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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文盘膝坐在殿中,淡淡道:“生杀夺予,皆在帝心,如今陛下为刀俎,贫僧为鱼肉,求饶不求饶,又有什么用,谢罪与不谢罪,又有什么意义?今日既然在这里,那么就恳请,一切都由陛下圣裁,事已至此,贫僧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表现出来的态度,让朱棣震怒。
朱棣万万想不到,朱允文这个家伙,到了现如今,还能如此的嘴硬,他胸膛起伏,想来是气的不轻,不禁走下了金殿,一步步朝朱允文走过去,那一双眼眸,宛如刀锋一样。
凑得近了,朱棣驻足,认真端详朱允文,突然道:“你老了,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朱允文幽然长叹,似乎在唏嘘着什么。
朱棣又道:“你和朕的皇兄,真的像啊,就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朕记得,皇兄英年早逝,却不知他垂垂老矣时的样子,如今却是知道了。”
朱棣突然又勃然大怒:“可是你知道么?朕那皇兄虽然也会亲近那些不三不四之人,可是至少,却不曾残害自己的兄弟,对自己的兄弟,友爱有加,你呢?你只是个孽种而已!”
朱棣说罢,蒲扇般大的手已是狠狠煽在了朱允文的脸上。
啪……纹丝不动的朱允文受此重击,猛地一下,失去了平衡,他歪歪斜斜的打了个趔趄,却又重新站直,嘴角溢出血来,却又一声不吭。
朱棣更是大怒,又是一巴掌上去,恶狠狠的道:“怎么,你不说话?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博取朕的同情,郝风楼,郝风楼……去……去取鞭子……”
郝风楼咋舌,他素来知道朱棣有用鞭子抽人的习惯,因此,他并不啰嗦,飞快出宫,好不容易寻了个太监,那太监取了鞭来,郝风楼气喘吁吁的回到大殿。
朱棣扬鞭,毫不客气的鞭挞在朱允文身上,朱允文已经站不住了,整个人本能的蜷作一团……
啪……啪……啪……
那宛如轰雷一般的声响,响彻大殿。
每一鞭,都破了僧衣,在朱允文身上留下了血痕。
朱棣气势十足,抽打一下,便大声喝问:“你这孽种……”
无数污秽之词,都自朱棣的口中出来,直到他打累了,将鞭子丢开,而朱允文,已是浑身血痕。
朱棣拍拍手,看都没有看朱允文一眼,显然这个朱允文,让他过于失望,朱棣这样的人,永远都是遇强则强,面对强大的敌人,或许会斗志昂扬,可是面对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懦夫,却是提不起他半分的兴趣。
“朱允文,你要知道,从今日起,你已经不姓朱了,你的法号叫空空?很好,至此之后,你就叫空空,空空如也,不会在有自己的名字,不会再有自己的过去,你要做你的和尚?好,朕也成全你,去紫金山吧,去那兰若寺,这辈子,好生去赎你的罪……”
朱棣倦了,一脸疲乏,连脚步都有些蹒跚,不得不扶住那汉白玉的金殿盘龙玉柱,一字一句的道:“从前的事,到此为止,朕留你性命,不是因为你是朕的侄子,而是因为,朕还有个兄弟,他曾贵为太子,姓朱名标,今日的事,再不会有人提起,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也休想在出山一步,活吧,蝼蚁尚且偷生,况且你还是个人,你要求生,朕决不会让你死。”
交代了这些,朱棣长长吐了口气,又是吩咐道:“郝风楼,这个人,你来安排,给他治伤,想办法请一个信得过的跌打大夫,还有,他在兰若寺的用度,朕也交给你了,这个人,你养起来,朕要让他好好活着,让他看着朕如何创千秋伟业,开万世的太平,所以……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郝风楼复杂的看了朱棣一眼,颌首点头:“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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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妖言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郝风楼这边,总算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不想杀建文,其实叶不是什么缘故。
他们叔侄的事,自然是他们自己去料理,锦衣卫固然是狗腿子,却也不是什么都做的。
押着朱允文出去,朱允文遍体鳞伤,走动不得,叫了两个太监抬着,只说这和尚冲撞了圣驾,受了责罚,那些太监看到朱允文的惨状,都是咋舌。
至于宫中的人认出朱允文,郝风楼倒是并不担心,一方面,当年建文在宫中的时候,风华正茂,固然是有许多太监见过,可是这几年的颠沛流离,早已面目全非,今日又是一阵痛打,满脸血污,便是当年 伺候朱允文的伴驾太监,怕也认不出了。
出宫之后,马车早已备好了,郝风楼骑马,朱允文乘车,二人径直出城,直接去紫金山的兰若寺。
在兰若寺里,大夫都是现成的,如今这里已培养了大夫近百人,除此之外,还有三百多个学徒,负责采药、煎药、包扎之类,几个大夫来看过,上了摇之后,朱允文睡了一晚,这才好了一些。
郝风楼则是留在兰若寺,睡了一宿,第二日醒来,来到朱允文的住处。朱允文被褥子包着,面无血色,虽是好了一些,可是脸色依旧不好,浑身稍微动弹一下,便钻心的痛。
郝风楼走近床榻,笑了笑:“空空大师,前几日倒是委屈了你。不过你必须明白,郝某人只是奉命办事,你能明白么?”
