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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两两的番子和番役开始集结,可是速度很慢,反而噩耗一个个传来,连一个姓吴的掌班都给打了个半死不活。
这位吴掌班运气实在不好,本来是坐着轿子出去公干的,其实他在轿子里,谁也不会晓得他的身份,偏偏因为前头打生打死,堵住了道路,掌班大人二话不说便从轿中出来,大吼一声:“什么人敢如此无礼,本官乃东厂……”
后头的话说不下去了,这位吴掌班看到无数褐衫番子被打得死去活来,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一个个疯了一般,他愣住了。
要说作为掌班,倒是很识趣,当他看到这些凶神恶煞的人瞪视他的时候,他顿感不妙,拔腿便跑。
而作为掌班,也算是东厂有数的核心人物,他的衣冠是骗不了人的,大家一看他戴着圆帽,套着皂靴,穿着银纹褐衫,立即便有人大吼:“是个掌班番子,打!”
呼啦啦数十人追上去,吴掌班平日养尊处优,出入都是坐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里跑得过他们?被人按倒在地,便拳打脚踢起来。
挨打有三种,最上等的是身如皮球,关节之处护住要害。口里必定要讨饶,什么爷爷饶命,好汉息怒之类;次等便是抱头匍匐于地。一声不吭,让人打累了、打乏了,打得腰酸背疼,索然无味,形同鸡肋,最后索性扬长而去。
这最下下等的,就是拼命挣扎。然后哀嚎阵阵,须知这哀嚎最容易激起满足**,正如那男女之事。少不得婆娘叫一叫才使人激情倍增,很不幸,吴掌班满足了这些校尉。
他如杀猪一般的嚎叫,叫得越惨。那些踢打的人越是满足。于是精神倍增,个个宛如张飞附体,浑身上下更加充满了气力,叫的声音越大,越是让这些校尉得到难以言喻的满足,他们打的可是番子的头子,平时人五人六的掌班大人,这掌班论起来相当于千户。以往的时候,人家勾勾手指头。便有的是人让自己万劫不复,可是现如今被大家如此蹂躏,怎的不是一个痛快了得。
吴掌班最后几乎是被几个轿夫抬回厂里的,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浑身上下肿大了不少,至于那已是血流不止的头部更是没法儿看了,幸好是在白日,若是在夜里,怕连番子们都要吓一跳。
“要为我做主啊……”
说完这句话,吴掌班便晕死了过去。
事情严重了。
这都他娘的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可是到现在,东厂几乎没有任何有力的反击,再这样下去,可怎生得了。
王公公在哪里?
王公公其实早就听到了消息,这位督主其实并不怎么着急。
得知消息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感觉到机会来了。
成了这东厂督主,王安来愈来愈尝到了权利的滋味,这种感觉实在奇妙无比。近来虽然把锦衣卫死死地压着,可是厂卫依旧还是厂卫,有厂有卫,职责相同,不免让王公公觉得有些遗憾。
可是现如今,锦衣卫居然自己作死了,这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宫,也没有立即前去禀告天子,而是在等候时机。
他现在巴不得外面多闹一闹才好,时间过得越久,事情就闹得越大,到了那时……
王安在等待,慢慢地等待,就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对一些呈送来的消息都漠不关心,事实上,他不只需要等,还需要慢慢地掐指算着应天府的反应。
应天府肯定是要上书的,可是应天府上书需要一个流程,从朝外到宫中会有两个渠道,一个是奏书的传递,另一个便是王安。奏书要先通过通政司分拣,而后再递到内阁,内阁那边,票拟之后呈报宫中。
这个时间,大致需要辗转一个半时辰,即便再快,也大致是这个时间。
通政司今日当值的太监秦瞰,此人患了风湿,一旦遇到阴雨天气,腿脚就有些不便,或许还可以拖延一时半刻。
也就是说,王安不但要等,还要掐准时间,在奏报称颂御览之前去给天子报信,早了不成,晚了更加不成。去早了,事儿不够大,这终究是丑闻,最后肯定是会被朝廷压下来,至多也就一道密旨申饬一番。
可若是晚了,不免显得他耳目不够灵通,堂堂东厂掌印,居然连应天府都不如,那么天子要自己何用?
