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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近前来。”赵倚楼朗声道。他们进入函谷关,行踪早已经暴露,此时杀人灭口没有多大意义,待所有人都靠近,赵倚楼继续道,“王上要杀我,如今我处在生死绝境,已决离开,你们若是阻拦便是与我为敌。”
说罢,握起巨苍横在身前。即便是为敌,赵倚楼也将选择权交在他们手里。
众人大惊,有人不可置信的道,“将军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王上怎会下杀手,莫不是小人挑拨!”
所有人都目光不善的看向宋坚。
一般秦人性情刚直朴实,他们不识字、不懂大道理,心思反而单纯,赢驷有多复杂的心思多长远的目光,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尔等若是想为大秦阻拦我,就亮剑吧!”赵倚楼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有人将身上佩剑扔到赵倚楼脚下,“属下不与将军为敌。”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保护赵倚楼,没有人命令他们去做别的事情,况且赵倚楼现在还是大秦将军并非罪人,就算今日放走他也不是什么大罪。
所有人都把佩剑解下。
正当赵倚楼欲离开是,雪地里响起了明显的窸窣声,二十余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迅速将一干人围拢在中央。
“黑卫!”有人认出这群黑衣人的身份,这才意识到王上恐怕是真的想杀赵倚楼!
弩箭嗖的一声射出,穿透一名黑甲军的盔甲。
“拿起剑!”赵倚楼大喝。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取箭对抗。黑卫的动作很快,短短时间已经有七八个人倒下,剩余的黑甲军红了眼,他们不明白王上为何要诛杀功臣,但很清楚自己如果不反抗很快就会死,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他们全身力气,竟是一鼓作气杀到了黑卫弓弩手的面前。
黑卫个个都身怀武功,但这些黑甲军也都是勇士,更何况若论战场近身作战的经验,还是黑甲军略胜一筹。
双方混战在一起,黑甲军起初还能应付,但毕竟人数少,很快便一一倒下。
赵倚楼发觉,黑卫行动之间有意无意的都避开他,他心里才确定宋初一没事,倘若他们真的能控制住宋初一,不会想要活捉他!
“住手!”不远处突然有人喝了一声。
黑卫齐齐收手,退开两丈。
赵倚楼和宋坚持剑靠在一处,只见有两百余人驭马朝这边来,眨眼间便将赵倚楼和宋坚围拢在中间,而此时黑甲军已经一个不剩。
人墙让开一道空隙,一名高大的黑衣劲装男子走入战圈,他拉下面罩,露出一张赵倚楼再熟悉不过的脸,他脚步不停,竟空手独自走了过去。
“右丞相。”赵倚楼冷冷制止他继续前行。
“我不会动手杀你。”樗里疾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因为我还要等着你去救怀瑾。”
呼啸的风雪之中,樗里疾的目光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怀瑾手无寸铁,且与太子感情深厚,王上想让她为太后继续辅佐太子,条件是要杀了你,可是她宁死不肯。”
樗里疾盯着赵倚楼的面容,继续道,“你曾是赵国君主,你在秦国军队中的威望,你和宋怀瑾之间的关系,王上不可能容得下你!王上容不下的人……从来都只是你!如果你一心拖着宋怀瑾,你们俩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垂下眼帘,叹息,“放过她吧。”
第377章 这最后一谋
唇边的雾花在猎猎风中迅速散开,赵倚楼紧紧抿唇,握着巨苍的手上青筋暴起。
僵持半晌,赵倚楼平静道,“你们打算让我自裁。”
樗里疾别过头,“不。”
一个功臣自裁,是个人都能想到是被灭口了,传出去于秦国名声依旧不好,“你带着手中的剑,去闯宫。”
这是叛乱之罪!赵倚楼嗤笑一声,“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
樗里疾距离他们不到一丈,姿态毫无防备,宋坚倏地欺身上前,拿剑抵住他的颈,逼视那些黑卫,“你们退下,否则我杀了他!”