朱允文道:“贫僧岂会不知。世间的事……咳咳……贫僧早已看厌了……”
郝风楼却懒得和他谈这种厌世的话,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榻前,慢悠悠的道:“不过有件事你必须明白,从今往后,你就得住在这兰若寺,决不能离开半步,若是离开了这座山门。郝某人就不会客气。”
朱允文叹道:“这是再好不过的事,贫僧只求清净,岂可出了山门。自行去寻烦恼?”
郝风楼又道:“从今日起,本官负责照料大师,大师需要什么,但可以和这里的总管郝三去说。大师既然要清修。少不得得有人照料你的起居,这些人,我都会安排好的,只是这兰若寺很大,有些地方,可以去,有些地方,却有卫士把守。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朱允文含笑:“贫僧岂敢见怪。贫僧早已说了,只求一个清修之所,外间的俗务,贫僧是半分都不想理的。”
郝风楼颌首点头,笑道:“不管怎么说,大家相互给个方便,你呢,有什么麻烦,都包在我的身上,我呢,也算是忠君之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哦,是啦,还有一件事,方才见大师进宫,似乎眼中,对那紫禁城,颇有一些生疏,看来,大师是真正的忘记了前事,如此甚好。”
朱允文忙道:“时间的俗事和俗物,已是过眼云烟,贫僧却是早已抛之脑后,贫僧不敢妄言,那紫禁城,对贫僧来说,确实是生疏了。况且一别经年,不禁让人敢想万千,虽是皈依我佛,却还是有那么丁点念想,触景生情,神情颇有恍惚……”
郝风楼抿嘴笑笑,站起身来,抱拳行礼:“那么,郝某人告辞,大师保重。”
朱允文忍痛微笑:“大人慢走。”
郝风楼走出来,外头几个神武卫的头目早已久候多时,郝风楼对他们吩咐一番,交代了一些事,便出了寺庙,朝京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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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寺的事是解决了,朱允文的事,似乎也有了安排,不过对郝风楼来说,锦衣卫的事,却是不少。
他和朱允文不一样,朱允文大起大落,惯见了世间百态,所以心情已经平静,名利二字,已经离他远去。可是郝风楼却不同,他抵达北镇府司的时候,便有一大摊子的事在等着他。
周司吏今个儿不知是怎么了,居然一直在北镇府司门外焦躁等候,来回的走动。
几个守卫府门的校尉一动不动,眼睛却都盯着周司吏,也是颇为奇怪。
平素周司吏可是一向稳重的,怎么今个儿,却像是热锅蚂蚁。
只是周司吏在北镇府司,已经站稳脚跟,如今在经历司里公干,虽然依旧是司吏,地位不高不低,可是谁都知道,此人乃是郝大人心腹,时常都在郝大人跟前走动,眼下锦衣卫的大权又都落在郝大人手里,从前几个核心,如今全部沦为了郝大人的‘下属’这周司吏的地位,自然而然也就水涨船高,即便是佥事、镇抚老爷见了这位先生,也要挂个笑脸。
是以及格校尉不敢轻易上前询问,权当没有看见,继续做他们的木桩子。
直到郝风楼到了,周司吏快步接过郝风楼的马,一面道:“大人,东城刚刚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郝风楼器宇轩昂,听了这话,心里便料想,以周司吏的为人,如此仓皇,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禀告了,如此火烧眉毛,会是什么事?越是这样想,郝风楼却越是气定神闲,慢悠悠的道:“周司吏有话要说?走,咱们进里面说。”
周司吏急于想要把事情禀告,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谨慎的左右张望一眼,颌首点头:“大人先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北镇府司,沿途上的官吏见了郝风楼俱都行礼,满带敬畏,郝风楼则是抿嘴微笑,一一点头回礼,完全不像是火烧眉毛的样子,这倒是让周司吏有点儿干着急。
