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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风流-第3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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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西人素来桀骜不驯,平时看上去极好相处,人也豪迈,并不扭捏,可是一旦受气,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先是数百生员聚集,在提学衙门滋事,这些生员敢滋事,自然也不会全无依仗。

    在那广西官府,其中不乏有同情陈学的官员,其实自从谅山起家之后,各路商贾聚集,其中有诸多官员,见有利可图,参与其中。

    这天下谁人不知,但凡是在广西为官的,前途大多无望,因而这些老少边穷的地方,都是一些官油子们的避难之所,他们既是仕途无望,自然也就实在没有心思去钻营了,一来年纪大多老迈,其二也没什么门路,于是老老实实,乖乖做他们的父母官,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无欲无求,既然不求上进,那么这银子总要捞一些罢,为官一任,将来年纪大了,多半也就该解甲归田,此时有权不用,更待何时。

    于是在这广西省内,有不少官员的妻舅之类的一些人,开始往那交趾等地贩卖货物,他们仗着上头有人,胆子最大,甚至一些违禁之物,他们亦是没有什么顾忌,不少人借此大发横财。

    这里头牵涉到的人,不知凡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可是久而久之,这陈学的学说,也不免经过他们的门生和亲眷传到了他们的手上,这些人的利益,与谅山息息相关,陈学的学说,他们可以不理,维持常态。才是他们的利益所在,可一旦有人打破了这平衡,这事情。可就不太好说了。

    因而那提学的事,惹来了不少官怨,这些人背后少不得唆使一下,于是乎这学变随即开始,一群愤怒的生员围堵了学政衙门数日,那提学连忙向都指挥使司求援,只是在这大明。任何事但凡牵涉到了生员,就是天大的事。那都指挥使哪里敢造次,自是置之不理。可是那桂林府已是谣言满天飞,都说提学要调兵弹压生员,还说牵涉此事者,都要严惩不贷。愤怒的生员们二话不说。直接冲入了提学衙门,将那提学揪出来,一阵痛打,若非是有差役将这位提学大人救出来,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单单闹成这样,就足以震惊天下了。

    周力帆看着奏报目瞪口呆,他虽是久在北京,政治觉悟及不上这些金陵城里的老官僚。可是单凭这份奏报,就知道事情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这里的问题有两个。一个牵涉到的是伪学,其实各种学说,在大明也有不少,朝廷虽然钦定了理学,可是各地,偶尔也不乏一些学说,这些学说,甚至是一些致仕的大人物所创,有那么几分影响,可是这影响,只是地域性,受影响的人并不多,可是似广西那般,据那提学所言,广西上下,信奉陈学异说者,十之六七,这可就有点儿严重了。况且,这陈学相比于其他学派,显然更加激进,甚至推翻了许多共识,那提学更是捶胸跌足,说什么有孔孟以来,未尝闻此大逆不道之言也。

    到底如何大逆不道,周力帆眼下不得而知,他更是深知,这件事还有一个更可怕的问题,这就牵涉到了纲常伦理的问题,一省提学,既是朝廷的学政官员,更是本省生员的‘座师’,虽然这东西,真要续起来,有些牵强,可是以下克上,门生围攻座师,历朝历代,可谓旷古未有。

    学变也不是不曾有过,生员对本地亲民官若是不满,少不得要抨击甚至于采取一些激烈的手段,可是学官,这却是头一遭。

    周力帆的眼眸子在闪烁,他终于明白,这位杨昌杨大人,为何这个时候将自己这大人二字叫的如此亲热了,平时整个部堂对自己俱是阳奉阴违,真要出了事,倒是想起了自己。

    按理来说,刑部这边确实应该做出批示。身为尚书,更应该立即下文广西提刑,命他们立即平息事态。

    可是摆在周力帆面前,有个很为难的事,如何平息事态呢?寻常的手段,怎么压得住这样的事,可是非同寻常的手段,对方可都是生员,是读书人,这里牵涉到的是学争,甚至可能是残酷的政斗,周力帆一旦拿了主意,就极有可能,卷入一个极为可怕的旋窝之中,在这风口浪尖上,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牵涉很大。

