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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狼难,做宋初一养的狼更难啊!
作为一头雪狼,白刃应该整天在雪原中翻滚,但自从被宋初一逼着当山狼使,一身洁白无瑕的毛已经被染的满是脏污,尤其是一张无辜的狼脸,已经花的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以至于在六天以后,张仪见到它还惊诧的问宋初一:竟又在山中收了一头狼?
入了营,张仪立刻令人备热汤给宋初一一行洗尘。
白刃扑腾了三浴桶的水,才堪堪洗干净。
宋初一沐浴之后,与白刃一起坐在帐中烤火,等着司马错传来消息。
“怀瑾,长夜漫漫,来对弈一局吧!”话音未落,张仪依旧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看见蹲坐在火堆前的宋初一,不禁怔了怔。火光融融映照下,宋初一带着湿意的墨发披散在身后,脸部线条十分柔和,眉眼之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疏懒柔和。竟,似有三分女相……
但张仪旋即一想,宋初一如今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难免少了些棱角,待再过几年定然会好许多。
“来来,怀瑾,咱们来一盘大国杀!”张仪将一瞬的异样抛诸脑后,抱着两罐棋子拉宋初一下棋。
方才张仪忽然进来,宋初一心中也是一跳,但见他面色又恢复如常,心里略略放心,飞快的寻了布条将头发全部绑起来。
“怀瑾加冠了?”张仪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来宋初一平时并不披发。
在少年未及冠之前,多是半披半束,或者留有垂辫,待到成年之日则把所有头发都梳上去,由师长为其加冠。宋初一却一直都是将所有头发都绑成发髻的。
宋初一笑道,“我家父去的早,族里没有旁人了,又早早出来行走,稚子之相屡屡碰壁,所以便自己梳了起来,倘若成年时能有缘再遇上师父,便请他老人家替我加冠,倘若遇不见,便只好去家父坟前磕头自己加冠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长辈加冠的,宋初一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张仪也知道,宋初一出自道家,道家一向逍遥自在,遵礼却不强求礼节。
张仪点头,“如今年纪轻,有些娘气是难免的,待长开便好了。”
“娘气?鸟!老子这叫儒雅!”宋初一撩袍子,在棋盘前坐下,“来吧!既然是你邀我,我便为客,先下如何?”
张仪在心里默默收回方才的评价,“蝇头小利也不放,好,就让你先行。”
“黑子,秦国。小利否?”宋初一哈哈一笑,便将那罐黑子取了过来。
“一步先机啊!”张仪叹道。
围棋这种东西,往往先落的一方更有利,而且时人觉得选择好的方向、喜欢的棋子,也能够影响胜负运气,宋初一占取落子先机又选了生机勃勃的秦国,还未开局就已经处于上风,确实不是蝇头小利。
但自信如张仪,自不会放在心上,他思忖片刻,道,“我选韩国!”
第194章 初见都尉墨
大国杀中各自选择效命国家之后,所行的棋路要与该国国情相结合,不能脱离这个框架,待双方铺好大局之后才是精彩的开端。
张仪与宋初一都是善弈之人,又是第一次对局,棋逢对手,势均力敌,不知不觉两人都深陷其中。
帐内一片静谧,白刃在旁很是紧张,它能敏锐捕捉到宋初一细微的情绪,她激动时,它浑身绷紧,竖着耳朵戒备;她轻松时,它就抖耳朵甩尾巴,后来发现其实没有危险,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白刃才出去没两刻,便有士兵在帐外急促禀报道,“两位先生,外面两头狼撕咬起来了,眼看已经见血!”
营地中所有人都知道,白刃和金戈是这两人养的宠物,极通灵性。白刃刚来,他们还不太清楚它的性子,但那金戈虽然经常在营中兜转,却从来没有袭击过人,最喜好就是蹲在马厩那边看马。
张仪头也不抬的问道,“谁占上风?”
帐外的士兵看不见他的神色,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白刃和金戈的战况,“白狼占上风。”
几乎没有悬念,张仪平时被金戈气的狠了,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落下一粒白子,问宋初一道,“白刃应该有分寸的吧。”
狼牙尖爪利,误伤在所难免。他的意思是,白刃要咬死金戈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不会等到有人来通报,看样子应该只是闹着玩。
“那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有分寸。”宋初一咧嘴笑道。
这明显是挑衅,张仪甩开大袖,一副拉开架势的模样,“善,就让为兄看看怀瑾是怎么个分寸!”
