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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该如何处置这个侄儿呢,如何确认这个侄儿的身份呢?如何保密呢?
漳州知府衙门,必定有人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这一点,朱棣几乎可以确信,除此之外,押送的人可靠不可靠,这一路的安排,会有很多人经手,任何一个步骤出了差错,传出了消息,一旦闹的沸沸扬扬,对朱棣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事,至于原因,很是可笑,因为当年靖难之时,朱棣的旗号是清君侧,无非就是,建文没有错,依旧还是个好皇帝,错的乃是以方孝孺为首的一批奸臣,既然是好皇帝,又是自己的亲侄,自己当然不能篡了他的君位,不过建文自己为朱棣解决了这个麻烦,建文跑了,于是朱棣对外宣称,建文被奸臣挟持,最后害了性命,自己呢,为侄儿报了仇,这江山嘛,自然就是自己的。
可是现在,若是建文出现,会发生什么?那些百官,会肯罢休么?还有诸多对永乐朝不满之人,之所以不敢冒出头来,一方面是朱棣手段老辣,能镇得住这些家伙,另一方面,是这些人缺少旗帜性的人物,一盘散沙,根本就成不了事。
可是假若……建文出现了呢?
这不但会使朱棣成为一个天大的笑柄,与此同时,各州各府,未必就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滋事,天下这么大,若是四处闹起来,即便是压得住,也会让人疲于奔命。再加上朝中若是也有人蛇鼠两端,暗通款曲,想到这里,朱棣便不禁觉得有些头痛。
他不由深深吸口气,猛然觉得,事情并没有这样的简单,建文绝对是个很大的麻烦。
沉吟了良久,朱棣坐下,却听外头有人来报:“海防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郝……”
朱棣已是不耐烦了,却是焦躁的道:“叫他进来。”
郝风楼飞快入殿,连忙行礼,道:“儿臣郝风楼,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郝风楼!”朱棣脸色铁青,直接大喝一声:“你可知罪么?”
郝风楼不敢怠慢,忙道:“儿臣知错。”
这是一个很小的心眼,朱棣直接兴师问罪,态度严厉,若是郝风楼说自己不知罪,就显得有顶撞天子的嫌疑,顶撞天子,这可不是好玩的,这个世上有这胆子的人不多,即便是郝风楼,也需好生掂量掂量,在没有把握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所以郝风楼并不会去顶撞,但是也决不能轻易认罪,自己都承认自己有罪,那还有谁能救得了你?因此郝风楼的回答是儿臣知错,既维护了自己,又巧妙的将这场小小的危机化解。
伴君如伴虎,若是没有这么几分心眼,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在这一点上,郝风楼一直小心翼翼。
朱棣冷哼:“同知陈新,既是朝廷命官,又是锦衣卫骨干,你说杀就杀,不需请旨,如此没有禁忌,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往大里说,说你图谋不轨,你也无话可说,是不是?”
郝风楼忙道:“儿臣岂敢有什么企图,请陛下听儿臣一言,儿臣自然,将事情说个清楚……”
朱棣却是摆摆手,道:“这就不必了,你这桩罪孽,暂且寄下,朕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
朱棣的举动,实在叫人难受,人家既要解释,本来早就有了各种的说辞,专门来告诉你,为何要如此这般,结果你不听,准备了这么久的东西,却全部白费。
看郝风楼憋得心里难受,朱棣差点乐了,不过他是有心机的人,却是不露声色的道:“今个儿,朕要说的,是一件大事,你看,这里的宫人,都已经屏退了,朕找你商量,是因为信得过你,如今你是戴罪之臣,朕呢,自然要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这份奏疏,你自己看看吧。”
郝风楼一下子恍然大悟,自己似乎,是被天子耍了,什么兴师问罪,什么不想听自己解释,其实都是为了将来发生的事做铺陈的,这就好像催人干活,胡萝卜还没拿出来,可是这大棒,却先悬在你的头上了,先让你透不过气来,紧接着再告诉你,你得去办事,办的好了,才有重赏,办的不好,就不是办事不利的问题了,闹个不好,就是图谋不轨。
