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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山素星成为五个执事长老中唯一的土著,五位执事长老的次席,也就是权术上所谓的摆设。另四人按序为王启泰(第一位)、学仁(第三位)、我(第四位)和蒋义山(第五位)(王启泰的第二个弟子,元限和言知礼的师兄,第二波压制土著的南坡军队由他统帅)——王祥符为太上长老,超然于我们五人之上。
五十年前中原皇帝颁发给舜水镇义军一叠空白的诰命,王祥符有自主委任五品以下蛮夷地区文武番官的权力,诰命的有效期是一百年。当年发放诰命的时候,中土是大正王朝的正德皇帝元年,王祥符给昂山素星的空白诰命上于是填了“正德五十年腊月吉旦,代天子授昂山素星为五品白云属国校尉”。
——恩,按世俗中原的纪年,过了正旦,就是正德五十一年了。
正德五十一年的正旦,我和慕容芷的声望在白云属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天山谷中的人都看到了我手刃了“妖人”,华夏人口中的我成为了为王启年报仇的大英雄,在武技和胆魄各方面都继承了他的关门弟子;而土著中则半公开地流传一个传言,说我才是天神派下来的真正使者,奉天神之命剪除了窃据使者之位的妖物。
我不知道这两个谣言的源头是哪里来的,背后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地散布。我虽然为王启年报仇,但我们的师徒关系真的子虚乌有;我在土著人前已经公开否认过天神的存在,但依然阻挡不了我是天神使者的传说蔓延。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理会。不管背后人物散布这些话有什么目的,实际的效果对你我巩固岛上的地位大有好处。与其吃力不讨好地寻觅幕后人物,不如把心思放在提升自己的实力上。这个修真时代,只要有厉害神通,再yīn毒的诡计也害不了我们分毫。”
慕容芷说。
——不错,和昂山宝焰的战斗,之前舜水镇的火药轰炸、王启泰的分化瓦解用处都不很大,最后还是我突破到了金丹,用上“蛇卫”才彻底解决掉的。
只要巩固好自己的金丹境界,岛上别人什么有小动作我都不害怕。
从十月底开始,我和慕容芷依照《秋水篇》锻炼yīn神。我决心花上三年的苦练,把金丹下层的境界站稳。
金丹武者锻炼自我的肉身,使用肉身和气作为和外物斗争的神通;而修真者锻炼念头和肉身两方面,使用念头统御的各种法术、符咒、法宝和飞剑等神通和外物斗争。
肉身和念头是xìng命的两个方面,都是一气所化。倒不能说金丹武者只偏至在自我肉身单方面的修炼,因为念头本就寄宿在肉身内,凡是肉身的锻炼,总能间接地锻炼念头——只是,他们没有掌握,或者不必去学习把念头dú lì出肉身使用的方法。
心身合一,贯彻了武道意志的直率一拳就是武道对念头的使用。
这种情况下,念头是不需要和肉身分离的。
但要施展法术、符法、飞剑、法宝等神通,就必须把自己的念头从肉身剥离出来:比如任平cháo附在各处的封印、我们收集到的修真者纳戒等等,上面都有修真者附着的念头。在内室大殿攻击我的火龙,也是附上了任平cháo的念头才能成型和灵动。
我的诸天雷法总纲变现的种种兵器和物品其实也附上了我的念头。过去我虽然不明白如何分离念头,但因为神魂烙印的符文,不假思索地自动完成了分离和附念的各个步骤,不过这仅限于我的诸天雷法总纲。
(慕容芷能够模仿我的雷法总纲发出最简单的三咒,这主要得益于她炉火纯青的小无相功,更jīng深的变化她也不能够实现——我对自己的诸天雷法总纲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没法口授给她里面的jīng髓。)
要分离自己的念头,先要自如地出入自己的yīn神。
在内功阶段以下不可能自如出入自己的yīn神,只有到了引气入体的筑基之后才能比较安全地修炼相关的法门。
原因有二点:
第一,内功阶段以下的yīn神不稳定,很容易被外部阳气浓烈的环境分解成各种念头,然后消泯在天地之间。强光、天风、武者的jīng气、兵营的杀气、儒门诵经典的正气都对它有强大的伤害作用(我第一次练内功出岔yīn神乱走,就险些被父亲的jīng气误催化掉)。
第二,内功阶段以下的yīn神一旦离体,很难回到自我的肉身。不能回到肉身的脆弱yīn神,过五六个时辰也免不了消泯的下场。
可是已经能引气入体的筑基者修炼yīn神则不然:肉身和yīn神之间的感应已经十分强烈,离窍的yīn神始终能找到自己归还的肉身宅邸方位;其次,筑基者的yīn神不再纯yīn,因为能引气入体,已经一阳初生,对于外部的阳气有了勉强的抗xìng。虽然还不甚能承受纯阳之气,躲在暗室中待上一个周天再回肉身,倒妨碍不大。
