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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压抑情绪……维希,到我这里来,不要用指甲掐自己的手,你总是爱这么做,它们可不是钛合金。”
“产权书可以伪造,视频可以处理,字迹认定并不是权威证据,我驳回。”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果然有两个深深的指甲印。
“而且事情分轻重缓急……就算我有心理疾病,现在也不重要。”
因为,有人正在医院里,危在旦夕,尽管他自己毫不在意。
……
“不是‘就算有’,维希,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可你只有接受了才能继续下一步治疗。”
他声音带着安抚的魔力,这种魔力一点都不夏洛克…福尔摩斯。
“可能会使用到药物……但你不用担心,那只是最轻微的剂量。”
路德维希打断他:“药物?你是心理医生?你有执照吗?”
“一个月前还不是。”
夏洛克看着她的眼睛:
“但现在,我是全英国最好的心理医生。”
“……”
几缕长发从耳边滑下来,路德维希把它们挽起:
“那么,我的好医生,你的病人现在申请外出独处……可以批准吗?你一直呆在我面前我没办法想事情。”
夏洛克的语气不容拒绝:
“等你情绪稳定下来再说,另外……你再这么捏我的手机,即便它是钛合金,也要变形了。”
“如果你想当我的心理医生,最好还是先学会怎么顺着我。”
路德维希平平静静的,说出的话却半点没有退让:
“你不是叫了人跟着我么?……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监视我,否则你是怎么找到我在赌场的地点的?你连我什么时候赌了几把都知道。”
她笑了一下,把他的手机抛还给他:
“当然,如果你觉得我有妄想症的话,这些层层叠叠的监视也就说得通了。”
……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拢。
她的动作并不重,发出的声响……却像是,比雷汞的爆炸声更震耳欲聋。
……
夏洛克坐在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壁炉上彩绘的耶稣画像,某位神邸的眼睛闪了闪。
“咔嗒”一声,就像启动了什么机关,公寓里的灯忽然黑了。
麦克罗夫特的声音从壁炉里传来,带着歌剧一般的感叹调:
“真是令人怀念……夏洛克,上次看见你发呆,好像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夏洛克这才动了动,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在黑暗里,准确地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你的出场方式越来越恶趣味了……这么说,你又移动了贝克街的摄像头?我记得上次那一批我已经拆干净了。”
“这一批是最新型号,模仿海洋生物的变色原理,全智能伪装系统……我再也不用担心这些小东西会因为室内光线的变化,而暴露自己是摄像头了。”
麦克罗夫特愉悦地说:
“与其花大价钱请人帮我测试摄像头的隐蔽性,不如放着你来……这可比谈一场注定被甩的恋爱有价值的多,是不是?”
“被甩?”
夏洛克靠在吧台上,不置可否:
“这点你不用期待……我们不可能分手。”
“不要如此笃定,我的弟弟。”
麦克罗夫特微微笑了:
“她已经发现你正在用某种方式悄悄记录她的生活……顺便说一句,我已经通知安西娅准备单身派对的香槟,如果你依旧不打算告诉她你为她做的一切,我们明天就可以开瓶了。”
“……”
“你在她的耳钉上安装录音器和图像跟踪装置,只是为了分析她的行为模式,你花了整整二十天没有做任何正事,只是为了研究她毛茸茸的治疗计划。”
麦克罗夫特敲了敲食指。
从声音上辨别,他换了他办公室的桌子:
“托你的福,我一回来,就看见东区的犯罪报告在我桌子上堆成了安第斯山脉。”
☆、第120章 帷幕
麦克罗夫特和缓地说,听不出一丝不快:
“如果只是落基山,我还能接受,可你让它们堆成了山脉……感谢你让我重温熬夜处理公务的情形,九岁以后我就没有喝过双倍的咖啡了。”
“哦,麦克罗夫特,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夏洛克讽刺地说:
“这本来就是你揽下的工作——为了获得女王的赏识而尽心尽责。”
“我和陛下互相赏识……这是完美合作的前提。”
麦克罗夫特语气轻柔:
“做不留姓名的善事是愚蠢的,夏洛克。”
“告以真相只能收获感激……她的感激对我毫无意义,因为我追求的,是最后的治疗效果。”
黑暗里,夏洛克端着咖啡杯:
“我需要绝对准确的数据才能建立切合实际的数学模型……如果我告诉她,我每天都在通过不同方式研究她面对不同环境时的反应,进而测试她各项心理指标,她会连门都不出。”
“那也至少告诉她,你不借她钱的原因是她根本来不及飞到埃及去找真相,医生已经预测了艾瑞希…波西瓦尔的死亡时间是明天上午七点上下浮动半个小时——那时她的飞机还在利比亚的海港上空。”
“这就是等待绞刑和意外窒息的差别……同样都是窒息,但前者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措手不及会淡化负罪感和对事件的记忆,已知结果的等待总是漫长的。”
他语气漠然:
“我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我为什么要加深她对那个男人的印象?”
