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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壁记 陈登科-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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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嫂一下子全身痉挛起来,她几乎麻木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天……哪!”
  收音机里的声音,越来越激昂:
  “……这个女人带着仇恨的心理来到花溪。她比较高明,一不大喊大叫,二不鸣冤叫屈。她用女人特有的魅力,迷惑了花溪生产队队长耿长贵,让他俯首听命,然后实行她的复辟阴谋。她把柳岗被批判过的那一套,在花溪移花接木,巧妙地实现了和平演变。这是一条妖媚的美女蛇……”
  “啊——!”田嫂大叫一声,口吐白沫,晕到在地上。小兰扑在妈妈身上,哭着,大喊着。但此刻,所有的人都被这突然袭击震得发了懵。三五一群的社员,都站在场地上听着广播器里传出来的声音。
  这本来热热闹闹的花溪,一下子变得死寂。只有流水呜咽地淌着。
  小梅跑到自己家里,她想问问自己的父亲,究竟应该怎样办?
  老县长果然怒不可遏地“操他奶奶”地骂开了。收音机里还在响着:
  “……事情还不仅是一个女人。她的背后有老走资派的操纵。这里有一个罢了官的正在受审查的走资派,躲在阴暗的角落,煽风点火,支持怂恿,为资本主义摇蟠招魂,为他白己翻案制造根据。……”
  周钢气得举起收音机就要朝地上砸去,但一转眼,想了想,把收音机撂在床上,狂笑了一声:“我白活了那么一把岁数!居然给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哄了!”他瞪了发着呆的小梅一眼,“你晓得这篇文章是谁写的吗?”
  小梅咬着嘴唇,痛苦地摇摇头。
  老县长冷笑道:“现在他把甜酒讲成酸的了!”
  一听这口气是指吴纯正,小梅哇地哭了起来,扑到她爸爸面前,嚷道:“……这,这不可能!不可能……!”她甚至气恼地捶打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你……你怎么会这样胡思乱想呢……!”
  老县长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的女儿,说道:“你看着吧!”
  在花溪,只有一个人这个时候格外的兴奋和激动,而且胸有成竹,那便是耿长秀。她蹬着自行车从花溪到了大队,又从大队回到花溪。一到花溪,高级社员李二旦等这几个“积极分子”便围上了她。而广播里,也正在给她唱着赞歌:
  “……当然,这个土围子里,也有一股革命的力量。这股力量,是真正的从一月风暴中冲杀出来的新鲜的血液。他们在那里顽强不懈地坚持斗争。尤其可喜的是有一位女共青团员,自从学习小靳庄以来,她带领起全大队的共青团员,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立场坚定,方向明确,始终站在斗争第一线。”
  李二旦摩拳擦掌地说:“长秀!这下,咱们翻身了!你说吧,有什么指示?你指到哪儿,我们就拚到哪儿……”‘
  耿长秀甩了一下长辫子,矜持地笑笑:“因为花溪的问题,大队,公社,甚至连县的领导班子都要一锅端……新的县委书记已经来了。……”
  “谁?”
  长秀神秘地撇撇嘴:“嗯―?啊……这个么,你们就不要打听了。反正前不久他到花溪来过。今天广播的这篇文章就是他写的。……”
  “啊……?”
  还没有等李二旦等人转过向来,耿长秀已骑着车直奔田嫂住的那间草屋去了。
  田嫂的屋里,乱作一团。
  人们在里屋外屋七嘴八舌地发表着各人的看法:“唉!造孽!”
  “莫非田嫂的命里真撞上了白虎星!”
  “寡妇门前是非多呀!”
  “这混帐的广播,当真把造谣当饭吃了?!”
  “现在看来,柳岗真沾不得!”
  “胡说!”
  “反正今天晚上长贵和田嫂是圆不成房了。”
  张二嫂拉着耿长贵进来,朝大家扫了一眼,还象没有发生过事似的乐呵呵地笑着:“谁说长贵和田嫂今天成不了亲?我们偏要敲敲打打,热热闹闹,活活把满嘴喷粪的王八蛋气死!”