筑基下层的慕容芷就是选择一间极其僻静和幽暗的虚室修炼出入yīn神。我在她的虚室前立了一块牌子:“入此者一律杀无赦”,尤其jǐng告脑子经常脱线的逢蒙,而绯红衣则守在附近护法。
她使用《秋水篇》记载的六十四种观想法,和我出yīn神的修炼法一致。
纯阳的yīn神为元神,六阳…具足,能和肉身一般活动自如,更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那是元婴境界的修真者才能修到的成就。而金丹下层的我,体内yīn神的水平实际已到了二阳的境界。如果遁出壳来,在清风徐来,月光皎好的夜晚就可以以游魂的状态外出。
按部就班地修炼yīn神,到冬月末我已经能在气候良好的夜晚,像隐形的鬼那样在道场外的灵田上巡视了。yīn神的我根本无需双足沾地,仿佛在半空浮游一般。虽然及不上有肉身时亚音速的速度,但比起寻常的步行还是快上许多,yīn神仿佛如一股小旋风,掠过一望无际的田野,把景象全部收入自己的心头灵觉。
坠星山的洞天以前没有人住,坠星山谷一役后,数万华夏人和土著人迁居到我们的洞府来开垦。
——当然华夏人和土著人的说法现在已经过时。土著的诸部落被打散到华夏人中,变成和我们一样的编户齐民,恐怕几十年之后就要被融入华夏了。
……
正德五十年冬月中旬,在五长老的会议上王启泰向我请求开发坠星洞天。
大量的灵田需要人耕种,宝矿也需要人开采,凭我和慕容芷两个人不可能经营那么多的地方。
“好啊,如果属国人搬到洞天里来,也能给这个小千世界增添人气。不是说在有灵气的地方居住的时间长了,生育的下一代人也有不小出仙苗的几率吗?王长老,数万人还是太少了,这么大的世界,我看全部搬进来才好!”
慕容芷作为列席的替补长老笑着答应王启泰的要求。
“你和小空是洞天的地主,我的建议全凭你们决断。现在还是先几万人来开垦好,坠星洞天未曾开发,那么多人住进去多有不便。而且,要是岛上的人全搬进洞天,我们这地方就不叫白云属国,而是叫坠星庄了。哈哈。”
王启泰顿了下说,
“产出的分成我认为五五为好。地主和佃农各占五成,哪方都不吃亏。”
“不,王长老讲得不公道。我看什一税比较好。我和小空两人用不了那么多灵药和矿物,倒是属国的民众可以用这些来改善rì子。我只要一成的产出,九成都给佃农。以后也是,只要愿来我们洞天居住的百姓,我只收十分之一的产出!”
慕容芷毫无犹豫地正容道。
于是,几个月来在我和慕容芷居住的道场周围开始多出许多民舍,喧闹的人声代替了寂静的天籁。
对此我心绪复杂:自然百姓在坠星洞天安居乐业对他们是不错,我也答应过王启泰要“造福”;但是我总觉得自己的地盘被外来的人侵入了,这本来是我和慕容芷两人的私密世界。
……
正德五十一年,我单独一人被邀请在元月十六rì参加王祥符摆的私宴。
他并没有搬到灵气较好的北岛,与昂山宝焰一战后王祥符就一直蛰居在南岛的石塔不出。
中部我和慕容芷居住的坠星洞天、北岛五长老的议事所、南岛王祥符的石塔,是白云属国三个相互dú lì的中心。
………【第七十五章 决裂(二)】………
五个多月前,我刚进入石塔的时候,还是内功中层的十五岁孩子。当时王启年新丧,舜水镇没有可以与昂山宝焰一战的金丹武者,镇里的长老惶惶不可终rì,把王启年的死讯一压再压。
五个多月后,我再次进入南岛的石塔,已经是十六岁的金丹下层。舜水镇变成了白云属国,土著的势力已经烟消云散。
“千古兴亡皆笑谈,浊酒一杯自饮酌。”
我好像听谁说过这句话。
王祥符坐在原来的大厅中,学仁和王启泰侍坐在侧,这和我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一般无二。稍微有差异的是学仁的旁边多了一个小榻,坐着目前白云属国的团练使蒋义山——王启年和陆克武殒命后,现在整个白云乡的军队都由他指挥。此人是筑基上层的武者,木讷寡言,没有什么主见。在五执事的会议上,他说的“好”字比我说的都要多。
王祥符的膝盖上覆着一条打满补丁的皮毛毯子,遮住了他残断的腿,自膝盖以下那里空无一物。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旧毯子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样看着残疾人不礼貌,何况对方曾经是叱咤风云的金丹武者。
“失礼。”
我低下头,极轻地道了下歉。
“无妨事,我在石塔也不出去,现在有你这个金丹,也无需我上阵,用不上摆门面的样子。启泰曾经建议要给我做一对义肢,我当时就回绝了他。”
王祥符笑起来,然后说道,
“一个月后的清晨我就要死了。”
“喔!”
