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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凌风冷哼一声,飞身冲入花树丛中……。
咦!奇怪,树丛中空空如也,何尝有半个人?何凌风楞了,若非亲眼目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男女两个身法会如此快捷,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像鬼影子一般消失了。在花丛中搜寻了一遍,毫无所获,何凌风急急转身,直奔后府楼房。
他不去前厅而选择后府,一则因为前厅人多,其中好几个都穿着宝蓝色长袍,查证不易,二则后府楼房比较近,楼上仅有少数丫环,不难封闭通路,将那女的搜出来。
冲进楼门,迎面却见梅儿随着冯婉君,正从楼梯上下来。
冯婉君穿一件鹅黄色薄衫,鬓发犹带凌乱,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梅儿身着浅红色短袄,素色百景裙,仍是先前那一身装束。
冯婉君微诧地望着何凌风道:“七郎,你是怎么啦?神色这样奇怪,直瞪着咱们主婢俩打量什么?”
何凌风道:“你们刚从楼上下来?”
梅儿道:“是啊!夫人午睡刚醒,有什么不对吗?”
何凌风不答,又问道:“你们下来的时候,可曾看见有人奔进这座楼房?”
梅儿愕然道:“没有看见呀!”
冯婉君道:“七郎,你要找的是谁?”
何凌风道:“一个女的,穿翠绿色衫裙,我亲眼看见她向楼房这边奔过来。”
冯婉君道:“那女的怎么了?你为什么追赶她?”
何凌风道:“她躲在园中花树丛内,跟一个男人相会,被我无意中撞破,就向楼房逃过来了。”
冯婉君吃惊道:“这还了得,七郎,你看见她的面貌没有?”
何凌风道:“可惜匆匆一瞥,没能看清楚。”
冯婉君登时沉下脸来,对梅儿道:“传话下去,叫后府丫环全都到这儿来,今天非查出她是谁不可,光天化日居然胆敢约男人来花园幽会,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梅儿道:“夫人,后府丫环有好几十人,是否——。”
冯婉君道:“统统传来,一个也不能少,吩咐她们不准更换衣服,立刻就来。”
何凌风道:“不,婉君,这样兴师动众不太好,只需派人先封闭往前府的通路,暂时别动声色,咱们暗地查寻,不难把她找出来。”
梅儿忙道:“爷说的不错,后府丫环有三四十人,差不多都有件把翠绿色的衫裙,如果打草惊蛇,她只须换上一件衣服,却叫人上那儿去查证?”
冯婉君余怒未息,狠狠一跺脚,道:“也罢!传话掩闭后府园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我要亲自搜查。”
梅儿立刻吩咐下去,封闭通路,大举搜索。
冯婉君亲自带人在后府寻觅,凡是穿着翠绿色衫裙的丫环,全部押入花园,由何凌风指认。
不过顿饭光景,押入花园的丫环已有十七名之多,个个衣色相同,语音也颇近似,但查问之下,却没有一个曾偷进过后花园。
何凌风无奈,只得挥挥手,全部遣散。
空忙了一下午,涉嫌人没有查到,反挨了冯婉君一顿抱怨,惹来丫环们背地里讪笑……。
何凌风虽然很失望,却并不气馁,至少,他已经知道自己正置身一椿可怕的阴谋中,最近一二日内,即将有事故发生。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故?
只需等“二马猴子”抵达,就将揭晓了。
这不仅是一个圈套,一椿阴谋,也是一次扑朔迷离的经历,一次百世难逢的奇异遭遇。
何凌风既然被迫置身其中,只有耐心地应付下去,何况这件事已经牵连四条无辜人命,即使没有置身其中,他也不会袖手。
人活百年终是死。
与其默默无闻过一生,不如轰轰烈烈活一天,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何凌风把心一横,反而泰然了。
他索性不再追查什么穿宝蓝色、翠绿色的男女,每天吃饱喝足,不是斗鸡走狗,便是呼驴喝雉,完全一付醉生梦死的样子。
他深信,反正人家决不会白费工夫将他改变成杨子畏,只等那位“二马猴子”一到,事情终会显露出端倪。
一天、两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见“二马猴子”出现。
第三天近午,何凌风正和罗文宾等一班朋友在前厅掷骰子赌钱,刚热闹着,忽听武士传报:“舅老爷到了。”
何凌风怔了怔,道:“舅老爷?哪一个舅老爷?”
