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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小记-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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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陆纪书、徐世昌为首的皇权派一直高举正统的大旗,强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站在淮北王府一边的文人也针锋相对地指出,淮北王乃是奉先皇遗诏收复故国,作为出镇一方的诸侯,虽然应该以朝廷为正朔,但却不必事事受朝廷节制,以免淮北大好形势被破坏。

    这些文人中为首的就是朱御史和邸荣。朱御史自不必说,是北上复国最坚定的支持者。而邸荣则出身淮北士族,年少即颇有才名。曾为尚家坐上客,后投奔淮北王。他到了淮北大营后,因力主

    淮北王设立与朝廷制度不相同的王廷与诸级官员而在淮北声名鹊起。

    邸荣最常举的例子就是并当年蜀汉的刘备,刘玄德本是汉室后裔,也曾接过汉帝衣带诏,只因朝中有曹操那样的奸臣,所以离开朝廷,在蜀中以图兴复汉室。在他看来,如今的朝廷一样是奸佞当道,只看淮北王收复了大片故土,不但没有得到彰表,反倒被降了爵位就可以确实了。

    他指出,如果淮北王事事按朝廷指示,正是亲者痛仇者快,淮北汉人政权肯定很快就会土崩瓦解。是以他几次带领淮北军民上表,请淮北王将朝廷派到淮北的两位刺吏陆纪书和范世昌遣回,用邸荣的话说:“北伐数度失败,皆由此辈所至,先帝既封淮北王,概皆悉知此患,故以全淮北托于淮北王。”

    平时司马十七郎也正是用邸荣这些文人压制陆纪书、徐世昌等名士,今天灵堂上的争辩其实就是整个淮北文人的分歧。在文人中,确有一小撮不得志者或其它种种原因对淮北王颇有微词者。

    不过在这个天子尚且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时代,杀士是不可能的,又因为淮北普通民众对淮北王的衷心信服,平时司马十七郎对于这几只嗡嗡叫的苍蝇并不多理睬。卢八娘也看不上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人,她一直紧紧地控制淮北的舆论方向,断不会因这几个人而坏了事。

    借着齐王的丧事,这些人竟然不顾一切地跳了出来,而他们所提倡的孝道,竟然也得到了一些士人们的支持,这总归是以孝治天下的时代。

    第二天一早,灵堂里重新聚集了大量的人,司马十郎带着几弟弟前来上香并辞别十七郎,陆纪书与徐世昌见说了一夜淮北王并不为所动,便哭倒在地,边哭边讲着自己的道理,而邸荣等人亦大声反驳着,乱作一团。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压住了灵堂里的声音,人们都静了下来,大家都明白,这时候驱马疾驰一定是有军情要事。果然一位满身尘土的小校奔进灵堂,跪到司马十七郎面前大声道:“报!羯人围困同城及拱卫两城,情况危急!”说着呈上军报。

    站在司马十七郎身后的几位将领做了一天一夜的布景板了,士人们的争论他们是不敢上前插话的,只能坐累了站起来,站累了再坐下听着。现在听到军情急报,很多人伸长脖子看过来,徐达上前一步接了军报,呈到了司马十七郎面前。

    司马十七郎接过来打开读毕,将军报卷起来收到怀中,他想站起来,结果挣扎了几下也没站起来,僵坐了一天他已经不会动了。田涵柳真几个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司马十七郎在他们的扶持下站到了录堂中央,用沙哑的声音命令道:“传令下去,淮北军明晨北上!”

    “是!”众将行礼应诺,纷纷退了下去准备出征。

    陆纪书和徐世昌都怔住了,他们一直坚持孝道,但也得承认忠孝不能两全时,还是要先为国尽忠。

    但怎么就会这么巧,就在需要淮北王尽孝时就传来紧急军情?

    明明淮北王刚刚得胜回营没多久啊!

    但是军情大事,陆纪书和徐世昌是不清楚的,军报他们根本没有资格看。

    看着淮北众将陆续离开灵堂,淮北王也会离开,陆纪书急了,好不容易用“孝”压住淮北王,第一次取得了话语权,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于是他提高了声音道:“淮北王为了抵御胡人不能到京城奔丧,那么请淮北王妃带着世子赴京亦可彰显孝道!”