    而且,周力帆不是傻子,陈学起于谅山,他有一些风闻,说是赵王殿下聘请了陈学的大儒,去教授王子们的课业,这些以前觉得很荒诞的事,如今细细一琢磨,两相联系,周力帆愕然发现,这里的水不但深,而且绝不只是表面那样简单。

    “大人,事关重大,是否立即……”

    周力帆却是莞尔笑了,道:“噢,此事确实是事关重大,只是是非曲直,老夫还要再推敲一二,你且下去罢。”

    他不敢拿主意,任何一次提前的表态,都可能引火烧身,眼下只能拖延一下,周力帆虽然清楚,自己这一拖延,极有可能授人以柄,为人诟病,都察院那儿,少不得弹劾他尸位素餐,只是眼下,即便受了弹劾,这个主意,也不能轻易去下。

    杨昌只是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二人的交情泛泛,杨昌对他本就刻意保持距离,反正干系,是你尚书大人担着的,与自己无关,自己既已禀告,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因而毕恭毕敬的道:“下官告退。”

    “呼……”周力帆长吐一口气,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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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每一次下值,解缙总是能掐准宫门落钥的时候出宫,绝不会给人授以任何殆政的口实,他的暖轿子已到了解府,相比于其他高门府第,解府的宅子并不起眼,没有金碧辉煌,也不曾有什么亭台楼榭,就是这么个不太起眼的宅子,里头有厨子、门房之外,便是几个老妪和健仆伺候,他的简朴是在京师出了名的,何况他治家严格,秉承着书香门第的传承,因而家中的子弟,绝不敢在外滋事生非。

    下了轿子,门房已是迎上来了,道:“老爷,有尊客来访。”

    说罢,一个名刺递来,解缙接过,只是扫了一眼,旋即点头:“人在花厅么?”

    “是。”

    解缙二话不说,便走了进去。

    到了花厅,堆起笑容,坐在这儿的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吕震,这位刚刚从刑部任上转任至礼部的尚书大人,朝解缙微微一笑,旋即起身,道:“解公早出晚归,教老夫汗颜了。”

    吕震的地位,在朝班之中,绝对是屈指可数,六部之中,除了吏部天官,论资排辈,也就是他的地位最是清贵了。说起来,在永乐天子刚刚登基之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真定知府,一个不起眼到极点的人物,可是偏偏短短几年时间,吕震迅速的窜起,很快就达到了刑部尚书的高位,而且说起来,还有一件颇有意思的事,天子去了北京之后,太子监国,吕震的女婿主事张鹤朝参失仪,太子以吕震的缘故赦免了他。远在北京的朱棣听说之后,勃然大怒,直接将这吕震和女婿下了诏狱,可是没过多久,就已复职,不但如此,还从刑部尚书升任礼部尚书,这么一桩子事,也曾是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

    因而无论是解缙还是吕震,他们大多都有一个特点,当年在建文的时候,他们都是不起眼到极点的人物,可是自从永乐天子登基,他们都是迅速窜起,而且往往都得以重用,这圣宠,其实并不下于那郝风楼。

    解缙能有今日,其实都好理解,因为解缙文采斐然,天子对他,素来敬重,因而才谋夺了高位。可是吕震不一样,他一介知府,几年忝为尚书,且还是位高权重的礼部,却几乎难以寻到任何原因,这反而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官场之上,最怕的就是被人看穿底牌,解缙的底牌,人尽皆知,偏偏吕大人,却是一个云里雾里的人物,谁也不知,他到底凭借着什么,可越是不知,越是教人看不透,就越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带着几分小心。

    解缙不敢对他怠慢,不是因为他是礼部尚书,只是因为……此人自己竟是无法揣摩,也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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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大旗

    双方寒暄一番,各自坐下,言辞之中都带着这么点儿客气。

    解缙微微一笑,道:“吕部堂此来,所为何事?”

