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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
她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谎话编织得滴水不漏:“反正我能记得清的,是没有了。”
——她依然在推卸责任。
她说的是,她能记得清的,而不是她能记得的——总有一些重大的变故,她不可能说自己不记得,但是如果说是记不清,理由就能有很多。他不能再责怪她隐瞒,因为她已经说了,她不是想隐瞒,她只是记不清罢了。
夏洛克沉默了一会儿,收回目光。
他转过身,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落下晦涩不清的影子:
“我们走吧。”
路德维希忽然想起那些被她扔在地上的书,想要回去拿,被夏洛克止住了。
夏洛克还拉着她受伤的手腕。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有放开,宽大的手掌像固定板一样,防止着她下意识地弯曲受伤的关节:
“那些书不要了,书名和版本编号我已经记下来,明天会让人送到家里。”
“哦。”
路德维希停下手:
“巷子太窄了,抓着我的手腕你不好走路,还是……”
夏洛克无动于衷地握着她的手腕,侧身走在巷子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如果你还没有贫困到要靠把自己变成三等残废来领取政府保障金的话,请走快一点,你再在雨里淋一会儿就不仅仅只是变成三等残废了。”
路德维希……这才是夏洛克,毒舌,冷漠,又别扭,长句子里永远缺少标点符号。
至于刚才吻她的那个……路德维希只想晃着他的肩膀说:“你肿么了?你肿么了?是被那个为海伦发动战争的帕里斯王子上身了么?”
夏洛克走在路德维希前面,两人离的并不远,他只要微微侧过头,就能看见她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的表情。
他手心里,是她柔软的手腕,指腹下,是她跳动的脉搏。
在他亲吻她的间隙,他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一直到现在,而除了最初她由惊愕引起脉搏跳动频率的微小变化外,她的心一如她的表情,平静无波。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黯淡灯光下濛濛的小巷,云层低垂,星空半掩——这是他的意料之外,是他的措手不及。
而她,连心跳都不曾变化。
夏洛克握紧了她的手腕。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冷不丁地问道:“今天,你输了多少钱?”
突如其来的问题,路德维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一开始是十万英镑,我输了九万英镑,亚图姆帮我赢回来了七万英镑,十万减去九万加七万是……是……是多少钱来着?”
夏洛克的嘴角在夜色弥漫处,微微勾起,却又很快隐去,消散在点点滴滴的雨水里。
她的心算并不差,从她赌了二十多局竟然没有一局赢就可见一般。
但是,她现在连最简单的加减法都做不来,说明对于他们这个吻,她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无动于衷。
但是……
他抿住嘴角,神色在路德维希看不见的地方,逐渐冷峻起来。
哪个刚刚过了十八岁的少女,会在被恋人亲吻的时候,也下意识地压抑自己的反应,连心跳都不露端倪?她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无论是他还是麦克罗夫特,对她之前生活的调查结果都调查不出异常。
可他看见的她,却是异常的。
她的生日明明在一个星期以后,他早就取得了医院的出生证明,拿到了当年接生医生和护士的口述,还有她从产房中被抱出来时拍下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她喜极而泣的父亲,优雅微笑的母亲……还有他被包在婴儿巾里,闭着眼睛咬手指的小女朋友。
绝对不会出错。
她五岁之前过的都是一个星期之后的生日,五岁之后父母离开,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生日。
可她却说,她的生日,是今天。
除去这些,他之前发现的诸多疑点,一条一条,都被他清楚地写在脑海里,等待在特定的时候,成为破解这个名叫“路德维希”的谜题的钥匙。
连加减法都算不清楚,还能滴水不漏地回复他“反正我能记清的,是没有了”——她到底在心里把这些应付疑问的话,演练过多少遍?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亮闪闪的派对,亮闪闪的珠宝,和亮闪闪的礼服——标准赫拉斯太太的风格。
路德维希站在她男朋友的妈妈为她准备的衣帽室里,纠结地看着整整一排的长裙,整整一排的小外套,整整一排的戒指项链,整整一排的高跟鞋,以及整整一排的发饰……
赫拉斯太太对“整整一排”到底有多少执念……
他们回到福尔摩斯庄园是晚上十点了,等路德维希的右手上好药,已经十点半了。
但赫拉斯太太坚持要举办路德维希的成年舞会。老福尔摩斯先生正在楼上打游戏,硬生生地被自己的妻子扯了下来。
路德维希好奇地去看了看老福尔摩斯先生玩的游戏,然后被颠覆了世界观。
特么福尔摩斯家的人不可能在玩超级玛丽!用的还是老式手柄款的游戏机!