长耳小田低声道:“杨兄,莫非是千岁府的冯老哥来了。”
何凌风道:“你是说冯援?开玩笑,他远在列柳城,怎么会跑到洛阳来?”
田伯达道:“不会错,一定是他,就是嫂夫人的兄长,不是他还会有谁?”
罗文宾脸上忽然变色,忙道:“那得快把场子收起来,这位冯老哥最恨人赌钱,被他看见,准挨一顿臭骂。”
何凌风道:“伯什么,你们玩你们的,我先出去瞧瞧,如果是,就接他到后府去……。”
话未说完,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不必,我已经自己进来了。”
何凌风抬起头,不觉一愣。
门口站着一个土老头,五十来岁年纪,又瘦又矮,尖嘴削腮,双臂奇长,穿一身青色粗布短衣裤,已经洗得快变成白的了,脚下一双草鞋,沾满了尘土。
最怪的是,他背后斜背着一个狭长形的布包,却用拇指粗细的铁链子,牢牢锁在自己脖子上。
这就是堂堂列柳城千岁府的“一剑擎天”冯援?
简直连个耕田的农夫也不如嘛!
但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轻视他。
别看他衣着粗鄙,其貌不扬,那双眼睛却宛如两把利刃,闪射着赤红色的慑人光芒,目光流转问,满室生寒,叫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看这付眼神,就知道冯援的内功修炼,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练的是最难练的崆峒派“太阳神功”。
何凌风仅闻冯援之名,从未见过这位“舅兄”,现在一见,心头不由大感震惊。
倒不是全为了冯援那付慑人的眼神,而是因为他那付身材和容貌。
瘦矮身躯,两手特长,尖嘴削腮,再加上那双“金睛火眼”……。
这不是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子的外型?
原来“二马”之语,竟是暗示一个“冯”字。
何凌风恍然省悟,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起身拱手,道:“真想不到,果真是内兄驾到了……。”
冯援“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也同样想不到,堂堂‘天波府’,居然成了赌博场。”
何凌风陪笑道:“老大哥别生气,这些都是小弟的朋友,大家闲着没事,消遣消遣。”
冯援道:“这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何凌风忙道:“不敢,老大哥说哪里话,请还请不到哩!——”
冯援道:“既然如此,还不打发他们快滚。”
何凌风呐呐道:“是的,是的,大家正好也要散了,老大哥,您先请坐。”
“不必客气。”
冯援目光一扫,道:“诸位不肯自己识趣,难道要等冯某人—个个向外撵才有面子?”
大伙儿一听这话,忙道:“咱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冯大哥千万别动怒。”
可笑在座的都是关洛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被冯援硬轰了出去,谁也没敢多留片刻。
何凌风心里直想笑,脸上却装作一付尴尬模样。
冯援摇摇头,道:“七郎,不是我做大哥的训你,自己也太不像话了,年轻轻的人,怎能这样不求上进,终日沉醉在酒赌之中?”
何凌风讪讪地道:“大哥息怒,其实小弟也只是偶尔逢场作戏,并非常常这样。”
冯援道:“逢场作戏?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人生不过数十寒暑,时光一逝难再,你坐享父兄余荫,纵然不能体验创业维艰,也该想到守成不易。凭你这点艺业,上不足以告慰祖先,下不足以保全妻儿,你发奋图强还嫌不够,居然还有心情逢场作戏?”