我和其他人都震了一下。
——王祥符当时返老回童的时候,他说自己有十个月的寿数,没想到那么快他就要走到人生的终点了。
“和昂山宝焰对战的时候我耗去了大量的jīng血,又没了两腿,真元殆尽。我是回光返照之人,不能像你们年轻人那样恢复了。死期就在眼前,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恩,小空,你和昂山打的时候,速度到了音速,肉身有折损的感觉吗?”
他不再提自己的生死,仿佛那是寒暑变化那样的小事,转而问我另一个问题。
我楞了片刻,回想道,
“恩,和以前还没到金丹时候练功过头一样,肌肉和内脏都有点小伤,养过几天就好了,我手头也不缺丹药。”
“以后你要留意,金丹之人,无论修真者还是武者,亚音速的战斗对肉身没有多大妨碍,但过了音速这条线,肉身的穴窍就开始积累暗伤,本来能享有的五甲子之年就要慢慢折掉了。年轻人戒之在斗,圣贤说的不差——少年时我在中原和贼寇与夷狄斗狠,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超越音速的战斗,那时只当喝水一般容易,临到老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你不要步我的后尘。”
“谨遵教诲。”
我想以后自己反正可以靠诸天雷法总纲杀人,武技什么的拿来补刀子就行,和人用拳头硬拼的机会也不会太多。更何况,我也要攀登元婴的高峰,可不会抱着五甲子的寿数当守财奴。
“那是最好”,
王祥符欢然一笑,举起酒杯,
“我们华夏的世俗中有五种福分:第一是长寿,第二是富贵,第三是身体康健,第四是心灵宁静,第五是知道自己的终期,不带遗憾的死去。我作为世俗之人,五福俱全,你们为我祝贺吧!”
学仁和蒋义山面有戚sè,王启泰则神sè泰然地举杯庆贺。
我想王祥符说的都是实话——我父亲也是金丹上层的武者,混过响亮的名头,抢过最美丽的老婆,占有过小山高的丹药金银,有过我这样的仙苗儿子,最后却和自己的帮派一道丧命在海里,连六十岁都没有活到。相与比较,一百一十多岁而善终的王祥符的确有大福报。
“祝你得其好死。”
我把怀念父亲的热泪擦掉,真诚地敬了他一杯酒。
酒过三巡,王祥符唤学仁取来一个铁皮箱子,盥洗过手,郑重其事地把箱子启封。我好奇里面是什么宝贝,却只看到一个银印,一条青sè的绸带裹在印上。
“这是什么凡物?”我咋了下舌,我感应不到里面的灵气。
“你这孩子不知道哪里受的家学,连这东西都不认得。”
酒酣的学仁有点气恼,
“这是官印,我们中原的大正王朝颁发给文武百官的官印!银印青绶是天子授予四品武官的资格,这枚印上明白刻着‘讨逆将军之印’六个古篆,是当年天子褒奖老族长在北方抵抗罗刹的功绩,派使节授予他号令燕、齐各地义军的信物!”
我挠了下脑袋,原来是这种狗屁东西,我们海盗出身,不服王化,哪里认得!
