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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叔叔大怒,辟头说:“你什么意思?啊?你要离婚就直说,别假托什么詹医生?那是谁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自己的见解啊,几十岁人还那么信外人的话……”
孟阿姨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我拍拍她的背冷冷地开口:“詹医生是孟阿姨的心理医生,她听从医生的建议怎么会错?”
“你那什么心理医生?有劝人离婚的心理医生吗?她是骗你诊金的吧?她有替你想过吗?你想离婚?”孟叔叔笑了,“你离了我靠什么过日子?我告诉你啊,你别图一时痛快,想清楚再说,往后你要过不下去,别指望我施加援手!”
“詹医生说只要我想过好就一定会好……”孟阿姨像小孩子背书一样,哆哆嗦嗦地说:“她说只要我想过好就一定会好……”
“闭嘴,你没自己的思想吗?你自己怎么想的?说!”孟叔叔大吼。
孟阿姨吓得眼泪直流,她盯着孟叔叔,颤声说:“我,我就想问你一句。”
“什么?”
“你,你挑那个女人替代我,让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替代冬冬,你是这么打算的对吗?”孟阿姨呜咽着问,“可是人怎么可能由别人替代?曾经的日子就算重来一次也不可能原样,我不明白你,不明白你。”
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詹医生说想不明白就别想去睡觉,冉冉我困了,我们回去睡觉……”
我长叹一声,瞥了眼有些呆愣住的孟叔叔,柔声对孟阿姨说:“好,冉冉带你回去睡。”
作者有话要说:这对夫妻的事到这个地步是没有办法回转了,接下来该说点别的了。这个文中所有被侮辱被伤害的女人们最终都会得到幸福,虽然每个人的幸福形式各有不同,我保证。
第 44 章
在送孟阿姨回疗养院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流泪,我从没看过一个女人像她这么能哭,似乎体内突然爆了水管,源源不断的液体从裂缝倾泻而出。
我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替她擦眼泪,如此而已。
疗养院在市郊,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傅一睿任劳任怨地握方向盘,而我则重复着擦拭孟阿姨的眼泪。
我想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因为经历过最初的剧痛,现在反而成为绵绵不绝的伤患,那种隐晦的疼不知道会折磨她多久。
我很担心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养尊处优,堪称丰润白皙,而且她的手很巧,能动手裁衣服,能做一手好家常菜,摆弄些插花之类更是无师自通,而且还会烤西点,她做的慕斯蛋糕至今令人难忘,她还很聪明,去到哪个新奇的餐馆品尝了什么未尝过的美食,回来能八九不离十地复制出来。
她有自己实实在在,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这些好处,不会因为一场失败的婚姻而抹杀。
我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她体内的某个地方,确实防护堤确实崩塌了,洪水汹涌而至,淹没了村庄田野,她的世界,沉浸到一片肮脏的荒凉的汪洋当中。
但我无法劝慰什么,我不是詹明丽,詹明丽如若在此,她定当能以非凡的冷静和学术素养缓缓引导孟阿姨负面情绪的宣泄。我只是张旭冉,张旭冉长这么大,遇到伤痛唯一知道的处理方式,除了硬抗下来没别的。
车子驶到疗养院的时候,我给那位寻找过孟阿姨的医生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那端听到孟阿姨被我找到,并且往这边送回来时大大地松了口气,高兴地语调都提高:“太好了,谢谢你,啊,不对,确切地说是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客气,”我轻声说,“是我该说谢谢,抱歉,我阿姨擅自行动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人找到就好,呵呵。”
我挂了电话,心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时车停了,我下了车,搀扶着孟阿姨下来,远远地跑过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后面跟着一位推着轮椅的护士,我忽然明白怪异之处在哪了。我自己也是医生,但我从没试过对哪个病人如此殷勤,我瞥了眼面无表情下车的傅一睿,这家伙就更不用说了,经常冷眼毒舌对付来做整容的小姑娘。
那个医生快步走到我们跟前,我才发现这是个相貌斯文亲切的中年男子,脸白无须,鼻梁上架着眼镜,过来满脸堆笑说:“你好,你就是紫筠的侄女吧,我是这的医生,鄙姓汤,谢谢你把她送回来。紫筠啊,你今天可把我们急坏了,下次不许了啊,跑出去累不累啊?我把轮椅带来了,你坐上吧,我让小赵推你回房去。”
孟阿姨有些呆滞地坐上轮椅,那位护士带笑将她推走,我跟傅一睿连同这位汤医生跟在后面,汤医生兴致很高,一路上给我们介绍这座疗养院的设施环境,我听了暗暗点头,果然詹明丽没介绍错,这里很舒服。
“汤医生,我想请教一下,您看起来好像跟孟阿姨挺熟的,以前认识吗?”我到底没忍住,直接问了他。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当然认识了,我跟紫筠是初中同学,几十年没见了,没想到在这碰上,你说巧不巧?”
