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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放任下头去四处找银子,不顾及任何后果,却也不成,你把人逼得越狠,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就算不去东华门那儿,大不了买卖不做了你又能如何?
难办啊,自建文以来,应天府这潜规则也有几个年头了,谁曾想,如今这个规矩被彻底的打破。
正在愁眉不展之际,却有差役过来:“杨通判,府尹大人有请。”
“本官这便去。”杨贤不敢怠慢,连忙动身。
第八十五章:家大业大
应天府尹治理京畿八县,放在外头,或许只是一个知府,可是在这里,却是和地方上的布政使司平级,天子脚下的封疆大吏,地位超然。
此时在幽森的值房里,府尹大人端坐在案牍之后,正在奋笔疾书,虽是白日,可是因为屋子并不通透,所以四壁上依旧悬着灯。
灯火绰绰,堂屋森森,通判杨贤进来,几乎看不到这位大人的面容,杨贤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刷刷……
依旧是毛笔的笔锋在纸上笔走龙蛇的细微摩擦声,府尹并没有抬头。
杨贤见状,只好侧立一边。
佐贰官便是佐贰官,在主官面前,什么都不是,尤其是在这应天府鸿沟更是明显,关于这位应天府府尹,有着诸多的传闻,府尹大人历经三朝,稳稳当当,如今新君登基,如此重要的位置依旧掌握在手,可见府尹大人的背后,定然非同小可。
良久,笔终于搁入笔筒,案后的人幽幽吁了口气,道:“子良来了?”
杨贤忙道:“是,下官听了大人传唤,立即就来了。”
“是吗?”案后的人哂然一笑,借着烛火,幽森的看了杨贤一眼,他拿起一份文书,眯着眼道:“近来通判厅一桩案子,有人状告锦衣卫杀人,为何通判厅不受理?”
杨贤解释道:“这个……死者是泼皮……”
啪!
案后的人拍案,随即声音更冷:“百姓是我等衣食父母,天子脚下,这么多人无影无踪,你也坐得住?尔俸尔禄,尽是民脂民膏,子良,你太让人失望了!”
这番话极为严重,官场之上,纵是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牵涉到了根本利益,也不可能这般‘斥责’。
杨贤心中一惊,晓得这是府尹大人要敲打他,不敢做声。
案后的人将文书一丢,叹口气道:“东华门那边乱得很啊,应天府要有所作为,本官听说,有些王洋大盗逃入了那儿,差役竟是不敢去拿,这件事是真吗?”
这种事当然是子虚乌有,莫说是王洋大盗,纵是宵小盗贼也不敢去那儿啊。可是这话却是一种思路,杨贤大致能揣摩上官的意思了,忙道:“下官也有耳闻。”
案后的人淡淡一笑:“本官还听说,这东华门的百户所里盘剥商户,吃独食的事你知道吗?哎……子良啊,眼下哪儿都缺银子,朝廷如此,东宫如此,应天府又何尝不是。可是你也要想想看,北镇府司缺不缺银子?现在唯独一个百户所吃饱了,眼红的不是一家,你呀,眼睛总是看着近前,只看着应天府,能办成事吗?去罢,年年都要过年,年年都要闯年关,应天府如此,北镇府司如此,谁都是如此。”
说罢,这人垂下了头,又拿起了笔筒里的笔。
杨贤忙道:“下官告退。”
伏案之人只是嗯了一声,心无旁骛,再不理会。
…………………………………………………………………………………………
东华门近来很是热闹,临街的地方,如今都在重新修缮,一个个商铺拔地而起,宛如雨后春笋。
百户所这边更是有不少人车轿停在外头,都来过问。虽说南京城都传遍了,做买卖去东华门那儿最好,为何?明码标价呀,商贾们都是理性的,从前做个买卖,拿去打点的银子是个无底洞,谁都说不好是多少,可是在这里,却是有一说一,寻常的买卖说是每月十两便是十两,那些暴利的买卖每月五十两也不多拿一毫,如此一来,大家做买卖之前心里就有了底,掐指算一算,店租多少,进货所费几何,心里便有了个**不离十,觉得这买卖能做,有利可图,便动了心。
