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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妙之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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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宛入口处停下时,我实在是感到遗憾。要是我还来得及反悔,随车颠簸着再走下去,躲开这初夏的和煦的日子,那真是太好了。可是,这已经晚了,马车已停在竞赛场的前面。一阵隐约可闻的喧哗声向我袭来。声音来自逐级升高的看台那边,像大海的回声一样低沉重浊。攒动的人群,发出像球一样滚动的喧闹,我没顾上去看他们,就由不得想起了揭斯屯德。在那揪隘的城市里,当人们从偏僻的小胡同朝上到滨海大道去时,浩渺的海面涛声隆隆,喷溅着昏暗的泡沫,还没把人的目光引过去,人们就已感到带咸味的海风在头顶尖厉地呼啸,就已听到低沉的轰隆声。一场比赛一定是正在进行。可是从我这里到如今赛马正风驰电掣的那片草地中间,有一股像受到内在冲击而摇摆的烟雾,五光十色,其声隆隆:这是成群结队的观众和赌徒。我没法看到跑道,只是从热火朝天的反应,领略到竞赛的场面。骑手们一定早已出发,由搅作一团而疏散开来,有几个正在一起争夺第一名,因为喊叫和激动的欢呼正从那边的人群里飘散过来:我看不见那些奔跑,但听到人们正任喊乱叫。从人头转动的方向,我猜得出骑手和马如今一定到达了椭圆形草地的顶端,正在折回来,因为整个混乱的人群,都朝着一个我看不见的焦点,越来越一致,越来越统一,像共用一个伸长的脖子。而从这放开的喉咙里,用千万个被挤碎的单个的声音,嗡嗡地,隆隆地,汇成浪花飞溅、越来越高的狂涛。这阵狂涛在升腾,在鼓涌,已充塞了整个的空间,直至冷漠的蓝天。我盯着看几个人的脸:这些脸像里面抽筋一样地扭动,眼睛愣着,闪闪发光,嘴唇咬紧,下巴贪婪地翘起来,鼻翼像马一样地翁动。清醒地观察这些忘形的醉人,我感到滑稽,感到可怕。一个男人站在我旁边的扶手椅上,衣冠楚楚,脸本来应该是很俊的,现在他可是疯了,被无形的妖魔迷住了。他举起手杖朝空无所有的天空挥舞,像往前鞭赶什么东西一样。他整个身子——叫旁人看了说不出的好笑——兴冲冲地跟着做疾驰的动作。他的脚后跟像踩着马澄,在扶手椅上不停地一起一落,右手把手杖当马鞭子,反反复复地朝空中挥着,左手则颤颤抖抖地嚷着一张白色的彩票。白色彩票越抖越急,像泡沫灭火器朝匐然鼓涌、模模糊糊涌过去的潮水上面喷射。现在,一定是有几匹马在拐弯的地方挤作一团了,因为这隆隆声一下聚成喊叫两个、三个、四个各别人名的声音,像厮杀呐喊一样,一堆一难的人喊叫着、怒吼着。这一阵一阵的呼喊,就像拉动了入魔的气门一样。 
  我置身在这发狂的吼叫声中,冷得像岩壁浸在咆哮的海里。那一刻我体验到的东西,今天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讲述出来。首先是对各种丑态感到可笑,对这种市井气的起哄感到鄙视,当然还有其他我不乐意直说出来的东西,像对这种兴奋、这种冲动、这种陷入狂热的生命的某种稍许的妒羡。我想着,使得我这样兴奋,紧张得这样地温度上升,以致我浑身滚烫,不由自主地脱口叫出声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我想不出有任何一笔钱能这样惹动我去占有它,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这样迷住我,有任何东西,任何东西,能从我感情的迟钝中把我刺激得这样亢奋!