想定了主意,王安索性躲起来,正好昨夜是他当值伴驾,他索性要睡到‘天光’再说。
外朝的风暴已在酝酿,可是身处这风暴之中的紫禁城却照旧是歌舞升平,一切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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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府司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气氛,这个气氛说来荒诞,外头打声打死,里头却和紫禁城一样,静谧得可怕。
所有人此时此刻都在等待郝大人的反应,可是等了良久,依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倒是让人犯迷糊了,这到底是闹哪般啊?你可是暂代锦衣卫指挥使,闹了这么大的事,莫非还有闲心装死不成?
大家都在等笑话看,偏偏这个笑话酝酿得太久,人家压根就不给你看的机会。
这便不禁让人心里有些五爪挠心了。
好不容易,郝风楼有反应了。
七八个校尉各自前去知会同知厅和佥事房的大人:“郝大人有令,请大人前去叙话。”
听到这消息,所有人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到达,便看到郝风楼正坐堂下,神色肃穆。
这冷峻的脸庄严无比,可是大家都是忍不住想去瞧一瞧,郝大人这肃穆的面具之下是否会有所不安,是否十分焦躁。
可是郝风楼却是让他们失望了,他们眼中的这个毛头小子所展现的并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这不禁让人有些失望,不过大家纷纷坐下。而许多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同知张新,神色很是**。
没有错,这件事就是张新一手推动,张新的资历可以追溯到洪武朝时期,那时候他已任锦衣卫佥事,可是好景不长,锦衣卫裁撤,张新便调任到了羽林左卫任同知,后来当今天子靖难,大功告成,重建锦衣卫,便将这位老资格的张大人请出来。
可以说,纪纲虽然是都指挥使,负责重建锦衣卫,这位张大人帮的却是大忙,毕竟人家知道锦衣卫的许多规矩,对锦衣卫的职责和处理事务的方式熟稔无比,所以在这锦衣卫上下,不管大家喜欢不喜欢这位张大人,可是对此人,心里都透着一股子敬意。
这便是资历,人家在当差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对于这个人,便是天子也有耳闻,甚至还曾特意下旨嘉奖过。
原本有纪纲压着,张新这辈子也就是个同知到头了,可是谁曾想到,纪纲走了,走了倒也罢,张新根据一些渠道的消息,心知这一趟,纪纲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眼看这都指挥使的职位即将有了空缺,张新的心里不免开始活络,这锦衣卫凭什么不是他来当家,那郝风楼也配么?越想,张新心里越是难受,每日见到这个郝风楼,便气不打一处来,而如今却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将这小子挤兑下来。
面对许多**的目光,张新神色如常,不以为意,目光落在郝风楼的身上,道:“郝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郝风楼抿了抿嘴,居然笑了,到了这时候,他居然笑得出,只见他不疾不徐地道:“外间发生的事,诸位知道吧?”
一个佥事道:“略知一二。”
郝风楼冷冷地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诸位可有什么消息么?”
大家都不做声了,个个默然,前因后果,知道的人当然不少,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郝风楼微微一笑道:“这前因后果嘛,你们不说,本官也略知一二,事情先是从布行开始……”
郝风楼侃侃而谈,徐徐到来,竟是将事情说得分毫不差,最后郝风楼笑了,继续道:“其实吧,这件事无非就是一个小小的冲突所致,哎,这一点儿火星就闹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教人没有想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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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做我的敌人,还是做我的朋友
大家奇怪地看着郝风楼,见他将一件关系重大的事竟是如此风淡云清地道出来,仿佛这事儿和自己无关。
即便是这位郝大人临末的时候道了一句实在教人没有想到啊之类的话的时候,虽然是一脸遗憾,却给人一种其实不过是装腔作势的感觉,就仿佛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了,遇到个路人,听人说起此事,路人免不了要唏嘘一番,显出几分假意的悲痛。
郝风楼就是这种神态,一副和自己不相干的口吻,跳脱三界之外,这个家伙若不是脑子有病,根本不知事态严重,就是城府深不可测。
这就让人犯疑了。
你若说这人是个傻子,那肯定不对,傻子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显然不能。
可你若说一个毛头小子城府深不可测,却又有人觉得难以接受。
这时,郝风楼哂然笑了,继续道:“其实嘛,这事儿到了如今这个境地,说对也对,也不对也不对。不对的地方就是,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何至于到这个地步。可是对的地方呢,是有兄弟吃了亏,咱们锦衣卫上下能拧成一根绳子,同心同德,这很好,只要大家肯同心协力,谁能欺都我们头上?诸位以为呢?”
