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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到慕容芷戴着鹿皮手套正在甬道里挑食尘虫的壳。
“这做什么用?”我问。
“食尘虫的暗影鳞甲可以抵抗中品兵刃的斩击,我要收集起来将来给自己做一件外罩的暗影鳞甲,该有中品甲的级别。用不掉的材料以后出岛也可以卖掉。”
出岛?是啊,风暴在削弱,不久它一定会消失无踪,以后我们能容易地离开白云乡。
但是,到时又去哪里呢?
……
战事暂告一段落,食尘虫不知道潜伏在哪里窥伺我们,或者我们的潜踪方法十分对路——尽管我们接下来一路走得提心吊胆,怀着十二分的戒备,它或者说它们始终没有出现。
我越来越相信食尘虫在谋划着一场一决胜负的总攻势,它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把我们干净地歼灭掉。
我们有了第一次迎敌的经验,再不敢分离开来,而是紧紧保持在前后相隔一臂内的距离。在这个狭长甬道里,无论食尘虫从哪个方向攻来,最多只挤得下十来只,我们堪堪抵得住。
它应该不会愚蠢到在这里使用添油战术了。
起初我和慕容芷还焦虑提防,想通了这个道理,便放下心来。
有了舌头交缠的经历,我和慕容芷的关系变得怪异起来。
在这无人的甬道里聊天固然可以壮人胆魄,但我们之间讲的东西却似乎海阔天空,本质都在回避些什么。
从钟表上看,我们走到甬道的尽头花去了十四个时辰,期间还轮流调息了几个时辰。
甬道连接的是一个肃穆的大殿,让人豁然开朗。
火萤虫照出插火炬的石槽,我的手指沾到石槽里的液体,好奇地嗅了下。
我吃惊了一下,竟然是极上等的水安息香,取自南大荒洲千年沉香之木,是dì dū的贵族人家在大典上才勉强舍得用的照明之物。
我用火咒往石槽一抹,火沿着石槽绕了一个漫长的圆周,大殿全被点亮,一派通明,异香醉人,我和慕容芷的jīng神不觉也健旺了几分,一rì来的疲劳奇迹般地消除。
我们的头上是苍天般包裹大地的穹顶,穹顶按照周天星象,排列着rì月、南北斗、五星和四象星辰等等,都是我在天文书和航海经历中识得的星星。这些星辰不动声sè地流溢着宝石般的光芒——不,这些星星图案压根就是世间所无的宝石做的!
我仰头看得一阵心驰目眩。
纳戒里也有父母留给我的珠宝,都是世间罕有的珍品,放到黑市上能换来一秤秤的金银;但和穹顶上的宝石相比,那就简直是米粒效仿夜明珠放光了。
穹顶宝石的美出尘离俗,让人窒息。
我的嘴巴张得合不拢,口水都流了出来,于是随手把滴下来的唾液擦掉。
“一幅强盗相!”
慕容芷虽然这样笑骂,但我看她也是好不容易才从珠宝的诱惑里挣脱出来。
“你说,为什么王启年从前来这里,不把穹顶上的珠宝给撬下来塞入自己的腰包?作为金丹武者,轻轻一跃,那么高的穹顶就能够到——就算是带回镇上充实军资也好啊?”
我自言自语,同时暗自庆幸王启年手下留情,便宜了我们这些后来人——恩,他是个好人,等我把这些珠宝取下来,也在王启年坟头分上他几颗。
“儒门出来的真正君子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yín,这些财宝当然粪土视之。更何况岛上无处交易珠宝,他撬下来也无法脱手——还有一个原因,儒门的人尊重死者,也尊重遗物,不会做顺手牵羊的事情:王启年不是盗墓贼。”
慕容芷把我的目光引向大殿的十二面石龛。
刚才我被穹顶上的珠宝迷住,经她提醒,我现在才发现每面石龛里还恭敬地摆放着一具骨骸。十二面石龛有十一具骨骸,有一面石龛是空着的。
“他们的鬼大概早跑了吧。”
我预感这些死人都是些厉害人物,万一yīn神不散,附在骷髅上作怪,还是会给我们添不少麻烦的。
但我转念想王启年当年也来过一遭,无损离去。今天这十一具骨骸不可能突然心情大好,跳下来和我们两个小孩子开玩笑吧。
我见慕容芷手持匕首走近一具骨骸,也忙几步并成一步,凑了过去。
那具骨骸的血肉早已经荡然无踪,从惨白的骨骼来看,恐怕不是自我腐烂,而是被食尘虫吃干净。慕容芷一面像弹筝那样敲死者的骨骼,一面往骨头上吹气,骨骼响起了悠扬清脆的声音。她又取我的断金刀刃轻轻磕了两下死者的肋骨,骨头只是留下浅浅的痕迹,并没有被这中品神兵一刀断开。
我想起了她在南岛石塔上验独角乌烟兽头骨的事情。
一个词在我嘴里脱口而出,
“是金丹!”