好不容易进了值房,郝风楼坐定,叫来一个书吏,道:“上茶,上好茶来,周司吏喜欢吃雀舌,茶房里还有么?就泡一壶雀舌。”
那书吏飞快去了,郝风楼才好整以暇的看着周司吏,他这漫不经心的举动,倒不是故意想逗周司吏玩儿,而是如今见惯了大场面,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遇事便心急火燎的郝风楼,郝风楼心里清楚,一年前的郝风楼或许只是一个人,自己的情绪和态度其实并不重要,可是现在的郝风楼,代表的却是一群人,自己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都可能影响到无数人。
这些人如今都关注着郝风楼,郝风楼镇定自若,他们才能安心办差,若是连郝风楼都心急如焚,这些人的心里,只怕也要疑惧了。
因此高高在上的人,最是擅长于喜怒不形于色,将是兵的胆,一个城府不深,喜怒都写在脸上的人,即便是一时得志,最终这富贵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周司吏,到底有什么事,本官看你的脸色不好,有什么话,不要急,慢慢的说。”
周司吏却是真急,抿了抿嘴,听了郝风楼的话,倒是镇定了一些,道:“东厂那儿,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抓住了几个读书人,只是暂时,将他们押在城隍庙里……”
郝风楼皱眉,道:“城隍庙?这似乎不合规矩,这几个读书人有功名?若是有功名,怕是要动用驾贴,到刑科去走一趟了,有了这个,送去诏狱岂不是好?咱们锦衣卫,虽然如今水涨船高,可是该守的规矩,却还是要守,咱们是天子亲军,又不是土匪恶霸,曾健那家伙,本官在为他升任佥事的事留意,他倒是好,又犯浑了。”
周司吏连忙摇头,道:“这几个读书人,牵涉的乃是妖言之罪。”
所谓的妖言,其实都是凭着锦衣卫自己判断,某种意义来说,抨击朝廷是妖言,痛骂大臣也是妖言,谈及宫闱更是妖言,只是自建文之始,舆论渐渐放开,这妖言之罪已是形同虚设,现在这世道,除了一些特别忌讳的话题,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人不敢说的了。
郝风楼禁不住皱眉,虽然作为特务头子,却也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因为在他看来,风气到了这个地步,人家发几句牢骚,实在没有动用锦衣卫的必要。
周司吏深深看了郝风楼一眼:“那几个读书人,在说的是,建文天子,出现在漳州,已被锦衣卫拿了,如今已经收押,建文天子还活着……有几个还说什么正朔,说什么真龙天子………”
郝风楼一听,一时愣了。
消息………居然走漏的这么快,这才几天功夫,怎么可能……
郝风楼脸色有些凝重了:“你的意思是,这几个读书人,知道了建文,知道了朱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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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老实一些
周司吏道:“大人说的不错,看来……消息确实是走漏了。学生……”周司吏脸色显得很难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漳州府的一些人,便是神武卫,再就是天子和郝风楼,还有自己了。
也就是说,传出消息的人,就是这么一些人,漳州府的那些人,性命攸关,按理来说,是不敢有人乱说的。
而且这些人就算猜出那么点儿端倪,理论上,也未必知道这么多内情,除非是漳州知府疯了,把所有的事都泄露出来,可问题在于,这位知府大人已经被提调入京,现在就在路上,而且还加官进爵,这个节骨眼,他放出任何消息,都极有可能不但乌纱帽没了,甚至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堪忧。
至于神武卫,那儿知道的也就是一些高级武官,这些人,理应是郝风楼的心腹死党,平时也是闭门不出,就在兰若寺里公干,从前接触到这么多的机密大事,也不曾走漏半分,现在怎么可能走漏消息?