说罢,两人竟是不理通报,继续埋头下棋。
已近子夜。外面两头狼在空地上咬做一团。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帐中的棋盘上也是如火如荼。士兵等不到回应,只好去通报守营都尉。
天色破晓。
张仪和宋初一听见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同时抬头,目光相交,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果然。不出片刻,门帘被人撩开,一阵冷冽的风夹杂着血腥气息袭面而来,一袭玄甲的司马错哈哈笑道。“两位先生胜券在握之姿,实在令人钦慕。”
前方突袭尚未传来捷报,他二人兀自下棋下的浑然忘我,在旁人看来,是对这场仗有必胜的信心。
然而此事只有宋初一和张仪才互相能体会彼此的心情,相对于两国厮杀,这只是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战争。但是对于灭蜀来说至关重要,对于宋初一和张仪来说也是至关重要,所以就算有九成把握,他们也不能不担忧。
“观将军神色,必是大捷了!”张仪笑着与宋初一起身相迎。
“大捷!”司马错比两人都年长,他虽是武将,但他一向敬重博学有才之人,因此态度没有因为他们的年轻而有丝毫不恭,“怀瑾先生妙计。我军顺利截获那批礼物,战场也已经处理妥当。”
“司马将军自谦了,打胜仗可同我没有什么关系。”宋初一的确是主导整个谋划的人,但对这一场仗也只是个粗略的建议而已,最终的决定部署还是由司马错决定。
宋初一转而问道,“樗里疾是否安全回秦?”
“大人奉了君令,连夜赶回咸阳。”司马错见两人面露疑惑,也不隐瞒,“大良造率军与魏交锋屡屡告捷。魏国罢兵求和。外战一熄。紧接着有人告发以太师甘龙为首的十余个老氏族与义渠密谋图秦,又查这些人当初助公子虔诬告商君。致使商君如此忠臣身受极刑而死,把十几个老氏族连锅端,渭水刑场杀了一千余人。朝堂顿时空了一半,君上正是用人之际。”
这样的大的手笔,比之商鞅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容易便被天下人指为暴君。事实上,此举也的确在列国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连一向不管事的周天子都派遣使者询问因由。
面对列国各个学派质问,赢驷依旧秉承他惜字如金的一贯做风,只对外引用了孟子一句话:国人皆曰可杀!
一句话直掐要害!那些人无非是指责赢驷不惜人命、为人暴戾、少德寡恩,而孟子这句话却是以“仁”为本,赢驷这是告诉天下人,他这么做亦非是个人意愿,而是遵循民意。
误国、谋反,证据确凿,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定死罪,而且这些人串谋诬告商鞅,以私恨定其车裂极刑,简直人神共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最严酷的刑罚莫过于腰斩、砍头。传说车裂是上古时期的刑罚,若非犯下天地不容的大罪,都不当用此刑罚。自春秋至今,商君是唯一受此行而死的人。
经过上次赢驷的翻案,确认商君枉死,当初坚持对国士功臣用此刑罚的人,不该以死谢罪吗?
秦国很快公布了受刑者的名单和身份,全部都是各组主事和参与谋反之人。一条条罪状列出,放眼天下谁还敢辩一句他们不该死,恐怕会立刻被唾沫星子淹死。
最终,周天子又派使者宽慰了赢驷几句,一个惊天大浪刚刚掀起波澜便又悄然平息了。
宋初一和张仪听完,不禁被赢驷折服。此事牵连甚广,连根拔起看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谈何容易?背后必然是做了更多不为人知的努力,否则岂能仅仅是朝中缺人的局面?这件事情处理的丝毫不拖泥带水,思虑之周全,手段之狠辣,行事之魄力,还有他应对天下责难时的冷静和睿智,无一不让人佩服。
“秦国得此君,何其幸哉!张仪遇秦公,何其幸哉!”张仪由衷叹道。
宋初一面上亦带着愉悦的笑容,张仪的感叹也正是她的心声。策士与普通士人不同,他们一般不会对哪一国尽死忠,可是倘若得遇明主,君臣携手谋天下无疑可事半功倍,这是每一个策士梦寐以求的事。一朝君一朝臣。对于这次事件造成的朝堂空虚,宋初一、张仪、司马错三人内心深处都十分高兴,这意味着,只要他们这次在巴蜀立下大功,回去多半有大官高爵等着。
一时间三人干劲十足,司马错连战甲都不曾卸下,便与张仪、宋初一商议起了下一步对策。
“将军,两位先生,有君令!”帐外传来通报。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连忙起身整理衣冠。司马错出声道,“请君令使者进来。”
片刻,一名着玄色盔甲的使者手持一只竹筒走了进来。三人拱手行礼。
使者本人断然当不起他们行礼,见状便直接打开竹筒。“君上有令,着司马错将军、客卿张仪即刻回咸阳,不得有误。宋怀瑾作为军师,稳住巴蜀局势,原地待命。”
“谨遵君令。”三人躬身施礼。
“司马将军、张子,请尽快返回咸阳,属下先行一步。”使者拱手道。
“且慢。”司马错叫住使者。问道,“君上可有派人来此地协助宋先生?”