他看看我和傅一睿,笑着说:“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大概跟你们现在这么大,她当时孩子都两三岁了,我正好来这边进修,找到她们家,她跟她爱人还请我吃了顿饭。后来因为我调动工作就没再联络,一晃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
我没想到他跟孟阿姨是旧同学,惊奇地瞥了他一眼,笑着说:“还真是好巧啊。”
“张小姐,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单独跟你谈几句吗?”他彬彬有礼地问,“是有关紫筠的病情,我想无论是出于老朋友的立场,还是出于医生的立场,我都想了解更多。”
我看了傅一睿一眼,傅一睿拉着脸,却还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不要超过十五分钟,你身体还没好。”
我微笑着答应了。
“我在那边树下等你。”他摸摸我的头发,微微叹了口气。
“放心。”
傅一睿不再开口,转身朝另一边的树荫下走去。
“你爱人?”汤医生带笑问,“看得出他对你真好。”
“是男朋友,”我有点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问,“您想了解什么情况?”
“如果可以,我不会希望在这遇见老同学。”他叹了口气,说,“这里虽然很漂亮,环境幽雅,但其实是个变相的精神康复中心,我不会忘记在这看到紫筠时她的样子有多害怕,我不是想打探别人隐私,只是人上了年纪,就不愿看到故人这样,希望你能理解。”
“我能理解,您不用顾虑,”我感叹说,“您既然是阿姨的老同学,又是她的医生,有些事我就不瞒着你了。阿姨她,婚姻出了问题,所有变成这样的根源都在那。”
汤医生似乎有些发愣,他低声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是。”
“我说句题外的,她爱人我有印象,似乎对她不错啊,我记得她还有个儿子……”
“孟阿姨的独生子孟冬,半年前死在异国他乡。孟叔叔现在来往那个女人,她怀孕了。”我叹了口气,“哪怕是出于传宗接代,这件事孟叔叔也会坚持到底。”
“传宗接代?”汤医生微微勾起嘴角,却立即掩饰地轻咳一声,“对不起啊,我只是有点不赞同这个观念,不过存在总有它的合理性,我并不打算加以评判。”
“我万分理解您的意思。”我笑了,看着他说,“恰好我也不是很赞同这种观念。”
汤医生与我相视片刻,双方都呵呵笑了,他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皱纹,但那些皱纹跟他的脸浑然天成,仿佛舒展开一般,令他原本有些平淡的面貌显得多了层内涵。
“这么说,紫筠今天出去如愿以偿见到想见到的了?”他问。
“是的,”我点头,“然后就一直流泪。我有点担心。”
“别担心,”他安慰我,“直面现实本来就是我们医生想引导她完成的事。这说明她跨出了具有纪念意义的一步。”
“您是说这反倒是好事?”
“是好事。”
我皱眉问:“那我该做什么?”
汤医生笑了笑说:“定期来看她,~(非≧▽≦凡)/~告诉她你支持她。她很信赖你,唯一跟我谈起过的人就是你。”
我眼眶有些发热,点头说:“我知道了。”
“好了,别担心,她在这边很安全,康复的程度也看得见,詹明丽医生每周定期过来给我们的医生做培训,会顺带给她做治疗。”汤医生笑着说,“我再辅助些针灸汤药,相信她会好的。”
“谢谢您。”我由衷地说。
“甭客气,你也快回去吧,你男朋友已等急了。”
我一抬头,傅一睿果然面带不豫地看着我们这边,我笑了笑,说:“那我走了。”
“好,”汤医生带笑看着我,“对了,最后问一个问题,纯粹站在私人立场,你可以答也可以不答。”
“您问。”
“紫筠的爱人要求离婚吗?”