就是对着一支突然扳上抢机的手枪,我的心所受到的冲击,哪怕是被惊动一秒钟吧,其猛烈的程度,也比不上我周围千千万万的人为一捧金钱打赌。而现在——定有一匹马快接近目的地了,因为叫一个人名字的喊声,现在正从骚乱中腾起,由千万个声音汇成越来越尖厉的一致的喊叫,像从绷得紧紧的弦上发出来,随后就尖厉地一下断了。开始奏乐了,人群一下分散开来、一轮结束,比赛揭晓了,紧张化成了头晕目眩、疲乏了而还没有尽兴的激动。刚刚还情绪一团火热的观众,分散成许多单个的人,跑着,笑着,说着,激动成疯女人似的脸相底下,又露出了平静的脸。曾经有一阵,比赛的混乱把千万人熔成一个通红的整体,如今又从中分解出聚拢来,散开去的社会群组,分解出一个个的人——我认识的人,向我打招呼的人,以及互相冷淡客气地打量而我不认识的人。女人们互相鉴赏着她们的新服饰,男人们投出贪婪的目光。于是那种鄙俗的好奇心——对于这些冷漠的人,好奇心就成了一项特有的活动了——就开始扩展了,于是人们搜寻、计算、察看谁不在场,谁最高雅。所有这些人,刚刚从眩晕中清醒过来,他们社交活动的目的,究竟是这种闲逛的插曲,还是竞赛本身,他们已经搞不清楚了。 
  我走过这嘈杂的人群中间,问好,答谢,舒适地呼吸着香水和高雅的气味——笼罩着这五光十色、~片混杂的气味。这正是我生活的气氛。更可喜的是,来自游艺场草地那边,来自熏透了夏季温暖的林间,那清爽的微风,有时一阵阵吹进这些人中间,像很亵调戏一样地摸触女人们洁白的薄纱。几个熟人想和我攀谈,美丽的女演员狄雅娜从一个包厢里点头邀请我,但我没有走近谁。今天,我没兴趣跟这些鄙俗的人交谈;以他们为鉴来照见我自己,这使我感到无聊。我只想去把握那一场戏,去把握飘飘然的一个钟头以来那使人感官陶醉的兴奋(因为对于心灰意懒的人来说,旁人处于兴奋状态就是最扣人心弦的戏剧)。几个漂亮女人走过去,我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们,但对掩在薄薄的衣衫下面一走一颤的乳房,我并没有动心。 
  当她们感觉到,被人从肉感方面来估量,被人肆无忌惮地透过衣服者时,那种哭笑不得的窘相,使我隐隐地发笑,事实上,没有谁迷住我,在她们跟前这样做,只不过使我感到某种满足。怀有这种念头的游戏,揣度她们内心的这种游戏,使我感到快乐,使我得到那种用目光去抚摸她们的们体而产生麻酥酥颤动的快感,因为像每个内心冷漠的人一样,这是我对性爱的最独特的享受:激起别人的热情和焦躁,而不使自己热火起来。我喜欢去感受的,不是真正的热火,而只是由于女人的在场而蒙上一层肉感的那种毛茸茸的温暖,木是激动,而只是挑逗。这一回散步,我也就是这样行事的:把引目光,再把这些目光像羽毛球一样轻轻地碰回去;欣赏,但不去把定;触摸女人,但不动感情,只从这种游戏的不凉不热的快感中稍沾点热气。 
  但这也很快就使我厌烦了。总是同样一些人从跟前走过,她们的面貌,她们的姿态,我都能默想出来。近分放着一把扶手椅,我过去坐下来。周围一群一伙的人又开始昏头昏脑地活动,不安的骚动起来,从旁边走过的人乱糟糟地互相推搡着。显然一场新的赛马又开始了。 