“恕我直言,你现在做的事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麦克罗夫特挑起眉:
“你在制造矛盾,误会,和怨恨……感激总是比怨恨来的好。”
“感激?”
夏洛克语气不屑:
“我说了……boring。”
“这可不是无聊的问题……我请科学杂志重新统计了爱情产生的由来,数据表示百分之三十八的爱情和‘感激’有关——照顾,赞扬,和雪中送炭。”
“的确,如果把家政机器人伪装成男人或女人,会有一大批人为它们倾心,因为它们最为贴心,周到和细致。”
夏洛克摇晃着咖啡杯,带着淡淡的嘲讽说:
“这种廉价的爱慕仅仅出于对生活舒适度的需要,即便拥有,也会被我摈弃……就像咖啡渣有着咖啡的味道,但你永远不可能用咖啡渣泡出咖啡。”
“不要说的好像你是一个感情方面的专家,夏洛克。”
“对比你,我的确是专家。”
“专家可不会像个孩子一样,因为嫉妒而自乱阵脚。”
一声轻轻的磕碰声从微型无线设备里传来,瓷器杯子触到了杯托。
看来麦克罗夫特也正在电话那头喝咖啡。
“你准备了这么久,小心翼翼地铺垫,没有露出一点端倪,却偏偏选择在她对你抵触心理最大的时候说出真相……这么粗鲁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嫉妒?哦,那是毫无价值的情绪。”
夏洛克抿了一口咖啡,面无表情地说:
“我只是对症下药,对付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用勺子挖土是行不通的,她需要砍斧……因为她只要抓住你一点点漏洞,就能再度把自己的逻辑填补完整。”
“你在嘴硬。”
“我没有。”
“你有。”
夏洛克嗤之以鼻:
“滑稽的论调。”
“的确滑稽……夏洛克…福尔摩斯竟然也有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时候。”
麦克罗夫特丝缎一般柔滑的嗓音,在寂静的黑暗里传来:
“艾瑞希…波西瓦尔是虚构的阴谋,你的小女朋友刻骨铭心的初恋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你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证明一件事,甚至不惜以伤害她为代价,把所有真相一次性说出来。”
他又敲了敲桌子:
“让我们看看你的小女朋友现在正承受着哪些事……自我的怀疑,身世的谎言,你的跟踪,神经症,亲人的背叛和死亡……而且你还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能救却救不了……哦,你真的不怕她崩溃吗?”
黑暗里,许久没有人发出声音。
只有电流通过传讯器,发出滋滋的声响,沉默里,格外突兀。
……
“她不会。”
良久,夏洛克轻声说:
“她不会的……我建立了模型测算她的承受能力,这一切,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
公寓的窗户没关,厚重的绸布窗帘,就像一张轻薄的纸一样,被风吹吹得摇摇晃晃。
这是从西班牙吹来的海风,跨越了英国半个陆地。
……
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麦克罗夫特那边静了一会儿:
“我想不需要我提醒你,数据模型的准确率很少能高过百分之三十,你有点失去理智了,夏洛克……你在不安。”
夏洛克冷淡地瞥了摄像头一眼:
“不要揣测我,你的心理学成绩拉低了福尔摩斯家的平均加权……事情还在我的掌控之内,我没有不安的理由。”
……
伦敦另一头。
麦克罗夫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背后,双手交握:
“显而易见的事实何必用到心理学方法……你在不安。”
“我说了没有。”
“你甚至脱口而出‘不要逼我使用药物’,就因为她对你说她相信那个男人——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荒谬的猜测。”
夏洛克顿了一下,语气冷漠:
“我不知道你这么闲,你的安第斯山脉被人铲平了吗?”
