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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的嘴里，就会吐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一句，罪语……
“……该走了。”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色，卡里格沉道。
“……”蜜梨梨看着卡里格，……刚刚，她还以为他会……果然，只是错觉么……“……嗨。”蜜梨梨笑应，眼边的一点水光被风刹那吹散。
“那依拉的子民们……”登上高台，卡里格高声向着底下苍瘦的人们道，“相信你们在刚刚已经知道了，那依拉的现状——死人，已经吃完了。现在这里，只有活人了。”卡里格停了下来，看着底下瘦骨嶙峋的族人，他沉眼低声，“我知道，你们或许有人会说，如果要这样地战斗下去，连族人也要牺牲地战斗下去，不如直接投降。”看着人们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卡里格眼底泛红，他朗声，“这样的想法，我当然也想过，但是————”他沉声道，“即使我们想投降，布莱利恩又会放过我们吗？即使我们想逃跑离开，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除了这里——我们的家乡，我们能去哪里？我们的命运已只有一个————或战，或死。战，尚且有一线希望；死，……”他高声沉道，“你们对得起那些被吃的人吗？——————”
看着卡里格的背影，蜜梨梨微笑，……啊！她最爱的男人，果然是个最好的领导者，果然是个绝世无双的豪杰————这样的人，是真正能断私心舍私情的人啊。她垂眼，把玩着自己的手，那双娇嫩白皙的手，曾经无数个日夜里与他交缠的手。
蜜梨梨抬眼看着那在族人赤红的泛泪的麻木的眼神下朝她缓步走来的爱人，眼里一片清澈明了。在他微睁的眼里，她主动举步向他走去，走到他身边，蜜梨梨张手紧紧拥抱住卡里格，手上紧紧紧紧地用着力，似是要把那流不出来的泪水化为两人相拥的温度。
“卡里格，我爱你……”蜜梨梨凑到爱人耳边柔声，在感受到那人徒然一震的身体时，她唇边笑意加深，表情却似带泣。
然后，她一下放开卡里格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她优雅地踱步端走上高台，看着底下苍黄的，佝偻的，似悲怜似麻木的众人。
她呼地旋身，麻布衣裙在风中划出绝世风华，她转身对着今生的爱人，双手在风中大大张开，宛似十字架上的圣女，她对卡里格灿烂一笑，“那么，来拿走我的命吧……我，允了你——————”
女子直直站立风中，微微仰起头，黎明前的轻风吹起她胜火的红发，在风中缠卷痴绵。在黯淡月色下，在晨光微启下，她唇边的笑，带着白昙的芬芳——白昙，一瞬开落，刹那芳华。
卡里格脸上的皮肉克制不住地颤抖，但他的脸色依然一片平静——他不可以不平静。
抓着大哥的遗刀，卡里格缓缓步上高台，走到蜜梨梨面前，他想定眼看她，但眼前却一阵阵晕厥，他想抬刀，但那刀似有千斤重。
死死抿着唇，直到嘴里尝到血味，他才觉得有了一丝开口的力气，他开口，“蜜梨梨……”
“嗨？……”蜜梨梨不变地轻应着。
“不会……让你痛的……”颤抖着唇，好几次，他才吐字清晰。
“嗨。————”蜜梨梨轻笑点头。
卡里格微低下眼，他头上散下的发丝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攥紧手上的刀，那刀曾溅过大哥的血，曾溅过仇敌的血，现在，正要溅上他今生至爱之人的血。
他举刀，那手平稳不带一点颤抖————不能抖，蜜梨梨会痛。他已经让她那么痛了，怎能让她再痛？
在暗月与朝阳的辉映下，他的手猛地挥下，向着……蜜梨梨而去。——————
哔——————————————————
突然，天边降下一只巨大的黑色雄鹰，它拍打着翅膀，向着蜜梨梨扑去。
抬头看着那突降的黑鹰，蜜梨梨唇边扯出一个半是含喜半是含悲的笑。……深云，是你吧……只有你能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可是我……
看着从天而降向她而来的黑鹰，蜜梨梨眼里有着一瞬的呆怔，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双男人的手把她一把搂过，在她连呼喊都来不及时已把她扯到一边。
蜜梨梨抬头，看着卡里格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重要的宝物，她略略一怔。