  我不管这些,软绵绵地坐着,只是埋头在烟圈底下。烟圈朝天上升成白色的小团,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像一丝云彩一样消失在春天的蓝空中。那个闻所未闻的事件,那次唯一的经历,今天还左右着我的生活的经历,在这一刻开始了。我能非常准确地记得那个时间,因为我正好看了看表:两针交叉;我带着那种无所事事的好奇心,看着它们重合了一秒钟之久。这是一九一三年六月七号下午三点十六分。我手里握着烟卷,就这样看着白色表盘上的数字。我正孩子气地可笑地忙着看的时候,听见紧挨在我背后的一个女人大声笑起来,一种尖厉、兴奋的笑声。这种笑声是我喜欢在女人中间听到的。这种笑很温暖,很怕人,是从火热的肉感的林莽中迸发出来的。我恨不得想回过头去,细看一下这女人,她那不加掩饰的肉感无所顾忌地撞进我无忧无虑的梦幻,就像一块闪光的白石撞进泥浆浑浊的池塘。我硬克制着自己。 
  一种搞智力游戏的奇特的兴致,一种搞无害的心理实验的兴致,像常常袭来的那样,使我止住了。我还不想去看这大笑的女人,只想先用我的幻想去跟这女人周旋一番,先快乐一番,我去想象她,一张脸、一张嘴、一个喉咙、一个脖子、一面胸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发出笑声的女人。 
  她现在显然紧挨在我后面站着,连笑带说。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说话带点匈牙利口音,说得很快,很悦耳,元音都大幅度地波动,像唱歌一样。用她的说话来描绘她的形象,来尽可能丰满地勾画这个幻想的影子,这使我感到好笑。我赋予她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宽厚而肉感的嘴巴,长得很洁白坚实的牙齿,相当窄的小鼻子,但长着陡然撅起的翁动的鼻翼。 
  我让她左须印上一颗美容病,手里拿一根马鞭,笑的时候就拿着在腿上轻轻拍打。她继续不断地说着话,每句话都为我疾如闪电地勾勒出的幻想的形象增添一个新的细节:处女式的狭窄胸脯,深绿的衣裳,斜斜地缀着钻石或扣,浅色的帽子上系着白色的帽带。画像越来越清晰。我已经感觉到这个陌生的女人了,虽然她站在我背后,看不见,但却像映在我瞳孔里的曝光底片上~样。我不想转过身去,只想让这幻想的游戏继续升级。快感随便怎样轻轻一动,’都会牵动我无所约束的白日梦想,所以我闭着两眼;要是我睁开眼来,回过头去,那么,这心里的图像准会和身外的图像重合。 
  在这一瞬间,她走到前面来了。我不由得把眼睛睁开。我气了:我完全想岔了,全都两样,跟我幻想的图像简直万分可气地相反。她穿的衣服不是绿的,而是白的,人也不是苗条的,而是丰满的,胸宽臀大,圆鼓鼓的颊上哪儿也没有梦想出来的什么美容稳,头发棕红发亮,而不是在盔形帽下压着~片乌黑。她的相貌和我标出的没一样相符,但这女人美,美得迷人,虽然由于我虚荣心的愚蠢的奢望,我禁止自己去承认这种美。我几乎是敌意地抬头看着她。不过,我就是心怀抵触也感觉到这女人散发出强烈的肉感的诱惑,感觉到那种色欲,那种兽性,那种在她结实而又柔软的丰盈中撩人地挑逗出来的兽性。现在她又大声地笑了,露出了坚实洁白的牙齿。我不得不对自己说,这种滚烫肉感的笑,和她身材的丰满还是协调的。她身上的一切——隆起的胸脯、笑时撅起的下巴、锐利的目光、弯弯的鼻子、把伞扎扎实实地拄在地上的手——都那样火辣辣,都那样迷人。这是一个女人的一种原始力,一种蓄意的、穿骨透髓的诱惑,一支用肉做成的性感的火炬。她旁边站着的一个高雅而带点狂热劲头的军官,逼到跟前在和她说话。她细听,微笑,大笑,反驳,但这一切都是捎带的,因为在这同时她的目光向四处扫视,鼻翼向四处龛动,好像无处不到。她从每个过往的人那里,而且仿佛从周围所有的男人那里,吮吸着注意、微笑和凝视。当她一直微笑地、得意地细听那军官说话时,她的目光不停地巡视着,忽而沿着看台搜寻,为的是突然认出一个人来,回答一个招呼,忽而滑向右边,忽而又滑向左边。唯独我,因为被她的陪伴人遮着,所以虽在她的视野之内,却还没有被她的目光触到。这使我生气了。我站起来—一她没看见我。我挤近一点——一她又朝看台上面看着。于是我断然地朝她走过去,向她的陪伴人脱帽敬礼,并把扶手价让给她。她惊异地朝我看着,眼睛里泛起微笑的光辉,嘴唇也献媚地弯出一丝微笑。 