    “正是,夫妻一体,王妃回京亦是一样的。”徐世昌应和。

    将淮北王妃和世子扣到京城是仅次于淮北王留京的理想局面,而且,陆纪书和徐世昌对淮北王妃同样是极不满的。

    京城也好,其它地方也好,甚至胡人统治下的土地,舆论都是掌握在士人手中。做为士人的翘楚,陆纪书和徐世昌被派到淮北时都是踌躇满志。他们认为只要凭着他们的名望,让淮北士民归心并不是难事。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顺理成章的打算完全落了空。在淮北,收复故国的信仰使淮北军民紧紧团结到了一起,淮北王的声望极高,而淮北王妃出资支持的戏剧更是从思想上控制住了所有淮北人。

    不管是军中,还是民间,到处上演着这样几部戏剧:《北上记》写的是淮北王在先皇寝灵前接遗诏,击石盟誓。然后淮北王夫妻变卖家产,招募军士,渡过淮河,解救淮北汉人于水火;《参军记》写的是淮北几个青年说服家人,积极参加淮北军,上前线英勇战斗,获得军功凯旋回乡的事;《织锦记》写的是淮北女子走出家门,种桑养蚕,加入纺织厂,生产出大量的锦帛,支援淮北军北上,得到众人赞扬,并获得美满婚姻的故事……

    因为戏剧团不止专门在城中演出,还在淮北到处免费巡演,牧场、农场、工厂,甚至偏远的小渔村,差不多辐射到了所有淮北民众,愚夫愚妇们再不把士人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完全被戏剧里表现的思想同化了。而这些戏剧还在不断地产生着新曲目,影响着更多的人。

    就是陆纪书和徐世晶也得承认,戏剧的形式和唱词确实很容易被普通民众所接受,很多人看得出醉如痴,而很多唱词也到处传唱。比如《北上记》中淮北王的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需马革裹尸还?”打动了多少热血少年的心!听说尚家的小公子尚颉就是这样毅然离开尚家,投身淮北王麾下,甘愿做马前卒。

    还有写淮北王妃的情节,更有欺骗性,《北上记》中淮北王妃自得知淮北王将要北上,白日中忽然梦到先朝大长公主,授之以耕种渔盐之法,令其辅佐淮北王,成就一番伟业。其中的唱词“脱簪换粮,煮海为盐,上天降玄女,泽被人世间。”也将淮北王妃的地位捧到了神仙的级别。

    在这种形势下,陆纪书和徐世昌不管怎么摇动唇舌,在淮北也没有多少跟从者。
第八十五章 为奔丧名士辩忠孝出义愤众将挥老拳(二)
    请淮北王妃带世子前往京城奔丧的话一出来,正从灵堂向外走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司马十七郎也将目光落到了陆纪书和徐世昌的身上,然后很坚决地说:“本王带兵北上,王妃自然要留守大营并负责供应粮草,如何能离开淮北!”

    陆纪书上前一步道:“其实不然,淮北大营中岂无能人异士,何必一介女流主事?王爷正可……”

    冷不防一旁走上来一个彪形大汉,上前一拳打到陆纪书的脸上,这一拳的力量可不小,只听“呯”地一声,陆纪书向后飞倒了下去,呯地摔到了地上,那张白晳的脸上迅速紫肿了起来,鼻子歪到了一边,眼眶、鼻孔嘴角到处都是鲜血,惨不忍睹。

    原本站在陆纪书身边的徐世昌吓得哆嗦成一团,在灵堂冻了一夜的脸更加苍白得可怕,“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们就是想要我们淮北军败给胡人!是不是?”

    “奸臣!”

    压抑了一夜的军官们终于忍不下去了,他们跟着淮北王,当然不愿意王爷离开淮北,但士人们谈论着高深的道理他们听不懂,所以也不敢随便说话。

    不过,现在前线有了紧急军情,自然应该马上整军出发,而淮北王妃也会在大营里忙碌不停地为他们准备和运送武器、粮食、军衣、药材等等物资,保障他们在前方专心打仗,这时把王妃送到京城,让淮北军怎么去打仗?要知道淮北王妃是上天派到淮北的仙女,她一直保佑淮北军

    打胜仗。

    所有人心中的愤怒都压抑不住了,见有人开了头,这些武夫们立刻都围了上来,对着陆纪书和徐世昌等人就打。

    “住手!”司马十七郎及时喝住他们。

    大家只得罢了手,但陆纪书和徐世昌,还有几个他们的爪牙都伤得不轻,这些武夫们下手极狠,若不是司马十七郎立刻阻止,肯定会有人丢了性命。

    这时朱御史和邸荣脸上也露出不赞成的神色来,尽管他们也极讨厌陆徐之流,但毕竟都是高贵的士人,他们觉得被武夫们冒犯了。

    司马十七郎心中亦有很严重的等级观念,他其实也不赞成,而且打人怎么也是不对的,因此便用手指着第一个打人军官道:“降职三级,所有军功抵罪,再罚俸一年!其余的降职一级,罚俸一年!”

