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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心-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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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启年不经意间借雷势隐发出的狮子吼,震慑了我的心灵。

    他恐怕已经摸到了我的底。

    修真者不会为风云变sè,而凡人会。

    我把碎掉的瓷碗一瓣瓣收拾起来,再换了一个杯子,这次我往杯子里斟满酒。

    ——王启年应该不会杀掉我,常理上他会抓住我盘问底细。

    我尽力从容平静地道,

    “雷是天籁之音,我们修真者也要度雷劫,心头少不得对这天音有一点敬畏。”

    王启年不言,意味深长地望着我,沉静得可怕。

    ——我接下来该怎么从一个金丹武者的鼻子底下脱身呢?

    论打,我连筑基都打不过;论跑,我跑不过他的亚音速。

    难道现在立刻招认我是来这里的中原海客?再把慕容芷供出来?

    不行,我还是要逃跑。如果是被识破而求人,就完全失去了主动权。

    我要等待时机,制造混乱。

    只要我能离开这个营帐,大雨就会让我的气味消失。

    我再换装成一个普通的士兵,凭路人甲的面具没有人能记得我的存在。

    帐外忽然有一个神sè紧张的将校以紧急军务求见,他匆匆入帐对王启年附耳几句。

    王启年点头,

    “昂山宝焰那厮乘大雨又来我们这里挑衅。刚才仙长为雷声所惊,不妨在帐中暂歇。我先去会会那土著。”

    他又命令那个筑基境的将校暂时陪我,没有他的军令,这个将校不得妄自离帐。

    然后王启年用左手扶住铁脊矛身摇了两下,轻松拔出。他掀开帐门倒拖着丈八铁脊矛健步踏向北方,雨水没有一滴沾在王启年的身上,在离他三寸之处都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铁幕弹开。

    一羽不能加身,也是金丹武者的境界。

    ——王启年大概是想让这个筑基盯紧我,他已经认定我的功力不是筑基之敌了,说什么也逃不走!

    可惜,他错了。

    我的功力不是筑基之敌,但我的智力可不一定,而且我有神奇的道具。

    “喂,给我添点酒。”

    我把快要见底的酒杯向那个筑基的将校晃了下,他大概还不知道我被王启年看破了,只知道看紧我的军令。于是他背过身去拿王启年案那边的酒坛子,然后转回给我斟满杯。

    “这酒怎么这么难闻!有股sāo臭!你们这样款待本仙的吗!”

    我故意生气。

    “这是王长老平常喝的酒,好的很,怎么会糟糕呢?仙长一定闻错了。”

    “你尝尝!”

    我脸现怒容,把背上的下品宝剑豁的抽出来。

    这个筑基面有难sè,在我的恐吓下战战兢兢地抿了一口。

    ——一口就够了。

    十个呼吸后,筑基将校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背转身的时候,我在杯里加了蒙汗药。

    这是我出来探察情报时纳戒里收藏的天香蒙汗药。

    ——慕容芷家特制,就是筑基境也照样中招。

    完全喝完,七天之内瘫软如废人。

    这一小口,能让他麻一天。

    我迅速扒下筑基将校的藤甲,和自己互换了装束,再把他藤甲上的军徽摘掉——这军营中人的区别只在军徽,去掉之后就没有分别。接着我把自己的发髻扎起来,又恢复成华夏人的打扮。

    我又想了下,用剑割开筑基将校的手指,拿着他蘸血的手指在王启年案上写了歪歪扭扭几个字(我可不能让他认出我本来的字迹来):

    “原不可说无名子,剑酒逍遥走红尘。空想存续舜水者,去寻白云新来人。”

    我顺手把中军帐悬挂的那张全岛大地图也塞进纳戒里,大大咧咧地走出中军帐。

    “仙长在里面存想,其他人不得妄入!”

    大雨中一队队人马正在集结出寨,我快步走到一队人马的队列之尾。

    谁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这张路人甲脸,我走出了王启年的大寨。



………【第二十八章 小黑屋(三)】………

    白云乡夏季的雨来得突兀又狂暴,我登山的来路已经漫起了到人颈部的河流——虽然我水xìng极好,但问题是五步杀人蛇也是种剧毒的水陆两栖蛇。它们在短暂新生的河流中来回游动,寻觅猎物裸露的防御弱点啮以毒牙

    ——在暴雨时刻,五步杀人蛇和它的天敌们角sè互换,人和无翅鸟都成了蛇报复和暗杀的对象。识趣的无翅鸟会跳到大树上等待雨停,人类则尽量远离河流,或者须臾不离开小艇。

    暴雨时刻我无法下山。

    可是我一定要在暴雨时分立刻离开大寨。

    无论如何,再不折返!

