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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叶限,结结巴巴地问。
叶限看他没有受伤,松口气:“霍先生是谁?哎,你是不是被那些怪物伤到脑子了?”
说着还伸手去摸他额头。
召南晃了晃,避过她的手,面色苍白:“你说什么?你不知道霍中梁?”
叶限摇摇头:“我看你是真伤到脑子了。”
召南急了,他抓住小武衣服质问:“霍中梁去了哪里?霍中梁出了什么事?”
小武一脸茫然:“召南,你说的是谁啊?什么霍先生?”
他神色不似作伪,召南又看向站在一边的沈贤良和老孟:“你们说,霍中梁呢?”
那俩人也齐齐摇头:“你说的是谁啊?我们一直在岸边,没看到别人啊。”
“霍中梁,你们不是被霍中梁抓来的吗?警备司令部的霍中梁?”
“召南先生,你可以侮辱我,但请不要侮辱我的信仰。”沈贤良气愤极了。
老孟也嚷道:“太过分了,什么抓来?我们是合作关系好不好?”
这是怎么回事?
小武将召南拉到一边:“召南,你可能真是伤到脑子了,沈先生是来帮我们的,虽然我和他同属不同阵营,但我尊重沈先生,他为大义不计较个人得失,你说什么抓来,什么霍先生,莫名其妙。”
召南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游魂在这个空间灰飞烟灭,同一个空间的霍中梁就会消失,还会被抹去一切曾经在这个空间消失的痕迹。
这时河面上传来哗啦哗啦的拨水声,所有人心里都一紧,小武握紧了手枪。
“我又找到几个游魂。”
元绶湿漉漉地上了岸,看向叶限目光悲悯:“节哀,我看到霍中梁的游魂灰飞烟灭了。”
叶限瞪大眼睛,扑哧一声笑了:“你和召南是商量好了吗?一个两个都拿我开玩笑,什么霍中梁?他是谁?怎么好像我和他很熟似的。”
叶限笑的直不起腰来,双肩颤抖。
有些人笑的厉害了,浑身颤抖,从另一个角度看和哭也差不多。不知为何,元绶心中忽然滑过这样的联想。
叶限低着头,趁着没人注意,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待再抬起头来,依然是笑靥如花艳光四射,她的美在这迷茫的黑夜里熠熠生光。
就这样,霍中梁和燃烧的游魂一起消失了,除了召南和元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抹去了关于他的记忆,彷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
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沪城,召南发现,原来这里的人也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轻寒听到他说起霍中梁,一脸疑惑:“谁啊?我怎么从没听过?和叶限有什么关系?”
召南混进警备司令部,发现这里的人也完全没有霍中梁的记忆,那个人,那个叫霍中梁的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咧嘴大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他……真的在这个世间存在过吗?
召南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
但元绶告诉他,霍中梁真的存在过,那一切不是梦,也不是精神错乱。
“之前,我低估了他。”元绶叹口气,“他这样的人的确值得叶限倾心。”
“可是现在……他……叶限已经彻底忘记他了。”召南叹口气,现在他和元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可以光明正大追求叶限,可是为什么他们俩都不能忘记霍中梁?
叶限扭着腰肢一步步走上楼。
他她坐在梳妆台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拿起口红在嘴唇上补妆。
忽然,她站起身,用口红用力地在镜子上写了一个霍字。
这个字的比划多,口红用了好长一段,写完了,叶限的手从霍字的一横缓缓抚过,沿着笔顺,一点点划过,最后指尖鲜红欲滴,像是一颗晶莹的血滴。
有时候假装忘记,其实是为了珍藏。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有些感情有些过往,凝结心底某个角落,待时日渐久,磨砺成琥珀。
第六章 倾城之恋()
飞机轰炸过后,一场大雨开始洗刷孤岛,像是要急于洗去硝烟的气味。
远处的小街上,大红花开的热热闹闹,火一样一直燃烧到港口去。
这些天随着各种小道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港口里已经没有船靠岸了,英国水兵也不见踪影。
召南打开木门,看到远处店铺的白铁皮招牌被爆炸飞溅的小石子砸的千疮百孔,如同一张沧桑的麻子面皮,他骂了一声:“该死的,都撤到香港了还要看到这帮畜生,受这等鸟气。”
早上他已经从收音机的新闻中听到,日军已经在昨天中午度过了深圳河,和醉酒湾防线的英国军队对峙了。叶限很明确地告诉他:“很快香港也会沦陷,这是没有办法,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事情。”
四年前沪城沦陷,未寒时古董店随着难民潮一同向南走,最后在香港落脚。
彼时刚租了新的店面,安顿好瓶瓶罐罐,召南长长地出口气道:“可算安全了。”
嘎吱嘎吱,叶限从木头楼梯上走下来,冷笑道:“真是小富即安,这算什么安全,几年后香港也会成为孤岛。”
召南一愣:“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同意我往香港撤退?”
