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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搓搓手,在这京师折腾了这么久,与人勾心斗角,暗中布局,步步惊心,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此时此刻不免难掩心中的激动之情。
他连忙让人拿来了笔墨,提着笔,修书一封,将京师的一些事,会同今日天子的召见,统统絮絮叨叨地写在信中,而后命人飞马送出去。
这交趾又要大变样了。郝风楼的心情不由轻快了几分。
什么边镇,什么汉王,其实统统都和他无关,至少暂时来说和他没什么牵连,而交趾就大大不同,这牵涉到的却是郝家子子孙孙的事,当然不能小视。
其实在不知不觉之间,郝风楼已经被这个时代彻底地同化,在这个以家族为单位的王朝之中,人绝不是一个个体,每一个人都如一粒尘埃,并不起眼,而家族却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家国天下,先要有家,方知有国,看上去这似乎是自私,可是天下就是如此,慢慢同化之下,郝风楼早已成为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古人。
“少爷……”
此时,书房外头有个仆役小心翼翼地道了一句。
郝风楼也已习惯了,摆出一副少主人的模样,对下人们显露出威严,因此虽然年轻,可是潜移默化,已经不再是逢人和善了,恰恰相反,在这个小主人的脸上带着所有家主都一样的古板和严厉。
那青衣小帽的仆役进来,道:“老夫人听说少爷回来,叫小人来问问,是不是过去说说话。”
郝风楼冰冷而严厉的脸顿时缓和下来,这世上能融化男人的只有女人。一听到郝母,郝风楼便如烈火中烧烤的坚冰,瞬时便温和不少,他接话道:“你去回报,就说今日无事,待会儿我去问安,夜里呢,也在家里陪着母亲大人吃饭,哦,是了,让少夫人和香儿也一起来。”
这仆役连忙道:“是。”说罢,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坐在这偌大的书房里,这本是郝政的书房,里头的藏书或许都是装饰,可是接触到这里,郝风楼便仿佛自己已成了古板的主人,居然情不自禁,去抽出书柜中一本书来,在灯下心不在焉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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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急红眼了
和京师的勾心斗角相比,谅山虽然同样喧闹,同样是此起彼伏的漫天要价和落地还钱,甚至于有一些并不诚信之人以次充好,惹得沸沸扬扬,可是在这儿,终究还是与京师紧张的气氛截然相反。
这里到处都是交趾的士绅,这些人掌握了交趾绝大多数的土地,一个个腰缠万贯,挥金如土。
亦有无数入驻的商贾,个个绫罗绸缎,锦衣玉食。
其实在一开始,无论是士绅还是商贾,他们并不曾打算在这里常住。
毕竟背井离乡,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事。
可是渐渐的,他们来到这里,有的只是想要躲避战火,有的只是想来尝试做些买卖,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一旦在这里呆久了,渐渐的,心思就定了下来。
乡中的产业,可以委托子弟和管事打理,其实作为家中主人或者是族人,实在没有事必躬亲的必要。
而在这里,通宵达旦亦是万家灯火,在这里一切街道都是整齐干净,每日有专门的人,推车垃圾车清扫街道,这里的沟渠,事先便有规划,所以不必担心,一旦下起豪雨,便会泥泞不堪。在这里,街道都扑了一层砖,而后再用泥浆抹平,道路光滑。
这里热闹,热闹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交趾的省府交州和广西桂林等地,即便是相比于最繁华的苏杭,亦是不遑多让。
