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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资治通鉴》,对于突然出现在东宫的这群与杨勇有血缘关系的人,她有着比他们预先知道以后事情发展的优势。在杨俊等人离开后,她就一直在分析着能以利用的资源。
“皇嫂,您知道为什么皇兄会这么颓丧吗?”
思想就此打住,恪靖抬眸望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温和笑道:“你皇兄,其实很有谋略,也极有才华。”
“这些大家有目共睹。”杨谅不以为然,“但却不能让他发挥得自如。”
恪靖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孩子来。
她来到这里是开皇第四年,而隋朝的建立是在开皇一年,在那个时候杨勇因为祖父建功立业的关系被封太子之位,他的弟弟妹妹们也相应封爵授位。
而在她穿到这里的这几个月来,她并没有仔细去回想之前所发生的事,她所在意的只是未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值得再提。所以开始处心积虑,开始清理闲杂人等。而经杨谅这么一说,她恍然觉得她遗漏了什么。
并且所遗漏的,很有可能是关键。
把阿五往上托了托,恪靖问:“那你说说,是为什么缘故?”
“皇嫂还记得皇兄刚当上太子的那年冬天所发生的事?”
恪靖一怔,在杨谅的提醒下,她安静下来。
『勇曾文饰一蜀铠,帝忧他染恶习,特告诫一番。』(作者翻译:杨勇曾经文饰过一件蜀铠【蜀铠:即铠甲,作战时穿】,隋文帝担心他染上奢侈的恶习,特地告诫一番。)
“只是一件蜀铠,还不至于……”
话音未完,恪靖就被杨谅打断。
“并不仅仅如此。”杨谅停了会儿,缓缓道来,“皇嫂莫不是忘了那年冬至所发生的事?”
冬至?
开皇第一年,杨勇刚当上太子,那年冬至,朝中百官朝见杨勇,而杨勇也高兴接受他们的祝贺。
等等!恪靖眼光闪了下,回到史书记载。
『帝问臣下百官是以何礼节见勇,太常少卿辛亶曰,东宫理应用贺,而不能朝见。』
『帝以勇反礼制,即令臣下不得以朝勇,日减宠爱于勇,反增疑心。』
所以那些奏折才会被搁置在一边;所以每次下朝,他先去玩乐才回东宫;所以他的心思在那些诗词、美酒上。
并不是他不愿把心思扑在朝政,而是……
后背忽然一凉,拿着桂花糕的手错位的下,险些戳进阿五的眼睛里。
“依臣弟看,皇兄这般颓丧,是因为父皇不再对他青睐有加。”
这是杨谅下的定论。
翻着书桌上的那些奏折,指尖划过上头的字迹,恪靖长长呼出一口气。
事情,远没有杨谅所说的那样简单啊,若是那么简单……就好了。
同时在晋王府的寝殿,杨广躺在虎皮软垫上,脑袋枕着喜儿的双腿,闭眼享受着她的按摩。
刚有密探来报信,说他那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去探望过杨勇了,最后是在过了午时才离开的。
杨广挥了挥手,密探行完礼便快速离开。
喜儿的手指从他肩膀渐渐挪移到他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舒服得令他发出叹息。
“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低沉的声音透露着慵懒,让听见的人都觉得心头直跳。
“都是托殿下的福啊。”
杨广一把抓住喜儿的手,正欲亲吻,忽而接到外头说东西已到的消息。他坐起身,命人把东西拿进来,不消多久,穿粗麻布的家丁便双手捧着一卷画轴,弯腰弓背地疾步来到杨广面前。
“打开。”
家丁扯掉画轴上的红绳,双臂一展,一副女子的背影图展现在杨广面前。
画上的女子乌发如云,穿一件红色高腰长裙,腰间佩戴着流苏状的装饰物,一条披帛沿着她的肩膀垂挂在身后,似有风来吹起了披帛的下端,女子曼妙的背影隐在披帛中,遥遥望着竟如仙女下凡。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瞧见女子的正面,即便她稍稍侧着脸,也不能看清是哪家的姑娘。
“喜儿,你觉得如何?”对着画观望良久,杨广笑问。
喜儿一惊,她猛回过神,低下了身,“很美。”
“美?”语调上扬,杨广转过身戏谑地看着她,“哪里美?”