    吕震吃了口茶,笑吟吟地看着解缙。

    这个家伙,说来也是奇怪,人生可谓大起大落,他是真定知府的时候,谁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可是稀里糊涂就成了刑部尚书,还没等大家回过味,就已下了诏狱,本来大家以为这家伙多半是死定了,任谁也想不到,他不但官复原职,居然还再进了一步。

    这等人生际遇其实并不鲜见,可问题在于,大起大落至此,只不过寥寥数年的时间,就有点儿让人觉得奇怪了。

    解缙表现得风淡云清,暗中却是揣摩这个人,他觉得,这个家伙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在他的背后定有什么人鼎力支持,可是能支持他的人会是谁呢?解缙说不清,越是说不清,越是觉得此人不可小看。

    吕震吹着茶水上的茶末子,笑了,道:“是有那么一桩事,老夫愚钝,竟是有些看不清,敢问解公,这陈学,解公知道多少?”

    解缙一听,便大致晓得吕震的来意了。

    这厮是礼部尚书,陈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早已朝野震动,眼下金陵上下,从士林到市井,都是议论纷纷,刑部尚书如何处置,大家都在看,可是这礼部也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大家不免心里暗责,教化之事。礼部责无旁贷,这等事,真要论起来。吕震这尸位素餐四个字是逃不掉的。

    吕震的口气里带着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解缙不由笑了,道:“噢,知道一些,原本以为只是一些妖言,不曾想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涉猎之广,教人咋舌。影响之坏,都教人咋舌……”

    吕震却是摇头,显然并不满意这解缙的回答。却是道:“只是老夫却是知道礼部这边早有察觉,因而上了奏书,请内阁关注,熟料内阁却是将此事一直压到现在。这是何意?”

    解缙不禁皱眉。

    这个家伙。是来找麻烦的。

    别看他表情平淡,可是这每一个词句都夹枪带棒,不但想推脱户部的关系,还想将内阁拉下水。似这般争锋相对的口吻,在官场上却不常见,尤其到了部堂的级别。

    吕震的意思无非是说,此事户部是有所查的,之前就曾提醒过。可是内阁却将此事压着,结果养虎为患。才会闹到这个地步,这个黑锅不应礼部来背。

    解缙却是笑了,道:“吕部堂,内阁乃是中枢,每日要处置的事多如牛毛,偶有失察也是常理。”这句话等于是承认内阁有一些干系,随后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这具体的细务终究是各个部堂自己拿捏,老夫虽是不慎,可是吕部堂如此咄咄逼人却是何意?”

    吕震眯着眼,吃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将茶盏放下,看着解缙,又不由笑了,道:“只是失察么?”

    解缙脸微微拉下来,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吕部堂以为呢?”

    吕震冷笑道:“这根本就不是失察,而是纵容,解公,话还是挑明了罢,三四个月前,礼部就有警讯,其中有闽粤、广西、云贵各省,陈学大张旗鼓,肆无忌惮的传播。除此之外,还有赵王府里,竟也私藏着伪学的大儒,这些事可都是报到了内阁的,可是老夫左等右等总是不见音讯,料来这奏书是被压住了。老夫当时就在想,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事儿背后透着古怪,一边是有人故意倡导陈学,另一边呢,却是一味纵容,不闻不问。因而老夫不敢大意,恰好老夫有个门生在广西为官,便修书一封,让他暗中留意,嘿……解公,有些话,咱们摊开来说罢,这不留意不知道,真正一留意,却知道从前纵容陈学,再到今日那广西提学突然惹起众怒,原来却都是有人故意为之,广西提学杨逍,与解公书信来往不断,他是洪武十二年戊申科的进士,与解公同榜,当年解公在做御使的时候便和他有旧,按理来说,如今解公身居高位,少不得要提携下自己的同年和旧交,可是一直以来,他都被放在广西提学的位置上,那陈学的事,想必他是早就知情的,可是何以直到这陈学在广西已经流行起来,他才勃然大怒?又打又杀,对这陈学生员极尽挑衅之能,这怕与解公……不无关系罢。”

    解缙的脸色……变了。

    这件事确实是解缙故意为之,他耳目众多,门生遍布天下,怎会不晓得这陈学的事,当陈学在交趾流行的时候,他并没有急着对陈学予以取缔,反而借故,让它壮大,陈学能在西南半壁畅通无阻,和解缙的纵容是不无关系的。