何凌风想不到这位“舅兄”会是一位道学,只好垂首道:“大哥训诲得对,小弟以后一定改过就是了。”
冯援道:“改过两字,谈何容易,你结交了这批酒肉朋友,耳濡目染,早就满身恶习,岂是那样容易改得过来的?”
何凌风道:“小弟以后不跟他们往来就是。”
六
冯援道:“这话说来轻易,做到却难,小人之交甜如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不信你真会跟他们断绝往来。”
何凌风被骂得抬不起头,又不能生气,只得苦笑道:“照大哥这么说,小弟岂不是不可救药了吗?”
冯援摇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复俭难,人的习性,亦是如此。唉!你不求进取,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太糊涂……。”
何凌风道:“你恨自己糊涂?”
冯援道:“为什么不恨?当初若早知道你是这种纨绔子弟,我会把妹子嫁给你吗?
呸!“
何凌风道:“好了,老大哥,您训也训过了,骂也骂了,请坐下来消消气,我叫婉君出来,陪您好好聊聊。”
赔罪认错,打恭作揖,好不容易才劝得冯援坐了下来,何凌风忙命人去后府请冯婉君。
冯援却摇手道:“别急,叙家常有的是时间,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何凌风道:“噢!老大哥有什么话,就请明教。”
冯援四顾一眼,道:“这儿太杂乱,谈话不便,可有僻静些的地方?”
何凌风道:“后花园‘掬香榭’水阁最僻静。”
冯援道:“好,咱们就去那里,带路。”
何凌风领着冯援进入后花园,一路暗想:果然来了,他要谈的,八成就是他背后那个布包,看他如此谨慎,必然是件十分贵重的东西……。
他的推测一点也不错,刚进水阁坐定,冯援便由贴身处取出一把钥匙,启开链上钢锁,将布包解了下来。
何凌风不知布包中是何物,不过,从外形和重量看来,很可能是个沉重的金属箱子。
冯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正色说道:“七郎,咱们是至亲,我这做兄长的又是个直肠子,有句话,想问你,希望你能诚诚恳恳的回答我。”
何凌风道:“老大哥,请问吧!小弟一定据实回答,绝不会有半个字虚假。”
冯援道:“好,你老实说,对你们杨家祖传的神刀心法,你究竞领悟了多少?”
何凌风道:“这个——。”
冯援道:“不许夸张,我要知道实情。”
何凌风想了想,道:“小弟资质太差,大约只领悟了四成左右。”
他实在畏惧冯援那炯炯逼人的目光,不敢说得太多,心里想:自己也是练刀的,纵然练的不是杨家神刀,天下武功泾渭相通,说个四成应该可以勉强说得过去了。
谁知冯援却摇摇头,道:“我猜你连四成火候也达不到。”
何凌风道:“噢?”
冯援道:“你的资质并不差,论理不该只有四成火候,但你终日与那批狐朋狗友往来,只图享乐,必然荒废练武,所以,我估计你顶多只有三成火候而已。”
何凌风垂下头。
冯援道:“七郎,咱们是至亲,不是我这做兄长的训你,这样下去,‘天波府’的威名迟早会毁在你手中。咱们姑且不提天波、千岁二府结盟联姻的意义,你自问良心,能对得起艰苦创业的父亲?能对得起慷慨赴死的兄长吗?”
何凌风头垂得更低,心里却在暗惊。
“艰苦创业”不难想象,“慷慨赴死”却在指什么?
杨子畏小名“七郎”,上面应该有六位兄长,难道那六兄弟都已经“慷慨赴死”了?
他们为何而“慷慨赴死”?
“天波府”和“千岁府”联姻结盟,又具有什么特殊意义?