    怎么高估王启年这个金丹武者的追踪能力都不过分。

    全岛大地图上记载从大寨往北走进坠星山巅的云雾里,是一个半径百里的无人区,也是妖物可能出没的范围。王启年曾经率领jīng干的小队数次进入无人区侦察妖物,地图中坠星山南坡的无人区内也标识了几处华夏人设置的补给点。

    我打算利用人的思维盲点,反退入无人区内一避,等过几天风头渐退再混入舜水镇巡逻的军健返回南岛,反正我手头有详细的地图。

    妖物的出没并不是无规律的。

    按照我套来的情报,只有华夏人大举进攻白云土著的时候,妖物才会现身行险,而且它从不离开无人区——它的行为方式并不是主动攻击,仅仅是被动防御,不让华夏人过山而已。

    于是我有两个选择

    一、我只在边缘区稍微徘徊几天——风险极小,可一旦遇上妖物就是被吃掉;

    二、我在大寨周围等到雨停,这个时候王启年可能马上追踪到我,等待我的是未知——风险中等偏大,后果未知。

    我选择一。

    我往北走进了无人区的雾里。

    坠星山地下灵脉的灵气从山巅的圆形谷口向外涌出,在山巅半径百里内凝住不泄。

    这个山巅的景物风貌和地面一般无二。

    因为一般无二,才让人惊异

    ——这是上千丈的高山,在山腰已经积雪。

    我长吁一口气,在落英缤纷的草坪上躺在一个大字。

    这里花香芬郁,阳光明媚,没有丝毫雨气,一片祥和。

    七天的紧张像松了的弓弦一下子弛了下来。

    我的肚子在咕咕叫了。

    我的气相对还浅,这番逃脱花去了我不少jīng神力气。

    无论是耍法术和使心计,费的是jīng神,耗的是元气。

    吃东西既是弥补元气损失的方式,也是弥补jīng神损耗的方式(ps。深夜苦读的诸位一定也深有同感。)

    我要按照地图寻找王启年的秘密补给点。

    山巅的空气极好,夕阳向西沉没,给山岗投下了绚烂之sè。

    深入无人区二十里,我发现了补给点。

    这是一个隐在林中的石垒小屋,晚霞洒落在屋顶,熠熠生辉。

    门不带锁,我推门而入。

    屋内有十叠半草席大小,大部分面积被储存食物的瓮占据,空出的面积简单地布置了一张案和两三个蒲团。

    屋内没有人和野兽的气味,积起了蛛网尘埃。

    我稍微感到点违和感。

    ——既然长久无人,为什么门没有上锁呢?

    我想到的解释是岛上并没有大型的猛兽,不怕无人的时候野兽侵入——无翅鸟是人类之下食物链的顶端,它的食物五步杀人蛇在积雪的山腰就被迫强制进入休眠,脑子单纯的无翅鸟就更不可能在雪山之上来觅食。

    我蹑手蹑脚地掀开一个个瓮盖。如我期待,是腌制的无翅鸟干肉,让我食指大动。

    我往纳戒装满了十天份额的量,就不再多取——一部分做我回洞穴的补给,省去途中猎食的时间;部分带给慕容芷尝鲜——有我好的,自然也缺不了她的一份。

    说来我还是稍微欠王启年人情——如果下次王启年再进入无人区,看到补给点被我搜刮一番,不知道会如何目瞪口呆。我要给他打张白条,塞在瓮底——

    “王启年长老,与你结个仙缘,暂借粮草一用。”

    当然是用“不可知岛无名子”的名义和我左手歪歪扭扭的字迹。

    晚风拂过,我打开的木门被风掩上。

    屋内突然全部暗下来。

    在里面,我看不见自己的手指。

    我忽然想起一进屋子就有的违和感。

    我本能真正不适应的并非这件屋子没有任何生物的气味,

    而是这间屋子完全没有窗户或者类似的通气透光的设施。

    遇到门被合上的情况,我就像被彻底的黑暗包围。

    一种毛骨悚然的隔绝感。

    我脑子里回忆了门的大致位置,屋子不大,很快就能摸到。

    下次一定要把门开着,这种黑暗的感觉可不好受。

    我走向门该有的位置。

    ——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门在哪里!

    它应该在前面的啊!