郝风楼不由有些起疑,天子的性子,他是略知一二,平时的时候,朱棣是个很光明磊落之人,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朱棣不会玩心眼,而是朱棣很聪明的知道,这个世上,许多人许多事,都不配他来玩弄心眼,可是今日,却是如此,那么几乎可以证明,接下来要说的事,绝对不会简单,甚至有可能,牵涉到的,是江山社稷。
郝风楼立即开始紧张起来,表情凝重,朝朱棣颌首点头,旋即接过了奏疏,认真端详起来,细看之下,郝风楼也吓了一跳。
建文被拿了……
唤了一个和尚的身份,被拿的地点是在漳州,这倒没有出乎郝风楼的预料之外,郝风楼一直觉得,大明朝的户籍制度十分森严,所以要逃命,僧人的身份,是最为妥当的,因为一般情况,沿途的管卡不会刁难僧人,另一方面,有度牒在身,可以畅通无阻,而漳州那儿,靠着海,进可攻退可守,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可以安排出海,假若没什么动静,那儿崇山峻岭甚多,亦足以藏身。
至于这知府的其他言辞,也都对的上,比如建文三年的度牒,那建文皇帝,此前不可能为自己伪造身份,必竟他是天子,天子会给自己办一个度牒?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是出逃之前,在北军压境时仓促办的,建文三年这个时间,也对的上,如此种种,几乎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郝风楼放下了奏疏,看向了朱棣。
他明显能感觉到,朱棣身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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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凶名在外
这事儿实在太大了,不但牵涉到了天子宝座的合法性,更关系到了整个靖难的是非,宫闱之间的内幕,朱棣与朱允文之间的关系,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都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问题。
说到底,皇权的根本,来自于天,所谓受命于天、即为天子,朱棣的合法性在于,他要诛杀奸臣,而奸臣却将建文皇帝害死,天子蒙难,朱棣呢,又是马皇后的‘儿子’,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又似有立朱棣为‘太子’的企图,只不过因为奸臣们反对,这才作罢。
这个时候,朱棣不登基谁来登基?
一切的一切,都在于建文,建文必须得是死的,不但要死,而且还得是被奸臣所裹挟,最后被奸臣害死。
这里头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疏漏,那么朱棣便是民贼独夫,便是杀侄的奸臣贼子,一旦这个根本动摇,即便是拥有武力弹压,可是天下两京十三省,如此多的州府,一旦遍地开花,绝不是好玩的。
人言可畏,人心更是难测,一个不好,都可能酿出问题。
就说在庙堂之上的这些诸公,别看一个个表着忠心,可若是他们得知建文没死呢?即便是他们不敢有什么举动,却也不能保证一些官场失意之人,退居幕后,为此谋划。
郝风楼吁了口气,道:“陛下,漳州那边的人,是不是要料理掉?”
朱棣抚案,目光深沉:“你怎么看?”
郝风楼摇头:“经手的人太多。若是一不小心,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一旦传扬出去。又突然凭空少了这么多人,反而不妥当。”
朱棣颌首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
郝风楼继续道:“况且,若是有人猜测出了端倪,必定会给自己事先留有余地,以免被杀人灭口,少不得要托付一些最信得过的亲朋好友,一旦出事。好教他们放出消息,所以儿臣以为,杀人。不能解决办法,漳州府这么多的差役,沿途还有护送的卫军,足足数百人。也瞒住消息。是杀不尽,也杀不绝的。”
郝风楼斟酌着开口,他当然清楚,天子找自己商量,是因为有些话,不能和外臣去商量,因此自己的每一句意见,都十分重要。沉吟片刻,郝风楼继续道:“况且。这消息,肯定捂不住,迟早还会传出去,父皇与其把心思放在捂盖子上,还不如,想想善后之策。比如……这个黄姓的和尚,必定是假的,无论他是否建文,都不能承认。不如……人送到之后,卑下先审审看,若是假的,那再好不过,立即公布天下,若是真的,则密令他来见陛下一面,至于该如何处置,再从长计议。”
朱棣颌首点头,道:“这样最好,可是朕还是有些担心,你说说看,这个人当真是建文么?”