只有金丹之人的骨骼才可以媲美神兵的坚硬,超越凡兵的金身本来就是金丹的固有成就之一,无分武者,儒者,还是修真者。
慕容芷点头,她又依法炮制测试了其他十人的骨头,然后下了结论:
“全是金丹修真者。五百年来入坠星山探险被杀死的修真者。”
我的头皮有点发麻,要是我是这些金丹修真者,死后知道被这个小女孩拿自己的骨头试刀,一定会气得活过来。
王启年不是盗墓贼,但慕容芷是。
一番搜刮,她的纳戒里多了六枚死者指骨上的纳戒。
——不错,恩,还有五枚是我搜刮的。
我摸索手头五枚纳戒上的机关,却浑然找不到门径,试了几次特别的擦戒指方式,也没有一点反应。
“你这样做是缘木求鱼,修真者的纳戒和我们纳戒的开关方式不同。”
“请详说。”
我一边用牙齿咬纳戒,一边口齿不清地问慕容芷。
“修真者的纳戒由他们附上的念头保护,外人只有用强三倍以上的念头才能打开。你用外力的方式最多是毁坏纳戒,里面的储物空间可要全崩坏了。”
“念头?那我可不会。那我们手头的纳戒不是无用之物吗?你收取那么多做什么?”
慕容芷白了我一眼,
“蠢货!你不会出岛后找人开啊!”
她的妙语让我醍醐灌顶。
………【第六十四章 洞府(五)】………
我想到石塔书库里的那些道家部的书籍。
人有肉身和yīn神,肉身是元气聚合,yīn神是念头聚合。修真者xìng命双修,不止能把肉身淬炼成武者般的金身,也能把yīn神淬炼成纯阳的元神。
练体之法随着内丹武学在武道时代就传播到世间,而练神魂的法门很少在世间出现,应该说是只属于修真门派的专利。
念头的种种妙用对于我是另外世界的东西,现在的我还是不要去多想为妙。
我把自己新到手的五枚纳戒小心藏好,可能每一枚纳戒里面的宝贝都不下于我纳戒的收藏。忽然一个疑问又压上我的心头,我不禁对慕容芷脱口而出:
“你觉得这些修真者都是食尘虫杀的吗?好歹他们也都是金丹。个别三四个修真者在甬道被虫yīn死我能理解,十一个都死在这里,实在太蹊跷了。就算王启年一个金丹武者,都能平安进出此地呐!”
“现在下结论还是太仓促。不过王启年能从这里离开,不也表明我们同样有从这里脱身的希望吗?”
我不信摇头,我发现慕容芷是对洞府志在必得,一切不利于她获得洞府的情况都被她断然否定。
她平常谨慎周密,但到了这攸关她复国大业的时刻,突然武断固执了起来,不容任何异说。
我只好憋在心里自己默默推理
——王启年和死掉的修真者目的不同,他的首要目标是杀死食尘虫,让土著失去山神的援助,不能灌顶出新的筑基武者;而修真者可不在乎这些世俗间的争斗,他们的目标就是取得洞天里的宝藏,先击退守山灵兽,再破坏阵法,最后打开洞府。
所以王启年没有对洞府的得失之心,有则锦上添花,无则平常放下。珠宝、纳戒、修真者可做兵器的骨骸,他全不在乎。
我猛然回忆王启泰临行前的叮嘱“夺取洞府不是当务之急”,却听到慕容芷呼喊我帮忙来推第十二个石龛。
“我感应到王启年在这面石龛留下的气。”
她说。
确实,我也感应到那熟悉不过的气的残留。
第十二面石龛不是机关,我们确定它是活动的。
仅仅需要的是把它推开的力气——但那份力气远超过了凡人的限度。
无论是搞到大推力的机械还是用力量硬推,只有金丹之人才可以办到。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我把自己的气全部释放,可以达到十五匹骏马的力量,勉强接近金丹武者。但是……这样的强的气泻…出,恐怕就要惊动食尘虫,马上会有一场恶战。”
我说。
“成败在此一搏。”慕容芷决然道。
我双掌加到全力,降龙掌的“刚”运于双臂。
“轰——轰——”
石龛转动,被我推开了四分之一角度,我的脑门升出缕缕不绝的白线,那是我流失的气。
我差王启年还很远,如果是他,大概一口气就能把石龛全部推开——不过,这点缝隙足够我们两个少年少女挤进去了。
石龛后面又是一间内室。不像初入大殿时的黑暗,内室反而熠熠生辉。
我看到了王启泰和我说过的那扇朱门,它在内室小殿的尽头流转着光焰,我还见到朱门上让人头疼yù裂的复杂符文。
——这就是传说里坠星洞府的门户!光焰就是星上的天火!
