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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是……若是顺着陛下的话去做,去和陛下商议具体地章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此事传扬出去,必定是天下震动,而后无数人抨击,那些愤怒的读书人,怕都恨不得食自己的肉,寝自己的皮了。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杨士奇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朱棣,朱棣也似笑非笑的看他,似乎朱棣很明白他的处境,也在耐心等待他的抉择。
不能再和稀泥了,或者说,从前的时候,杨士奇或许可以左右逢源,可以与人尽量和气,即便是解缙,只要双方都没有一击必杀的机会,也绝不会轻易的反目,可是现在,显然对于陛下来说,陛下要的,就是杨士奇做出取舍,要嘛和外朝那些百官和腐儒厮混一起,要嘛就成为肱股之臣,一心为天家谋划。
杨士奇心中有些悲凉,他万万想不到,当朝中两股暗流彻底反目的时候,自己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一刹那之间,杨士奇竟有些心灰意冷,甚至有索性直接致仕回乡的念头,他心里深知,或许现在急流勇退,于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个念头冒出来,突的,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你数十年苦读,无数人殷殷期盼,莫非想要的,只是急流勇退,只是撒手而去,只是想做一个富家翁?你少年时的志向呢,你不是曾暗暗立誓,要扬名天下,名垂千古,要做周公那样的人……”
杨士奇闭上了眼睛,痛苦的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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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此事,微臣所言的从长计议,并非是将问题留待往后,而是此事要办下去,有三个症结,若是不能理清头绪,微臣只怕……”
杨士奇终于抖擞了精神,开始侃侃而谈,他是极聪明的人,又有相当长的施政经验,一旦开始出谋划策,整个人便焕发了光彩,他开始说起小榜的利弊,和实施的一些障碍,一旦有了思路,便口若悬河起来。
朱棣听的,连连点头,目中掠过一丝赞许,很显然,这是朱棣的一个‘考验’,杨士奇过关了,朱棣不只是要推行陈学,还需要分清敌我,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作为一个曾经横刀立马的天子来说,往往会选择这等简单粗暴的方式。
要嘛做我的朋友,要嘛……就是我的敌人。想要做我的朋友,就必须割裂掉一切关系,曲径分明,想要投机取巧,或是左右逢源,那是休想!
杨士奇连续说了三点,他一旦打了主意,反而心情轻松起来,全心全意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最后总结道:“因此,首要的问题,是先在翰林文史馆收录陈学经典,同时授命几位陈学名士为编修,命他们……”
朱棣不由感叹:“士奇说的很对,这才是谋国直言。”
朱棣说罢,看向了杨荣:“杨爱卿以为呢?”
杨荣的心早就乱了,他见杨士奇屈服,又为他可惜,又有点不忍,可是想到自己也该表态,想到自己的处境,未必比杨士奇好上多少,因此心中也是焦虑万分,倒是这杨士奇的选择,让他多少,有了那么点儿意动,鬼使神差的道:“士奇所言甚是。”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荣就有些后悔,因为这句话,显然也算是表态。
朱棣笑了:“朕就知道,你们是肱股之臣,许多想法,都与朕不谋而合,这件事既然要着紧着办,二位爱卿就将自己建言说出来,到时呈送到朕的案头来,如何?”
建言……
二人苦笑,却都是道:“微臣遵旨。”
“那么……朕也乏了,今日就议到这里,你们退下吧。”
朱棣显得心情很是愉悦,大手一挥,二人自是乖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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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暖阁里出来,杨士奇满腹心事,竟是忘了身边的杨荣,一个人低着头,快步前行。
杨荣加紧步子,在后头叫他:“士奇,士奇……”
杨士奇才恍过神来,回过头,连忙长揖致歉:“勉仁兄,愚弟实在……”
杨荣却是苦笑,摆摆手:“你休要说这些,我只问你,方才,你为何要如此,你可知道,一旦……这是要万劫不复的。”
杨士奇脸色凝重,幽幽看着杨荣,道:“你看,我还有选择么?你我都在一条舟船上,在这船上,只有顺水而下,逆水行舟,只会粉身碎骨,勉仁,我们没有选择,我们都心怀大志,都不肯从船上下来,那么就只有如此了。”
杨荣重重叹息,不禁有些扼腕,忍不住道:“只是你我之辈,怕是不免要成为千秋罪人了。”
杨士奇摇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败就是罪,成则即可为圣,这世上的好坏,不在乎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能不能做成,所以,勉仁兄,你我眼下不是哀叹的时候,理应携手同行,努力想着,如何将此事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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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你来打我呀
杨荣听罢,心里只是叹息,这世上,给他的选择并不多,杨士奇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沉吟片刻,杨荣问道:“只是眼下陛下虽是心意已决,可是事情却是困难重重,你我二人才是真正的举步维艰,如之奈何?”
