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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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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太皇太后把脸一沉,喝止住她,“皇宫乃天子之地,万民景仰所归。这种乱力怪神的谣言,以后休要再提。巫蛊之事历来是宫中的大忌,君羽你擅自出去,就算不是私逃也触及了宫规。你心浮气燥,守孝期间屡屡犯错,哀家要是不治你的罪,难平众怒……”
  “太后!”王神爱立即屈膝跪下,极力帮她求情,“公主年少无知,请您念在先皇的份上饶她这一回。下月鸡鸣寺祈福,太后年事已高,不如让公主代您前去,一则理应杜除邪秽顺应天道,二则也可以代功赎过,岂不更好?”
  沉默半晌,太皇太后轻呷一口蜜茶,合盖道:“唉,既然这样,哀家就罚你在明堂面壁一个月,将《华严经》抄三千遍,对着菩萨好好思过。下月祈福之前,没有哀家的旨意谁也不准放你出来。”
  “是。”君羽磕头谢恩,俯下身的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释怀了很多。
  也许,在这个时候,需要的也仅是一个人静一静。
  此时,乌衣巷内沉寂如死,气氛闷得人有些发慌。一双皂靴在眼前踱来踱去,步履缓缓浊重,拖在灯下深长的暗影。
  那双脚徒然一滞,穿绛紫便袍的男人回过头来,沉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灯影肃杀,白衣公子跪在地上,露出背部清峭的线条。他仰起下颌,微微踌躇着说:“孩儿不想成亲。”
  话还未落音,四周已经引起一阵骚动。童仆侍婢们交头接耳,相互窃窃私语。裹着鼠锦披肩的女子快步走过来,髻上的簪子纷摇乱晃。她横身挡在老者面前,回头拼命使眼色:“三哥别气,年轻人心高气傲,说一两句糊涂话,过阵子就好了,你哪能跟他当真。子混,还不过来认错?”
  跪着的公子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僵持了数久,男人挥手推开谢道韫,疾步走过来,沙哑着嗓子问:“你再说一遍。”
  谢混抬起头,乌沉沉的眸中映着灯影,一字一字,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成亲。”
  啪!脆声乍起,他的面孔被掴得偏到一边,黯白的脸颊上浮起五道指痕。
  谢琰喘息着,声音低沉的以近嘶哑:“我谢氏一门清誉,怎么生出你这个不肖子?这等背信弃义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你想退婚,除非我死了,否则门都没有!”
  谢混仰起那张淡漠的脸,依旧慢条斯理地说:“爹您尽可以的发泄,但话我摆到前头,不管是谁家的女儿,我谢混都不会娶。”
  “那袁家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跟袁山松交代?这亲事订了二十年,凭你一句话就想毁了?说出去,你让外人怎么看咱们谢家?”
  “哼,一桩没影的婚事就能挽回谢家的脸面?若真是这样,我倒宁愿从来不姓谢。”他唇角微挑,说出的每个字都咄咄逼人,带着不肯妥协的微蔑。
  谢琰怒极反笑,一甩团锦袍子的衣袖:“好,好。你翅膀硬了,本事大了,连祖宗都敢不认了。要是真有天大的本事,去年先帝赐官,你为什么不收?整日不学无术,只顾着吃喝玩乐,靠着祖辈糟蹋银子,还敢有脸说不姓谢?”说完气的命令左右下人,“去,把家法拿来,老夫今天打死这个孽障,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婢女们都耸着脑袋,谁也不敢吭声,只是拿肘撞着互相推委。这些小丫头平日暗慕谢混,私底下撞见都羞的满面潮红,哪还舍得见他挨打。
  谢琰见没人肯动,越发气的面色铁青,转过身,亲自去取墙上御赐的宝剑,拔鞘气冲冲地过来。谢道韫见状立刻扑到谢混跟前,用身子挡住他:“三哥,有话好说,这动刀动枪的成何体统?”
  “你问问他,眼里哪还有体统?上次公然顶撞先帝,这次又藐视家法,这种目无君父的东西,留着还有何用?”
  “住手……咳咳……”庭外传来一阵咳嗽声,谢玄扶着门进来,兴许是走的太急,披着的裘衣已然滑落,落在门槛外瑟瑟吹拂。他紧走几步,犹带着外边的风寒,那张端方阔长的脸双颧凹陷,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
  “三哥,咱们家虽说风光荣耀,到底已经不比从前,自从我辞了军职,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怕也熬不了几天了。子混毕竟是一脉单传,流着叔父的骨血,由他掌领北府兵的军权,我也放心。等过段日子,我就向朝廷上书,先给他一个军职。至于和袁家的婚事,不如先放一放,我去托王珣给袁山松说和,你看怎么样?”