  她转过脸,拉着耿长贵的新布衫,“去接新娘子过门呀!”
  长贵的脸,因为听了广播,早气得扭歪了,这会儿,勉强挂着笑脸。张二嫂讲一句,他机械地学一句,讲到“请大家到我家去喝一盅”时,他突然捶着自己的胸膛,从肺腑里迸发出一声狂吼:
  “我和他们拚了!”
  长贵掉过头便狂奔出去。屋里的人也都惊慌失措地跟了出去。张二嫂自己也扯下了强装的笑容,大哭起来。她哭着跑进田嫂的房间,把田嫂抱到床上,也讲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劝道:“田嫂,你就放开声哭,不要憋在肚子里。……不!象我一样,敞开怀笑!你看看,花溪这几年的兴旺发达,这里面有你的心血。你是柳岗脚下的田家湾来的,我也是田家湾的人。我们没有丢了柳岗的脸,没有丢社会主义的脸。……”
  田嫂呆滞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窗台上的一对蜜罐上。蜜罐上,已贴了大红的“喜”字,这个本来象征吉利的红字,此刻,每个“口”都仿佛张开了。在田嫂的眼里,一个字,四个口;两个字,八个口,无数个血盆大口,正在吞噬着她的心……她惊叫了起来:“吃人呀!他们吃人呀!……啊!他们把义寿吃了,又要把长贵吃了,把老县长吃了……不!就吃我吧,吃我一个人吧!……”
  张二嫂慌了,她楼紧了田嫂,搓着她冰凉的手指,看看她往泪水汪汪的眼睛,忽然变得朦朦胧胧,瞳孔里的光采也忽聚忽散。二嫂越看越害怕。她把田嫂安顿在床上,嘱咐小兰侍候着妈妈,自己便跑出去找人了。
  二嫂前脚刚走,长秀后脚闯了进来。小兰叫了声:“姑姑”,长秀也没搭理,走到田嫂床边,顺着她的头一直看到脚。长秀对小兰讲道:“小兰,你出去一会。”
  小兰顺从地走到了外屋,懂事地把门掩上了。
  长秀冷冰冰地问田嫂:“你听到广播了吗?”
  田嫂点点头,忽然嘿嘿地笑了起来:“那个喇叭也有一个嘴巴,张大的嘴……”
  长秀瞪了她一眼,她从心里升起对田嫂的厌恶。文化大革命以来,她听到过许多牛鬼蛇神都善于装疯卖傻,态度狡猾。面前的这条美女蛇,大概也正是这样,她警惕地往后退缩了一步。
  田嫂这时目光又聚了起来,她的目光和长秀的目光对峙了半晌。这个梳辫子的姑娘在她的眼里一会儿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一会儿又聚成了一个,她朦陇地意识到站在她面前的是谁了。她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长秀的手,拉得这样紧。她脸上的笑也变得凄楚了:
  “啊!你是长秀!长贵的妹妹……”田嫂忽然呜咽起来,“人家叫我田嫂,甜嫂,我可是苦水里长大的呀。……我爸是给地主打死的。我妈是地主逼死的。我四岁那年,被扔到乱坟岗,差一点被当死孩子埋掉,野狗都围上来了,张着血红的嘴巴……”讲着讲着,她的嘴抽搐起来,目光又散了,瞳孔里也闪着无数张吃人的嘴……她声嘶力竭地想叫,可又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在嗓门里,叫不出来,这声音变得尖利和凄惨了。长秀一时没有了主意,嘴里几乎要吐出几个安慰的字眼了,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心里在埋怨自己,怎么这样丧失立场。她一挣,手从田嫂的手里脱了出来。