“你……”蜜梨梨才想开口问，就被急切的话语打断了她的话。
“有没有受伤？————”卡里格低头看着她慌张地问。
“……”听着他这一句有没有受伤，蜜梨梨只觉心里痛楚蔓延，再也难以遏止。
“让我受伤的……不一直只有你吗……”她哑着声音道。
那察看她身子的手一顿，卡里格的表情瞬间僵硬。
蜜梨梨眼前突然浮现出深云的话。
————呐……蜜梨梨，我让你看看奇迹，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生命……好不好？……
手轻轻抚上腹部。想到那个小小的……已经在她肚里生长的新生命。
————蜜梨梨，我会努力去做，你也要加油哦！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好不好？……
蜜梨梨突然一下抓住卡里格的手臂，在他怀里猛地抬起头来，“我……卡里格……我……”想要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既使声音不断发抖，蜜梨梨依然坚持着发音。
感觉自己被一把紧紧拥住，感觉环着自己的手也和自己一样在发抖，但她不停下，她继续努力地，抓着深云为她争来的一次奇迹，她抖着声，“你听我说…………我我……”
“我知道。”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
蜜梨梨突地停下。
“我……要当父亲了，是不是？……”卡里格哑声道。
蜜梨梨全身开始发抖。
“傻瓜……你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卡里格惨笑。
蜜梨梨抓着他手臂的手收紧。
“可是……蜜梨梨，我……我们的孩子，还有你……如果，我无法给你们幸福……不，至少，和平的生活，我……宁愿你们都到神的身边去，至少……不会痛苦太久……”似乎心思也是极度紊乱，卡里格的话语显得十分凌乱。“蜜梨梨，知道那孩子的存在时，我，好高兴……好几晚都睡不着……但是，我看到的……你不曾看到…………所谓民族、信仰、战争，其实比你所看到的更残酷……比现在更残酷……我，很害怕……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我会疯的！我赌不起，但我也放不开你，所以……我……亲自送你走，和我们的宝贝一起……好吗？”
“那你呢？……”蜜梨梨好不容易才挤出声。
“……好好地活下去。做一位好族长，让很多很多孩子和母亲好好活着，那么……等我死的时候，神说不定会大发慈悲，没让我堕入地狱，而让我去你们那里……去看看……你……你们……”卡里格缓慢地说着。
蜜梨梨伸开手紧紧地抱住卡里格的肩背，那一直落不下的泪终于流下，……你……竟是这样想的吗……用所有的生命来赎罪……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你竟是那么骄傲那么温柔的吗……卡里……格……
活着的人……死去的人……谁比较残忍？谁比较可怜？
她努力地咽着音，“卡里格……卡里格……卡里格……”却说不出任何的话，只是一声又一声唤着爱人的名。
良久，蜜梨梨突然灿笑出声，“卡里格…………”她说，“你拿走我的命吧……我！——允了你！————”
但是卡里格只是把她拥得更紧，蜜梨梨听到他杂着哭音的声音，“……蜜梨梨…………我……向你举一次刀……已经……是极限了……再举一次……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坚强……”
蜜梨梨呜咽出声，……卡里格……她心爱的男人……即使看尽生死也不曾动摇的男人……什么时候，他竟曾这样像个孩子般的哭泣了……
哗哗————————
底下的人群传来阵阵喧哗，但高台上的两人只是相拥更紧。
————不要理不要理……现在再让他们多拥抱一会吧……不要来打扰他们这对没有以后的人……
“别走……别走……我的‘圣盒’……我的‘永恒’————————”男人狂乱的声音从远方响起。
“爸爸？……”蜜梨梨从卡里格的怀里抬头。
远远地，一个滚圆肥胖的身影朝着人群跑来，满脸都是扭曲的狂乱的神色。
布莱利恩看着那飞翔天际的鹰，眼睛一眨不眨，口里喃喃地喊着“圣盒”……“永恒”……他根本连前面是哪里都没看一眼。管他是哪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的“圣盒”！只要拿到“圣盒”，他长年的希望……永恒的梦想……
迷迷茫茫地，他似乎跑进了一个很多人的地方，但他的眼睛还是只映着那远远的“圣盒”。……啊！终于近了！就在前面了！他的“圣盒”！他的“永恒”！