  谢琰微微一愣,赤红的双目看着前方,过了半晌方转眼,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谢混。从侧面望去他双膝跪地,唇紧紧地抿着,眼中神情复杂,虽看不透在想些什么,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漠清峭。
  谢琰蹲下去,单手握住他的领襟,俯身看着他:“孽障,你如果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就实话告诉我,你不要袁家的女儿,是不是自己早就有了主意?”
  谢混略扯了一下嘴角,眼神明澈如坚冰,缓缓答道:“不错,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谢琰扬手又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啊——”婢女们吓得失声惊叫,全都筛糠似得打了哆嗦。别说是她们,就连谢道韫这数十年来,也没见过他们父子发生这种直面冲突。
  谢琰猛地怂开他,喘着粗气说:“畜生,给我牢牢记着,这巴掌是你欠袁家的!”
  淡玉色的颊上一记鲜红的掌痕,火辣辣地疼。血像条小蛇般,蜿蜒地从嘴角钻出来,沿着他峻俏的下颌,缓缓淌到喉结上,仿佛是一抹胭脂滑过白皙洁玉。谢混抹干血迹,再抬头时已浮起意态轻慢的笑。
  “呵,一巴掌抵一辈子,孩儿多谢父亲成全。”
  像是终于达到了目的般,他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低头行了一礼。也不等谢琰发话,就自行向门外走去。经过谢玄身边时,他忽又停下脚步,略迟疑了一下说:“叔父,退婚的事就劳烦您了,北府兵的军职我会接手,等到旨意降下来,我就立刻去赴任。”
  谢玄露出一丝惊疑,随即笑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叔父信你,但愿不要辜负了为叔的期望。”
  从门里刚出来,迎面的风拍在脸上,凛凛酷寒中,夹杂了一丝微熏的暖意。雪已经停了,皑皑地堆在庭里的松枝头,压的几乎承受不住。冰水无声消融,露出苍绿色的一点松针。
  回想那一夜在山洞里,冰封的天地,不觉已经过了半月的时光。他闭上眼,至尽还记得那夜篝火的温度,有个声音在背后幽幽地说:“我喜欢你,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寒波不溯流(上)

  群山蜿蜒环抱,苍穹在头顶栩栩展开,宛如一卷倾世名画波澜壮阔,放眼扫去一片苍茫碧草,青色连绵。巍峨旌旗在风中猎猎招摇,隐见上面绣“晋”的墨金大字,旗后一排人马浩浩荡荡,皆身穿羽林甲胄,头盔上插一束红缨。
  旧历三月十五,正是每年皇家祈福的日子。
  车轮缓慢,鎏金飞角的宫辇从眼前滚滚碾过。天青色的缂金缎帘子撩起一角来,里面的人探出头,盛妆潋滟,神色略有些疲惫。
  道路两旁拥着人山人海的观潮,争相笑着竞睹,你推我赶,夹杂着小孩子嚷闹的哭声。人群中只有一个女子是安静的,喧闹中反而显得异常惹眼。她的眉心描着一朵花钿,杏眼水眸衬着唇上嫣红的胭脂。
  君羽扭过头,正视着那个女子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那女子望着她,只微微一笑,车辇重又向前行去。
  “公主,看什么呢?”侍女也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瞧去,并没有察觉到特别之处。
  “没什么。”君羽放下窗帘,隐隐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到了鸡鸣寺,塔刹巍峨高耸。寺里的主持听说鸾驾到了,早命沙弥们清扫理尘,惟恐招待不周。晋朝崇尚佛法,武帝开始就养了一班僧尼,在建康大兴土木,营造了许多寺院台阁。鸡鸣寺在西晋的基础上大加修缮,风景幽雅依山傍水,香火一直很旺盛。
  君羽随着指引,迈步进了正殿。方丈捻着墨檀念珠,率众沙弥在门口相迎,见她进来,低头诵了一声佛号。
  入门供着弥勒菩萨。背面是护法韦陀菩萨;。君羽这些天抄颂佛经,凝望着端方肃穆的圣像,也悔悟了不少。聆听着咒唱梵音,她突然问:“大师,您看我可有慧根?”
  方丈捻着长须,笑道:“公主龙章凤貌,自有浑然天成的灵气。”
  “那如果皈依佛门呢?”