    “砰”

    有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

    我一骨碌爬起,空间感彻底迷失了。

    ——不要慌张,这间屋子只有十叠半草席大,认准一个方向直线冲击,准能撞上墙。然后慢慢挨着墙,敲木门在哪里就好了。

    “你最好不要乱动。蛇已经爬在你身上了。”

    一个声音在黑暗里传来,这是小黑屋里唯一有真实感的东西。那是王启年的声音——冷酷的男中音。

    这是他撕去热情的伪装后真实的声音。

    我没有听到蛇嘶嘶的声音,但腕部传来火炙的感觉,是蛇咬无疑。

    ——怎么会有蛇,蛇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不是都在山腰休眠吗?

    我冷汗层出,我感到了。

    大大小小的蛇缠在我的身体上,我有天蚕衣护体倒不惧;

    但是有的小蛇冷飕飕地从颈部窜进我的背脊骨。

    为什么不是美女钻进我的衣服里呢!

    “你练过内功,刚才那一口咬应该要不了你的命。不过我提醒你,接下来就不要乱动了。被几百条毒蛇咬过,内功初层也是死定的。”

    “嘿嘿,大叔,你和昂山宝焰打完了吗?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呢?我觉得自己脱身是很赞的啊?”

    我笑起来。

    恩,我确实是想打肿脸充胖子。已经失去先机了,接下来的谈判起码也得有点气度。

    王启年笑:

    “那是我设的一个圈套。发现你应对的不自然后,我用传音入密和帐外的一个将校做了沟通,伪称昂山宝焰来袭,这样我可以在暗处观察和跟踪你——我怀疑你不是独自行动,于是想等等看,再把你背后的力量一网打尽。不过现在看来该是你个人所为,逃脱的思路都是临机应变,毫无计划,也没有帮手接应。那么我就选择在这里和你单独好好谈谈。”

    ——传音入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金丹的武者可以把自己的音波集中起来,像蝙蝠那样只发shè到个别人的耳中。我还是太依赖常识了。

    “离帐后你一直跟着我?”

    “不错,不过从没有在你视线内出现。只要不在你视线中出现,你的境界就感觉不到我藏好的气。你进这个屋子的时候,我也跟着你进来。你真是个很有趣的孩子,居然还有胆子在我面前装神棍和打白条。”

    ——看来那扇木门不是风吹上的,而是王启年关起来的。

    他有亚音速的动作,在我眼睛察觉前,就可以绕到我的身后

    ——简直像影子那般附着我!

    “这个小黑屋很不错。为什么你不开窗呢?”

    我问。

    “这里既是补给点,也是我特意建造的练功地点。门一旦阖上就没有任何光线,瓮夹层里的蛇就会从瓮底游出来——试想在一片绝对黑暗的区域,所有都失去了实体感,还有近千条剧毒的蛇到处游行,随时准备给你的空隙致命一咬。你能依赖的只有自己的jīng神意志。”

    ——一一个武者需要达到什么境界,才能从里面毫发无损的?他该把自己的气保持成枯木死灰那般的“活死人”之状态,才能让蛇错觉成自己游过的不是生物吧。

    “你能在这间小黑屋里待多久?”

    “最长的时候待了一个月,一个月以上的修行我没有时间。如果军务有空闲,我也想尝试下自己的上限在哪里。”

    把自己的气保持在“活死人”的状态一个月!真是恐怖。现在的王启年大概也是这种状态吧,除了他的声音,黑暗中失去视力的我觉察不到他的位置。

    把气保持在“活死人”,或许也是我从这间小黑屋里出去的诀窍。

    “好了,我开始问话了。我问什么,你就回答我什么,原剑空。”

    王启年说。

    他看懂了我的藏头诗。



………【第二十九章 小黑屋(四)】………

    “你从哪里来?来白云乡做什么?你的其他同伙呢?”

    “我是中原广陵人氏,家父是坞堡堡主,金丹武者。中原战乱,携全堡千口人渡海万里来白云乡避难。其他人都死在穿越风暴环中,只剩下我一个。”

    这段话我用dì dū话(也就是中原的官话)和广陵当地方言流利地复述了两遍,同时雄辩地证明了我绝非土著jiān细——土著不离白云乡,不可能对于华夏的风土人情如此了解。

    另外,我想在供词里尽可能不透露慕容芷存在的信息,目前风险难测,还是把她藏在暗处较好。

    “没想到三十年来中原还在战乱啊……”

    王启年感叹了一声。

    我立刻附和地唉了一声:

    “朝廷也还维持着,军阀也没有死绝,到处是强盗和妖。白云乡没有加盖,所以我们游过来。”