郝风楼郑重其事的道:“**不离十了。一方面,那漳州知府可不是傻子,他之所以上报,并非是要邀功,因为此事承担了太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要掉他全家的脑袋,所以若非仔细查验,细细盘问,卑下以为,他绝不敢上报的,即便是上报,他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可是不报,又怕将来事情传扬出去,天子责问,因此,漳州府那边,决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既然初步确认了身份,出入不会太大。”
“至于奏疏中所言的细节,以卑下之见,似乎也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建文出逃匆忙,伪造僧人是最好的办法。在漳州藏匿,亦是说得通,所以……卑下以为,这个黄和尚,应当就是建文,没有人会拿这个来开玩笑,这个玩笑,他们也开不起,到时陛下一看便知。”
朱棣忍不住叹气:“这个侄儿,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只是可惜,他误信人言,非要将朕和兄弟们置之死地,削藩、削藩,他削的哪门子藩?他若只是解了兵权,朕无话可说,可是非要喊打喊杀,侦骑四出,到处拿人,逼得大家家破人亡,逼得朕无路可逃,否则,朕何至于如此?害人者必自害之,这不是朕的错,朕亦所恨,怪只怪他自己,不知好歹,不讲情分。”
朱棣旋即冷笑:“朕在北平时,听到一个个藩王被削为布衣,又或**而死的消息,心里对这朱允文,早已恨之入骨,只是那时朕为臣,他是君,而今日,朕是官兵,他却是贼,他逃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给朕一个交代。可恨那些无知之人,只是唏嘘建文的遭遇,含沙射影,将朕比作是面目可憎的王莽、曹操,却不知道,朕若不是为当日形势所迫,岂会有今日。郝风楼,你能明白么?”
郝风楼知道,这是一笔糊涂账,永乐和建文,没有谁是好东西,不过在许多人眼里,却不这样看,朱棣想必,也料到千秋之后,会是什么结局,这才唏嘘,在郝风楼看来,假若那时他是燕王,朝廷削藩甚急,到处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捉拿藩王,又派出大臣前往北平监视,一副要将你置之死地的模样,自己也决不会束手就擒,所谓的愚忠愚孝,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郝风楼身上。
郝风楼点头:“儿臣明白,陛下毋忧,这件事,儿臣来进行安排,只是不知,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朱棣目光深邃,沉吟片刻之后,一字一句道:“若是真到了情况紧急的地步,不必来请示朕,你大可以自行处置,如果……外间沸沸扬扬,那就……”
朱棣化拳为掌,切了切自己的脖子,目露出凶光。
郝风楼道:“儿臣知道怎么做了。”
朱棣长身而起,背着手看着郝风楼:“你要明白,建文乱不了朕的心志,朕之所以为难,不是因为朕担心什么,也不是顾念什么叔侄情分,所以你办事,不必有什么顾忌。还有,汉王在边镇那儿,似乎有些不规矩,神武卫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神武卫每日都会有一些简报送到郝风楼的案头,近来因为关注大同府,所以郝风楼这儿,倒是有一些消息,不过眼下这些东西,只是一些细枝末节,郝风楼心里想,此时还是不要奏报的好,于是摇摇头:“没什么有用的,儿臣办事不利,还请父皇责罚。”
朱棣笑了笑,挥挥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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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镇府司,郝风楼一切如常,心里却在琢磨关于那建文的事,他一时失了神,倒是周司吏恰好过来,道:“大人,东城那边传来了一些消息。”
郝风楼在案头后靠着椅子,显得有几分疲倦,道:“又出了什么事?”
周司吏道:“有个教人拳脚的师傅,和人发生了争执,因为是在酒肆,那酒肆是交了平安钱的,所以有几个弟兄过去调解,只不过……那师傅倒似是颇有背景,后来惊动了汉王府,据闻是汉王府世子朱瞻圻那边派了个亲卫来,要把人领走。”
郝风楼不由道:“一教人拳脚的,竟还能惊动汉王府,这京师,倒还真是有意思,随便一个人物,都这样有来头么?”
周司吏道:“不过似乎那位世子爷,知道是锦衣卫,倒是颇为克制,只是索人,还说不是什么大事,砸的东西,一应都是汉王府来赔偿,朱瞻圻此人学生是略知一二的,他的性子,很像是汉王,平时骄横惯了,无风也要生起三尺浪的人物,此次如此低调,似乎是卖了大人的面子,料来他也不愿开罪大人。”
郝风楼莞尔,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连堂堂藩王世子都不好招惹了,看来自己已经凶名在外,嗯,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郝风楼吩咐道:“人已经放了么?既然肯赔偿,也就不必太过追究,息事宁人吧,还有,那个教拳的师傅,好生的打探一下,看看是什么路数。”
周司吏连忙点头:“学生已经安排了,东城那边,已经派出了人手,想来也就这几日,会有回报。”
郝风楼想起什么,犹豫片刻,似乎觉得周司吏此人做是颇为稳妥,便道:“还有一件事,想要交代,过些时日,会有一些钦犯抵达京师,诏狱那儿,人多嘴杂,很是不便,嗯……这些人,会安排在紫金山里,不过锦衣卫这儿,得立即放出一些人去,好生查探一下,看看近来京师,有什么动静,不要大意,任何风吹草动,本官都要知道,明白了么?”