他的武功远远高于黑卫,如此快的动作,让围攻的众人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樗里疾心底压得那块大石终于一轻。
“将军,我们快走!”宋坚拖着樗里疾靠近赵倚楼。
黑卫接到密令,不许射杀赵倚楼,宋坚与樗里疾又贴的十分之近,根本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两人挟持樗里疾奔出七八余里,浑身几乎脱力,只好寻了一个僻静处挖出一个雪窟藏身。
“右丞相。”赵倚楼拂开宋坚的剑,“你为什么不反抗。”
别人不知道樗里疾武功高强,但是赵倚楼很清楚,樗里疾武功可能比不上宋坚,但如果他有反抗之心,宋坚根本不可能轻松制服他。
“你走吧。”樗里疾闷声道,“我刚才说那些都是骗你,你和怀瑾,王上根本没有想过放过任何一个!怀瑾的命就留在秦国了,我想她没有任何怨言,可是……我与她这么多年交情,知道她心里觉得愧对你。也放不下你,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些……你要,好好活着,就算为了怀瑾。”
樗里疾翻手拿住宋坚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入自己胸口。
“右相!”赵倚楼扶住他。
“我真的不适合做谋士。”樗里疾自嘲一笑,拔出剑,顺着赵倚楼的搀扶瘫倒在地。
鲜血浸湿白雪。
如果他真的能够守大道弃小节,当初师父就不会给他取名“星守”以示告诫了。他是世人眼中的“智者”,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失败者!大道无情。他想抛掉情义负累,像赢驷那样一心为谋,可是终究做不到。
然而世间安得双全法?到头来。他不过是负了情义,又负了江山。
樗里疾从袖中掏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身下已经是一片血红。
“走吧,黑卫有一套寻人法子,如此浓重的血腥气,想必不出一刻就会被发现。”樗里疾道。
赵倚楼怒道,“为何要杀怀瑾!她一直对大秦忠心耿耿,赢驷瞎了吗!”
“君王,不会无条件相信任何人,我是王上的血亲兄弟,他尚且对我用谋,何况宋怀瑾!”樗里疾一直都是个明白人,为了大秦,他一直心甘情愿的受着赢驷的束缚,所以赢驷才信任他。
他怜悯赵倚楼,却不得不残忍,“王上比你更懂怀瑾,他知道她为什么拼尽全力,所以才更容不下她。从庄子为她断指那一刻,王上就已经把怀瑾的命握在手中,准备随时取走。怀瑾也明白,所以她一直在谋划退路,不是吗?”
那篇假的《灭国论》最后描述的大安之世,是宋初一的目标,也是庄子的渴望。
她背负着师父的期望,也有着自己的决心,所以只要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至于秦国,只是她的选择之一而已。
赢驷从那个时候就看清楚了这一点,如果下一任国君有才能掌控大局,他也没有必要非杀宋初一和赵倚楼不可。嬴荡憎恶分明,又没有明辨之能,如果他信宋初一,易被宋初一掌控,如果哪一日听信谗言,一旦反目,把宋初一逼走他国,宋初一能否就此偃旗息鼓?
不可能!
坐在那个至高的位置上的人,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人心的变化莫测,赢驷见的太多了!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又何尝不悲哀?他牺牲了私情,付诸所有的时光,他的满腔热血,他的雄心壮志,他网罗尽天下大才,准备大干一场,然而一切还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再怎么争,都争不过天命啊!
樗里疾也怨,如果上天再给赢驷几十年,等他们都是垂垂老者的时候,一定都可以寿终正寝的……
赵倚楼手指轻轻拂过巨苍,“既然如此,我怎能丢下她一个人。”
他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樗里疾听,“我到现在也还是不懂有什么值得她拼命,但我能感受她的孤独,所以我得站在她一转身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我能看见她也很安心,哪怕只是背影。”
他的声音很好听,说出这样的话来,很容易便触动人的心弦。
樗里疾与宋初一二十年交情,遭遇他的背叛,她洒脱依旧,冷情如斯,分明与赢驷真是一类人,但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样一个冷情之人,为何独独不放不下赵倚楼。
“你……”樗里疾不知该从何劝起,他没有经历过这种感情,所以不懂,也许同生共死也是一种幸福,“我已经仁至义尽,你自己决定吧。”
……
咸阳宫。
赢驷靠在坐榻上,冷峻瘦削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动也不动的仰望面前的巨幅地图,犹如一尊雕像。
“王上,该用药了。”陶监轻声道。
“嗯。”赢驷应声。
陶监接过寺人递来的药碗,用汤匙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之后才送到赢驷嘴边。
赢驷忽然问道,“右丞相那边有消息了?”