“背影。”喜儿如实回答。
“若说她并不是倾城美女呢?”见到喜儿略微惊讶的脸,杨广转向那幅画,手指沿着画中女子的头发往下滑,“她既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令本王心动的姿色。”
“但……”手指回到那张脸,喜儿分明看到杨广眼里流转的波光。
那样的眼神,她认得,也再熟悉不过,那眼神,是在觊觑到某样让他想得到的东西时才会流露的。
“但本王,就是喜欢她,喜欢到想看看,褪去这层高傲后的各种样子。”对着画上的女子,杨广的眼神逐渐变得狂妄起来,好似现在他就已经窥见了。
没有倾城容貌,也没有令人心动的姿色……喜儿看向画上的女子。
不知画师是有意还是无心,画中侧脸的女子,仿若有种傲临天下的霸气,特别是那眼神,冷漠中带着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又让人无法抗拒去注视她,好似天地间就只有她眉宇间的那股凌厉。
杨广的那番话,似乎只是男人想征服女人的壮志,但能抵挡住男人出众的外表和才情,并且挑起他征服之欲的女子,反而更能令男人发狂。所以画中那女子,杨广不是只一个“征服”就决定他和她的关系。
此刻的杨广,是她想望却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因为她的心早已沦陷,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下巴忽然被挑起,喜儿被迫仰头望着眼前样貌俊美的男子,只听他说。
“当然,本王也不会辜负你的,你那么善解人意,本王还舍不得放你走。”
“喜儿只求能一生一世服侍殿下,就心满意足了。”
面对她突然发出的誓言,杨广勾唇道:“所以,本王才喜欢你。”
“殿下,之前您让查的那人,已经查清楚了。”
另一个密探的闯入打断正准备偷香的杨广,他放开怀里的喜儿,阴狠地瞪着那人,“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森冷的语气带着杀意,如同一柄柄来自阴间的弯刀,直直迎面飞来。
密探大惊,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杨广忽然转变了态度,说:“不过今日,本王开心,所以暂且饶你不死,下次进来的时候,记得打招呼。”
“是!”
“那女人的身份既然查清了,那么就今晚动手吧,记住,别留下一丝痕迹,做得干净点。”
“是!”
第三十三章 :
内城发生了一场火灾,熊熊火光冲天,照亮了黑夜。
因为是距离皇宫最远的地方,人烟并不密集,又是深夜发生,加上天气干燥,火灾面积很大,也未能及时救火,以致烧毁了七八户人家,都是平民百姓的茅草屋,而损失最大的是一家医馆。
被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满地的粉尘和斑驳的血迹,经风一吹还能闻到隐约的焦味。散落在地上的铜板被火烧得几乎变形,可想而知当时的火灾有多严重。
这次的火灾,死的都是平民,隋文帝在得知情况后命人好好安葬尸体,并拨了笔资金特为安慰死者的家属,还为他们悲伤了几天,这件事也就这样过了。
而一件天气干燥引起的火灾,却让恪靖感到了威胁。
秋棠来报,那家医馆确实是水姒心所经营的那家。后来秋棠带着几个隐卫趁着夜黑风高的夜晚去事发点检查,并且带来了令恪靖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个被烧得污焦的火折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子藏起来,打算等到杨素过来时给他看。只是事情被一场旱灾给耽搁了过去,这一耽搁就是近半年之久。
『九月,甲戌,隋主以关中饥,行如洛阳。』
旱灾让隋文帝和他的妻子儿女迁都洛阳,等到回去长安时,已经是开皇五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旱灾的时间持续得并不长,冬雪一下,便有了水资源,只是还是有“野有饿殍,路有冻死骨”的凄惨现象。
光是善后工作,就令隋文帝一个脑袋两个大了,朝中每日上报的就是灾民的情况,一听到哪户人家没及时拿到救赈粮,他就气得摔折子,以至于没一个人敢懈怠的。
恪靖率领东宫的家丁丫鬟到受灾严重的地区送去了被褥、衣服,并且发动人把米磨成粉,调和碾碎的玉米粉做成米糊,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她还和下人一起亲自给患者清洗伤口,寻找住处,把杨勇平日里做的字画拿去卖,把得来的铜钱来救助灾民。
隋文帝知道后,万分感动,当朝赞扬太子妃的举动。
一时间,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包括某些官员的家人,使得整个长安出现空前的救灾热潮,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它以往的繁华。
因为恪靖的以身作则,隋文帝赐给杨勇钱百万、锦千段、马五十匹,来嘉奖他的大义。