杨荣也并非是完全没有主意,或是失去了什么主张,只是他很想听听杨士奇的意思。
杨士奇微笑,似是看穿了杨荣的心思,道:“举步维艰,那就披荆斩棘,我们必须明白从现在开始,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那陈学的经典,老夫看过之后也有一些体会,过几日倒是想修书一封向那陈夫子讨教一二。”
说到这里,杨士奇又道:“关乎小榜之事,你我要好生推敲一二,更不可闭门造车,章程拟出来要送郝风楼看看,征询一些他的意思,他虽是武官,却也深谙西南之事,有他建言,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说到最后,杨士奇语气变得笃定起来:“到了现在,最紧要的是分清敌我,谁将来会是我们的敌人,谁将来会是我们的朋友,若是连这都不清楚,则你我迟早要罪在千秋了。”
杨荣似有所悟,微微一笑道:“是啊,如今这朋友要成为敌人,敌人说不准也要成朋友了。”
二人负者手,都是心事重重,往内阁去了。
内阁那儿一切如旧,杨士奇和杨荣各回了公房。各自办公不提,对于觐见,更是不可能吐露一字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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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风楼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了。赵王朱高燧来过一趟,是关乎于操练神机营的事,神机营要重新操练,是因为受到了北京保卫战的影响,此次陛下将赵王留在京师,表面上是操练神机卫,实则却有更深的图谋。只是不管父皇是什么心思,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办好。
关乎于操练神机营,显然郝风楼才是老祖宗。二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些话,郝风楼自是勉励了几句。
朱高燧脸色一沉道:“外间现在有许多传言,其一是父皇有意迁都,其二是父皇对陈学有更大的期待。这些传言如今是沸沸扬扬。却是不知你怎么看?”
郝风楼吃了口茶,道:“殿下,陛下这样做,殿下是否以为这是陛下对你有更大的期望,是决心要废黜太子了?”
朱高燧对此,倒是有几分跃跃欲试,显然,从父皇的种种迹象来看。确实他已有了很大的机会。
郝风楼却是冷笑道:“殿下显然错了,陛下越是如此。太子的地位就越是巩固,正因为陛下根深蒂固的认为继位者必定是太子,所以才想尽办法利用各种手段来制衡,否则要收拾掉太子不过是一纸诏书罢了,只需责成锦衣卫,随便弄出点东西,寻出几件龙袍和金刀出来,太子都是必死无疑。陛下现在的手段是制衡,是以陈学之弱克理学之强,以赵王之弱来克太子之强,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陛下看上去是在敲打太子,却也正说明陛下离不开太子,离不开解缙,离不开那天下的士大夫,所以才会利用殿下,利用陈学。殿下,你我任重而道远,此时此刻更不该骄傲自满,不过眼下对殿下来说就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只要殿下还在京师,只要陈学能够得到认可,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机会。”
这番话就像是一盆冰水,狠狠淋在朱高燧的身上,朱高燧细细一琢磨,也觉得有道理,于是拍案而起,咋咋呼呼地道:“你早说,害得本王空欢喜了一场,不过无妨,这世上的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由着他去,反正本王也未必真想做太子。”
说罢,很没心没肺的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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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五年七月。
这一日似乎注定了要朝野轰动,内阁学士杨士奇,内阁学士杨荣,二人联合上了奏疏,俱言西南教化之困局,请陛下以西南士子为念,增设小榜,西南畅行陈学,当以陈学经典为题云云。
这二人也算是闷声发大财,此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等到奏书一上,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
于是天下震动,朝野沸腾。
杨士奇和杨荣二人立即成了众矢之的,叫骂者可谓是络绎不绝。
当无数人在叫骂的时候,郝风楼做了一件极为缺德的事。本来呢,杨士奇和杨荣就已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几乎所有的人都极力与他们撇清关系,门生故吏,站出来指责的如过江之鲫,甚至一些部堂大佬也坐不住了,早已忘了那淡定自若的大臣之风,亲上火阵,叫骂不绝。
对于大家来说,杨士奇和杨荣无疑是一个背叛者,背叛者无疑是最可恶的。
本来大家还只限于骂的内容,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结果北镇府司却是大动了干戈,郝风楼二话不说,亲自领着人便去了两座杨家的宅邸,一队队鱼服的锦衣校尉将这杨府围了个水泄不通,美其名曰是为了侧卫二位杨公的安全,以防不测。
郝风楼甚至亲自登门拜访了杨士奇,杨士奇见了这个阵仗,又看郝风楼一身戎装,腰间悬着绣春刀,背后背着一副箭囊和鹊画弓,一副随时要上沙场,马革裹尸的模样。
杨士奇便只是笑,笑得很苦,不管怎么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士奇命人上了茶水,二人落座,杨士奇当机立断地道:“郝大人带着这么多人来,却是何故?”
