫庭府署间的阴谋诡计、凶险博杀,本来都将要忘却了,此时却又尽数兜上心头。
离开洛阳那日,叶笑天再买了乘大车,尉凌云苦笑着上了车,依旧由安伽驾着往北去,一路熙熙攘攘之客,都赶着在年前回家。冬至这日,他们已抵长安近郊的灞水桥头,路边行人身上皆著新衣、携货物,颇有盛世年节的景象。
走着走着,忽然有叱喝开道之声,就见一队长安县的牙役们将行人往道两旁赶去。后面紧跟着是一乘小车,两个役夫将车上盛的黄土往地上坑洼不平处夯去。安伽初入都市繁华之地,贪看风景,一时没提防着,险些撞在人身上。他一时气恼,就要开口骂人,叶笑天按下他耸起的肩,道:“往边上靠去,今日冬至,皇上圜丘郊祭,看这时辰……”他抬眼瞧了下天时,大约过午,天气阴沉下来,“应该是回程了。”
听说是唐皇将要经过,连尉凌云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