夜深了,敲梆的家丁在敲完二更天的梆声后打着哈欠,回到他温暖的被窝去。
东宫书房的烛光还亮着,火折子在杨素手中翻来覆去了好久,一会儿摸着上头模糊的花纹,一会儿把火折子放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良久,他才抬起头说:“这是皇宫才有的。”
今日他来东宫和恪靖商讨政事,还没开口对方就给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让他辨认。虽然那东西被熏得焦黑,但摸着上头的花纹,他还能能依稀辨认出那是祥云图案。
此刻的杨素,在面对恪靖时更多了一丝恭敬,亦不再如从前那般试探了。原因在于去年十月的时候,恪靖蹭提醒过他要提防自己的正妻并管好他的嘴。当时当御史大夫的他并没有把恪靖的话放在心上,及至那次跟妻子吵架。
说来杨素的妻郑氏是个悍妇,他与其吵架说了一句“我如果当了天子,你一定不能作皇后”。未料这句话被郑氏告发,进了天子杨坚的耳朵里,杨坚大为愤怒,逮捕了他并让他获罪,还免了他的官。
这次的经历还差点毁了他的大好前程,若不是隋文帝的心一直系在讨伐陈朝上,若不是恪靖暗中帮助,让他可以透过和太子杨勇联名出谋划策的名义来献伐陈之策,他根本就没有官复原职的机会。
对于杨素来说,恪靖是他生命中的贵人,若不是她,他也不能可以得到杨坚的信赖。
在和恪靖的相处过程中,杨素逐渐发现这个女子过人的胆识和眼见,凡是关于政事,他俩的意见都会不谋而合,并且因为她的建议,他的策略更加全备。在态度上,她比杨勇更果断坚决,眼光还更宽阔长远。
杨素想起之前隋文帝对杨勇的赞赏,如今想来,也是在杨勇养伤时,她在暗中帮助的。
巾帼不让须眉,这个女子,更拥有皇家风范。
可她到底是女子,若是身为男子……杨素摇摇头,把脑海里可笑的想法去掉。
“果然是这样吗……”恪靖了然的点点头,眼睛明亮了些,似乎对于长久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确认的释怀。
见她似乎早就知道的样子,杨素进言道:“微臣不懂,娘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火折子?”而且还是污焦的,明显是经过大火烧过。
恪靖看着他,说:“杨大人还记不记得内城发生的那场火灾?”
对着那双明丽的眼,杨素神色一凛:“娘娘的意思是?”
“看来杨大人是想到了。”
刚捕捉到一点,杨素又陷入了沉思,“不过是一些平民,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而且又有什么利益可图?”说到最后,他的语调不禁上扬了些。
到底是十几条人命,当中还有五六岁的孩童和襁褓里的婴孩,人命关天,哪怕是平民,怎能视人命为草芥?
恪靖挺直了腰板,踱到窗边,掰着木窗的边沿,“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本宫想问杨大人,你是怎么看待太子殿下的。”
“太子很好学,性格也很善良,不矫柔做作,难得的真性情。”杨素如实回答。
“那大人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太子,为何如今却成为流连烟花之地的昏庸者?”
这……杨素迟疑了下,嘴上不说,却在心底回答了恪靖的问题。
好色乃男人本性,哪个男人不爱美人?何况烟花之地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卖身不卖艺,更让男子挠心挠肝地想要与之长时间相处,以达内心的征服欲。
“那大人觉得皇上如何?”
杨素瞪大了眼。在背后谈论天子,可是要遭天谴的!
“本宫来说如何?”恪靖笑眯眯地转过身,“小人、凶残、阴晴不定、疑心重、耳根软还惧内,可这样一个人,却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以身作则,善用忠良,大人以为如何?”
已经不能用震惊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了,胆敢议论天子还这么透彻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拍马屁者,他见得多了,那些记载历史儒家,为了时代需要也为了迎合帝王的喜好,往往大大讴歌颂扬那些有创举的帝王,至于那些不看好的,能多描黑就多描黑。
只是,她不怕隔墙有耳吗?杨素觉得他后背惊出了一身汗,一点的风吹草动就会让他觉得心惧。
他已经罢官过一次了,不能再有个第二次,也绝不愿发生。
“大人放心,这里安全得很,估计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面对恪靖的调侃,杨素半羞愧半尴尬地讪笑。
“本宫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大人有没有想过你的一句怒言,为何令皇上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差点把你押进天牢?”