再加上近来这里商铺扎堆,扎堆之后,效应就出来了,至少对许多南京人来说,要采买东西,最好是货比三家,比如那十三丈街,大家都晓得那儿一条街卖的都是帽子,因此但凡要买帽子的人都要去那逛逛,至于其他地方三三两两开几家卖帽子的买卖,反而生意比十三丈街的生意差了许多,大家宁可多走几步去十三丈街,也不会光顾你。
效应就是这么出来的,东华门渐渐出名了,有了人流,就有买卖,看到别人挣了银子,就有更多的商贾跑来打听。
不得已之下,百户所专门办了一个书吏房,雇了几个读书人专做接待之用,商贾固然有魄力,同时也是最小心谨慎的一个群体,虽然眼红人家挣钱,却不免要四处来走动打听,看看其他铺子的生意如何,想知道这百户所当真是不是把平安钱弄成了铁律,往后会不会有其他的衙门来收银子。
百户所每日的人流高达百人,各种询问的人都有,好在除了点卯抽签,大多数时候这儿平时都是门可罗雀,也就几个书吏在办公。当然,大家敢来,也得益于此时的锦衣卫不似明朝中后期那般成为凶神恶煞的代名词。
如此热闹的场景,让周书吏干劲十足,此时在郝风楼的值房里,周芳蘸着口水,翻着账簿,一五一十的汇报:“大人,如今的铺子已有两百多家,其中赌坊和勾栏占了三成还多,学生折算下来,咱们每月的平安钱只怕要不下万两了,刨除开支,下月咱们百户所……”
坐地收钱,对周书吏来说,从来没有收钱收得如此痛快的时候。
郝风楼微微一笑道:“近来有多少商户打算到这里来购地做买卖?”
周书吏道:“只怕不少,尤其是勾栏,还有酒肆、茶坊,现在人流多,而且牙防组又打算在这里开张,南京城里,从前大家都喜欢去秦淮河,而如今,有不少都聚在东华门这儿了。”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下月的时候,只怕还要再涨一涨,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让弟兄都加把劲,你也要加把劲,该治理的要治理一下。”
周书吏兴奋地道:“这个自然。大人,都快过年了,弟兄们……”
郝风楼哂然一笑:“你放心,到时候少不了大家发一些过年的钱。”
周书吏终于放了心,又道:“学生近来听到一些传闻,新任的千户大人似乎对咱们不满意。”
郝风楼淡淡地道:“这是为何?”
周书吏道:“咱们百户所如今是日进金斗,可是千户所那边……学生前几日让人打听了一下,这位千户大人据闻也是有关系调任过来的,原本是大汉将军,在宫中随扈差遣,现在他到任,原指着咱们百户所乖乖送些好处上去,可是……”
郝风楼眉头一紧:“不要理他,咱们做自己事就是。”
周书吏还想说什么,可是看郝风楼态度坚决,只得叹口气,闲坐片刻,才道:“大人,这快过年了,要不准备一些年货,送去千户所?”
郝风楼对这个提议倒没有过多反对,道:“这样也可以,你去采买一些,也算是孝敬吧。”
第八十六章:贪婪惹的祸
千户所里,一批年货送了来,足足几大车,上到肉食下到蔬果,甚至布匹都有,很是丰富。
这千户所里的其他人倒是觉得喜庆,人人能沾点光,虽然不多,也省得到时置办。
周芳拿着年货的单子求见千户,千户大人听到东华门百户所来了人,倒也兴致盎然,命周芳进来说话。
千户所大堂里,新任千户程文端坐在上首,他身材魁梧,有些发福,四旬上下,虽然露出富态,不过皮肤却并不白皙,让人有种精干的印象。
周芳进去行礼道:“学生见过大人。”
程文哂然一笑,只是淡淡点头,道:“怎么,你来这儿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周芳笑道:“这不是快过年了么,郝百户惦记着千户所里的弟兄,所以命学生送了一些年货来,礼虽然轻了,却也是心意,还请大人和卫中兄弟笑纳。”
程文不由乐了,道:“是吗,拿来看看。”
周芳将礼单敬上,程文垂着头看,一开始还是带笑,可是渐渐的,这笑容冷淡下来,他将这礼单丢到了一边,带着几分狞笑的打量周芳,道:“这便是姓郝的送来的礼?”
