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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眼晕，也没有忘乎所以，当她在主席台上披红带花挎着“夏河功臣”的金字红授带领奖的时候，面对着新闻媒体争相录音录像，采访话筒像冲锋枪一样拥挤的时候，感受到的倒是肩头上巨大的压力和责任。
钞票对她来说也就是一种数字概念的表达方式。市政府奖励的五十万元奖金，她随即就捐给了残联和希望小学。
发展经济的政策越来越宽松了。党和政府对经济领域能创利税大户的企业主，无论是政治荣誉还是物质奖励，都比战争年代奖励战斗英雄的规格和实惠度要高出许多倍。与时俱进其实是一个内涵和外延都极为广博的一个成语，有时候你就是敞开脑瓜皮去驰骋想象，想到的丰富多彩也不会超越发展中的大千世界。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也许不仅是夏河市，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一种发展惯性和趋势。
盖三县为董事长的东方集团，其实际的发展业绩就超越了夏河人一定时段的想象能力。她为发展夏河城乡创造了一个经济神话和发展传奇。甚至影响到了人们的生育观念，她是夏河市会展中心阳坡台阶上“观光族”们经常议论的中心话题。
“观光族”是几十名七八十岁白发皓首的老者，有外地退休回来的干部工人，也有本地的退休干部和工人，也有些是本市原住户的老弱病残，人员构成五行八作都有，在热天早晚都不约而至出来凉热遛弯儿，秋冬春只要不刮风下雨下雪，每天都要凑到会展中心北墙玻璃幕墙外的台阶上晒太阳。他们议论的话题范围极广，国外可以涉及到克林顿和莱温斯基、萨达姆乃至联合国的秘书长；国内大事如奥运会，免除农业税，小事到谁家媳妇生了个孩子没长*，都会事无巨细热议一番。近几年，盖三县是他们所议论话题中最热门的人物。
第五章 祸福相依（2）
这天后晌，几个老头老太太就为盖三县引发的话题嚷起架来。
一个眉毛和头发一样白、面色滋润的胖老头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我说还是生儿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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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什么好？”另一个弓腰驼背扶着拐杖的干瘦老头就坚决反对：“一个儿子从生下来养大到初中毕业没有十万块钱打不住，大学毕业到托人找工作再有十万也打不住，给在城里买一套差不多的房子，三十万又打不住，这还不算搞对象娶媳妇买汽车再花钱。老两口子干一辈子，把嘴缝上了不吃不喝，能攒几个五十万？你给我说？”
瘦老头儿的养儿账把胖老头的“生儿子好”的论点给碰回去了。一个瘪嘴儿老太太对俩老头的论点都不赞成：“那是你们两口子都不会生，如果像人家盖三县这样儿的闺女能生出半个来，不比生一百个儿子都强？”
49。迎保促
也许是与部队上十八年的军旅生涯有关，市委书记乔峻岭政治上的敏感度要强于他的经济发展观念，“党指挥枪”的理念已经渗透到他的血液和脑细胞中。一把手的思维模式，夏河市的广大干部都还是比较熟知的。讲话稿虽然是秘书动笔写的，但是动笔前基本思路提纲和口径大都还是领导们定的。这就是说领导们的思想好比种子，秘书的劳动就是把种子变成成熟的庄稼。但是领导们在讲话讲到兴致处，脱稿插话或即兴发挥秘书就无法代劳了，而往往这种插话发挥，更是讲话领导的真实思维流露和演讲艺术发挥到极致的时候。
一般来说，主政一方面的主要领导，口碑就是他的德政。夏河市的许多干部和群众都知道，乔峻岭这个市委书记最大的兴趣是喜欢弄讲话稿，特别是对那些有针对性的提法，一定要引经据典地穿凿几十遍。身居大拿显位，反而对弄钱没有一点兴趣。凡经他主讲的稿子秘书们都要改来改去地弄好几遍，什么时候会议开不了，稿子就总也定不了稿。就是在会议上讲完了，还要把即席插语都加进去再斟酌一遍，才正式行文转发。
乔峻岭在年度综合表彰大会上的总结讲话中，就又充分显示了他的政治优势。除了充分肯定了受表彰单位和个人对夏河经济发展的历史性贡献及相关内容之外，更为侧重的重点是讲了二○○八年的工作。