突地，他感到肩上一疼，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的“圣盒”！他的“永恒”！
似乎有什么东西什么人挡住了前面的路……啊！他看不见“圣盒”了！……他尖利地叫起来！
身上一下一下地疼痛起来，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耐，……但是与他无关啊！……他的“圣盒”！他的“永恒”！
什么人在高喊着“爸爸！——————”什么人似兽般的吼叫又马上把那声“爸爸”遮挡，……但是与他无关啊！……他的“圣盒”！他的“永恒”！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的“圣盒”！他的“永恒”！他的“圣盒”！他的“永恒”！他的“圣盒”！他的“永恒”！他的“圣盒”！他的“永恒”！
眼前所有都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他看不清。是人的脸吗？不！一定不是！看过人间所有黑暗的他也不曾看过，人脸那么狰狞的表情！啊啊！不管是人还是神魔，都给他滚开啊！他看不见了看不见了……黑鹰！天空！“圣盒”！“永恒”！——————
无力地仰身跌倒，身上剧痛阵阵，但布莱利恩依然声声喃喃，依然拼命地在地上抓着向前爬着。
但他的眼前已一阵阵黑暗，是眼前发黑？还是被黑压压的人群罩住？他不知道不想知道！重要的是他看不见天空了他看不见黑鹰了他看不见“圣盒”了他看不见“永恒”了！
————“圣盒”……“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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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高的城墙上，深云抱着膝，把自己缩成一团，但她依然睁眼定定看着底下的人群。
底下的人——如果那狂态还能称为人——他们一层层地叠在什么东西上面，嘴里撕咬着拉扯着什么血肉，发出一阵阵高昂的嘶吼，似是快意似是悲鸣。
深云突然一阵恍惚。
……看书的时候里面很多人总是有着无敌的神般的力量，他们什么都做得到他们什么都不害怕他们横行于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但是她没有看到书里写过周围的人的鲜血与泪水，难道是他们太厉害太无敌所以人们的血泪他们都可以轻易抹去？还是他们太厉害太无敌所以人们的血泪他们毫不在意？……是她不对吗？……是她不好吗？……
……这个世界是假的吗？这里的人都是假的吗？
……那为什么那些人的喜怒哀乐都那么鲜明？他们的血他们的泪他们的伤痛都那样真实？鲜明到她一个伸手，粘腻的血滚烫的泪便沾满一手。
……她，看到周围的人没有办法把他们视若不见——没有办法不救人——这其实是不对的吗？
……她，力量不够厉害不够无敌所以应该视如不见应该自扫门前雪，这样还要帮人那不是为人好而是笑话是不好的……吗？
——深深，你太认真了。对任何事情都是。那会很苦的……
……哥哥，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转眼定定看着底下染着血和泪的人群……听着人群像兽吼般的像鬼魔般的声音……即使那么远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非人的声音。
深云缓缓眨了眨眼，胸口又一阵剧痛，从今晚开始便不曾停过的剧痛——生命的痛楚。
……布莱利恩是坏人！他发动战争害死杀死很多很多人只为了一个虚无飘缈的理由，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泪都是因为他，她答应过逐伯——那个坚忍的老人——实现他惟一的愿望杀死布莱利恩为他的主人报仇。
……所以布莱利恩该死！他该被底下的那依拉人一人一口撕咬皮肉！他该被那些痛苦的饥饿的人一点一点生生吞食血肉！
……为了最小损失地终止战争为了救蜜梨梨为了平息人们身体疯狂的饥饿心底仇恨的饥渴……他————应该被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她把下巴靠在膝盖上，把自己又抱得紧了紧。
——有点……冷呢……
哔——————————————————
黑鹰拍打着翅膀降到她的身边。那骄傲的鹰转动着灵活的纯净的眼，不染人性的眼，一边轻轻梳理着它黑亮的羽翅，一边静静看着她。
“……”侧眼看着黑鹰，深云突然柔柔开口，“……回去吧！——回去没有人的地方！你是属于天空的！————永远……不要再踏入人世了——————”