在这里。每日都有最新鲜的事务诞生,这里永远是新奇的,由于汉番杂居。因此风俗亦是迥异,在这里的人,虽然绝大多数操着各种口音,却都说着官话,不过你仍然可以从口音之中,分辨出自己的同乡。无论你来自真腊、交趾、广西、闽粤甚至苏杭,在这里。都有许多的乡人。
这儿的商铺,几乎是日夜不歇,白日喧闹。夜里亦是灯火冉冉,酒肆、茶肆、青楼、勾栏,甚至是各地来的戏班子和从南洋流传来的斗兽场子,都会到拂晓清晨。才肯散场。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没有人在乎你是谁,无论你是公侯,是哪家大人,你只要走在大街上,不会有人为此多看你一眼,这里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地位的贵贱高低。不再是爵位和官职,衡量的标准只有一个——银子。
有了银子。天下任何地方的东西,你都可以买到,尤其是大量富户聚集之后,这使得谅山的奢侈品需求几乎暴增,原先这里只是中转中心,而现如今,亦成了巨大的消费中心,无数的商贾,从天下各处,带来无数的珍奇货物兜售一空,正宗的苏杭丝绸,江西的瓷器,岭南的珍珠、川贵的美酒,闽浙的茶叶,真腊的香料和象牙,朝鲜的人参,谅山最精致的铁器、家具,只要有银子,在这里,任何东西都是应有尽有。
靠着侯府,就是谅山所谓的‘富人区’,在这儿,不但安全,而且舒适,如今聚在这里居住的不只是那些交趾的‘寓公’,更有无数的商贾富户,还有谅山如今的新贵,他们在这里的宅子,风格都趋于统一,占地其实不算大,和乡下相比,显得不够气派。
可是住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容易满足。
交趾平乱之后,也曾有交趾的乡绅,打算回到原籍去,一大家子人回到所在的广平府,可是一个月不到,又都纷纷搬了回来。
没意思。
因为你的亲朋好友,你的许多关系,其实都在谅山,你不能空守着一个宅子这么过日子。况且和谅山的繁华和便利相比,那儿简直是惨不忍睹。
比如你想要苏杭来的真丝绸缎,女人想要最时新的成衣,想要最时新的金银首饰,甚至于正宗福建的武夷茶,你很快就会发现,那儿没有,你得四处托人,想尽许多办法,才能到手。
那儿没有宽阔的街道,没有沿途之上,穿着黑衫手持着棍棒,脖子上挂着竹哨的警卫。假若你有那么点儿特殊爱好,比如琴棋书画,比如希望品尝美酒佳肴,那么在那儿,你会发现,你是寂寞的。
和谅山相比,即便是省府交州,你的需求,也难以得到满足。
于是,开始有人怀念在谅山,隔三差五,一群雅士高人组织的茶会和棋会,也会想念那儿由一些‘大儒’组织的诗会,更可笑的是,你的子弟,如今连读书,都有些困难了。
交州不是没有先生,也不是没有学堂,可是和谅山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时那些交趾大儒,可都是举家迁徙的,他们和这些豪门不同,豪门狡兔三窟,走在哪儿,都有产业。可是大儒们不同,一旦去了,想要回来,就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安置,所以绝大多数的大儒,都留在了谅山,更不必说,谅山还吸引了不少大明的名士在那儿游历,也有人肯教书育人,明明在谅山,以你的身份,足以请来名师,谁还能忍受,在这儿被一群半吊子读书人糊弄。
于是女人们不满意了,孩子们亦成了难题,便是男人们自己,也是开始念起谅山的好了。
最后实在吃不住,索性又灰溜溜的回到谅山去。
“谅山好啊,从前吧,总是觉得乡中还算不错,祖祖辈辈,不都这样过来的?可是如今回去,实在是不习惯,也罢,留在这里也好,每年回去一趟,祭拜一下祖宗,也就足够了。”
那些去而复返的人,说的大致都是这些话,这让许多莼鲈之思的人,变得踟躇犹豫了。
其实回去的人回来了,想回去的也留在了这里,更重要的是,那交趾甚至于真腊、占城等地的富户豪族,却也有不少人搬迁到谅山来,谅山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肯留在这里,用不了多久,你就不会喜欢其他地方。
这些时日,不少士绅,其实都提心吊胆,有许多小道消息传来,说是要弄什么井田,这些豪门,依托的就是土地,靠的就是土地生财,可现在大明朝廷居然要实施井田,这不是要人命么?