“到时候整个东南亚都不能幸免,去哪也是一样,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又不怕哪些人。”
叶限下了楼,手指从长长的玻璃台面上滑过:“很快,这里的冤魂会更多,就是洋鬼子港督,也将成为阶下囚呢。”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广东话:“内地来信,哪位是叶限叶小姐?”
召南出去给了邮差小费,拿着信走进来。
信是远在汉口的轻寒写来的。
大意是武汉三镇形势也不妙,日本人已经陈兵在安庆一带,只要安庆失守,武汉就危险了。情况危机,黄老爷子和叶女侠再度出山,利用自己的江湖地位,号召黑白各帮派拼弃前嫌,携手保卫武汉。
“我也在做力所能及的事,在码头上负责一些物资转运,另沪城警察局安局长已经投奔日本人,依然任警察局局长,维持城内治安,只是小武至今杳无消息,有人说他在巷战中战死,也有人说当初他曾带领一些警察突围出去,不管怎样,既然当初答应了他,我是一定会等他的。”
叶限看完信,默默递给召南。
“小武是很崇拜霍……”
召南看完,差一点说出霍中梁这个名字,他偷偷瞟了叶限一眼,斟酌着道:“小武素来爱国,性格耿直,怕是凶多吉少。”
叶限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天高云淡,有白色的鸽子在高空中飞过,她知道不远处那个尖顶教堂房顶上生活着很多鸽子,鸽子是和平的象征,只是现在真是讽刺,强盗烧杀抢掠,这个国家注定无法和平。
一座城市沦陷,必然伴着战火硝烟,伴着很多人抗争和牺牲。
召南心想,那年寒冬,他们还试图努力扭转金陵的命运,拯救六朝古都,霍中梁甚至为此搭上了自己,还被抹去了在这世间生活的一切痕迹。至今召南和墩子、陈飞扬都小心翼翼,不在叶限面前提起关于霍中梁的一切事情,他们以为她也被抹去了记忆,根本不知道霍中梁的存在。
叶限依然和过去一样,描眉画眼烈焰红唇,言语刻薄,神情高傲,喜欢钱,晚上睡不着觉喜欢听金条敲击的声音,喜欢抓着一把宝石,在灯下观赏它们璀璨的光,没心没肺,夜夜笙歌。
“我们还是没办法改变一切啊。”
召南叹息着,面色颓唐。
“没有人能改变历史。”
“可是我们付出那么多,甚至……”
召南没有办法继续讲下去,现在,霍中梁是他心里的翻不过的沟壑,无法逾越的高山。
“那些怪物虫子足以毁灭整个国家,这不单是一个金陵的事,我们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其实叶限想说的是霍中梁做的足够好,他燃烧的生命之火拯救了太多人,虽然那里面很多人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死去,但生命不是用今天死去还是明天死去来衡量的,他一个人无法挽救城市沦陷多国土沦丧的命运。他做的无异于螂臂挡车,充满了傻气,眼看着他在眼前活生生地消失,叶限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傻气的家伙呢。
四年来,大半个中国已经被占领,沪城、金陵、武汉,轻寒的信后来辗转从新加坡发来,原来宝庆帮被日本人忌恨,在武汉失守后,轻寒就跟着黄黄天蝎夫妻去了南洋,叶限在回信中告诉她,新加坡也会被日本人占领,请黄老爷子做好打算。
“卖报卖报。”
大雨停了,小百姓的生活依然继续,街道上,报童光脚踩着木屐,哒哒哒地跑过。
“沪城警察局局长被刺身亡,凶手竟然是亲侄子!”