冯援凝视着何凌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解开桌上布包。
里面果然是个乌黑发亮的铁盒子。
盒盖有扣,扣上有锁。
冯援没有再启开锁扣,却将一把钢质钥匙连铁盒一齐推到何凌风面前,缓缓道:“这是你们杨家的东西,两年的约期已经满了,现在我亲自带来,当面交还,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何凌风很想看看铁盒中是什么东西,却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冯援:“我一路东来,沿途已经有四次发现被人跟踪,想窃取这东西,其中两次,且已潜进我的卧房,被我连伤了两人,才将这东西平安送来此地。”
何凌风抬头道:“那是什么人?”
冯援道:“这还用得着问吗?两年来,江湖中表面平静无事,人家却丝毫没有松懈对咱们的监视。”
何凌风道:“哼——。”
他不知道“人家”是谁?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监视“天波府”和“千岁府”?
只是哼一哼,表示愤慨。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那就是有人决心要盗取铁盒里的东西,而且,那些人已经潜伏在“天波府”中了。
只可惜他不能把这件事明白告诉冯援。
冯援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气愤对事情毫无帮助,两年来,东西在我冯某人手中,对方多少还有些顾忌,现在交还给你,你是否有把握保住它,不让它落入对方手中?”
何凌风道:“小弟会尽全力。”
冯援摇头道:“这不是尽力不尽力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份把握?”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我不敢说有绝对把握,但是,我想到一个方法,必定可以保证安全。”
“哦!”
冯援扬了扬眉毛,显然,他不信。
何凌风以指沾唇,在桌上写了几行字,又迅速将字迹抹去,然后轻轻道:“老大哥觉得此计如何?”
冯援又扬了扬眉毛,这一次,却显然是警告的表示。
接着,也压低声音道:“你认为他们会在府中下手?”
何凌风学着他的口吻道:“这不是认为不认为的问题,而是他们必然会在府中下手。”
冯援笑了,一巴掌拍在何凌风肩上,道:“七郎,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份机智,好,就这么办。”
他抓起钥匙,打开了铁盒。
铁盒里还有一层木质内匣,木匣中,红绫衬底,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柄刀和一本刀谱。
蛟皮刀鞘,纯金护档,金丝密缠的刀柄上,用珊瑚嵌着四个字:“胭脂宝刀”。
刀谱却仅只薄薄数页,封面写着:杨云家式破“大神八刀”。
何凌风缓缓抽刀出鞘,只见刀身晶莹如一泓秋水,隐然泛现出淡淡的红光,不禁暗赞一声:“好刀!”他还想再看看那本刀谱,终于忍住了。
因为,刀和刀谱,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从壁上摘下一柄普通钢刀,放进空铁盒里,重新上了锁。
然后,又用一块旧布,将刀和刀谱包在一起,顺手塞入橱下的抽屉内。
冯援哑声道:“放在这儿安全吗?”
何凌风道:“越是这种地方越安全,他们若要搜寻宝刀下落,绝不会注意这个放杂物的抽屉,即使打开了抽屉,也绝不会想到宝刀就包在一块旧布里。”
冯援点点头,道“我只能停留三五天,还得去一趟成都,希望不要耽误太久。”
何凌风道:“有三五天已足够了,这几天老大哥就请留宿在‘掬香榭’,相信他们会比我们更心急。”
正说着,环佩叮当,丫环梅儿从曲栏桥上走了过来。
何凌风向冯援递个眼色,匆匆将铁盒放回布包,仍用链子系好,加了锁。
梅儿进屋,先向冯援施礼,道:“夫人听说舅老爷来了,非常高兴,已经吩咐备妥家宴,叫婢子来请示,酒宴是设在后厅?还是送到‘掬香榭’来?”
冯援不放心宝刀和刀谱,想了想道:“就在这儿好,又清静,又凉快。”
何凌风道:“也好,老大哥一路风尘,您先请洗个澡休息一会,小弟将东西送回上房,再和婉君一块儿过来。”
冯援也不挽留,摆摆手,道:“自己一家人,见面叙叙就好,用不着太客气了。”
何凌风挟起铁盒,告退出了水阁,却留下梅儿伺候冯援沐浴更衣。
回到后府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