  “这……”方丈讪讪笑着,不知如何回答她,“公主说笑了,您尘缘未断自然不可能出家。”
  君羽闻言一笑,心想:是啊,我这种六根不净的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祈福也是按部就班,从别人手里接过香,恭敬地插上,叩头跪拜,再叩头再跪拜。等一切礼毕,殿里开始转法轮,上百名僧人诵念经文。君羽觉得没必要再打扰,就一个人出去,沿着层层台阶,上了鸡鸣寺的高塔。
  倚在扶栏上,早春的风犹带寒意,吹得她身上的衣衫瑟瑟抖动。寺里的樱花开的绚烂,正是春寒始盛的季节,芬芳媚朵簇堆在枝头,压的花枝垂下赧首。风一荡,吹花落雪,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不知不觉沾了满头。
  君羽想起以前读杜牧的《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时候还在现代上学,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平淡,却是无忧无虑。可是一只玉佩就改变了她所有的生活轨迹。这短短一年,看惯了生死别离,回想起从前,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公主好兴致,在这里登高望景,可真有闲情逸致啊。”
  清甜的声音,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君羽蓦然回头,不由愣住。一只纤纤素手扶着塔梯,轻轻款款地走上来。女子提起红缎罗裙,水袖下露出一串虾须镯,随着手腕的起伏泠泠作响。
  “这位姑娘,你是……”君羽皱眉问,打量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她就是那个额间描花钿的女子。
  女子凭栏站定,淡粉花瓣落到肩头,沾衣欲湿。她眺望着满院的花海,扬唇笑了笑:“哦,公主大概还不认识我,民女姓袁名叫锦衣。”
  锦衣,人如其名,漂亮的像匹花团锦绣的丝织品。君羽心里咯噔一声,没来由紧张起来。“姑娘,你也是来这里祈福的?”
  “不错,我求菩萨开开眼,把我的夫君还给我。”袁锦衣转过脸,直直的盯着君羽。那尖俏的脸不过盈掌大小,浓长的睫毛一瞬不瞬,美得近乎肃杀,尤其她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安。
  君羽被逼的别开视线,犹豫道:“姑娘不必担心,缘分这东西,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别人也未必抢得走。”
  “是吗?”袁锦一挑眉梢,弹指抚去肩上的落花,冷冷地笑了,“我可不这么认为。倘若跟你抢的人位高权重,什么都有,你还会这样说吗?”
  君羽胸口未窒,隔了许久,才勉强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东西不公平,不是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与其辛苦争夺,不如退一步,早些看开点才好。”
  袁锦衣刻意瞟了她一眼,肆无忌惮地笑了:“抢了别人的东西,反让别人退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美事?想不到堂堂大晋朝的公主,除了蛮横跋扈,连头脑都这么简单,真是蠢的教人可怜。”
  “你……”君羽顿时哑然,冷冷盯着她艳丽的面孔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生气了?”袁锦衣勾起唇角,笑里含了饱满的恨意,“公主既然有胆量抢别人的东西,还受不住这一句话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本宫还有事,告辞了。”
  君羽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转身欲走。袁锦衣横身挡在面前,漫不经心地走近,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却,转变成激愤的神情,君羽被逼的步步后退,腰脊突然一痛,已经抵住了身后的栏杆。
  此时寺院里寂静无人,所有的侍卫都被禀退了,只有满树的樱花澎湃如海,像水波一样在风里起伏,极其凄艳亮烈。这样春深似海的时节里,却让人感觉不到分毫的暖意。君羽踉跄移动,退到不可再退的死角,袁锦衣一脚踩住她繁长的裙摆,眼里腾起森然的幽光。
  “你到底想干什么?”君羽扳住身后的白玉栏杆,仍是隐忍不发。
  袁锦衣乌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别害怕,你是公主,我能把你怎么样呢。只要答应我一桩条件,我就立刻放了你。”
  “什么条件,你说。”君羽镇静地问。
  袁锦衣蓦然俯到她耳边,悄声道:“其实也不难,我要你离开谢混,永远不许再缠着他。”
  君羽浑身一颤,霎时面色惨白。她仰起脸,从颤抖的唇间吐出字句 :“万一我不答应呢?”
  袁锦衣微微一怔,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捏住君羽的下巴,反手从髻里拔下根簪子,用簪尖对准她的脸颊,轻轻划着说:“没有万一,你现在别无选择。啧啧,多美的一张脸蛋呀,要是就这么毁了,子混该多心疼。倘若你现在反悔,失去的只是一个人,如若不然,这根簪子下去,可就再也迷惑不了男人了。”
  君羽深吐气息,望着眼前浓艳到极致的面孔,平静地说:“你不敢。”
  她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巨大的冲力袭来,仰面倾了下去,半截腰身都倒仰在护栏外。袁锦衣揪着她的衣领,居高临下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大不了咱们一命抵一命,谁也不吃亏。你已经贵为公主了,王孙贵胄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为什么偏偏跟我抢子混,你说你说呀!”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起来,君羽闭着眼,任由她疯狂地推搡,始终缄默不语。其实略想一想,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来责罪她的。
  袁锦衣依旧固执地抓着她,压抑许久的泪憋在眼眶里,终于倾泄而出:“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想嫁给他,这一生除了他,我什么都不想要。可是你,自从你这个狐狸精一出现,什么都变了,你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毁了我所有的一切!”