“什么都瞒不过王上。说是赵将军劫持了右丞相。”陶监见他神情平和,便试着与他聊天,“老奴多一句嘴,右丞相心软,恐怕不仅劝不回赵将军,反而会放了他。”
“寡人还没病糊涂。”赢驷一口气饮下所有药,任由陶监帮他擦拭嘴角,“他以为自己是好心,却不知倘若仅仅是哄骗,赵刻绝不会违背宋怀瑾的意思,这次还得多亏着他一番情真意切的劝阻。”
赢驷道,“除了他,谁都不能让赵刻心甘情愿的回来。”
“王上英明。”陶监躬身道。
樗里疾若是知道赢驷的全部布局,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是被迷惑了,赢驷重病,许多事情不能亲自处理,于是表现出把樗里疾当做同盟者的样子,使他忽略自己也仅仅是一粒棋子。
“寡人,这最后一谋啊……”赢驷缓缓闭上眼睛。
话语中断,陶监等了很久,听见赢驷发出沉重却均匀的呼吸声,便知他又昏睡过去了。
第378章 是你太无能
太傅府。
月光清亮,一人一狼立于雪地里,宋初一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
这几天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在她计划中,应该再过几天离开,但是池氏派去联系赵倚楼的信使全部有去无回,她觉得必须得亲自出马了。
“先生,太子来访。”侍女禀报道。
宋初一估算还有时间,便道,“让他进来。”
“太傅!”嬴荡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太傅,父王要杀你,你快走!”
宋初一旋首。
嬴荡看见她面容依旧平和,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和惧怕,不由怔住。
“太子来,不怕我对你不利?”宋初一微微笑道。
嬴荡回过神,连忙道,“太傅对我如子,我视太傅如父,您怎么会对我不利!太傅,您挟持我出城吧!这么多年,父王要干什么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唯有如此,您才能获得生机。”
“你也说了,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如果他认为我会伤害你,你还能这么容易的逃出来?”宋初一走到嬴荡面前,抬手轻拍他的肩膀,笑斥道,“天真!”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丁点大,那时我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宋初一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庞,目光温和,话语却是渐渐锋利起来,“需要下狠手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手软过,尽管你在那一段时间抚平我心中伤痛,也不能例外!王上之所以能肯定我不会伤害你,是因为我将一腔热血洒在秦国。我的《灭国论》只有在秦国才有可能进行到最后,秦国让我看见了大安之世的希望。我不会为了自己的命让秦国陷入动乱,毁了自己一生的心血。”
她不对嬴荡动手,与情分没有必然的关系。
嬴荡的能力不足,但只要他能够稳住现在的秦国,将来总能够再等到一个如赢驷这般的应天命而生的君主。
“父王……他,他怎么能这样。”嬴荡讷讷道。他的父王,从私情至大道,能完完全全的掌握一个人会怎样行事,他既觉得害怕,又充满崇敬和向往。
宋初一负手道。平静无波的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秦国,都是为了你!”
嬴荡满心疑惑。“为了我?”
“你以为那几位将军真是战死?你以为那些被卸职降罪的官员都是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他为你杀了很多功臣,我不是第一个。”宋初一以后再也不能教导嬴荡,她需要为他揭开血淋淋的现实,想必这也是赢驷放他出来见她的原因。
“因为你无能。”宋初一道,“因为你没有能力掌控我们,你没有能力引导我们往同一个方向前进,所以他得亲手毁了与自己并肩作战下属,帮你把未来的路铺平。”
“太傅……”嬴荡脑中一片空白,心中百感交集,一种无形的压力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宋初一叹了口气道,“我把这条命就此交付于秦,我希望将来的你,能对得起我和其他功臣的牺牲,回去吧。”
嬴荡握紧拳头,“不管怎样,我不希望太傅死。我去向父王求情,请太傅继续辅佐我!”