  末了,她只简短地讲了一声,就拿过扶手椅,但没有坐下,光是把丰满的、一直裸露到胳膊肘的手臂轻轻地支在扶手上,借助身段的微曲,来显示她的种种姿态。 
  由于错误的心理分析惹起的气恼,我早已忘到脑后,跟这女人调调清,这激起我的兴趣。 
  我退后一点靠到看台墙上,在这里可以自由自在地注视她,决不会引人注意。我支在手杖上,眼睛搜寻着她的目光。她看出来了,就朝我观察的位置上稍微转过来一点。不过,她这个动作好像完全是出于巧合,好像她并不防我,对我作出反应是偶然的,不承担义务的。她的目光不住地绕圈子,无所不在,也无所留恋。她伺机投过来隐秘的微笑,只是对我一个人的,还是对谁都这样呢?这是无法区分的,正是这种无从确定使我气恼。她的目光像灯塔的间歇光一样,隔一会就朝我一闪。这很像是许诺,但这种许诺也通过同样一双剑刃飞光的瞳仁,不加任何选择地去迎合别人投来的目光。这只不过是出于风流作戏的乐趣,特别是,这样做一点也不耽误她好像很感兴趣地跟陪伴人交谈。在这卖弄风情中,有某种令人眼花涂乱的放肆,有对卖俏艺术的高深造诣,或是有一种爆发着的过剩的性感。她的这种冷冰冰的放肆传到我身上来了,我不自觉地走近一步。我不再盯着看她,而是精于此道地从上到下去打量她,用目光撕下她的衣服,从赤裸中去感觉她。 
  她听随我看,一点也不感到侮辱,用嘴角朝那饶舌的军官微笑,但我看出来,她的用心是用会心的微笑来对付我。现在,当我看着她小巧的脚,那只在白裙子底下伸出来的脚时,她懒懒地朝裙子下面审视地瞥了一眼。随后,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偶然地抬起那只脚,搁到让给她的扶手榜第一根横档上,使我通过今开的裙子看到直套到膝盖的长统袜。而在这同时,她冲着陪伴人的那种微笑,怎么说也像是变成嘲弄的,或是恶意的了。显然,她不动感情地在跟我逗着玩,就像我跟她退着玩一样。我不由得满怀恨意,欣赏着表现她那种放肆的娴熟技巧,因为当她狡诈诡秘地把她肉体的那种性感显示给我看时,她同时正献媚地埋头和陪伴人私语,对一方和对两者,她都只是在做戏。其实我愤恨,只是恨她对待别人的那种冷酷和居心不良的性感,因为,由于我身上熟知的那种冷漠无情,我把她看作亲近的结样姐妹,看作和她是血亲相奸。不过说实话,我确实兴奋起来了,也许更多地是出于恨,而不是出于情欲。 
  我大胆地走近一些,用目光粗野地抓住她。“我要你,你这美人儿,”我不加掩饰的表情对她说,而且我的嘴唇一定不自觉地掀动了,因为她带点鄙视地微笑着,从我这里掉开头,并且拽开裙子盖住那只裸露的脚。但一转眼,那乌黑的瞳仁馆烟发亮地又转过来了,又转过去了。 
  事情很明显,她就像我一样冷漠,我们两人都是冷淡地在跟陌生的激情做游戏,这激情虽然也只是画上的火焰,但毕竟看起来美,毕竟是在阴郁日子里的一种寻欢作乐。 
  突然,她脸上的紧张消逝了,闪现的光辉熄灭了,刚刚还在微笑的嘴弯出了恼怒的小皱纹。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一位又矮又胖的绅士,套着皱巴巴、鼓囊囊的衣服,匆匆地径直朝她走来,脸上和额上由于兴奋而汗淋淋的,正神经质地用手绢擦着。匆忙之中。他的帽子侧着相在头上才使人从旁边看得见很宽的秃顶(我不自觉地想到,如果他摘下帽子,秃顶上一定冒着大颗的汗珠,并且使我讨厌)。他带着戒指的手上拿着一大把彩票。