哔—————————————
黑鹰拍打翅膀，腾空而翔，向着开始微微泛白的天空，飞得很远。
抱着膝坐着，深云抬眼。
天亮了……
“我还以为你在哭呢？”身后的一个低沉醇厚的男音响起。
“……”感觉到库洛洛走到自己身后，深云并没有动，良久，她才开口，“杀人者是不能哭的……”
身后响起一个赞叹的声音，“……每看你一次，都觉得你又成长了呢。”
她听到男子的声音这样说着……果然，和我们，是同样的人么……
“如果杀人的人都哭了……”深云没有理会他，继续轻轻地说，“……那么，被杀的人————又该上哪里哭呢？……”
身后的男声顿下，深云几乎能想象库洛洛脸上审试的表情。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想那么多了。
……身上越来越冷，胸口越来越痛。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医生，所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要撑不下去了。
再也忍不住身体的轻晃，眼前的晕厥，她慢慢地仰身向后倒去。
感觉到身后抱住她的男人的手。
……是库洛洛吗？……还是……
“哥哥……”她想唤，但似乎发不出声，熟悉的……黑暗与疼痛袭卷了她。
库洛洛低头看着怀里闭着眼一脸苍白的少女，感觉到手下微弱的呼吸，他黑沉无光的眼底一紧。
第30章 江山如此多娇 （十四）
黑暗。
一片黑暗。
熟悉的黑暗。
曾经陪伴了她十来年的黑暗。
曾经她以为会陪伴她到永眠来临的黑暗。
————哥哥……
少女轻声地唤着。
——哥哥！哥哥！……
——嗨！深深！……
——哥哥抱！……
——嗨！……哎呀！我们深深又变重罗！……
——哼！……你说什么？……
——好好！……呵呵！深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小公主！哥哥的小公主！……
——哼！……你去美国那么久，一回来就说这样的话，人家不理你啦！……
——啊啊啊！……不要啦！来来！你看……哥哥给深深带了礼物罗！……呐……深深别生气了……好啦？……
微风青草间的笑语……
——胡说！胡说！我的妹妹不会就这样死的！……
——少主人，请您冷静点。深深小姐的病……您也应该明白的……作为容家的现任家主……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
——不！不！不！不！不！……
——少主……请您……
——闭嘴闭嘴啊！————我是她的哥哥啊！连我都放弃的话，那我的妹妹怎么办？……她……真的会死的啊……
——……少主人。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都救不了？那就由我来当这世上最好的医生！由我自己来救我的妹妹！……
——……少主人啊。
背靠着的大门后青年男子含泪的吼声与旁人的叹息，门外安静的少女不能落泪的眼眸……
——哥哥？……
——嗨。深深，怎么了？……
——……
——怎么了？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哥哥去打他！……
——……爸爸，讨厌深深是不是？……
——……怎么，会这样说？……
——爸爸……每次看到深深都好凶好凶……
——你今天去看了爸爸了？有没有受伤？……
——…………嗯呜，没有……
——太好……
——为什么哥哥会这样问？……爸爸，不是只是生病了吗？因为想妈妈……哥哥你明明这样说的……
——……是的。爸爸病了。所以，深深不可以去打扰爸爸哦……要让爸爸好好养病才会好…………
——可是，可是，……爸爸一个人住在那么远又没有人的地方……爸爸不会寂寞吗？……如果哥哥不在深深身边，深深一定会怕得哭出来的……而爸爸……他只有一个人…………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因为爸爸太想念妈妈了——想到生病了…………
——……妈妈已经死了。哥哥你说过，死了就是不在了，妈妈不在了……爸爸那么喜欢妈妈……所以爸爸才那么寂寞，如果连我和哥哥都不在他寂寞的时候在他身边，那他不是更寂寞了？……
满是书香的书房里少年温柔的劝声和幼小的女孩子困惑的问题……
——爸爸……
——……
——……嗯，爸爸中午好！深深来找爸爸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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