“他没有,他的思维,”我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孟叔叔的思维很有点意思,他大概觉得在外跟一个女人生孩子跟回家做我阿姨的丈夫,这两者之间没有矛盾吧。”
汤医生眉毛一动,轻轻“哦”了一声,就不再多说什么,我朝他笑了笑,道别后转身离去。
折腾这么一趟后我真的病了,回去只觉脑子昏沉,到家后换了衣服便一头倒在床上不起,连晚饭都吃不下,只是闭着眼喝了几口粥了事。因为家里没有备药,傅一睿不得不亲自开了处方,开车回医院拿药,又回来喂我吃了。他连针剂都备下,准备如果我晚上发烧的温度提高就给我来一针。我睡得迷迷糊糊,连他怎么弄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当天晚上他又在我那歇了。
第二天一早,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低声嘱咐我在家好好休息,他让陈阿姨过来照顾我等等,我哼哼唧唧地应了,他便匆匆出门。这一天他有门诊,又有手术,估计得忙到晚上才有空。我一直睡到中午,起来后发现陈阿姨已经来了,她一如既往地买了菜往我冰箱里填东西,然后煮了一碗喷香的鱼片粥给我端出来。
我道了谢,坐下来吃着,却发现她笑嘻嘻地在一旁端详我。我被她瞧得心里发毛,问:“陈阿姨,我脸上长花了?”
她笑着说:“没,我看你好像漂亮了。”
“拜托,我发烧到刚刚才退,现在蓬头垢脸,正不能见人。”我继续埋头吃粥,点头说,“嗯,好好吃,您的手艺见长了啊。”
“傅医生给的菜谱,傅医生吩咐买的鱼,傅医生还千叮万嘱,一定要把鱼片腌过再煮,不要放葱姜,他说你不喜欢吃葱姜。”
我翻了下白眼,说:“好吧,你想说什么?”
陈阿姨呵呵低笑,说:“我想说,傅医生今天给我打电话,称呼你为我女朋友哦。”
我差点一口粥哽到,我咳嗽着咽下,说:“陈阿姨……”
“我当初就说,傅医生怎么对你那么热心,什么学妹朋友,哪个男人对没好感的女人这么体贴?你那时候出院,他都快给我写满满一本注意事项,哈哈,总算让他追到手了。”
我难得地红了脸,陈阿姨拍着我的肩膀说:“太好了,你们俩快住一块吧,我省的两边跑,虽然傅医生给的工资高,可我年纪也大了,这么跑来跑去的可吃不消。”
我啊地叫了一声,结结巴巴地说:“非,非法同居可不值得提倡啊。”
“亏你还留过洋,怎么思想都不与时俱进,连我这个老太婆都比不上。这又不是以前,男女去旅馆开房还得单位证明,查结婚证,现在多开放啊,同居算什么?再说了,你要嫌非法,赶紧让它合法不就得了,”她喜滋滋地说,“傅医生是好人,就是少了点人气,你跟他赶紧办证就好了,当了别人老公和老爸,他就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了。”
我听得一头黑线,就在此时,电话响了,我立即开溜跑进房间接电话,一看来电,居然是邓文杰的。我赶忙接了,问:“领导,什么事?”
“在定进许麟庐那个手术的人员名单了。你确定你还是不参与吗?”
我犹豫了一下,坦白说:“我确定。”
“张旭冉,我必须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任性了,”他叹了口气,说,“作为朋友我只能做这么多,你明白吗?”
我点头,由衷说:“我知道,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他淡淡地说,“我帮李少君转院到人民医的事办好了,她明天去那。
我“嗯”了一声。
“我想,抛开我自己的想法,她其实是个需要帮助的女人,我该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对不对?”他问,“这个行为本意很简单,含义也很简单,是这样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我重复了一遍。
“我今天去看她了,”邓文杰叹了口气,“我发现她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印象中的那个女人性感有魅力,是我往常喜欢的类型。但今天我看到的那个女人极其消瘦,浑身透着重病患者的枯黄和黯淡,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有片刻的时间,竟然产生嫌恶,一点也不想出现在她面前,不想承认跟这个女人有特殊关系……”
“你应该遵从自己最真实的感觉,不要勉强自己去做情圣和拯救女性的英雄,”我微微一笑,柔声说,“相信我,那样对你对她,都是件好事。”
他空洞地笑了两声,幽幽地问:“张旭冉,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
“我不会,”我轻声说,“我不会看不起一个普通人,你只是个普通人,哪怕你是最有前途的外科明星,你还是普通人。”
他沉默良久,然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久病床头无孝子,更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男女,所以我也不认为邓文杰有问题。
第 45 章
邓文杰说现在的李少君看起来枯黄黯淡,但我看到她的时候并非那么糟糕。由于消瘦,她的眼睛显得比往常大,下巴也格外尖,我去她病房正在啃一个苹果,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低着头在一旁收拾东西。
我微微一愣,她已经笑了,对我说:“你可来了大忙人。”
我脸上发热,道歉说:“对不起,最近我遇到点事,忙不过来……”
她满不在乎地挥手说:“没事没事,反正你来了我也未见得就不会死……”
那男人哆嗦了一下,抬起头骂她:“又胡说八道什么?你都多大了,说话还这么不着调,你能不能有点忌讳啊?”