“天下奇闻,侄子刺杀叔叔,同室操戈祸起萧墙。”
召南急忙挥手喊道:“嗨,小孩,过来。”
他买了一份报,一目十行急匆匆看完:“老天爷,是小武,小武刺杀安局长,被日本人抓住了。”
“笨蛋,安局长那条狗命,哪里值得他用自己去换。”叶限纤细的手指轻轻叩打着柜台。
“怎么办,我要去救小武。”
叶限看了那报纸,原来小武并没有在跟着一些士兵撤退,而是留在沪城,做一些抗日锄奸工作。他叔叔安局长这四年来助纣为虐,做了很多坏事,小武便主动承担了刺杀安局长的任务,现在因为刺杀安局长落入日本人手里,下周就要被枪毙了。
“你当武当山是死的啊,有元绶在,哪里用的上你。”
叶限看着报纸上五花大绑被折磨得不像样子的小武,心里叹息着:又一个傻瓜,当初就被他的霍长官给蛊惑的什么家国情怀,什么守土有责,本来傻乎乎的跑去和轻寒求了婚,可是一看日军进攻沪城,愣是推迟婚礼跑回去参加战斗,沪城沦陷时他消失的无影无踪,想不到四年后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报纸上。
“这个傻瓜啊,和他一样傻。”
叶限出门时轻轻叹息一声。
召南整个人都定在那:难道她根本没有失忆没有忘记霍中梁?
叶限走在街道上,看到有人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不远处“赵祥庆牙医”的洋瓷招牌下,穿着藕荷色旗袍的女子挽着个高大的男子走过。
他们步履匆匆,在他们身后,远处灌来的风吹着商铺门口的铁钩子吱吱响。
叶限知道,在以后的中,这女人叫白流苏,那男子叫范柳原,一座城市的倾颓成就了他们的“爱情”,而自己,早在另一座城市的倾覆中失去了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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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番外 小武和轻寒(一)()
一个女子站在门口,看了一下未寒时的牌子,伸手拍门。
没人开门,门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女子拎着箱子走进来,打量一下周围,将手里的皮箱放在桌子上。
召南从楼上跑下来,看到女子一愣:“轻寒,前几天才收到你的信,你不是在新加坡吗?怎么来香港了,这里现在太危险了。听说轮船都停了,你是怎么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轻寒微笑一下,“我想去沪城。”
“沪城现在已经是孤岛,你去那……”
召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是因为小武?”“对,我要去救他。”
召南心里有点怅然:“你真的很喜欢小武?为了他可以去冒这种险?”
说完他就有点后悔,毕竟当初和轻寒之间曾经有过若有若无的情愫,自己开门见山这么问,他怕轻寒多心。
“因为我想救他。”
轻寒不觉得唐突,微笑道:“之前小武向我求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召南点点头:“这样看就真的是因为……爱情?这东西还真是伟大。”他的语气带着深深怅然,轻寒看了他一眼,觉得召南的语气很是奇怪。
“那也未必,他既然向我求婚打算娶我就要对我负责,也对他自己负责,可是他脑子一热跑去刺杀安局长,他认为自己是大义灭亲,这是将我们的未来都抛在脑后,这样冲动的人我是不敢嫁的。”
“啊?不嫁你还要去救小武?”
召南觉得轻寒的想法可真奇怪。
“这两者并不矛盾啊。我和小武相识一场,还曾经差点结婚,现在他出事了,虽然他幼稚了点,但毕竟他去刺杀大汉奸,也算是振奋了全国人民的精神,我当然要去救他。”
召南明白了,轻寒这是来找叶限帮忙的。
“签订契约?你带的钱够了?”