“大家都知道，二○○八年八月八日我们要举办举世瞩目的第二十九届奥林匹克运动会。虽然是体育的盛会，却是在我们改革开放三十年经济发展雄厚实力基础上综合国力的展示。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确保奥运会的成功举办就是我们二○○八年经济发展和政治工作的头等大事。为此，从现在开始，我们各行各业各条战线，都要扎扎实实开展‘迎奥运、保平安、促发展’的全民性活动。”
虽然以后还要开“迎保促”专题动员会，乔书记在年度总结表彰会上就已经将活动的基本思路讲得很清楚了。他自己亲自担任“迎保促”领导小组的组长，其他副书记和市长为副组长，常务副市长兼任办公室主任。
对“迎保促”活动的开展，市委一班人绝对不是在做官样文章，而是行之有效地出台了一套操作性很强的具体工作方法和办事机构。并以红头文件的形式下发全市各单位，要求各单位党政领导按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成立由一把手牵头任组长的“迎保促”领导小组，并于五日内以书面形式报上级备案。
第五章 祸福相依（3）
“迎保促”领导小组要求的工作作风是“五加二”和“白加黑”，就是说没有节假日，没有上下班的区别，二十四小时不能关手机，主要领导全天候在岗的责任追究机制。另外，仍然要坚持精简会议，无特殊事由一般不开大型会议。主要领导日常的碰头会一般就在早餐的饭桌上，或是晚饭后的茶桌上，文件上称之为“早餐会”和“晚茶会”。
乔峻岭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对“迎保促”活动提出的工作思路和工作要求，立即在各级领导中引起了极大的震撼。因为已经明确了纪律：谁要是在工作要求的时间内上网聊天、玩游戏、打牌赌博、喝酒或是泡桑拿等等，一经查实不仅是要“双开”，还要在新闻媒体上公开曝光，造成损失的要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可是真如炉。“迎保促”的文件贯彻落实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内，夏河市正常工作时间内吃喝玩乐的奢靡之风烈度顿减。
50。简报
市委办公厅按照乔书记“迎保促”讲话的口径和思路出了一期《夏河工作简报》。简报受到了北宁省委领导的高度重视，特派已升任省委副书记的罗大光，带督导组到夏河市来帮着总结经验，以便在全省尽快推广夏河市“迎保促”工作的做法。
对省委督导组领导吃、住、行和工作程序的安排，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在乔书记办公室的晚茶会上还是认真磋商了一番。乔书记原意是尽量低调一点，档次不一定要太高，吃住在市委招待处或政府宾馆都可以。工作上的事情有关领导要全力以赴，高规格配合。
一贯畅达的市长鲁国庭却说：“乔书记，工作上的事情我们都按您说的去做，照办不误。吃住这个生活上的事对省领导来说是小事，对我们夏河市来说却是大事。上级领导下来生活上的舒适，经常会给下面带来福音。我们市委招待处和政府宾馆都是三十年以前地区行署时代的老建筑，基础设施太落后了。让省里领导进去住几天，会觉得改革开放三十年，夏河还是山河依旧、老县衙门的接待水平，有损我们的对外形象。”
“对，对！乔书记您不是常给我们灌输说要工作创新、理念创新，树立高标准和新形象的双创双树理念吗？全省数咱夏河最偏远。省里领导难得来一次，既然来了就一定让领导们看到、最好还是感受到我们的发展成果。”常务副市长何志达明白鲁市长的用意，干脆就顺竿子撑到底，“有咱们东方假日酒店那么好的接待条件，何必再退而求其次呢。况且是罗书记带队，去年开业他当常务副省长还亲自来剪了彩，对东方集团的印象也特别好。有粉为啥咱不往自己脸上搽呢？”
何志达说的倒也不假，于公于私他和罗大光还是交往很多。去年剪彩后他还领着盖三县专程去省里看望罗省长。当面背后罗大光都对盖三县称赞有加。
因为东方假日酒店是在原洗浴城设计的基础上改为现在的餐饮娱乐全方位服务，开设的项目太杂，用于对上级领导的接待似有许多不妥。乔峻岭的隐忧和软肋也在这些方面。可是没想到大家都还赞成两位市长的意见，也就只好说：“好吧，既然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就少数服从多数。工作上市委的几个书记全天候陪同，生活上国庭和志达两位同志负责全陪。注意要把握好分寸。”