李少君翻了下白眼,对我说:“哪,认识一下,这是我爸,爸,这位就是我的老同学,在这当外科医生的张旭冉,很厉害的。”
我吃了一惊,忙叫了声:“李叔叔您好。”
“好,你好啊,”李少君的父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两鬓花白,瘦高的个子,和蔼中带着小老百姓的拘谨。他笑呵呵地冲我说:“张医生啊,我早就听少君提起你,真是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拿手术刀了,不像我们少君,吊儿郎当了这么久,现在还得了这种病……”
他的眼神一下黯淡下去,我心里也不好受,只好含糊地说:“您别担心,人民医院的肿瘤科在全国都数得上,这次介绍的医生又是知名专家,少君的病情有望控制住的。”
“希望如此了,唉,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
“行了行了,爸,您别逮着人就叨叨,我这不还喘气呢吗?”李少君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说,“今天天气多好,您不是说要给阿姨和弟弟买点什么吗?”
“张医生,你看这孩子,说她两句她就开始嫌我,”李爸爸苦笑着说,“从小就这样,不能说,一说就炸毛,也不知道这脾气像谁。”
我笑了,过去瞪了李少君一眼,说:“是啊,她这脾气,肯定没少让您操心,不过做她的朋友也挺好,因为她性子直,不拐弯抹角。人爽快,对谁好就好得掏心掏肺,其实是个傻姑娘。”
李少君嗔怪地瞥了我一眼,却有点眼圈发红,我也感慨莫名,把她手里咬得差不多的苹果核拿走丢掉,又递了纸巾让她擦手。李爸爸自我进来后首度露出欣慰的笑容,点头说:“多亏了你啊张医生,没想到少君还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爸,”李少君及时制止了她爸爸的感言,说,“我跟张旭冉说两句私房话,您老人家回避下。”
“这孩子。”李爸爸无奈地笑了笑,对我说,“成,我就回避下,你们俩好好说说话,张医生,你替我劝她宽心点,好好治病,谢谢你了。”
我忙点头说:“我会的。”
“我出去给我老婆和儿子买点东西,你慢慢坐。”他说完了,又冲我笑了笑,拿了东西走出病房。
我目送他离开,对李少君笑着说:“你知足吧,我要病了,想有个爸爸来照顾还不能呢。”
李少君抿紧嘴唇,沉默了一会,才说:“其实像以前那样不怎么来往多好,我死了他也不会太难过,现在我病了,老爷子突然像膨胀出父爱一样找了来,真麻烦。”
我笑着替她整理了下头发说:“但我觉得你这件事做得对,跟癌症打仗,只靠一个人不够,要有家人支持着的。”
李少君撇嘴说:“哪里是我想告诉他,是他往我住的地方打电话打不通,后来又拜托他在这边的熟人,硬是找到医院来的。”她颇为委屈地说,“老头见了面什么也没说,先给了老娘一巴掌,真是气死我了。”
我愣住,重复了一遍问:“真的打了一巴掌?”
“是啊,”李少君比划着自己的脸颊,“就这,啪的一下,要不是边上有人拦着,他还想给我多两下呢。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啊,从小他就没多管过我,现在倒埋怨我不告诉他住院的事,靠,得这种病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还非得到处宣扬啊?说了还不是让我那个后妈看笑话,妈的,一想起那个女人不定怎么幸灾乐祸我就火。”
我想了想说:“他是担心你。”
“突然就担心了?哈,”李少君怪笑一声,“拜托,我消化这个也要个过程。”
“他一直没怎么搭理你?”
“可不是,连给钱的次数都有限,”李少君轻描淡写地说,“他后来娶的老婆挺厉害的,管得严,那女人天生地爱好攒钱,我也懒得跟她生气,一能够独立生活就赶紧搬出来。”
“受了不少苦?”
“也还行吧,年轻时欲望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