不能问的事,周司吏是向来不多问的,周司吏连忙点头:“学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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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不似人君
到了深秋,天气渐渐凉了,中秋节的那一日,京师百姓各置月宫符象,符上免如人立;陈瓜果于庭,饼面绘月宫蟾免;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
到了夜里,自是赏月之宴,或携柏湖船,沿游彻晓。秦淮河之上,联袂踏歌,无异白日;这一日倒是有不少人邀郝风楼去秦淮河赏月,自从拿下了东厂,整垮了王安,郝风楼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在锦衣卫内部,声誉更是如日中天,新规的章程已经开始实施,效果倒是显著,上下人等,都开始勤快起来,节前的时候,发了过节的费用,多则二三十两,少则也有三四两,人人喜笑颜开,俱都说郝大人体贴下人。
其实东厂垮了,锦衣卫又有了油水,又经过了合理的分配之后,大家的心情自然好,免不了大家吼几句郝大人公候万代之类的话,再加上有了章法,大家也乐意去办差,即便是在节庆的时候,一声吩咐下去,打探的锦衣卫亦是不曾停歇,无怨无悔。
郝风楼对各种邀请,一一婉拒,虽知这时候是与人拉关系的最好时机,只是老父远在凉山,家中没有男主人,自己还是留在府上才好。
今日的月亮格外的圆,夜风虽带凉意,却还清爽,在这凉亭之中,吃着瓜果、月饼,斟着小酒,坐在郝母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倒也惬意。
一妻一妾各在两边,自是小心伺候着婆婆。这个月陆妍儿的月事没有来,却不知是推辞,还是有了身孕。陆妍儿自是期盼,赶紧生个孩子,只是现在,又不便说,生怕空欢喜一场,想多等几日再请大夫看看,因此心里藏着心事。
她的一颦一笑。自是被细心的郝母看在眼里,却又不便多问,只是埋怨郝风楼。整日都不着家,总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一起。
郝风楼觉得自己挺冤枉的,却只得赔笑称不是,香儿便道:“少爷这几日都在忙公务。说是要整肃锦衣卫呢。还有,老爷上次不是来信,说是有一队土司的什么子侄,要送来南京学习么?这事儿是上奏了朝廷的,朝廷可是让少爷安排,这许许多多的事,少爷很忙的。”
香儿显然没有明白郝母的用意,好在郝母是素来知道她的性子。便不禁笑了,便道:“哦。是么,是我错怪了。”
说到了老爷,郝母便不禁唏嘘,道:“每次来信,老爷都说那儿好好的,怎生像乐不思蜀一样,他若说不好,我呢,不免担心,可他若是他说好,我便不禁在想,这没良心的,多半是一丁点都没有念家了,这相距千里,一年多不见,也不知那儿是个什么光景,心里总是悬着放不下。这中秋佳节,一大家子人,也不能团聚,真是愁人。”
郝风楼连忙宽慰:“母亲多心了。”
可又找不到什么言语安慰,倒是陆妍儿乖巧的道:“公公这是担心母亲挂念,这才如此呢,母亲毋忧,公公身体康健,就这些时日,总该回来面圣的,我听夫君说,交趾安稳下来,公公差不多就要请旨意回来省亲了。”
你一言我一语,都是家里长短,对这郝府的事,郝风楼反而没有什么留心,哪个厨子好,哪个丫头省心,这些话儿郝风楼自是一窍不通,却耐着心听,只是看夜空上,悬起一盏盏孔明灯,如墨的夜空,便如添上乐儿无数点点的繁星,在天空飘荡。
一夜过去,自是无话,次日清早,节庆的气氛还没有过去,倒是有人寻上门了。
“大人,人已经来了。”
这消息是周司吏亲自来传报的,郝风楼终于决定,将这神武卫的机密泄露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