    “是!”动手的这些人受了惩罚反倒像占了便宜,个个脸上不但不失落,还有几分荣耀的意思。憋了一整夜的气终于发出去了。

    司马十七郎挥手让这些武夫们下去,又向朱御史和邸荣道:“本王即将出征,陆刺史和徐刺史几人就由你们照顾,所罚的俸禄就作为赔偿用以给他们养伤。”说完带着众人走了。

    把士人打成这样,只得了这样的处罚,大家都觉得太轻了,但也能理解,大战在即,正是用这些武夫的时候,总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吧。

    灵堂内的士人们也慢慢散去,只留下守灵的人们。

    帏幕后桃花放下帘子,猛地一击掌,“我们家的田郎君真了不起!我没白给他生了这么多儿子!”

    第一个动手打人的就是田涵。

    卢八娘看着兴奋不已的桃花,哼了一声,“降了三级,军功没了,又罚俸一年,你还高兴成这样?”

    “我看那个姓陆的和姓徐的不顺眼很久了,早就想打他们一顿,田郎君知道才替我打的,我当然高兴!”桃花拍着自己的大肚子骄傲地说:“降级、军功、俸禄都不算什么,田郎君只要去打仗就全能挣回来!”

    “你小心点,肚子这么大了!”卢八娘赶紧说。

    “没事,我身子好着呢。”桃花不以为然,她已经生了三个儿子了,这一个也快生了,每一个都非常顺利,孩子身体也康健。

    “你赶紧回去给田涵准备行装吧。”卢八娘便嘱咐道。

    桃花走后没多久,司马十七郎回来了,将怀里的军报拿出来递给卢八娘,面带不忍之色说:

    “你让我走了,这边又只剩你一个人支持。”

    军报其实是一张陈年的旧报,卢八娘昨夜让人带离大营又送回灵堂,有了边陲的急报,司马十七郎就可以轻易摆脱陆纪书他们用孝道编就的大网,就是自己也正可以借口准备军资而不再理这些喋喋不休的士人们。

    不过,军报虽然是旧的,但其实并不是假的,在胡汉交界的地方,冲突是经常发生,差不多每隔几天都会有事件发生,卢八娘只不过让人说得严重一些,吓吓那些士人们罢了。

    “没关系,我能行,就当我们的计划提前实施吧。”这些日子里,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为新的一年做了计划,他们打算把淮北军大营迁到徐州,离前线更近,调兵也更为方便,原本等春耕后才开始,现在提前几个月也没什么。而且在他们的几年计划内,淮北军还要继续向西北扩大,所以那里也会成为处于淮北军的中心的位置。

    “也好,我到徐州后先建好新城和王府,然后你带着儿子们过去。”司马十七郎握着卢八娘的手说:“本来想好好陪你们过个节,竟然又要走了。”

    “你就是在大营中又能陪我多久?总归是聚少离多。”卢八娘一笑,“新王府一定能很快建好的,那时我也会将大营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我们就又见面了。”

    大军出征在即,又是齐王的孝期,司马十七郎肯定不能在内院停留时间过长,卢八娘将他送走后叫来了平安,“你跟着王爷出征去吧,机灵点,别只死守规矩,多看顾他的身体。”

    平安这些年一直是卢八娘的左膀右臂,马上听懂了王妃的意思,行礼道:“王爷出征在外,自然不能完全按死规矩做事,毕竟军中不同别处。小的虽然不懂,但是也知道如果饭也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杀胡人呢。”

    此时的风气,守孝时不仅要禁酒肉,就是吃饭也要限制一定的量,很多孝子每天都要量出一定的米,多一点也不吃的。卢八娘见平安答的明白,便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也赶紧去收拾东西吧。”

    送走了司马十七郎,卢八娘继续在淮北军大营里隆重地祭奠着齐王,直到满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将牌位送到了宗祠,在安置先皇遗诏大殿的侧殿,那里还有何侧妃的灵牌。从此后,淮北军中的祭祀程序就又多了一个步骤,在向先皇遗诏行礼后,再移到侧殿向齐王牌位行礼。

    至于陆纪书和徐世昌,卢八娘也没有忘记他们,她非常关切地定期让人看望他们并送去补品,最后在他们养好伤后将他们送回了各自的刺史府。看样子他们会老实一段时间,以后再想插手淮北事务前一定能多想想再开口。