  田嫂闪了一下,两手又扑上去,象要抓住什么,但却一头碰在床边的桌拐上,额头流了血。她的目光又从分散变成凝聚了。她似乎意识到,要趁这个时间,把话讲完。于是,她猛地坐了起来,说道:“那吃人的,是旧社会,为什么现在你……你们也朝我张着嘴……我的血,我的骨头,都是共产党给的,你们为什么要盯着我,要吃掉我?……”她扑到长秀的胸前,扒在她肩上,长秀把她又推到床沿上。在田嫂的眼里,这个丰满俊秀的姑娘,忽然变成了长贵。她不顾一切地再次跃起,紧紧抱着长秀,喊道:“义寿已经给吃掉了,你……长贵,再……再也不能让人吃掉了!要吃就吃我……我四岁就该被狗吃掉的!……”
  长秀在田嫂紧紧搂着的臂膀弯里挣扎,喊道:“田嫂!你别装疯卖傻!我奉了新县委的命令,通知你立即离开这儿,回到柳岗去……回去!回去接受群众的批判……”挣出田嫂的搂抱之后,她气愤地补充道,“你把我哥哥都快害死了!把我的妈妈也迷惑住了!你这个害人精!你这条美女蛇!你还玩什么花招?!再也不许你跨进我家的门。你必须立即离开花溪,离开花溪。……”
  她一面讲,一面退到门口。她已经有点被田嫂这副样子吓得害怕了。她暗暗咽了口唾沫,暗暗骂自己:“我怎么这样软弱,居然差一点被这条美女蛇骗了……唉,她也真是怪可怜的……不,可恨!决不能有半点慈悲心肠!”这是在广播以前,新的县委书记亲自嘱咐她的:“长秀,你必须在这场革命斗争中,经得起考验……你不能有半点慈悲……嗯?”想起了这是党对自己的信任,长秀昂着头,眼看一缕血从田嫂的额头淌下,却咬咬牙,径自走了。
  血,滴在今天田嫂准备做新娘穿的新衣服上,阴丹士林的褂子前襟,溅上一星星紫色的斑点,象是一只只蜜蜂,在蓝天飞舞。那是多么善良老实的蜜蜂,她直到现在,甚至忘了自己身上有着一根最后拚一拚的鳌刺!
  耿妈一下午都在厨房里忙碌。炸丸子,爆米花,噼噼啪啪的声音淹没了一切。她压根儿没有听到外面喇叭里哗哗叫的声音。
  她只等着长贵把巴望了几年的媳妇领进来呢,她只等着这屋里期待已久的婚礼的热闹呢!
  谁也没有告诉她什么,谁也没有敢告诉她什么。当两张八仙桌上一盘盘鸡鸭鱼肉都端上来之后,她特意从柜子里取出一张新的毛主席的像,端了个凳子,恭恭敬敬地把那张旧的换了下来。她准备好了,假如二嫂和小梅他们起哄,要她也在新式婚礼上讲几句话时,便先对毛主席他老人家作个揖,然后象个老长辈似的讲几句话:“我这媳妇是好,大家都夸她象只蜜蜂,飞到哪里都能采来点好经验好办法……这好经验,好办法,都是毛主席定的,大家都先要向毛主席敬一杯!……”
  耿妈很为自己这几句祝词感到得意。她万万没有想到田嫂失踪了。
  张二嫂扯着长贵,小梅扶着老县长,来到田嫂屋里,想劝慰她几句,可是房里已经空了。长贵顿时象一只受伤的狮子,谁也拉不住他。他疯狂地奔到了花溪路口的山头上,悲哀而雄壮地吼了起来。他喊着:“田嫂!田嫂!田……嫂……”除了山谷的回音,什么反响也没有。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从山头上跑下来想去追时,撞着了长秀。长秀也惊慌失措,那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听到了消息后,昏倒了。……
  小梅、二嫂安顿好长贵母子,分头去找田嫂。从天黑找到次日天亮,都没有找到她的影子。一直到第三天……
  田老康讲的关于田嫂的故事,讲到这儿,便硬咽咽地再也讲不下去了。
  安东急切地望着这个老汉。他的灰蒙蒙的眼睛里渗出的泪水,已经不是透明的,而是浑浊的,甚至带着血丝。安东已经猜到这个女人的结局是怎样的了。但又希望不是这样。他扶着老康的肩,说道:“老康叔,你平平气,慢慢说。田嫂,她到底怎样了?”