天子自不必说了,好大人当然也不可能泄露,那么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就是他,周司吏心里叫苦,自从得了这消息,他可是几天都没有睡过好觉,就知道这么大的机密,实在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知道,现如今,果然是出事了。他仔细回想,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睡觉,说了什么梦话,可是随即又打消了这念头,因为自己是极谨慎的人。即便是睡觉,那也决不会草率的在外头睡,在家里。倒是和自家婆娘同床共枕,可是那婆娘外间的事什么都不懂,平时也就只知道说一些家里长短,外头的事,是绝不过问,也绝不说出这些是非的。
那么……问题可能就没有出在自己身上,可问题又来了。这问题出在哪里,不是他周司吏能决定,而在于郝大人。是否相信自己,假若郝大人起疑,即便自己再如何清白……
想到这后果,周司吏不禁颤栗。苦涩的道:“大人。这……这个消息,东城那边已经盘问过,说的有鼻子有眼,很是详尽,这就说明,泄露出此事的人,绝不是寻常之人,那些押送建文的差役。那些漳州府的寻常人等,即便是知道建文在漳州被拿获。也不可能知道现在建文在锦衣卫手里,所以,学生以为,能泄露此事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学生………学生平时做事,一向稳当,而且这些年,跟随大人,不曾有过二心,学生绝没有泄露一字半句,大……大人……”
郝风楼抚案,不禁叹道:“是啊,你说的没错,这些读书人,能说的有鼻子有眼,这就是说,放出消息的人,必定是极为了解内情的,这个人,确实只是寥寥数人,一个是漳州知府,一个是天子,一个是我和你,还有两个,都在紫金山,是神武卫千户和总管郝三,除了别人,其他人即便知道一点端倪,可是许多事情的细节,却并不知情……”
周司吏吓得满头是汗,连忙道:“学生………学生……”
郝风楼叹道:“你不必疑惧,这件事,自然会调查清楚,在事情清楚之前,本官依旧还是信任你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这个事是你泄露的,那么要怪,也只能怪本官自己,是本官没有识人不明,才闹出这天大的笑话。”
说是天大的笑话,一点都不为过,这事儿的后果……十分严重。
既然那几个读书人知道,这就意味着,此事已经传开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疯狂的蔓延开来。
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郝风楼几乎不需要动脑,就可以想象到这可怕的后果。
各种各样的妖言开始出现,一些本就不满的读书人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有人会鼓噪起来,请求天子切莫杀侄,一些朝廷命官,不乏有一些脑子糊涂,又或者是利益受损的人,借此惹是生非,一些早已野心勃勃之人,借此机会鼓动百姓谋反。
天子必竟才初定江山,现在也不过是永乐四年,思念建文的思潮虽然已经强行按下,可是出于对永乐朝的不满,各怀鬼胎的人,大有人在。
那么宫中会怎么做呢?对此置之不理,建文不露面,那么必定天下群情汹汹,许多人就会想,建文八成,已被天子杀了,从前大家认为建文的死,和永乐有间接的关系,而现在……这杀侄的事,算是坐实了。可是真把朱允文摆出来,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即便是弄出一个禅让的花样,给朱允文封一个安乐侯,藩王那边,肯满意么?
那些个宗室,最恨的可就是朱允文,你朱棣要反,大家给你提供精神甚至是物质上的支持,支持你做什么?当然是干掉朱允文这小子,现在天下大定,大家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个安生觉了,这倒是好,现在朱允文又供了起来,这不是恶心大家?
莫说是他们,即便是朱棣,情感上也说不过去,为了靖难,他可是死了许多老兄弟,比如张玉,比如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和朱允文可都是有血仇的,张辅这些人,肯罢休么?说的再难听点,就是那些徐家的人,皇亲国戚,除了一个徐祖辉,其他人只怕是真正把朱允文恨之入骨了。徐达有子四人,长子徐辉祖暂且不表,次子徐添福早卒。三子徐膺绪,世袭指挥使,这第四子徐增寿,在靖难之变时暗助朱棣,被朱允文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