“回将军,是夏铨将军和都尉墨。”使者答道。
司马错点头。
送使者出去之后,张仪才道,“不知君上打算何时攻蜀,怀瑾是否能把握时间?”
宋初一苦笑一声,“兄当怀瑾真能玩弄天下于股掌?自打礼物从咸阳运出,便只能引导事情发展的方向,而不能强加控制了。不过预估还有三四个月可以准备。错过这次机会,灭蜀无望。”她拱手朝张仪和司马错道,“望两位回咸阳,将此事转达君上。”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巴、蜀、苴三国也不是能谁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
“怀瑾放心,君上必有明断。”张仪对赢驷十分有信心。
张仪是策士,却也略通兵家,兵贵神速这样浅显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嘴上似是随意一说,其实心里也赞同宋初一的重视。
宋初一撩起袍子,不知是从中衣还是下裳里抽出一卷尚带温热的羊皮卷。“这是我近几个月记录的《蜀国风物》,有两千言,助将士们了解蜀地山林情况,以便早作应对。”
司马错郑重的接过《蜀国风物》,“先生辛苦了。”
张仪笑道,“怀瑾藏的严密啊!”
“过奖,过奖。”宋初一哈哈笑道。
不觉间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宋初一让司马错带走蜀国地图,现在咸阳仔细部署一番。
朝阳之下,宋初一目送他们离开。
她看着张仪带着金戈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金戈这头狼好像是窝里横,在外都是一副木呆呆的模样,转脸就能把张仪往死里讹。这回金戈受尽白刃的欺负,不得发泄一下?
宋初一正想着,身边忽然窜过一道白影,闪电一般带起地上淡淡的尘土,朝着金戈奔去。
所有人也都发现了它,纷纷停下脚步观看这感人的一幕,心道这两头狼昨天还掐的要死不活,今天分别却难舍难分,如此真挚的情感竟如人一般!
众人想着,只见白刃冲到金戈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爪狠狠朝它脑袋挠了一爪,然后扭头就跑。
太他娘的丢人了!宋初一以袖掩面,果断转身往回走。
白刃屁颠颠的跟了上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的围着宋初一打转。
后面静默片刻,传来轰然大笑。
宋初一小声斥责它道,“还欢蹦!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众目睽睽之下,行事太小家子气!”
自己养的威猛雪狼居然猫一样的伸爪挠别的狼,纵然挠的比较狠,却也改变不了挠的事实,宋初一越想越丢人,不禁愤愤道,“你至少应该把金戈撞飞啊!罚你五天不准吃肉!”
白刃听不懂,依然欢脱如故,直到最期盼的午饭时间到来,面前端上一盆菜糠时,它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更恐怖的是,接下来连着四天真的只有菜糠!
白刃万般委屈的趴在榻上看着酒足饭饱的宋初一,一颗破碎的狼心狠狠的思念赵倚楼了。
“先生,都尉求见。”帐外有人禀报。
“请他进来。”宋初一放下竹简,起身相迎。
都尉的官职仅次于将军,夏铨为主将,都尉副之,虽则赢驷君令的意思是以她这个军师为主,但宋初一也不能摆谱。
幕府帐子撩开,宋初一眯着眼,看见明晃晃的光线中走进来一名身着玄色盔甲的男人,沉重的盔甲在他身上丝毫不显累赘,反将宽肩窄腰勾勒的线条清晰,腰间玄一把巨剑,英武非常。
那人还未站定,白刃蹭的从榻上蹿了下来,见了亲爹一般的扑到男子腿边,发出小声的呜呜。
男子抬手揉了揉白刃的脑袋,它立刻谄媚的摇尾巴,由威猛的狼活脱脱的变成了一只狗。
宋初一此时没有兴致训斥它,只是盯着面前这个英气逼人的男子打量。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已然棱角分明,双眉凌厉斜入鬓,一双深邃的眼眸越发夺目。
“都尉墨,见过宋先生!”男子抱拳,醇厚而华丽的声线似乎能轻易拨动人心弦。
“赵小虫何时变成了秦都尉?”宋初一乍然一笑。
赵倚楼严肃的面容也染上一抹笑意,“怀瑾。”
“君上倒是真敢用人。”宋初一咂嘴,将赵倚楼前前后后都仔细打量一遍,“英武!”