麦克罗夫特没有理会他的打岔,只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
“路德维希小姐对于那个男人的重视令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你太想把那个男人从她脑海里赶跑……以至于最近行事风格过于激进。”
麦克罗夫特放缓了语气:
“当然,我能理解这种感受,美国和中东签订的石油运输协议也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中东可是个好姑娘,尤其是嫁妆丰厚,我对于必须放弃她,转而选择克里姆林宫感到非常遗憾。”
夏洛克扯了扯嘴角:
“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被你看出来了?”
麦克罗夫特遗憾地笑了一下:
“安西娅已经把委托书发到你的邮箱……作为回报,我可以向你描述一下你女朋友的现状。”
夏洛克走到水池边。
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决定今天自己清洗咖啡杯:
“不需要……为了发现亚图姆的踪迹,圣玛丽医院的八个方位都有我的摄像头。”
“被我拆了。”
“……”
麦克罗夫特拿起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启动gps,把屏幕切换到圣玛丽医院门口:
“找到了……你的小女朋友正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打电话,让我看看她在打给谁……”
夏洛克平静地打开水龙头:
“不用了……她现在找的人一定是那个法国邻居。”
“的确是法国的号码……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恰好这个号码就是空号?要知道,如果有人接电话,而这个人发出的声音不是她幻想的那个,她虚构的世界就不攻自破了。”
“那是她父亲以前的号码,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再使用,但她小时候见过一次。”
夏洛克早已经对这些细节做过详细的调查:
“你看过的信息几乎都储存在大脑,只是你以为你忘记了,这些细节偶尔会在片段里出现,这就是你们梦里会出现陌生画面的原因……在她构造塞吉…甘斯布的时候,大脑借了鉴这个印象。”
“……你们?”
“因为我的大脑不会忘记东西……除非我主动删除。”
“请把我排除在那群金鱼之外,在你这个年纪,我的记忆力并不比你差。”
麦克罗夫特毫不在意夏洛克的语气,只是悠闲地说: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她身上没有钱,错过了最后一班飞机,看来也不打算回到你身边……你真的不用过去安慰她?她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好……她现在把头埋进手里不动了。”
夏洛克洗杯子的动作停住了。
水哗哗地流在他手上,打湿了衬衫的袖口,泅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
“……她哭了?”
“还没有,我一直很欣赏她对于情绪的控制和把握,但我觉得她总有一天会忍出病来——尤其是,你还有和她长期发展的打算。”
“……”
夏洛克隔了一会儿没有作声,他慢慢地洗好杯子,把杯子放进碗橱里。
叠得整整齐齐的碟子旁边,放着一块没有被炸弹毁掉的茶杯垫。
那本来是一对,看得出来她十分珍惜……只是其中一块被他用子弹打了一个窟窿。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生他的气,但也没有生气很久。
……
他盯着那块垫子: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又开始打电话了……顺便说一句,她眼睛红了。”
麦克罗夫特心情愉悦地说:
“也是,唯一的朋友忽然消失,熟悉的世界瞬间崩塌,曾经的挚爱明天清晨将要死亡,而现男友身穿十万英镑一件的衬衫,却不肯借她两张机票的钱……夏洛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参加你的分手派对了。”
“……”
夏洛克拿出手机。
隔了两秒:
“你最好准备好外交辞令,麦克罗夫特……美国政府已经发现,在他们情报局内部网站首页放总统半裸。照,把网站加密方式改成开放,并公布到r上的人是你。”
麦克罗夫特毫不在意:
“那不可能,因为这是安西娅做的,中东忽然改变主意使她的工作量翻了一倍,她需要方式宣泄愤怒。”
“现在是你做的了。”
夏洛克淡淡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因为我也把你的半裸照挂在了他们网站的首页,和总统并排——就是你十八岁时学习游泳那张。”
“……”
☆、第三声再见
路德维希在清晨六点的时候,买了早点等在医院楼下,估摸着安和起床了,才走上去。
推开门的时候,安和正坐在窗户边,一张木质的扶手椅。
医院的小花园里放养着鸽子,已经三三两两地出了窝,立在对面窗台上,舒展着灰色的翅膀。
他看着窗外,目光专注。
双手随意合着,交叠放在膝盖上,难得手里没有拿着书……安静地就像一幅画。
路德维希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把买的东西藏在身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地伸出手。
只是还没触到他的肩头,就听到他淡淡地说:
“你刚上这层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
路德维希无趣地收回手:
“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么?每次都发现,一点乐趣都没有。”
“每次都被发现,你玩得乐此不彼?”