“门匾上面的蝌蚪文字是讲什么?”我抱着侥幸问慕容芷。她有多闻通,金石甲骨古篆之文都识,说不定也认识上面的古字。
“坠星蒙尘,沧海敬封。”慕容芷想了下,道,“修真传记上讲沧海派是出自星宗的一个一流门派。这个洞府该是被他们捡到的,在这里封印了起来。”
“我们先不要进去吧。”
我的头脑直起鸡皮疙瘩——好扎手的点子啊,一流门派不都是有元婴修真者坐镇的吗?我们这是跳蚤在老虎嘴里拔牙啊!
“我们……先扫荡掉外围的食尘虫吧。我觉得它……很快会杀过来的。”
“洞府就在眼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一把拽着我挤进了石龛缝里。
内室的砖块全是jīng金砌成,我一阵眼迷。
“快把石龛合上!”慕容芷催促。
我依言照做。
石龛的正面为石,反面为金。“轰”地合上,我们仿佛被关在一个金属大炉子里。
我呆呆望着天火流转的朱门,感觉我们变成了炉鼎里待烧炼的丹药。
“呼——”
慕容芷长嘘一口气,
“食尘虫不是铁背蜈蚣,只能缩地,不能穿透金属。它现在永远失去了杀死我们的机会了。哈,不在这里把朱门打开,我是不会出去的;等我出去了,转手就能灭杀它。哈哈。”
她健步跑上小殿的台阶,手下意识地要去触摸朱门,大概马上想到王启年被门烧焦手的事情,忙缩了回去。然后慕容芷从纳戒里取出阵法的模板,对着朱门上的符文参详起来。
“你准备怎么破阵?”我问。
“阵法是各个符文组成,符文充当了节点。破坏关键的节点,阵法自然破掉。这几个月我在书库学习,就是为了这种情况。”
她晃了晃手中的匕首,“王启年手头没有我这样的神兵,削不断星星铁——这柄利器二百年前被我家祖持有,在修真界也是大大有名。”
“噗!”
慕容芷一匕首插入朱门某个符文,符文上的天火立时暗下。等她拔出匕首。朱门其他地方的天火转瞬又补上了原来的位置,但我眼中朱门整个的天火罩微微暗上了一点。
她叹了口气,
“当时,你如果不把银蛇剑扔了就好了,那也是一把神器。现在你的那把断金刀也和王启年的铁脊矛一般,派不上用场。”
我瞥到慕容芷负在背后的手,还是有天火溅到了上面,持匕首的手掌上一大块肉直接变成了炭晶。
“快停下来,你要插多少刀才罢休啊。”
“三百多刀就能破坏这朱门,最多烧掉一条手臂。恩——我的脸上没有被天火溅到吧。我还是很小心的。”
她凄楚一笑。
我把她的金目鲷夺过,“怎么能这么乱来!”
我的纳戒里可没有死肌再生的丹药,被天火破坏的血肉我不知道有什么灵药能补回来。
“其实,你们不必那么辛苦。”
我和慕容芷听到了一声淡然的叹息。小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雅士,这位貌似中年的青袍男子在一座案上生着小炉子暖酒,酒香幽幽袭人。案的对过两侧还置着两张蒲团,显然是留给我们两人的。
我前所未有的戒备——他是什么人?从哪里进来?何时进来?我们为什么没有一点察觉!
“殿中无物,这是我从正东七千里外小国王宫摄来的佳酿,为两位客人祛祛冬寒。两位是怀疑酒中有异吗?哈,那我自罚一杯。”
青袍男子自说自话饮下一盏。
“你是谁?食尘虫吗!”