他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没理会他妻子,立刻就大声地用匈牙利语插进去跟那军官说话。我立刻就看出来,这是个赛马迷,更确切地分类是个马贩子,赛马对于他是唯一的乐事,是崇高事物的高级代用品。很明显,他妻子(看得出来她讨厌他在场,因为天然的自信被他搅乱了),这时一定提醒了他一点什么事,因为他,显然是按妻子的吩咐,把帽子扶扶正,然后就冲她兴高采烈地笑起来,体贴温情地在她肩上拍了拍。她愤怒地耸起眉毛,厌烦这种夫妻间的亲见; 
  由于那个军官在场,说不定还由于有我在场,这种亲昵使她感到痛苦。他似乎很抱歉,又用匈牙利语跟那军官说了几句话,对方听了报以满意的微笑,然后他亲热而有点低声下气地握住她的手臂。我感觉出来,当着我们的面,这种亲见使她难为情,带着嘲弄和恶心的混杂感情,感到屈辱。不过,她已经又镇静下来了,当她温柔地靠到丈夫手臂上去时,嘲弄地向我瞟了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你瞧,是这个人占有我,不是你。”我感到愤怒,同时感到作呕。我真想转身就走开,表示给她看,这么个鄙俗的胖子,他妻子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了。 
  然而,诱惑实在太强烈了。我留了下来。 
  在这一刻,起跑的信号尖锐刺耳地响了起来。一下子,聊天、发闷、发呆的全体观众,像受了震动一样,突然一阵混乱,又从四面八方朝前向栅栏涌去。我必须用点横劲防止被卷走,因为我正想在乱中好呆到她跟前去。这样,也许会出现我现在还不知道的机会—— 
  一个一下定局的机会,一个下手的机会,一个油然而生的胆大妄为的机会。于是,我在急匆匆的人群中,坚决地朝她闯过去。就在这时,她那胖丈夫正好也冲了过来,显然是为了抢到挨着看台的一个好位置。于是我们两人,各自被焦急驱赶着,狠狠地撞了个满怀,撞得地宽松的帽子飞到了地上.那一把松松地别在帽子边上的彩票,也划一道大弧线弹走,像红黄蓝白的蝴蝶一样散落下去。地瞪着我愣了一下。我机械地想道歉,但某种恶意合上了我的嘴,相反,我冷冷地盯着他,带一点恬不知耻、正想伤人的挑衅劲儿。一瞬间,他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火星直冒,血液上涌、而又恐惧地克制着愤怒;但在我的愤怒面前,他怯懦地泄气了。带着令人难忘的、几乎要叫人心软的畏怯,他直愣愣地盯着我看了一下,然后折回头要走;好像猛可想起了他的彩票,就弯下腰来,从地上拾那些彩票和帽子。那女人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激动得涨红了脸,把她丈夫的手一扒拉,向我怒目而视;我看着,带着巴不得她打我一下的快感。然而,当那过于肥胖的丈夫气喘吁吁地弯着腰,在我脚跟前蹭过来蹭过去拾彩票时,我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漠不关心地站着,微笑地看着,没有去帮忙。弯腰的时候,他的领带歪得老远,像母鸡蓬松锨起的羽毛,红红的脖子上鼓起一道宽大的肉相子。他每动一下,都像害气喘病一样地喘着。 
  看着他这份喘劲,我不自觉地涌起一个很亵和倒胃的想头,想象着他和妻子同房时的情景; 
  这一想,使我高兴得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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