    紧接着,卢八娘便按与司马十七郎商议的结果让旭儿进书房拜师读书。其实旭儿只有三岁,说读书实在是太早,但他作为淮北王世子进书房读书代表的是一种姿态,淮北王妃扶佐世子镇守大营听起来就是更顺理成章得多。

    淮北王世子师傅选了两位,一位叫段泽喜,出身士族,年过五旬,著作等身,是淮北道德才学最出众的人物,他入选为淮北王世子师一点也不出意外。

    另一位师傅就是邸荣了。他之所以入选,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立场。在淮北王慢慢形成了势力而与朝廷间有了明争暗斗时,邸荣一直站在淮北王一面,甚至在维护淮北王的利益方面,要比朱御史还要激进。

    邸荣不只是北伐坚定的支持者,也坚决维护淮北王在藩地的一切权利,他还在认真考据过先皇遗诏后得出结论,先皇在遗诏中不只将战乱中的淮北封给淮北王,令他北上恢复故土,还表明了淮北王完全可以独立于朝廷之外,也不用受当今的朝廷节制。

    这对于朱御史等人来说都是很难接受的,毕竟大一统的思想早已经根深蒂固,不容改变。而在从京城派来的陆纪书和范世昌等人看来,邸荣的理论简直大逆不道,先皇最重视的就是国家一统,怎么会让淮北王不受朝廷制约呢?先皇遗诏不过是勉励淮北王努力北上而已。

    双方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止过,也一直是淮北士族们最大的矛盾之所在。

    有趣的是,争论的两方都拿老皇帝的遗诏做为自己最有力的证据,短短的几十个字他们翻来覆去考究,各自引为对自己的支持,但其实当年老皇帝写遗诏时是怎么想的谁能知道,谁又能亲自去问一问死去了的人呢?

    而真正明白自己写遗诏时怎么想的卢八娘自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也许是因为司马十七郎在淮北的威望很高,也许是因为邸荣的口才了得,总之,以邸荣为首的淮北文人一直稳压以陆纪书、徐世昌为首的朝廷一派的文人。

    不过司马十七郎从没有公开支持邸荣,甚至他还多次表明,他是司马氏的子孙,完全忠心于朝廷,绝不会拥兵自立。而且他以实际行动证明,那就是他并没有按邸荣等人所建议的,将陆纪书和范世昌遣送回去,反倒给他们建了刺史府,将他们养了起来。

    但这一次为淮北王世子挑选师傅,邸荣中选,是一个非常明显的风向标。
第八十六章 慧眼如炬送女读书带孝出征思父克城(一)
    司马十七郎走后几天湖阳郡主到了,她没有回京城奔丧却先到淮北军大营的灵堂行礼,痛哭了一场后就与卢八娘进了内院说话,“就是没有战事,十七郎也不能进京,去了容易回来难。我听了消息便赶紧过来,幸好路上就听说十七郎带兵向平郡去了,这才放下心。”

    湖阳郡主已经将自身的前途与司马十七郎捆到了一起,所以她自然不愿意十七郎出事。卢八娘点头道:“让郡主惦记了。”说着便吩咐给湖阳郡主准备住的院子,“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先休息休息吧。”

    湖阳郡主赶紧道:“不必太麻烦,我只住两天就去京城。”

    “原来郡主要回京城奔丧?”湖阳郡主现在是尚家的宗妇,她担负着尚家的家事,要回京城自然要将很多事情放下,并不容易。

    “尚家这边一切还都好,我请了族里一位长辈帮忙管理家事。”湖阳郡主苦笑了一下,“当时我是万般无奈出了京城,哪里想到父王竟然突然去了,只留下母妃一人。唉!世子软弱无能,家里人又多,事也多,我总要回去帮忙看顾。”

    确实,如今的齐王府应该乱成一团了吧。齐王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他毕竟是一家之主,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维持齐王府的所在,没了他,齐王妃和世子想控制住数量庞大的家人会很难。湖阳郡主做为齐王府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出嫁女,回去后肯定能帮齐王妃一把。

    而且听湖阳郡主的语气,她离开京城时心里对齐王府是有着愧疚之情的,特别是对齐王妃。

    果然湖阳郡主接着向卢八娘解释道:“母妃其实很可怜,她这一辈子谨守女德,为父王操持这么一大家子,实在是不容易。现在父王去了,却把一个大乱摊子留给母妃。”

    卢八娘略微点了点头,湖阳郡主与齐王妃是亲生母女,感情深厚是自然的,她完全理解。

    “还有,让十七郎回京守孝一定不是母妃的意思。”湖阳郡主用手向上指了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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