见郝风楼这般说,大家当然只能点头,反正就是敷衍,敷衍谁不是敷衍呢?
郝风楼搭着御案,又笑了,接着道:“可是本官很痛心啊,为何痛心?因为下头的人打生打死。可是咱们呢?咱们同知的同知,佥事的佥事,居然到现在全都坐在这里。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本官敢问,下头的弟兄都在流血,在奋不顾身,有的头破血流,有的被打断了肋骨,有的昏迷不醒。郝某人要问问诸位,诸位还有闲工夫在这儿闲坐么?”
这一下子,大家惊呆了。
其实大家都预料到了郝风楼的反应。无非就是想息事宁人,说说场面话,让弟兄们都撤了。可是谁都不曾想到,闹到这个地步。这位郝大人居然还责怪大家悠哉悠哉。实在是不可理喻。
郝风楼突然怒容满面,冷笑连连地道:“你们就是这样做亲军官长的么?弟兄们把性命托付给你们,尤其是那百户张韬,奉命在那儿惹是生非,还有那南城千户所陈真,亦是受了某人的授意,如今还在街头淌血,可是某些人呢。还在隔岸观火……”
所有人露出骇然之色,目光都不由落在了那同知张新的身上。
郝大人口里说的某人。不就是张新么?可是偏偏,张新并不以为意,反而抿嘴笑了。
其实他既然做这种事,就肯定知道郝风楼一定能查出自己就是招惹是非之人,可惜……郝风楼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大家都是同知,郝风楼能奈何他?
张新撇撇嘴,笑了,一边修着手指头,一边道:“敢问郝大人,这个某人是谁?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受人指使,既然是受人指使,倒显得是有人故意要挑起厂卫之争一般,郝同知,这可是大罪啊,论起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郝风楼淡漠地道:“这个某人,张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不就是你么?”
张新一点都不怕,这事儿他做的一点痕迹都没有,所以不怕郝风楼抓小辫子,郝风楼说是他暗中授意,他还说郝风楼才是幕后主使呢。张新笑了,道:“这是什么话,郝同知这是血口喷人么?这是锦衣卫,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无凭无据,嘴长在郝同知的身上,自然是由着郝大人如何,可是郝大人信口开河,要置老夫于死地,这就不对了。”
郝风楼冷冷一笑道:“张同知倒是好一张利嘴。”
张新亦是笑了,道:“郝同知也是同样。”
其余人更是没有做声了,眼看两位同知直接翻了脸,一个个显露出漠不关心之色。
郝风楼突然一下子止住了,旋即叹口气道:“不过眼下确实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方才本官已经说了,弟兄们现在还在外头打声打死,我等岂可在这儿作壁上观,本官一直说同心同德,可不是教他们和咱们同心同德,却让咱们在这儿闲坐的。诸位以为如何?”
张新出言讥讽道:“大人所言甚是,弟兄们都同心同德,我等自然要同心同德才好,老夫极力赞成。”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这个道:“郝大人说的是。”
那个道:“我看火候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和东厂交涉一下。”
郝风楼猛地霍然而起,突然大喝道:“交涉?交涉什么?咱们的人现在在揍人,也在被人揍,为何要交涉?依我看,事到如今,且不管孰是孰非,郝某人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郝某人的部众受了别人的气,郝某人的兄弟挨了别人的打,郝某人若是和东厂交涉,那便禽兽不如,今日,我与东厂不共戴天,诸位呢?诸位又怎么个说法?”