    解缙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陈学牵涉到了郝家,牵涉到了赵王殿下,若是及早取缔,反而没什么意思,这陈学和其他学说不同,其他的学说大抵都是理学的分支,是在程朱的基础上加以阐述,可是陈学,对理学却完全是一种颠覆,甚至于对整个儒学都是如此,解缙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赵王和郝风楼的意图,因而解缙不但没有阻止,反而纵容,等的就是今日。

    只是不曾想到此事竟被吕震看破了。

    解缙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意,不过稍闪之后,旋即逝去。

    其实他没什么可担忧的,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把柄,即便是这位礼部尚书气急败坏,兴师问罪,又能奈何?

    解缙的唇边带着笑,却不达眼底,道:“吕部堂的诛心之词,老夫愧不敢当。”

    他只寥寥一语,不愿意去辩解,也不屑于去辩解。

    吕震似乎看穿了解缙的心事,也不由笑了,道:“自然,老夫来此,并非是兴师问罪,而是此事棘手,总要有个章程,却不知解公有何打算?”

    方才还在振振有词,还兴师问罪,话锋一转,却又温和下来。

    这倒是让解缙突然意识到,这个家伙跑来断不是来找麻烦的,他想来做什么?

    解缙对这吕震已多了几分小心,只是他明白,吕震既然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自己也实在没有云里雾里的必要了。捋着须,解缙道:“此事容易,暂时压着,先从刑部入手。”

    吕震一听,阖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解公高妙。”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透,大家心里明白就可以。

    解缙走的这一步棋确实很好,这件事要想有更大的杀伤力,就不能急着爆发出来,虽然眼下已经朝野震动,可是直接直指陈学,显得有些刻意,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动刑部,这刑部尚书周力帆是个什么东西,他哪里敢得罪人,可是得罪不起就是万恶,先鼓动御使把事态继续闹下去,等到时机成熟,打垮了刑部尚书周力帆,最后再撕开伪学的口子,直指赵王和郝风楼。

    吕震莞尔一笑道:“如此大善,只是礼部这边总得有个明示才好。”

    解缙淡淡的道:“若是吕部堂愿卖老夫一个面子,不妨搜罗陈学妖言,待时机成熟再公布天下,何如?”

    二人方才还是争锋相对,可是现在却突然都平和了。

    而吕震的眼眸里露出几分了然的意味,点头道:“解公之请,老夫尽力为之。”旋即起身,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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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吕震,解缙并不轻松。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吕震这个家伙是什么意图,这家伙如一条毒蛇,在自己身边暗中摸清自己的底细,事情发生,立即来兴师问罪,一副抓住了你的把柄的倨傲之态,等到你被他看穿,不得不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他却又突然转了向,又和你推心置腹了,最后自己不得不姿态放低,请托他帮忙,而他自然也欣然点头,如此就等于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不只如此,解缙和他不知不觉的就成了同党。

    “这个家伙心机深沉,看来不好对付,只是眼下……”解缙坐在案头之后,想到这里,不由哂然笑了,就是因为不好对付,所以才应当将他拉拢过来,此人的目的不就是想借着自己靠近太子么?他……想做太子党,而且决不允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党羽。

    “来人……”

    一个主事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查一下,礼部尚书有个女婿叫张鹤的,现居何职。”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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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国本动摇

    郝风楼很忙。

    锦衣卫这儿,收到的奏报更加详尽。

    天下人只知道陈学的事发生,而在这锦衣卫,却有更多蛛丝马迹可循。

    郝风楼立即能意识到,陈学的事,理应是被暗算了,不过他倒是没有气急败坏,因为从一开始,当他决心扩大陈学的影响的时候,就必定要遇到今日的事。

    可问题就在于,事情引爆的时间点有些早了,事实上连郝风楼自己,都不曾料到陈学会在短时间之内,释放如此大的影响力。

    郝风楼对历史的把握,其实某种程度,不是来自于明,而是来自于清,那个固步自封,容不得些许异端的时代。因而在士林风气上,郝风楼一直是认为,大明的读书人,是十分顽固守旧的。这使得他有些措手不及,这大明读书人的风气之开放,对新鲜事物的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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