杨素开始沉默起来,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愿去多想。
自古以来都是伴君如伴虎,君王可以让你处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可以让你的荣华富贵在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更可以因为一句话让你株连九族。你的生死大权就掌握在君主的喜怒之间,他开心了你就高升,他生气了你就跟着倒霉了。
然而有些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居高位,却不知在那些荣华富贵的背后,有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刀,稍有不慎,即刻引来血光之灾。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人前仆后继地挤上来。
他,就是其中一个。为何?因为权利。
权利,一个多么令人着迷的词啊,足能使人发癫发狂,使拥有狼子野心的臣子做出弑君篡位的事来。
所以杨坚对他提防,即便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即便曾经他们一起打过天下、荣辱与共过,杨坚也对他产生了怀疑。
其实他知道,杨坚本身就是个多疑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正如面前这女子所评价的那样。
“皇上怀疑殿下有早日称帝的心思,或者,他根本不想让位,若是可以,他想长命百岁,称帝万代。”
“看看这戒备松散的东宫就知道了吧,大人,本宫相信你是明白人,你应该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那个打理朝政的能力,倘若真的只是个昏庸之人,那么皇上也不可能对他这么的防备,更不用老是对他的见解存有保留。”
“就是因为太有能力了,反而生发了顾虑,害怕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这时候,只要有人想趁虚而入,告诉他自己的忠心,那么心思想不被转移都难。”
“权利是团火,揣在怀里怎么能不把衣服给烧着呢?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的人为了它罔顾兄弟情谊不惜反目成仇,甚至因此而手足相残的。只要得到权利,牺牲一部分人来成就自己,对他来说那又如何呢?”
寒风伴着沙子吹在脸上,森森的疼,好似要把脸上的肉刮下一层皮来似的。
交谈到了最后,恪靖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让他自己去选择他将来要侍奉的主人,可见她早已看出他心底的动摇。而对于那场火灾的答案,她不说他也猜出了个大概。
这次的会面,算是一场不算大的谈判,今后,他和她的关系将由他最后的选择来注定了。
低头望着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那是在他年轻时作战留下的记号,记载了当时他的英勇无畏,可如今,他的心神在荣华富贵中渐渐迷失,以至于没有彼时的热血激昂了。
可今夜,他不得不去承认,太子妃的那番话,让他沉寂了许久的心得以再次跳动了起来,那么的强烈、那么的明显,就像饮血沙场时的那股兴奋之感,想忽视都很难。
第三十四章 :
距离开皇五年的新年只有三天时间;整个东宫呈现一种非凡热闹的景象,丫鬟们陪同自己的主人出去采购置换的家具和新衣服;家丁们负责搬运,就连平日娴静的高良娣,也和鹊儿一同购了些新布匹;好交给人去做。
恪靖靠在软榻上;晒着阳光静静看书。因为没什么事,她就懒得把头发梳起来。
看着那个空闲到只能以看书来打发时间的女人,春苑坐不住了。
其他的娘娘都出去买这买那,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就自家娘娘,跟个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去在意这新年的气息。她都怀疑太子妃到底有没有拿自己当女人看;哪有女人不爱美的?
“娘娘,太子送来了衣裳。”冬梅和另几个丫鬟戴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来到恪靖面前。
春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难怪太子妃那么淡定,原来早就有人给准备着了,她就说嘛,女人都爱美的。
“嗯,放着吧。”恪靖合上书本,对春苑吩咐道,“小苑子,给本宫换装。”
就在春苑屁颠屁颠准备去拿新衣裳的时候,却听见恪靖说:“不是那件,是箱子里素色的那件。”
啊?春苑瞪大了眼。大过年的穿素色的?不是添晦气吗?
“本宫去看一个老朋友。”
“哦。”春苑悻悻然道,然后乖乖地把那件压在箱底的素色窄袖棉服给翻出来。
一顶帏帽罩在头顶,黑纱缀于帽檐上,遮蔽面部。
李伯早已驾车在门外等候,恪靖带着秋棠和春苑进到马车里,去往内城的边界。
先前内城平民房被烧毁的地方,如今已经盖起了祠堂,早在祠堂刚落成的时候,隋文帝命一群和尚做法念经,旨在为亡魂超度。而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