  君羽睁开眼,世界急速颠倒,她艰难喘息着,漠然说:“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抢,你们成亲的事,我也绝不会打扰。至于信不信,由你自己做主。”
  “司马君羽,事情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狡辩?” 袁锦衣陡然尖叫着,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你知不知王珣前几天来袁府,告诉我父亲谢家要退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子混说他心里已经有人了,以至险些被逐出谢家,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你教教我呀……”
  君羽望着泣不成声的女子,逐渐变了神色,眼中露出迷惘:“你怎知道,他所说的人就一定是我?”
  袁锦衣唇边挂着泪,冷笑道:“子混平日孤高冷傲,极少与女子接触。梅花山上,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这还不够明白吗?”
  她自顾自地说着,全不曾注意到君羽愈发惨白的脸色:“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夺走。是谢混先违背承诺的,那么我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也不该算过分。”
  君羽艰难地苦笑:“你以为……杀了我就有用么?”
  “是没用,但至少杀了你,比杀所有人都更能让他感到愧疚和痛苦!”她咬牙切齿地笑,眸中凝聚出一丝冷寒厉色。

  寒波不溯流(中)

  “你值得吗?”
  “你还敢问我值不值得?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 袁锦衣忽地放声而笑,直笑的泪流满面,她眼睛盯着塔下,低低地说,“我已经给谢家投了信笺,他马上就会到,我要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微风在黄昏中荡着,妖冶的樱花一浪袭着一浪,仿佛是炽烈澎湃的云海。君羽仰面朝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馥的香气呛得人鼻腔发软。
  “司马君羽,你记住,一切不会尽如你意。” 袁锦衣诡异地笑着,突然一把拨开她,朝白玉阑干外翻了出去。君羽惊呼一声,试图去拉住她,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那单薄的身躯如同苇叶飘落,带着最快的速度,仿佛是一道亮丽的闪电垂直劈下,在落英如雨中轰然崩塌。
  “砰”地一声,尘土飞溅,砸开满地落花。一脉细血蜿蜒流出,沿着裙底氤氲开来,她像躺在鲜红锦缎上,横陈在白衣公子脚边。她伸出一只血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艰难地张了张嘴。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谢混蓦地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君羽呆呆地站在塔顶上,俯视着他冰雪般的容颜,突然有种彻骨的寒意。她的气息卡在喉咙里,只听到自己紊乱的急促呼吸,却什么都无法出口。
  而袁锦衣最后望了她一眼,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安然睡去。人群缓缓聚拢,先是袁山松问讯赶来,扑在女儿的躯体上呼天抢地,被侍卫硬行驾走了。
  接着有人来拖运尸首,女子曼秀的乌发在脚下蜿蜒而过,拖出长长一匹朱砂红。这样明暖的季节,投在日影里却有些血腥。
  君羽扶着楼梯,一阶阶走下塔。侍女们迎过来,对她恭恭敬敬地说话,礼貌周全,却是异常地生疏。她们也隐约听到有关公主与这个陌生女子的传闻,在她们眼里,即便袁锦衣不是君羽杀的,也是她逼死了她。
  然而君羽什么都想管了,懵头懵脑地走着,从塔上下来,仿佛像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咒唱的佛经在耳边飘忽不定,一阵一阵,萦绕不去。人来人去,在身边匆匆游晃。慌乱中有一个小沙弥与她擦身掠过,将她撞了个趔趄。沙弥手里拎的桶滚到地上,水哗啦一下淌出来,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浅红。
  像被这束灼烈的光烫住,君羽愣了一刹,闻着空气中浓重的腥味,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司马君羽,你记住,一切不会尽如你意。
  袁锦衣何其的聪明,她要让她愧疚一辈子,这比杀了她都来得痛快,于是她的目的达到了。谁又能与死人抗衡?
  淡青色的薄雾弥漫在空中,依依杨柳如烟行。三四月里野桃花开的正疯茂,隔着雾看去一大蔟嫣红。
  君羽低着头,也没防备太多,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一团白影,两人几乎撞到了一起。男子的身形极高,几乎遮没了头顶的阳光。闻到他衣襟上熟悉的淡香,君羽霍然抬头,慌乱地迎上他的目光。
  谢混悠然望着她,神态从容不迫,此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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