第五章 祸福相依（4）
鲁市长说：“乔书记尽管放心，我们会全力把工作配合和领导的生活服务有机结合。领导也是人嘛，在遵纪守法的前提下，正常人喜欢的事情未必领导就一定排斥。在对外对上的接待应酬上，思想还是要再解放一些，胆子还是要再大一点，肯定将对我们的招商引资、项目引进、资金支持会有大的推动。有时候我们认为的软肋，也许就是对外的强项。”
乔书记对鲁市长在晚茶会结束时说的这番话没有直接表态，只是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有时候他也经常向自己发问：是不是思想真的开始僵化了？跟不上年轻人们的发展思路？
特别是对软肋和强项两个概念，在乔峻岭的脑海中盘桓了许久。他百思不得其解：软肋和强项质的规定应该是什么呢？
为省委副书记罗大光带队的督导组接风宴安排在东方假日酒店二楼的天鹅湖豪雅，自然又是一场舍生忘死的拼酒大战。吃过饭以后乔书记说不胜酒力头晕得厉害，嘱咐鲁、何两位市长把领导们陪好，就先离去了。督导组的领导们还是都不见外，酒足饭饱之后歌厅出来奔桑拿、温泉浴、玫瑰浴……各取所好。
盖三县也陪着省领导们喝了不少酒。她当然不能去陪着洗桑拿。她是东方集团“迎保促”领导小组的组长，领导小组成员的名单按市委文件要求都制作了精致的镜框和岗位责任制一样上了墙。她在沙发上翻着市委开展“迎保促”活动的红头文件，审视着严格纪律的几项要求，竟然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51。早餐会
省委督导组和陪同就餐的市里领导，已经把早餐会提前安排在金钻贵宾楼的一号小餐厅里。持有金钻贵宾卡的消费人员，大都是本市和周围各大城市经济实力较强的企业主。党政领导干部手里如果有了金钻贵宾卡，毫无疑问就是企业主们的馈赠。
与夏河毗邻的宁西省是实力雄厚的能源基地，煤老板们手里有的是钱，金钻贵宾卡他们买走的也就最多。
一号小餐厅中间是可以坐十几个人就餐的椭圆形大桌，两边随着大桌的长度安装了往复式的不锈钢输送机。工作人员将配置好的中式和西式早餐都提前安放在输送机上，供就餐人员选用。不过今天的早餐是恭候省领导的，领导毕竟不是散客，盖三县又专门吩咐餐厅工作人员按就餐领导指数，每人座位前中式西式各准备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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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当兵开始，乔峻岭就养成了严谨的守时习惯。早餐正点时间是七点，他就提前十分钟来到了酒店大堂。值班经理认得乔书记，就赶忙请他到堂里贵宾室的沙发上去坐。乔书记婉谢说不用忙活，大早晨的空气很新鲜，随便溜达几分钟时间就到了。
乔峻岭信步在酒店主楼前遛着，仰望着这十几层可以说是目前夏河市地标性的建筑，心下着实无限感慨：倒退三十年，就是做梦也不会相信跟着他上山拾柴剜菜的柴禾妮子能支撑起这擎天大厦。如若不是从部队上走入了官场，自己一个山里娃子光身出来扑楞打拼，未必能有人家这般能耐。
盖三县知道乔书记到了，就叫上吴布能紧忙着出来迎候。乔峻岭一看表七点已经过了，问说领导们都还没有起床，就知道他们昨晚上肯定是折腾的又不早了。心下便有些不高兴，本来条形的长脸便就自动地拉长了，拧着眉耐心地又等了几分钟，便让吴布能先去把鲁国庭、何志达等市里的相关人员先叫起来，让他们洗漱停当了等着督导组领导。
第五章 祸福相依（5）
直到八点过了，督导组的领导们才起来洗漱完毕。预定的早餐会已经不早了，乔峻岭非常生气，但是他签发“迎保促”活动文件的几项纪律要求是对下边的，对上只能是另一种思维方式了。乔峻岭虽然满腹的不高兴，脸再拉长也没有什么辙，还得满是笑意地问候罗副书记昨晚睡好了没有？谁让人家是省委副书记，而且又是分工负责组织和政法口的主管书记呢。老百姓说得没错，不怕官就怕管呀。
督导组的领导们一入座，就盛赞东方假日酒店的软硬件设施和管理有方，比省政府宾馆至少还能高出一个星级。鲁国庭和何志达听了，不约而同都抬眼去看乔峻岭，乔峻岭自然心里也明白两位市长的意思：人都愿意来找舒服，有谁愿意来找罪受呢。
当着省委督导组的领导，乔峻岭自然还要礼节性地自谦几句，然后才客客气气地请领导开始用早餐。
乔峻岭喝下了一杯豆浆，就向罗大光请示道：“罗书记，您看今天的督查工作怎样安排？”