我父亲杀官的时候说不定抢过,比丹药珠宝都不如的玩意,大概都扔海里去了吧。
“小空家以前是在海上做剪径生意的,不识得也是正常。”
王启泰淡淡一笑。
“咯噔。”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瞬时闪过无数念头
我良久望着王祥符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神,干脆地承认道,
“不错,我是海盗,慕容芷也是海盗,我们全家都是海盗,我父亲是东海上知名的海盗头子,七小龙王的第一位。你,还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海盗的?不要说滥好话!要对我和慕容芷有什么不利?再打一场的话我奉陪,耍yīn谋我也接着。”
我把一把中品细剑搁在了自己的案上。
学仁兀自和蒋义山在窃窃议论,
“……怎么会?小空怎么会是海盗?……”
——看起来四个人没有事先串通。
“坐回席吧,小空,你的品德我们在座之人已经知道,没有人会当你是贼寇和坏人的。”
王启泰为我和他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他先我饮尽一杯,示意我无毒,然后斟酌了下说,
“大概在几月前为你灌顶的时候,老族长发现了你胸口的纹身——你父亲隶属南宫腾蛟的青龙会吧!”
我下意识地抚摸了自己的胸口,南宫腾蛟的青龙会下,帮会的每一个男丁都要用烙上一条卷起的青龙,这是南宫家附庸的标记。从小烙上此印的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想到登岛后竟然疏忽忘抹去了。
“三十年前南宫腾蛟和公孙山君就是中原世俗中的两大**。两人同在星宗修得厉害神通,又不约而同地恋慕红尘里的权力,公孙山君建立了神枪会和伪齐国在陆上杀人,南宫建立了青龙会在海上杀人。不过南宫稍微不那么滥,他不大杀华夏人,也经常和公孙为抢夺地盘而死斗——嘿嘿,我们义军和公孙的伪齐打仗时候,南宫还送给义军过一些物资。”
王祥符唏嘘一声,
“三十年过去了,南宫还好好活着吗?天道真是不公呐。”
“我父亲收山不干到白云乡避难的时候,南宫腾蛟好像正准备接受朝廷的招安,他拿到一个二品将军的官印。”
我望了下四品的“讨逆将军之印”,忽然想了起来,
“是金印紫绶的二品‘左将军印’,比你的这个大。”
这些事我原来如风一般听父亲讲过,如果不是今天他们谈起,这些离开中原前的旧事我会一直压在脑海深处,直到遗忘。
“天下的权柄被四大宗门把持,那些世外人为了自己的图谋窃据了天命,在世内做出颠倒是非的事情,我辈已经司空见惯了。想来,那南宫能成为二品的左将军,无外乎他星宗的出身和对朝廷的贿赂吧。”
王启泰叹了口气,对我郑重说道,
“——兄长收你做弟子的事情,是我编造和散布出去的。百姓可不想自己的长老和杀人越货的强盗联系在一起,以后你最好把自己是海盗的事情忘掉,把胸前的烙印用药搽掉,要在诸人前建立自己的威信和营造自己的风cāo……今天请诸位来,老族长是想向诸位公布他的遗嘱——把这个四品的讨逆将军印托付给小空,是他的第一项遗嘱。小空,你把这银印收下吧!”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们递到我手里的银印。
“中原诸侯割据已久,每个军镇的继任者都由诸侯自己指定,然后让朝廷在形式上确认下。老族长是靠军功获得此印,接下此印,你就继承了老族长成为大正王朝的四品将军了,也就是rì后白云属国最高的领袖了。”
我一直当王启泰让我当镇长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成真了。
“我什么都不懂,也不稀罕朝廷的官职。不能也不想当讨逆将军。”我说。
“名不正则言不顺。修真时代,朝廷的四品武官印只有金丹以上武者可以接受,岛上舍你无他,你接下印来无妨,就算挂名也行。”
王启泰顿了一下,
“小空你也未必会一直呆在岛上吧。你这么年轻,rì后总要去中原闯荡。岛外的风暴环已经平息,属国中想去更大的世界跃跃yù试的年轻一辈也不在少数。如果你要返回中原,这枚四品的官印正好防身,总比海盗的身份可靠……”
——既然他如此说,那么有了这个官印,我可以冒充朝廷的命官,在世俗里行走有很多便利,和我刚到岛上冒充修真者的道理也差不多。
我把青绶银印收进了自己的纳戒。
“恩,我的第二项遗嘱就是关于rì后去中原的安排:如果继任我的讨逆将军率白云属国的舰队返回中原,依旧要遵奉朝廷的天子,和侵占我们中原的敌国作战。”
我托了下腮,
“和公孙打仗可以,反正我爹在中原一直跟着南宫和公孙打仗。但我不爱听皇帝的指挥。”
“只要你的大军作为确实对我华夏有利即可,把天子当成华夏的共主尊敬即可。如果rì后有朝廷监军的宦官对你胡乱干涉,一刀杀了就是……三十年前我在中原就是这样行事的。”
“好。”
——原来是如此zì yóu的军阀,再轻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