她竟然从一个福尔摩斯身上看见了自己小霸王游戏机的童年……她能和她男朋友的爸爸打个商量,借来玩一个晚上吗?
门被礼貌地敲了三下,然后,也没等她去开门,门就自发地开了。
路德维希背对着门,看都不用看——会这么进门的只有夏洛克,那三声敲门声还是她用咖啡威胁来的。
他走到她身后:“你还没换衣服吗?妈妈已经在下面等了。”
路德维希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件墨绿色的长礼服:“马上就好了……你来干什么?”
夏洛克微妙地看着那件墨绿色的长裙:
“你今天涂的不是红色的指甲油,为什么会挑墨绿色?”
路德维希奇怪地说:“这和我涂的指甲油有什么关系?”
夏洛克没有回答,走到玻璃衣柜旁。
衣柜里,一盏盏超高瓦数的水晶灯,昼夜不分地烘着这些衣服,玻璃门上刻着紫荆花的切面,像阳光下的水流一样闪烁着耀眼而晶莹的光芒。
淡淡的香气从墙壁的夹缝里溢出来,那是填在灯下的香料。
他几乎没有挑选,直接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黑色的长裙。
那是丝绸的面料,袭承她爷爷的习惯,一贯为她所偏爱。
绸缎纯正的色泽如水波一般,在他手里荡漾着流光。
他又没有停顿地挑了一条小狐狸毛披肩,一双黑色的低跟鞋,从蓝色天鹅绒垫子上拿了一条手链和一条项链。
“鉴于你的手不方便,今天禁止高跟鞋。”
路德维希看都没看夏洛克手里拿的衣服款式,无所谓地接了过去——反正赫拉斯太太华丽的风格,肯定不是她喜欢的款式。
夏洛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淡淡地说:
“你确定你真的不上夹板吗?”
“不。”
“理由?”
路德维希:“丑。”
夏洛克抱着手臂,目光冷淡,一如吻她之前,和吻她之后的神情:
“我不介意。”
路德维希抱着衣服站在衣帽间中间,等了半天,夏洛克依然没有半点出去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也不介意你介不介意,我介意的是我自己介意……能出去一下让我换衣服吗先生?”
夏洛克靠在玻璃门上,身姿修长。
耀眼的灯光,显得他深邃白皙的脸庞像钻石一样,比灯光更为夺目。
他又瞥了一眼她的手腕:“不需要帮忙吗?你确定你一只手能换?”
“……确定。”
路德维希单手把夏洛克往外推推推:
“你先下去等着,我应付不来的时候再叫你。”
……叫他?开玩笑吗?她一条腿的时候还自己去超市买打折菜呢,两个大纸袋扛上楼一点事都没有。
传说每隔三米就能有一个仆人,但至今没看见一个的福尔摩斯庄园真是太坑爹了,竟然要小主人亲自帮客人换衣服。
十分钟后,路德维希麻利地推开门,就看见夏洛克正靠在门对面的墙壁上。
他弯曲着一条腿,随意地站在那里,身后走廊摆着朱红色的小柜子,柜子上放着白色的浮雕细颈瓶,瓶子里插着一枝白色的晚樱,素素净净的。
“十分钟,按你的习惯才不精确到秒……这是你的生日派对,你不化妆吗?”
夏洛克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来。
路德维希赤着一双洁白的脚站在门口,穿着黑色长裙,难得把头发随意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发髻,堆墨一般,发旁别着一只小小的发扣,并不显眼。
她素着脸,有几缕黑色的长发从发髻里落下来,垂落在她的脸颊边。
白色晚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走廊,丝丝缕缕渗进她的头发里。
淡得,像是他幻觉中的臆想,下一秒就要消失。
☆、第94章 家庭派对{貳}
她拎着一双黑色镶水钻;也可能是钻石的细跟凉鞋,弯腰换上;一边垂落的发丝被她撩到耳后。
她曾经不用学习如何梳头,自有她的小男孩为她备着梳子。
但现在,她什么都学会了。
只是依然不懂得如何摆脱习惯。
夏洛克顿了有那么一会儿;才看着她的脖子说:
“我给你挑的项链呢?”