叶限正好逛街回来,手里拎着一对纸袋子,召南道:“炮弹每天来来去去,这样你还去逛街,真是……”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这种紧张时刻越是需要放松,女人放松的方式除了恋爱就是逛街,这兵荒马乱的,你叫我去哪找个年轻英俊小哥儿去恋爱呢,只有逛街咯。现在百货公司生意都不好,四处打折买得开心死了。”
“我要签约,你要多少钱?”轻寒开门见山。
“从日本人的监狱救一个傻小子,至少嘛,五十根金条。”
叶限伸出一只手摆了摆。
召南倒吸一口凉气:“五十根,这也太……贵了点吧。”
“物有所值,现在上海是孤岛,谁愿意去那救人啊。不过我觉得其实你也不必签约,你们宝庆帮的人在那边码头还是有点面子的,找找自己兄弟,省很多钱的。”
“五十根就五十根,我现在没这么多钱,先给你30根吧。这是我的全部财产,以后我会慢慢的还,尽快在三年内还上,你看怎样。”
“为什么不找你帮内的兄弟帮忙呢?”叶限和召南都理解不能,找宝庆帮的人去做能省好多钱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轻寒叹口气,环视着屋子一圈,幽幽地说,“其实我挺恨小武这样的。永远将什么家国情怀放在第一次,从没有真正的为我着想。一时兴起跑来求婚,然后一听那边要刺杀他叔叔,又马上跑过去行刺,他爱国,他大义灭亲,却从不考虑我,如果真的和我结婚了,自己跑去行刺出事死了,我该怎么办?他从没真正的为我着想过。”
叶限点点头:“这样做是很过分,就像那个写《与妻书》的林觉民,他的妻子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最后抑郁而终。”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很自然地讲述别人的事情。
召南听到这话看了叶限一眼,低下头去,心潮澎湃,一时又无法开口,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我不想找帮内兄弟帮忙,这件事太危险了,一旦出了差错会害了别人,我要去救他是我的事,不能因为我的私心害了别人。”
召南担心叶限多想,故意没话找话:“那你就不怕我们出事了?”
轻寒笑道:“你们可和一般人不一样,救一个人不是小菜一碟?”
叶限苦笑一下,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救一个人对他们未寒时而言本来该是很简单的事,可当时她站在岸边,忽然看到霍中梁像是一道水痕遇到太阳一样,在自己眼前慢慢消失,她甚至来不及反应,更喊不出声来,而霍中梁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张嘴刚要喊什么,没等喊出声就忽的一下不见了。
以后,叶限多次使用招魂蜡烛,想将霍中梁的魂魄招来,问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怎么想的。可是每次都没有任何结果,她招不到霍中梁的魂魄,就像世界上从没有这个人一样,他之前曾经将灵魂签给自己,如果还有一丝魂魄他都会回来,叶限知道,霍中梁是彻底魂飞魄散了。
“混蛋,你不守承诺,你明明将灵魂签给我了,为什么不回来!”
多少夜深人静时候,她看着燃烧到尽头还没有任何奇迹发生的招魂烛叹息着,埋怨着。她想起那个写《与妻书》的林觉民,他为了心中的信念和事业奉献了生命,只给妻子留下一份纸短情长的信件,他死去的那一刻是否想过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一个身处封建大家庭没有子嗣的年轻女子该如何自处?该怎么面对世人的眼光?
“这个小武啊……”
叶限叹口气。
哐当一声大铁门被打开,一个警察站在门口喊道:“安小武,出来。”
小武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但他不想让这些人看到自己的虚弱,他努力扶着墙壁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镣走了几步,气喘吁吁,身子晃了晃就倒下去。
那警察急忙打开门,伸手扶了他一把,低声道:“小心点。”
这里的警察基本都是过去人员留用,小武看了他一眼:“谢谢。”
那警察不敢公开帮助小武,用力拉他一下,看着小武拖着脚镣缓缓移动。
小武以为这是将自己拖出去枪毙,自从被抓后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被毒打,被威逼利诱,他咬牙坚持着。在被打的昏迷时,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穿着军装的男子拍着他肩膀说:“小武,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那军官看着很是眼熟,可他却想不起那是谁。只知道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那么远又那么近。
第八章 番外 轻寒和小武(二)()
“你是谁?”
小武看到坐在一边的轻寒,故意装做不认识,可那亮晶晶的眼神已经彻底出卖他激荡的内心。
他不知道轻寒是走了谁的关系,他只担心日本人发现轻寒是自己的未婚妻,会对她不利。
轻寒笑了一下“我来看看你,听说下周就要执行死刑了,算是给你送行吧。”
“我不认识这个人。”小武毅然决然转过身,看向带他过来的警察。
那警察有点为难地搓着手“安警官,你可别为难我,这位小姐来看你,是经过上面同意的。”他说着转身就走,显然上面已经被轻寒收买,
小武坐下,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
“何苦呢,我只能拖累你。”
“你什么都清楚,为什么跑来向我求婚?你放心,我今天既然能坐在这里,就说明谁都不能拿我怎么样。”轻寒说的非常笃定。
轻寒冷笑。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淞沪会战后大家都撤走了,我留在沪城,每天总睡不安稳,我一直梦见一个人。”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