郝风楼大义凛然,说出这番话,虽然看上去有点愣头愣脑,可是本心上,有些人却是有些佩服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卫的亲军,相互捅刀子的事见得多了,可是肯为别人挡刀子的却是少见。
不过理是这个理,这话说出来让人有些佩服,不过官面上的人向来是说的好听,做到却难,大家听一听,觉得有道理也就成了,其他的多半是巴望不上。
却听郝风楼又正色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郝某人也不能坐视不理,若是大家但凡还顾念一丝袍泽之谊,还有些许为部众着想的心思,何不如随郝某人走出去,要闹,那就闹个底朝天,闹个痛快吧。”
所有人呆住了……
这姓郝的……疯了。
下头的阿猫阿狗闹事,那是他们的事,毕竟这些人只是棋子,小角色而已,随时可以用来牺牲,可是咱们在座的可都是锦衣卫的核心,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哪里有自己也出去拼命的道理。更何况一旦天子震怒,到时候可真不是好玩的了,这可是危及到身家性命啊。
郝风楼的眼睛却是红了,双手撑案,身体前倾,恶狠狠地道:“若是有不愿意去的,本官也绝无二话,可是要去的就随本官走,去东厂!”
“……”
这个时候,谁若是不去,就不免让人寒心了,毕竟弟兄们在打声打死,若是大家都不去,那倒也没什么,可问题在于,郝同知都去了,你们却还在这里逗留,就不免让人寒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比如那外南城的人,他们是受了张新的暗中授意,打得头破血流,可现在呢,张新若是不去,郝同知却是带了头,人家会怎样想?
可是……
张新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当然清楚,郝风楼这是要去做什么,郝风楼可是去东厂,莫非是要去东厂挑衅?那郝风楼终究是颇得圣宠,乃是宫中义子,有个公爷的老爹,有个都督是岳丈,人家再怎么胡闹,即便是龙颜震怒,让他吃点苦头,可终于不会丢了性命。
可是他张新自己呢?他虽然在锦衣卫之内有很大的威望,可是一旦犯了这么大的事,这事儿就脱不了他的干系,丢掉乌纱帽都是小事,误了卿卿性命,哭都来不及。
其他几个同知和佥事也是默然。
他们万万不曾想郝大人居然玩真格的,其实有人心里隐隐是真佩服,无论怎么说,这些时日,大家受东厂的气实在有些狠了,现如今郝大人如此,倒是显露出了很大的担当。
在这人心险恶无比的厂卫之中,作为一个上司,肯做出如此举动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可是佩服归佩服,这事儿太大,自己少不得要掂量掂量。
郝风楼冷冷地继续道:“怎么,没有人去么?莫非大家宁愿忍气吞声,就宁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众流血,白白牺牲?好,你们不去,本官一个人去,你们要做缩头乌龟,郝某人却非要出这口气!”
在座之人面面相觑,已是彻底傻眼了。
这……真的疯了啊。
张新默不作声,此时只能装傻子,因为这一去,危险实在太大,与自己的身家性命相比,这一时义气又算什么?
却也有胆大的,此时的锦衣卫终究充塞了不少曾经随着天子靖难的人,这些人有个特点,他们和曾建一样,都曾立过功勋,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内心深处隐隐有那么点义气的成分。
此时听郝风楼一激,有人霍然而起道:“我随郝同知去。”站起来的是佥事赵碧。
又有人站住来:“卑下愿同往。”这一次站出来的是另一个同知徐友海。
就在不久之前,这二人还在看郝风楼的笑话,可是现在,反而有点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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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你配吗
很多时候,冲动的人总是容易一时义气。
无论是同知徐友海还是佥事赵碧,或许此时只是冲昏了头,又或者是觉得,自己若是这般退缩,未免脸面过不去,将来自己的部众,天知道会怎样看待自己,可是在这刹那之间,他们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人的心思,本就奇妙,或许让这二人深思熟虑,左右权衡一番,他们或许选择的是退缩,亦或是宁愿闷着头不吭声。可是人性之中,终究有那么一刹那的光辉,即便只是一刹那而已。
张新几个人,依旧还是没有动容,他们眼神躲闪,只是垂坐在那儿,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那飘忽的眼眸,终究是出卖了他们。
义气二字,说道容易,做到难,他们选择了君子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