路德维希把拉丁舞鞋一样的绑带绑在脚踝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我不是很习惯带那种项链,而且这么晚派对也持续不了多久;别麻烦了。”
那个房间里的奢侈品据说是送她的;但毕竟不是她的。那套项链和手链一看就价值不菲;如果弄丢了,别人家的东西;她拿什么来赔?
夏洛克抱着手臂;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脚上:
“你不能什么首饰都不戴;妈妈一定会以为你质疑她的品味。”
他的视线扫过她白皙的耳廓:
“我送你的耳钉呢?就戴这个吧,你放在哪里?我让人去拿。”
路德维希愣了一下,指了指天花板:
“楼上,我放在……我放在……抱歉,我放的地方有点偏僻,不好描述,我等下自己去拿好了。”
夏洛克没说什么。
他站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
路德维希纠结地看着他的手臂:“一定要这样吗?”
夏洛克的语气里也带着不情愿:
“正常人类过分累赘的礼仪,但如果我不这么做,一定会被妈妈念到不能出门……明天还要去苏格兰场处理一场儿童绑架案。”
路德维希慢慢伸出手,揽住夏洛克的手臂。
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洛克微凉的手指已经伸到她的耳廓边,尾指撩起她脸颊旁的长发
他把什么沉重的,冷冰冰的东西,在她右边耳垂上轻轻一扣,咔嗒一声,齿轮咬合了齿轮。
……这是,夏洛克送给她的耳钉?
路德维希诧异地转过头,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映着一盏铜质落地灯的灯光,像是一个含糊的影子。
夏洛克波澜不惊的音调在她耳边响起,怎么听都有一种微嘲的味道:
“左边床柜第从上往下第三个,从左往右第二个储物格……现实世界里的人都认为床头柜的位置很'偏僻'?”
今天福尔摩斯家的人都很奇怪。
比如,就在她挽着夏洛克的手臂,非常平常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赫拉斯太太不知怎么地手一滑,摔碎了她手里的高脚杯。
她捂住胸口,泪光闪闪地转身招呼自己的丈夫:
“哦,克里斯托弗,此刻我多么满足……简直下一刻就要幸福地哭出来。”
老福尔摩斯先生依然松垮垮地套着初见时那身旧衬衫,神情倦怠地坐在桌边吃栗子糕,已经懒得和妻子计较姓名的事:
“好在地方很大,请随便哭。”
路德维希莫名其妙,小声问夏洛克:“你妈妈怎么了?”
夏洛克平静地说:
“今年的杜松子酒口感太好,以至于她幸福地哭了出来。”
路德维希:“……请给我也来一杯,谢谢。”
夏洛克不假思索地拒绝:“伤患不能喝,驳回。”
门铃响起,老约翰颤巍巍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英国政府带着外面雨水的气息,西装笔挺地站在了门厅的大门口。
“哦,my sister…in…law,再看见你,依然如此美丽动人。”
他走过来,难得地放下他那把黑色的雨伞,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
“我晚上十点接到你的生日通知,不得不中途打断和摩洛哥公国王子的紧急会谈,来亲自和你说一句生日快乐——你该觉得万分荣幸,我们和摩洛哥的双边贸易协定因为你而推迟了一周。”
路德维希毫无愧色:“如果是你同意了这一周的延迟,那么我相信,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Well……真高兴你对我的了解如此全面。”
麦克罗夫特微微笑了,但紧接着,他的目光凝住,长久地停在她的耳垂上。
路德维希摸摸耳朵……这个耳钉一定有问题,之前赫拉斯太太看的地方,好像也是她的耳朵。
麦克罗夫特对夏洛克说:
“在所谓的家庭舞会之后,我希望和你聊一聊。”
夏洛克带着路德维希在餐桌旁坐下,桌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菜品,矗立在最中央的翻糖蛋糕,层层叠叠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都仿若实质。
他坐在路德维希左手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餐桌上的甜点: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聊的——维希,我想吃小松饼。”
路德维希松开挽着他的手臂,顿时觉得舒了一口气:
“小松饼就在你的旁边,谢谢。”
夏洛克撇了撇嘴,目光在餐桌上逡巡了一圈,差强人意地落在路德维希左手边的卷饼上:
“那我想吃阿伯丁卷饼。”
麦克罗夫特优雅地勾了勾嘴角,走到他们对面坐下:
“你会想和我聊的——路德维希小姐,你知道英国国王最著名的国王权杖是哪一条吗?”