宋初一看他跑出去,坐到白刃身上,伸手揉揉白刃的脑袋,轻声道,“走吧。”
白影一闪,朝着城北而去。
烈风呼啸划痛脸颊,只须臾,白刃便轻盈的落在一处庄院中。
院内的护卫先是一惊,等到看见一头雪白巨狼的身形又都松了口气。
“先生!”一名八尺大汉迎上来。
宋初一定睛打量,只见他身着大袄,外罩一件半旧的羊皮裘,两鬓斑白,眉心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皱纹,如此平常的打扮,举手投足间却尽显气度。
“十几年不见,先生不认得池巨了?”他道。
宋初一早就猜到这是池巨,但是一别十余年没有见,他的外貌和气质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真是很难找到当年的模样,“别来变化之大,我竟是不曾认出。”
“哈哈,老了,哪儿比得当年。”池巨请宋初一进屋,打发了仆役之后,道,“依先生之言,已经分别向列国五十余家商社催货,其中赵国、义渠、齐国二十余家的运货车队会有半数以上在明日能够到达。明日城中几家商社亦会出货,属下已经提前秘密将替身都安排到了各家车队中。”
除了这些刻意而为的商队,咸阳平时往来的车队也不少,加起来定然热闹非凡。
“善。”宋初一道。
“请恕属下直言,魏道子是秦王医者,先生为何不请他帮忙,只要秦王一死,先生岂不是来去自由?”池巨道。
宋初一道,“大师兄怕是被扣押在宫中了。”
以魏道子与宋初一的关系,赢驷怎么肯能没有防备?魏道子这些天都没有回太傅府也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情形已经很明显了。
况且魏道子乃是红尘之外的人,行事无常,从被不感情羁绊,他好女色却从来没有为了哪个女人动心弦,与他交集最深的鬼谷子去世时,他也是那般洒脱。他所求之道,是应天命顺自然,如果哪件事情令有想参与的欲望,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若他不想参与,就是跪下来磕头也没有用。
“他一直很欣赏王上,我不想他为我做出弑君之事。”宋初一道。
魏道子在赢驷身上投入的热情比美人还多,十年如一日的为他续命。
宋初一不了解魏道子的想法,他能出手相助最好,若是不能,她也不想勉强。
“倚楼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宋初一道。
池巨摇头,“这段时间陆续派出三十一个人,都没有传回任何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道法自然。”宋初一对自己道。
她迄今为止,第一次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一夜无眠。
次日天色刚朦胧,南北两个城门已经人满为患。
官府没有特殊命令的时候,过往车辆并不需要十分严格盘查。池巨的车队往来频繁,与守城的将士十分相熟,宋初一就混在商队中出城,白刃则独自走城西。
城西守兵不如其他几个城门多,盘查更为松散,加之白刃常常出入,并不会有人阻拦。
第379章 与君永决绝(1)
当初宋初一在布城防时,将原本的换班制度打乱,自创了一套演算法,形成了一套看似混乱的交接时间,这样敌人就算观察一个月也不能摸清秦军下一次的交接时间。
这个演算法受到很多人的支持,虽然刚刚开始试用时武将抱怨不断,但因为有专门计算时间的人,士卒只需要按时起塌就行了,所以适应的极快。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套演算法的规律,只有宋初一很清楚,每个月有两次交接时间是在清晨开城门前后,这对守卫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但相对来说,在这个时间对进出城的车马的盘查会比平时松很多。
大后天就是破晓交接的日子,宋初一担忧赵倚楼,决定提前两天出城。
车队排起长长的队伍,池氏车队排在第三个,前面其中一个车队里就安插了一个长相与宋初一有五六分相像的男人,倘若秦军已得知她失踪,也能先转移一下守军的注意力。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站在城楼上的守夜将领俯视长长的队伍,嘀咕道,“这几日商队怎的这样多!”
冬季并不是行商的好季节。
守将有所疑惑,所以下令盘查严格一些。
命令下来的时候,恰巧赶上池氏商队。
“车上装的都是些什么?”
“是酒。”
冬季各地对酒的需求量翻倍,且新鲜的酒液不容易发酵变质,因而来往许多运酒的车队,倒是十分正常。
车队停下,由着人守军检查。
这时一骑飞驰而来,一名玄衣人翻身下马,出示令牌,急匆匆赶上城楼与守将耳语了几句。
那将领面色凝重下了城楼,先令人追出去搜查已经通过城门的两个车队。
正常情况下守军对出城之人并不会太苛刻,士卒只粗略检查了一下,正要放行时那守将赶到,亲自上前看了看车上的酒坛,酒坛极小,根本装不下人。
他抬眼看着马车,朗声询问,“车内是何人?”
池巨闻言撩开帘子,拱手道,“陈都尉,好久不见。”
陈都尉顺势往车内看了一眼,里面一目了然。只有他和另外一个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