    “这个问题不需要你回答。”

    王启年喝了一声。

    我立刻闭嘴。

    “其他人,说出其他人来。你一个内功初层不可能从风暴环到这里。”

    “没有其他人。我刚才说了,其他人都死了。我的父亲他临死前把我推出风暴环的。这里是静海,我水xìng好,稀里糊涂地游过来了。”

    “不可能,你没有金丹武者的体力,无法攀上南岛悬崖,我们舜水镇的巡海船也会及时发现你。”

    “我凑巧发现了一个秘密岩洞,不必攀登悬崖就能登岛,也可以完全避开你们的巡海队的巡逻。”

    “这倒也有几分道理,南岛确实有很多岩穴我们没有足够人力去探索。那么,你妄称仙道中人,是想造势让我们收容和看重你?”

    “我无处可归,就想依附和我同出华夏的你们。我知道你们需要人才,我就是。我的父亲是比你更厉害的金丹武圣,而且我生来就有雷咒的宿慧,我以后也能练成金丹,然后帮你们舜水镇人继续和白云土著打下去。”

    王启年大笑,一拳殴在我肚子上。

    我牙齿咬得出血,终于忍住痛疼,没有叫出声来。

    这一拳他连一成的力气都没有用。

    但已经让我连爬出去的体力都耗尽了。

    “小孩子,我们玩个游戏吧——如果明天天亮前我来小黑屋找你,你还活着的话,我就饶过你。”

    门被他一脚踹开,习惯了黑暗的五步杀人蛇惊恐地潜回瓮底。久违的一缕夕阳再次shè在我的脸上,我想这是明天天亮前我见到的最后的光明了。

    “喂,我不是小孩子!大叔,你是说我能把气保持在活死人状态五个时辰,就有在这里居住的资格吗?!”

    我竭尽残余力气冲着王启年残阳下森长的背影大喊。

    “小孩子,你很聪明。不过聪明的人未必有毅力和集中力。接下来的一夜看你造化了。”

    门阖上了。我还听到一块大石头把门堵上的声音。

    光完全消失了。

    蛇又出来了。

    只有保持活死人的状态我才能不被它们咬死,

    如果我的身体还像活人那样温热,就是这近千条蛇的加餐。

    元气见底,火咒早用不了。

    真倒霉。

    倒霉。

    我要活下去。

    ……

    以前在练习内功的时候,我尝试的极限是把气保持在活死人状态一个时辰。

    这种方法对于扩充气的量并没有帮助,只能锻炼控制气的熟练和流利程度。而父亲给我制定的训练计划是先冲到内功上层的真气规模,然后再侧重于锻炼控制气的技巧。

    我有十年外功的底子做基础,迅速开发气的量是对一流身体底子的最佳利用。

    把自我转入活死人的状态,任何人用适当的念头导引就可以做到,只是jīng粗的区别,在训练计划里以后再练也不迟。

    内丹武学依靠人的念头控制气,任何人(死人除外)都有气流动。

    学会念导引气的方法,他们也能进入活死人状态。

    所以我这个元气见底的状态,用念头也能导引气进入不被蛇咬的活死人态。

    为什么那个王启年反而要我侧重于锻炼控制气呢?

    这和我父亲生前制定的训练计划背道而驰。

    即使我能把活死人的状态保持十年(文明时代末就有修真者以活死人状态面壁十年的事迹),对于提高我的气量毫无帮助。

    ——当然,以上都是我的胡思乱想。

    可能王启年一方面见我资质非凡,头脑灵活,舍不得杀,另一方面见到我摆了他军营中人那么多道,按不下一口气,于是用五步杀人蛇吓我一夜。

    ——五个时辰?试试或许真能做到。

    这是一个敢搏命,就能实现的目标。

    王启年可以在保持活死人的状态的同时,使用五感。

    但我不行。

    不过他给我的任务只是在这里安全度过五个时辰,不使用五官也不成问题。

    我依旧使用儒门的定心法门把自己的心静下来。

    像那次龙发出沉默调时候一样,我用“非礼勿听”,把自己的听觉封了起来。

    上次已经在实战中用过一次,这次几个呼吸内就办到了。

    既然是完全黑暗,有无视觉本来就不重要。

    接下来我用“非礼勿视”的心法,把自己视觉封了起来。

    黑暗中一无所有,封了两个感官依然是一无所有。

    但还是有点不一样——未封两感前我的心灵还在恐惧未知的事物,分裂般生长出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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