郝风楼正色道:“防范未然而已,杨大人敢为天下先的举动,让郝某人佩服不已,只是朝野有诸多人对杨大人的多有误解,那些凡夫俗子懂得什么,假若有宵小之徒冲撞了大人甚至是大人的亲眷,那么就是本官的失职了,因此本官为防万一,少不得要亲冒矢石,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拱卫大人的安全。大人放心,杨荣杨学士那儿,本官也安排了人手,保准二位大人的府邸,一只苍蝇也不想进出。”
秀才遇上兵,真是有理说不清,杨士奇见郝风楼一副正气凛然,又是出于对自己的‘好意’,一股子怒气却又发作不得,只得苦笑道:“郝大人能否撤去人手,杨府这儿定然安全无虞。”
郝风楼义正言辞地道:“大人将生死置之度外,郝某佩服,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郝某人的职责是绝不容许有失的,因此还请大人见谅,郝某人从现在开始要亲自坐镇于此,绝不容有半分的疏忽……”
杨士奇膛目结舌,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名节怕是都要被这姓郝的给毁了。他恨不得立即捶胸跌足,大吼几句:“郝风楼误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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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朝野卷起来的一股滔天怒火,还停留在嘴上,毕竟谁都明白,此事关键的是天子的态度,杨士奇和杨荣,至多也就是个谄媚小人,为虎作伥罢了。因而大家虽是叫骂,终究没什么过激的行为。
可是当锦衣卫的鹰犬将那杨府围了个通透的时候,这股子‘民怨’就彻底变了味道了。
杨士奇无耻,杨荣无耻,无耻之尤。
原来这二杨早已和锦衣卫勾结,堂堂学士,竟是和锦衣卫勾搭在一起,眼看着那一队队的锦衣卫,读书人彻底失去理性了。
这就好像姓杨的做了丑事不说,居然还叫了一群‘鹰犬’来,然后一副很恬不知耻的样子,朝着大家笔画,有本事,你来打我啊,我是起点风少……不,我是内阁杨士奇,是内阁杨荣,我就是这般无耻,我就是这般下贱,就是这般恬不知耻,你能奈何,来,来打我啊。
所有人愤怒了,一股子漫天的怨气环绕在所有但凡有丁点骨气的人心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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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分庭抗礼
人因为有了生老病死,因而本能上都是怕死的。
也正因为如此,上至公卿,下到贩夫走卒,本质上都怕麻烦,也不愿意招惹是非,谁都不想引火烧身。
就比如杨士奇和杨荣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在大家眼里便是过街老鼠一般的人物,这二人为了媚上,竟是连程朱都不要了,说是恶贯满盈,那也不为过。
可是大家厌恶,恶心,讨厌,并不意味着大家会违反乱纪,读书人终究还是读书人,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你骂他可以,编着段子来骂,变着花样来骂,挥毫蘸墨来骂,题诗作词来骂都是无妨,这样不但能解气,还不承担任何风险,实在是读书人居家旅行,吃饱了撑着的必备良药。
很多事情终究是一阵风,先是痛骂,对方若是没有回应,渐渐的,时间一长,大家便觉得胜利了,连骂都懒得骂了,于是乎,渐渐也就淡忘,至多提到你时一脸不屑,不肯与你这样的人为伍罢了。
不过……
当郝风楼这厮带着锦衣卫将二杨的府邸纷纷围住,在附近的街口盘查沿途人等的时候,大家真的怒了。
欺人太甚,做了这等丑事,你不知羞愧,居然还跟锦衣卫勾结,完全一副摆烂的态度。
这就相当于,本来双方争吵,这个说,你来打我,那个说,等着瞧,有你好看,就这样痛骂几个时辰,结果双方都不肯动对方分毫。结果对方当真叫了帮手来,摆出一副有种你来试试看的架势。
不得不说,读书人毕竟不是阉宦。其实他们还是很有种的,飞蛾扑火、螳螂挡车,这飞蛾和螳螂虽然可笑,可是在这典故背后却有一股子莫名的悲壮。
于是,一个悲壮亦或是悲伤的故事开始了。
一个生员姓陈名进,这位仁兄是大同府驻留京师会友求学的秀才,当天夜里。夜黑风高,这位仁兄携带着三尺的利刃,手里还带着火折。带着一沓陈学的书册,开始在杨士奇的府邸外头晃悠。
显然,他不是一个很专业的人士,当他靠近了杨府。便一下子嗷嗷叫的冲上去。高声大吼:“国贼当诛,惩奸除恶!”
哒哒哒……
瞬间,夜里当值的锦衣校尉被惊动,这些校尉便从四面八方赶来,为首的千户二话不说,率先上前,陈秀才可不是好招惹的,直接掏出了藏匿在身的利刃。结果还没抓稳,便被那千户一脚踹飞。利刃当然也就哐当落地,整个人摔了个嘴啃泥。
其他校尉一起冲上去,不等他想翻身起来,便死死将他按在地上,那千户大吼:“大胆,竟敢手持凶器,冲撞学士府邸,此人必定有所图谋,且看看有多少党羽,来人,加紧戒备,严刑拷问。”
于是一干人纷纷握起老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