  老康瘪瘪的嘴抽搐了半天,才带着哭声,吐出了三个字:“她……疯了!”
  第三天,因为下了一整夜的暴雨,花溪象咆哮的野兽,发了疯似的把溪边的大树、岩石统统卷走了,连那座大石桥也冲塌了。长贵带着社员在洪水里抢救从上游冲下来的木材时,发现了小兰的尸体,小兰淹死了。她的头卡在拥挤的圆木里,仰着脸,嘴巴张开着,仿佛在喊:“妈呀!妈呀!……”
  由此判断,田嫂是朝花溪上游的深山里跑的。长贵顺着花溪朝山里面走,果然看见了田嫂。她完全疯了。谁也不认识了,只是哈哈地笑。长贵拉住她的手,抱住了她,喊道:“田嫂!田嫂!我是长贵,长贵……”
  田嫂走了神的眼珠,直勾勾地看了他半响,笑道:“好了……好了……小兰好了……!她比我好,比我快活,她到她爹那儿去了。……”忽然,她死命地挣脱了长贵的楼抱,象一只麂子那样飞奔起来。她一面奔,一面喊:“哎呀!来人呀!来抓这个资本主义呀!来抓美女蛇呀!……哈哈哈!蛇!美女蛇!一条花格子的五步蛇,张开了嘴巴……”
  长贵怎么也追不上她。一直到她自己被树根绊跌倒,头撞在石头上昏迷过去时,长贵才扶起了她。
  送田嫂来的那辆马车把她送到了疯人院。
  这个可怜的女人躺在马车的车槽里,呆呆的发了邪的目光仰视着天空。马车的轮子碾着泥泞的车辙里槐花的花瓣,凄凉的马铃声一声紧似一声地敲在大家的心上。花溪的社员都哭了。柳岗的社员听到田嫂这个下场,也哭了。
  老康抹了下眼泪:“现在,花溪正在学我这个样,也在刨资本主义的老根呢。听说,派了一个专打土围子的工作队。县里还去了十几个民兵,把周钢和耿长贵都抓到了什么学习班。那边和我们这里一样,全面发展变成全面光秃秃了。……嗯?老安,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对!你一定会问,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非要把好端端的农村折腾得这个样子!这事儿,张二嫂回娘家时,把小梅带来了。小梅也差一点疯了。她是决不会想到的……”
  安东道:“果然是那个吴纯正?”
  “对!那个象女人一样的男人!到柳岗来折腾的也是他。……”
  小梅听说新来的县委书记是吴纯正,便忙不迭地想去问个究竟。
  她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快要成为自己爱人的腼腼腆腆的男朋友会象她老子讲的那样,真把甜酒说成酸的。
  小梅到县里的时候,已是夜晚。人家看见她是个秀气的姑娘,便互相递了个眼色。这眼色在小梅的眼里还以为人家知道她和新县委书记的关系,不觉红了脸。不过,她还是脱口而出地用平常称呼吴纯正的口气问道:“纯正呢?”
  这一问,几个坐在县委办公室的人更是眉来眼去喊喊喳喳,终于有一个努了努嘴:“你到县委小招待所去找他吧!”
  等小梅走出房门,在她的背后,已是一片捂着嘴带点恶作剧的哑笑了。她当然是不知道的。
  小梅走到小招待所,打听到吴纯正的房间,正要敲门时,忽然看到窗帘上映出另一个长辫子姑娘的身影。一种本能的警惕使她马上缩回手;也是一种本能的感情,使她生平第一次偷听了屋里的谈话。
  “广播的那篇文章真是你写的?”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梅一惊,这是耿长秀。
  “你不相信?”吴纯正嘿嘿地笑了起来。
  “既然你发现花溪的问题,为什么还要和老县长、小梅勾勾搭搭?”