我厉声问。
“那条看门狗还在甬道里找两位呢!——啊,我是忘了自我介绍,在下任平cháo,沧海派掌门,这座洞府的所有者。哈哈,每一个来这里的修真者都会问上这么一句,每次都要回答,实在无聊得很。”
“那些客人是因为问得无趣,所以都被你杀了吗?”慕容芷大大方方坐下蒲团,也要了一盏酒。
青袍男子见到她玉手上的炭晶,微微皱了下眉。慕容芷的手忽然闪耀了一下温润的洁光,已经回复如初。
——她是知道对手太强,所以干脆放弃了抵抗吗?
不过,对方如果是元婴者,我们随便如何都无法逃脱。与其可怜地挣扎,不如临终前好吃好喝一顿。
“好酒!”
我也随之坐上蒲团,把酒一盏饮尽。
自称任平cháo的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悠然道,
“你们和那些金丹不一样,我可以考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名额。”
………【第六十五章 洞府(六)】………
我和慕容芷是两个人。
一个活下去的名额——如果我正常理解的话,就是说我和她只能活一个。
我倒抽一口冷气。
但是对方既然是为了封印洞府,把整个白云乡族群命运玩弄于鼓掌的人物,他对我们这两个窃宝者说出这样残酷的惩罚,也是符合其xìng情的事情。
慕容芷yù言又止了几次,眼睛望向了我。
我瞥到她在用手悄悄地撕扯蒲团。
多半最后她会为了复国而哀求自己的生存,那也是妄心支配,没有奈何的事情。我就算死也不恨她。
现在她却因为对我的感情,而白白纠结痛苦,实在是没有必要。
我的心头既酸楚又喜悦,能让女孩子,尤其是慕容芷这样对目标毫不动摇的女孩子为我而产生那样巨大的摇摆,分明是她对我的情意。这对我是比宝石还要珍贵的东西,这一生除了我父母,再没有陌生人对我如此喜欢了。
在家靠父母,出门吃朋友。她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可是,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当初没有掉在海里死掉,我要尽一切可能活下去,同时也让自己的女人和朋友活下去。
“首先,我还有一些情况要问。”
我不像慕容芷那样对坠星洞府念念不忘,这遭反而是她仍在迷惘愣神,而我的心境已经如同古井无波了。
怪不得儒门的圣贤会说“无yù则刚”。
“嗯?向客人介绍自己的宅邸是主人的待客之道,小朋友,你要问什么呢?凡是可以对你们说的,我不会有半分保留和诳语。”
任平cháo微笑。
“你是中土人吗?你的语言、衣食和其他好尚看上和我们十分接近。”
“求道前是,得道后我和尘世无关,也对尘世上的事情不关心。华夏、蛮夷、人族、妖族……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你认识王启年吗?三年前走到这里来的一个金丹武者,他是如何从这里活着走出去的?我们和他是一镇之人,都受过他传艺之恩。”
——要是知道王启年如何从这个人的手下逃生,或许我也能办到?
“王启年?啊,五百年能走到这里来的人可不多,唯一活着回去的人,我怎么会忘记?他也是个无趣的人,不过倒十分懂得礼貌。他在我朱门前居然对空发誓是为了杀食尘虫偶然探得洞府,如果这是有主的地方他不取分毫,无主的地方则会取之有道。我想他大概不是修真者,连我在山谷的子阵都不识得,于是放他走了。说起来,他始终没有见过我一面——他现在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王启年已经死掉?那么说来,眼前的任平cháo并不知道洞府外面发生的事情,和土著交涉的只有食尘虫。
“死了。被你的食尘虫灌顶的武者杀死了。”
“哦,人皆有死,果然又是不出例外的结果。——刚才你说食尘虫给外面的土著灌顶?”
任平cháo语气稍有波动,旋即又回复平常,
“也罢,外面的事情我全权委托那条看门狗,它有随机处置的权力,无非是流出点末端的练体之法。我不出这间内室,内室外的事情我一概不管。”
“外殿的十一个修真者都是你杀的吧?他们就是因为探宝而被你杀死的?”
“不自量力,明知这是有主的私产而擅自闯入,因为无知和无能被地主杀掉,有什么怨恨可言呢?——外殿中食尘虫杀掉了五六个,那条看门狗也是能派上点用场的。我杀的不止那些,留下骨头的都是练到了无漏金身,普通的金身都被天火炼化了。”
任平cháo拍了下手,朱门上的一半天火化成一条大蟒般的火龙游了下来,龙的尾巴把我们两人圈了起来,龙头凑到对过任平cháo的身畔,他赏了火龙一杯酒。那天火幻成的龙如同活物一般一吸而尽,然后优雅冷漠的金sè双眸凝视着我们。
我暗暗咋舌,我还在设想把雷咒塑造成五步杀人蛇那样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