安和回过头,原本是微笑着的,却在看见她的时候,皱起眉头: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的脸色也很差。
不仅差,还疲惫得像一个晚上没有睡一样。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刷夜……考生的生活你懂的。”
也没有提自己在楼下打了一个晚上电话的事:
“我给你买了好东西……猜?”
安和瞥了一眼她背着的手:“……维希,很无聊。”
路德维希冷下表情:“猜不猜?”
“……你从小到大每次送我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还指望我猜不出来?”
安和慢慢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椅子上,手握紧了扶手。
却露出一副头疼的样子:
“你这次又是从哪里搜来了泡面?新加坡的还是辛拉面?”
“错了错了,这次是国产,我猜你很久没吃过康师傅了,特地买来,我吃你看……好歹过把眼瘾。”
“维希……我不喜欢吃油炸食品。”
路德维希摆摆手:
“我才不相信呢,你知道我是在哪里找到的吗?我早上特地去了一趟中国城……你知道我是怎么去的吗?我和那个司机说……”
段安和淡淡地打断她:
“说重点。”
“……”
路德维希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说:
“你居然嫌弃我啰嗦?”
安和淡淡地看了看钟——六点十一分。
他一手撑着下巴:
“……本来就很啰嗦。”
“乱讲,我明明走的是高冷风格……还有比啰嗦,谁能比的过你啊,道个歉还要这个耳环那个寓意的,磨叽死了。”
……
段安和微微勾起嘴角。
他一这么勾嘴角,路德维希反射性地就想起了,他以前说“我只是给邻居家的小狗顺毛”时的表情。
果然,他慢慢地笑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喜欢这种风格。”
路德维希脸上的表情,就像看见了半只苍蝇在她刚吃的面包上:
“我什么时候这么无聊?”
段安和拿起一边的玻璃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洗去了英国人的神态和语气,他又变成了那个水墨画里的少年,清清淡淡的。
就像黑色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边,一枝斜斜伸出的梅花骨。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水杯上,姿态一如他握笔时的漂亮:
“诗写在窗框上就算了,还要一句诗拆三段,分三个窗户写……三个窗户也就算了,还不是一层楼的窗户……我找了整整一栋楼,才凑齐你的诗”
路德维希接过水杯,听到他的话,差点把水直接洒在床上。
他好像没看见一样地继续说: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墙上敲来敲去,一会儿东边敲敲,一会儿西边敲敲,一点章法都没有……”
他笑了笑:
“我一开始以为是猫挠墙……听了三遍才听出来是摩斯码。”
路德维希坐在床边,安静地听着,偏头去看外面黯淡下来的白日光。
伦敦气候多变,方才还有出太阳的迹象,现在却要起风了。
——原来他是知道的。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在惘然的梦里,挑起长长的一声叹息。
缠缠绕绕的,丝丝缕缕的……吐不尽的。
但叹息过了,也就是叹息过了……回不来的,也就是回不来了。
……
床头柜上,玻璃花瓶里,还放着那束百合花,花瓣已经不新鲜,有点泛黄。
但既然他没扔掉,她也就没去动它。
“有一点我要反驳。”
段安和微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