赵倚楼是赵国公子,这点倒是没什么关碍,可他当初几乎已经成了赵国君主,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便改了名。因他师门是墨家,所以便单名墨字。宋初一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看着赵倚楼,心里也不由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啊!不知不觉已近两年,从前赵倚楼漂泊山野与兽争食,身体瘦弱,距今不过两年,却俨然要长成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
“你不是在墨家大剑师那里学剑?为何这么快便投身秦国了?”宋初一疑惑道。
“师父说,我剑法已有小成,出来历练也是好的。”赵倚楼轻描淡写。
他师父是这么说的没错,却是无奈之下才说了这句话。
第195章 给我看一眼
墨家大剑师十分看好赵倚楼的资质,一心栽培,觉得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无双剑士,赵倚楼也很刻苦,可是在一年之后他竟然执意要到秦国从军。
赵倚楼这个拗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一百头牛都拉不住。他师父也是拗不过他,只得叹一句:出去历练也好,好自为之吧。
对于一名剑师来说,心的修炼很重要,否则武功再好也只是个武夫而已。赵倚楼此时要投身战场,几乎是放弃成为大剑师。
宋初一皱眉,“战场厮杀,你若不能守心,日后恐怕在心境上难以达到大剑师的境界。”
宋初一用剑不怎么样,可是不代表不懂。这世界上有多少见识战场之后还能保持心中清明的人?
“武力可以自保便好,何必一定要做大剑师?”赵倚楼道。
宋初一听见他这样的回答,微微怔了一下,旋即道,“善。”
大部分士人都有很强的功利心,宋初一自幼接触道家,功力心稍淡一些,却也并非没有,而像赵倚楼这样对名利没有欲望的人倒真少见。
宋初一给他倒了杯水,“你先休息一下,我这里还有些事情。”
近段时间正是巴蜀关系紧张的时候,各方消息汇集而来,宋初一要全面掌握局势,将三国纷争挑拨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知易行难,道理是这么个简单的道理,可世间精明的人多不胜数,宋初一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她急着去看竹简,并未注意到赵倚楼眼中的黯淡。
手中的热气透过粗糙的陶传到手心,赵倚楼没有喝,将杯子轻轻放在几上,带着白刃出了帐。
很久不见,宋初一的模样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间的从容自信,端的是一个士人模样。可宋初一的冷淡,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在这世上漂泊无依。她与他相依为命,同住过一个草窝,同食一盆粥,明明是那么狡猾的人,他却不知为何交付了全部的信任。与外人相处的时候,他会紧张。觉得所有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但只要有宋初一在的地方,他就会无端的有勇气面对。
然而,就算随波逐流如他,也有想执着的事情啊!
宋初一在看完大部分竹简,外面天色已经黑透。牛油灯昏黄,她用铜丝拨了拨,光线陡然明亮起来。
“来人。”宋初一道。
一名甲士撩开门帘,大步走进来,抱拳道,“先生。”
“什么时辰了?”宋初一说着,摊开最后几份竹简。
“回禀先生,已经快子时了。”甲士道。
宋初一嗯了一声,垂眸正看见赵倚楼的调任书,“下去吧。”
赵倚楼是两个月前才任都尉之职,没有任何功绩,也没有任何才名,唯一的有用的背景便是墨家弟子的身份。调任书上对他的评价只简单的写了“颇具将才”四个字。
宋初一沉吟。赢驷这是什么意思?驻守在这边的主将是夏铨,原来的都尉是司马错的副将,随着他回了咸阳。也就是说,赵倚楼是除了夏铨和她之外最高的官职了。按道理来说,赢驷不该派一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人来这里,倘若想历练他,战场多的是。
静坐了一会,宋初一将竹简卷了起来,出帐问了赵倚楼的营帐在何处,便过去了。
到了帐前,宋初一看了两名守门兵卒一眼,径自走了进去。门口两名兵卒对看望一下,便默契的没有任何动作。
宋初一忽又撩了帐子出来,冷然道。“你们为何不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