于是乎,许多人不安了,虽然这消息也不准确,不过公府这边,却是人满为患。
许多人走马灯似得前来拜访,有的是想打听确切的消息,也有人是想看看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郝政在这边,自然对他们极尽安抚,无非是说,郝家定会据理力争,如今自己的儿子就在朝廷,绝不会坐视某些大臣,误导圣上。
这些话终究是虚的,这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开来,也好在郝政安抚,才没有生出什么大乱子。
而这时候,越来越多人觉得,住在谅山的必要,这里已经不再是更加享受,更加舒适,子女能受到更好教育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里是西疆的政治中心,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第一时间接到消息,为了家族,也可以最为便利的与郝家和商贾们打交道。
眼下许多人如没头苍蝇,都在讨论这件事,等到消息迟迟不来,终于有人耐不住了。
谅山这边,有个交趾诗会,所谓的诗会,一方面是满足士绅的兴趣,另一方面,也是供大家彼此联络感情之用。
许多交趾的士绅,隔三差五,就都会去,大家吟诗作对,偶尔谈一些谅山的举措和买卖上的事,不过近来,去的人更多,所讨论的,也不再是诗词,更多的,却是关乎于井田的事。
眼看着一点消息都没有,又牵涉着大家的身家性命,郝家那边虽然说尽力周旋,可是郝家终究不是大明天子,一旦圣旨下来,郝家又能如何?
在这种情绪之下,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便有人倡议,大家推选十几个人出来,前去公府陈情,无论如何,也得请公爷有个准话。
众人自然争相赞同,于是乎,以阮玉为代表的十几个豪门士绅,便又一次拿着联名的陈情赶到了公府。
郝政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他当然清楚,朝廷那边已经杀得红了眼,可惜自己远在交趾,无可奈何。
现在听到阮玉这些人来,便晓得来者不善,便在花厅里侯见。
其实大家都是老熟人,说实在话,平时都是称兄道弟的交情,可是今天,大家实在是笑不出来,阮玉勉强笑了笑,行了个礼,旋即带着人坐下,最后叹口气,道:“公爷平时待我等不薄,说句本心上的话,我等全赖公爷恩泽,才有今日。做人嘛,不知恩图报,那与禽兽何异?可是我说句不当说的话,这一趟若是朝廷当真有坏消息来,要剥夺我等田产土地,我等到时,真是再无立锥之地……”
郝政压压手,打断道:“子贤兄的话,老夫当然明白,这圣旨不是没下么?只要没下,就有回旋的余地。”
阮玉与其他人对视一眼,都是摇头,都是这样说,可是说实在的,他们还是心里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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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一章:隆恩浩荡
“公爷,说句不该说的话,假若朝廷当真如传言中所言的那般,下了这等圣旨,受损的何止是我们。若是公田,朝廷会肯种棉花么?即便是种棉花,这朝廷的手里握有绝大多数的棉花,公爷要收购,只怕也不易吧。”
阮玉有点急眼,斟酌着言辞,继续道:“公爷与我等休戚与共,这可是人所共知的事,若是朝廷视我等如草履,公爷在这交趾……只怕也是不易。”
“交趾终究和其他地方不同,哎……其实我等岂会不知,公爷是断然不希望朝廷实施井田的,这朝廷如何,也不是公爷能够左右,只是我等势单力薄,说实在话,在朝廷眼里,我等便如蝼蚁一般,如今他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阖家百口的性命,祖宗积攒下来的家业,岂不是都要付诸如流水?公爷,我等并无冒犯之意,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找公爷,实在是不知用什么法子。我们在这儿一起联名上了一封陈情,公爷能否代为传达朝廷……”
阮玉拿出一沓陈情出来,小心翼翼地搁在郝政的案头上。
可是郝政看了这案头,心里却是苦笑,这东西能有什么用?他倒是想道出实情,朝廷中的政斗,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交趾士绅说话的余地,他们再说陈情都是徒然无益,这就好像两个兄弟分家,在争一只鸡的归属,这鸡再如何叫,也不会有人理会。
可是这些话,郝政不能点破。他当然不想断了他们的希望,于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定会代为奏陈,诸位放心。这件事无论如何,郝家也会尽力为之,前几日,老夫已经修了许多书信给一些京师的故旧好友,恳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说上几句话,自然,诚如阮兄所言。这朝廷的大策绝非老夫能左右,不过事在人为,老夫定要尽力而为。”
阮玉等人自然是称谢。