路德维希把阿伯丁卷饼端到夏洛克面前,后者显然对她不周到的服务十分不满:
“英国竟然有国王?是男的吗?我只知道英国有女王,而且只记得维多利亚女王和伊丽莎白女王。”
麦克罗夫特为路德维希的无知沉默了一秒,然后淡定地说:
“那我可以告诉你,英国最有名的国王权杖是……”
夏洛克突然打断他们:
“我是十一点半到十二点有空,如果你要聊,请配合我的时间表,超出时间用假期来算。”
麦克罗夫特带着胜利的笑容,向夏洛克举了举杯子,然后看向主座,用赞叹的,根本不像麦克罗夫特的语调说:
“哦,妈妈,你今天真是太美丽了。”
赫拉斯太太正一边擦眼泪一边入座,听到麦克罗夫特的赞美,她的眼泪迅速干了:
“麦琪,难道你妈妈平时不美丽?”
麦克罗夫特:“今天尤其美丽……从您新换的耳环款式来看,您今天去了香榭丽舍大街购物,还在夏约宫附近吃了小甜点,希望您有一个好胃口,妈妈。”
他地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慢条斯理:
“还有,请叫我麦克罗夫特。”
“哦,麦琪,难道你要像夏洛克那样残忍地剥夺一个母亲叫孩子昵称的权利?”
赫拉斯太太毫不在意地笑了,举起酒杯:
“今天是为了庆祝小维希的十八岁生日,同时也为了欢迎她成为我们家的新成员……”
……新成员?他们才恋爱多久啊,这就直接跳进早婚频道,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路德维希后面的话都没听到,她冷静地用餐巾擦了擦糊了一嘴的奶油:
“福尔摩斯先生,你妈妈真……热情。”
“一向如此。”
夏洛克习以为常地低声说:
“如果她不够热情,就不会对父亲逼婚成功——要知道,父亲从来只对收购政府感兴趣,当时他正在收购希腊,而且除了超级玛丽的马里奥,他眼里看不见任何人。”
路德维希艰难地消化了“赫拉斯太太逼婚”的事实,再去看昏昏欲睡的老福尔摩斯先生,顿生一种深深的敬畏。
……这可是收购政府的男人,别人收购公司,他收购国家,真是霸气侧漏。
就是太低调了,那身衬衫像是打折地摊上买来的。
“你妈妈真是太厉害了,如果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尝试逼婚一个福尔摩斯……”
“你为什么要逼婚?”
一只瘦长的叉子伸过来,夏洛克从她盘子里叉走她刚刚处理好酱汁的小松牛肉:
“父亲拒绝了妈妈,妈妈才逼婚……而我并没有拒绝你。”
“……”
她明智的把这句话当成了一个玩笑,并成功找到了刚才真正的重点: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是伤患?先生,吃你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
路德维希因为右手不方便,一直专注于面前彩色马卡龙搭配鲜牛奶的甜品组合,并没注意赫拉斯太太说了些什么。
直到——
“……所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维希?维希?”
餐桌上寥寥几个人,除了夏洛克,都在看着她。
“抱歉。”她慢慢抬起头:“您刚才说什么?”
赫拉斯太太笑眯眯地说:“我说,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路德维希手里的汤匙差点直接掉到鲜牛奶里。
“结婚?”
赫拉斯太太并没有介意她的失礼举动:
“毕竟,在我前年和克里斯托弗复婚之后,已经两年没有看过一场盛大的婚礼了……简直迫不及待,是不是,克里斯托弗?”
老福尔摩斯先生抬了抬眼皮:“我不得不提醒你,我们去年还复婚了一次……”
赫拉斯太太温柔地说:“克里斯托弗,你只要说'是'就好。”
于是老福尔摩斯先生继续低头吃栗子糕。
赫拉斯太太一脸期待,麦克罗夫特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路德维希束手无策地看了一眼夏洛克,他正表情冷淡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