  “唉!你……太不懂得政治了!”
  “我也糊涂了。现在花溪的生产唰地下来了,怎么批判,怎么斗争,都无法上去。社员都到外面去了……吴书记,我现在矛盾得很。”
  “傻瓜,大批判真能批出粮食来?我也不相信。关键是斗争!政治斗争。你没有听到么,市委的安东就要重新上台了。他的上台,和现在还埋在中央的一根又粗又大的黑线分不开的。他一定要证明柳岗过去的经验是对的。……而我们……这你就明白了。”吴纯正放低了声音,亲昵地说,“长秀,你在这场斗争中表现得非常好,我想,你可以入党了,马上写个入党申清……”
  但突如其来的,从里面传出来的长秀的声音并不是高兴,而是惊恐:“不,不,……吴书记……”
  “我保你入党。我还要提拔你当县里的共青团书记。我……我爱你,十分爱你……”
  “不!不!你过去和小梅……”
  “嘿嘿嘿,你又是不懂政治了。那时候,谁能看得清局势发展呀。不在象周钢那样的老家伙跟前争取一点票数,我能有今天的地位么?然而现在,一切都明朗化了。你看,批儒呀,打土围子呀,抓投降派宋江呀,最近是一发接一发的炮弹。看架势是非要把文化大革命以来一直想搬而没有搬掉的拦路石头搬掉,炸掉,……我相信,凭着我这份敏感……”吴纯正踌躇满志地接着说,“长秀,这你总得佩服我吧,春桥同志一提出要打土围子,我马上抓到了花溪这个典型。我笑眯眯,轻巧巧的从田嫂,长贵,还有什么梅老爹,张二嫂这些人手里获得了第一手材料……嘻!田嫂还送了我两罐蜜呢。不错!真是好蜜!又香,又甜,还能养神补身体……,啊!我这么快搞出一个土围子的典型,配合了中央的斗争,马上得到省委熊老头子的表扬。这个小小的县委书记哪在我眼里?以后,我敢保证,不出一年,我一定能当上省委的组织部长……那你……亲爱的……”
  还没有等长秀有反应,屋里的灯就灭了。
  小梅惊呆了。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被沾污了的少女的纯洁的爱,一下子变成了从未有过的仇恨。现在再也看不见她活泼的样子,听不见她快乐的笑声了。
  田老康讲到这里,撑起了身子,看看已经稍偏西的太阳,说道:“老安,你这次下来是看看呢,还是想做一点修桥补路的好事呢?”
  安东还没有悟出这句话的含义,老康接着又说:“我们这里的老话,人过五十,就该修桥补路。”
  安东道:“我已过六十了!”
  “那就更该了。做点好事,不修今世,还修来世嘛!多做点好事……”
  安东问道:“你看我现在先该做哪些好事呢?”
  田老康巍巍颤颤的手拉住了安东的手,说道:“老安,以后在农村里别再树什么标兵,典型,样板了。你这么树,人家又反过来那么树。今天树,明天又错了。明天对了,后天又错了。你们翻来覆去不要紧,反正工资照拿,老百姓可倒霉了。让我们安安定定地搞几年生产吧!”
  安东忽然被他这几句话逗得笑了,心里想,这不是树不树标兵的问题。但老康的话却引起了他的深深思考:“农村政策是得好好落实才是。”
  第八章

  安东从柳岗回到市里,家也未归,径直去找程璞。在安东向程璞讲述了田嫂的遭遇时,程璞一直紧闭着嘴,后来,甚至透露出一种嘲讽。他愤愤地说:“你现在明白了吧?!十六年前,我在山里红骂的那种鱼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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