不过见郝政不肯给个准话。他们的心里依旧还是七上八下,其中一个更是泪眼模糊,似乎想到这件事的可怕之处,顿时感伏万千。忍不住哽咽道:“我等世代于此。也算是积善之家,即便做过什么错事,可是又何其无辜,朝廷说要如何就如何,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我对朝廷自然没有腹诽之心,可是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教人心寒。想我王氏在交趾,十几代的家业。莫非要葬送在我这不孝子之手?果如此,那么我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众人听了。都不禁怅然,其实大家的心情都差不多,心里头都被这事儿吓坏了,大家都是没日没夜的睡不好,心里悬着,不知如何是好。
郝政见状,不知如何说起,其实该劝的都劝了,再劝也没什么意思。
正在他一时语塞的时候,那阮玉见冷了场,也识趣地站起来,行礼道:“公爷大恩,我等永不相忘,今日实在没心情寒暄,异日若是我等若还有性命,少不得还要叨扰,告辞。”
郝政只得站起,亲自送他们出去,一边道:“诸位宽心,不必胡思乱想,朝廷终究还是知道大局为重的,天子圣明,断不会被妖言所惑。况且犬子亦在京师,有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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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到了中门,却是有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来的是信使,旋风般到了府前,旋即大喝:“加急,加急,金陵加急送来的要笺。”
说罢,翻下马来,却是认得郝政,连忙拜倒,喘着粗气道:“公爷,快马加急送来的,乃是侯爷家书,恳请公爷过目。”
这一下子,原本要走的阮玉便顿住了,金陵来的消息,或许朝廷已经有了结果吧。
他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冷战,此时的他倒像是刀架在了脖子上的死囚,接下来便可断他的生死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郝政。
其实这些年来,这些人都可算是大起大落,先是胡氏篡国,闹得沸沸扬扬,此后又是陈氏归政,又闹腾了一下。此后是明军平叛,改设交趾,接着又是流官压榨,到最后叛乱又起,接下来又是平叛。
短短十数年间,持续动荡,年年都是兵祸,没有一刻的消停。
对于他们来说,今天的安稳实在是来之不易,尤其是在谅山的这些时日,他们也可算是难得的轻松。许多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般的轻松过,这种无忧无虑,每日所思所想都是如何结交朋友,如何与郝家交际,如何做买卖,如何请信得过的人管理自己的山林和棉田。
剩余的时间就是各种聚会了,他们在半夜的时候亦敢坐着车在这座城池游走,更不必担心所谓的叛乱,即便是发生了叛乱,他们心里也踏实无比,因为这是谅山,在这谅山受到郝家的保护,有郝家在,他们只需要好生打理自己的地产,做自己的买卖就可以了。
越是十几年来难得享受到的东西,越是害怕失去,而现在,他们一个个眼眶微红,有人甚至身躯在颤抖,生怕这信笺之中直接斩断他们的根基。
郝政的表情也是凝重,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不由苦笑,若是现在,他不当面把信笺拆开,只怕这些人要痛不欲生了。于是微微一笑之后,郝政揭开封泥,取出信来。
只一眼扫过,郝政愣住了。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阮玉。
阮玉心里打了个突突,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努力故作镇定地道:“公爷,这里可是朝廷的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望公爷告知,也请公爷放心,无论是不是噩耗,我等至少也要听了才肯甘心。该来的总是会来……”
其他人纷纷点头,一个个脸色铁青地道:“还请公爷告知。”
郝政突然笑了,喜笑颜开,整个人竟是一下子舒展开来,道:“朝廷已有了结果,圣旨不日就下,依旧是在交趾设三司,并设十三州,各州驻卫所,派驻州官,不过这州府之下悉数分封土司,任由土司管理百姓,除军政事务之外,大小事务都分归土司,陛下的圣旨马上就来,还命老夫要及早拟定章程若干,举荐对朝廷忠心耿耿的有德士绅,立即呈上吏部核准,届时,朝廷自会分发铜印,分封土司,使其世袭罔替,与朝廷共治交趾。”
听了这话,所有人呆住了。
阮玉这些人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是刀子,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有人已经开始安排后路,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朝廷居然要分封土司。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已经不再实施排斥豪族和士绅的政策,反而开始对他们进行拉拢。更重要的是,土司的分封就意味着他们有了干预地方的特权。
这个特权很重要,对于交趾这些豪门来说,论起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