罗大光是宁东人，特别喜吃大葱，长相说话和做派非常像小品演员魏积安。他一边咬一口大葱一边说：“伙计，我们督导组来是客随主便。但是有一条要求就是：短、精、快、灵。因为奥运之前除了工、农、学、商等各业一大堆工作外，还有个奥运圣火传递，这可是万众关注，必须保证万无一失。夏河‘迎保促’工作的安排部署思路很新，操作性也很强。督导组来就是实地夯实一下做法，到点上去看看实际效果和群众反映。没有太大出入的话，省委也要发文件全面推开咱们夏河市的经验。”
“那好吧，鲁市长，您就按咱预定的督查线路给领导们汇报一下。”乔峻岭还是山里人的饮食口味，喜喝米粥、吃红薯。
鲁国庭的饮食口味有点洋派，喜欢面包片抹黄油夹沙拉。他已经吃完了，抹一下嘴说：“很实在、很简单，‘五点一线’，重工业、轻工业、学校各督导一个点，镇村一个点，回来再看市直机关部局委办，‘五加二’、‘白＋黑’，全天候的安保系统，最后乔书记牵头汇报早餐会晚茶会的工作方法，请省领导督导后具体指示。”
乔峻岭吃完一块红薯后又插话说：“这‘早餐会’和‘晚茶会’都是在向战争年代的革命老前辈学习工作作风。力求的着力点是省时、务实、高效。”
罗大光的烙饼卷大葱蘸酱也吃完了。他从桌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边擦嘴边说：“非常好，马上行动。你们‘早餐会’这个做法就挺有创意，一边吃着说着事也就商量好了，分头去办，各负其责。工作效率自然就有了。现在的会太多呀，不开又不行，大家实在没有那么多必要都耗在会上，抱着个文件你念他听。有时候真难受呀！省下来时间多干点实事，就是蒸个桑拿还有健身作用嘛。”
大家都会心地笑了。已经不早了的早餐会也就在现身说法的笑声中结束了。
夏河市委对“迎保促”工作的安排部署确实颇有创意，也取得了一定的实际效果，再有对督导组全方位且又超规格的接待陪侍，投桃报李，督导组就对夏河的工作予以充分肯定和大力褒扬。省委很快就以红头文件的形式向全省转发了夏河市“迎保促”工作的经验，并确定夏河是全省奥运圣火传递的第一站。
52。透水
夏河五月的夜晚不冷也不热，是一年中最为宜人梦入南柯的季节。
第五章 祸福相依（6）
几十年经营煤矿这种高危行业的特殊工作经历，使墨玉集团老总李铁柱养成了特别机敏的睡觉习惯。床头的电话铃只响了一声，他就醒了。伸手拿起话筒一听，立即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不好，是黄土岭煤矿值班调度来电，报告说八号井主巷透水，水势很猛，三个迎头的煤头工都还没有撤出来。
情况非常紧急。看了看表，方才零点刚过，李铁柱犹豫了一下，正是人们大梦正香的时候，最好是不要惊动有关部门的领导，自己先实地看一下情况再说。李铁柱赶紧通知司机备车，同时让集团总部值班副总通知机电矿长，瓦检、防探水、后勤保障等相关人员立即到位，组织抢险救人。
黄土岭煤矿是个百年老矿，也是李铁柱经营起家的嫡系煤矿。他对矿井下每一条巷道的坡长倾角都了如指掌。黄土岭煤矿虽是国营企业的家底，三十年前他接手的时候就已经是被叛了死刑的下马矿了。硬是凭着技改加拼命的精神，让这老矿的寿命又延长了三十多年，到目前每年还有近十万吨的产量。
二○○八年上半年的煤炭市场，十万吨煤炭的年产值至少在八千万元以上。而且又是非常抢手的优质主焦煤呢。不用算李铁柱老总也明白这个经济账。他是一个有天大的困难也不愿向领导讲半句困难的企业主，就是天塌下来也愿意自己扛着，从不想拖累任何人。
一边往黄土岭煤矿紧跑的路上，李铁柱一边不断打电话部署调动抢险工作的人力物力。一直在心里还很纳闷，这主巷在五层煤，是运输巷，怎么会突然就透水了呢？好在他心里底数非常清楚，五层煤早已是几度回采，没有什么煤了，现在都是返小井向上或走上山采四层以上薄层煤，采掘工作面都在高处，即便透水，采煤工也应该避灾有路。
黄土岭煤矿矿长马大炮从媳妇的热被窝里爬出来赶到矿上的时候，矿井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值班调度主任从没遇到过这突然涌出来的大水，一时慌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处置为好。井下的大小水仓泵房已经被淹，只好先拉闸停电。
马大炮一到就先清点各岗人数，运输、通风、瓦检、排水各辅助工种的人员陆续都已撤出来了。只有三个迎头的采掘队和跟班副矿长共三十七人因为距离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