周芳感觉不对了,其实这份礼物说起来算是厚重的,比起其他的百户,只怕还要贵重一些,周芳毕竟是懂规矩的人,除了年货之外,好歹让人打了一尊金佛送上,那也是近百两银子,可是现在看程大人的态度,似乎……
程文又将礼单拿起,在手上把玩,随后糅在手心,打开来,一下一下将礼单撕了个粉碎,他带着几分狞笑,将碎纸一抛,厉声道:“这份礼,本官可受用不起,他郝风楼算是什么东西,以为攀了高枝,得了一件钦赐的麒麟服,就敢在本官头上放肆?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告诉他,这内东城还轮不到他来撒野!”
周芳吓了一跳,这可是堂堂的千户,周芳连忙拜倒:“大人……有话好好说!”
程文拂袖而起,一点面子都不留:“滚!”
…………………………
几车年货却是吃了闭门羹,结果实在让周芳有点措手不及,他甚至知道,这两月百户所挣来了不少银子,假以时日,整个百户所将要日进金斗,到时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便是这北镇府司内部也不知多少人想分一杯羹,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这位千户大人会如此的不客气,如此‘重礼’都不能满足,瞧这态度,只怕早就恨不得将手伸进百户所,把那金山银山搬空了。
他心里只是摇摇头,当初没银子的时候就想着弄银子,现在银子弄来了这么多,结果却更是麻烦,千户大人今日这个表态,实在让人不安啊。
周芳灰溜溜地走了,而此时此刻,千户程文的脸色铁青,嘴里发出几声冷笑。
正在这时,却有人从耳房里出来,忍不住抚掌笑道:“程大人莫要动怒,老夫方才怎么说的?那郝风楼是什么性子的人,莫说你是千户,你即便是他老子,他也照样像打发叫花子来打发你,你们这东城千户所,百户如今是鲜衣怒马,下头的总旗、小旗甚至是校尉、力士也是吃香喝辣,反倒你这做千户的,却依旧还是苦哈哈,阴阳颠倒,上下紊乱,照老夫看,这东城将来谁说了算,还真是两说的是,自古上官和下官,可有下官吃了大头,上官连点油水都不进的道理?假以时日,他拿这钱财拉拢别人,以下克上,大人如何处之?哎……老夫真为程大人担心。”
程文低喝道:“休要挑拨,杨大人到底什么意思?”
来人便是杨贤,他比周芳早来一步,自是以应天府的名义前来和程文交涉一些公务,方才周芳拜见的时候,他便避到了耳房去,周芳一走,便施施然地出来。
杨贤含笑道:“程大人这是自欺欺人,到了这个时候,程大人还认为老夫挑拨是非吗?老夫只是警告大人,大人若是再不动手,到时可就迟了,拿下了这个郝风楼,将来这东华门百户所的银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程文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贪婪,每月上万两银子的进账,以后还会更多,哪个人见了不会眼红?他抚着案牍,沉吟良久才道:“你有什么见教?”
杨贤笑了:“见教不敢当,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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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芳灰溜溜的回去,自是禀告郝风楼,千户大人的态度让郝风楼皱起眉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给千户一份,沾点光可以,但是想要分赃,就等于自己一番辛苦给别人做嫁衣,这种事,郝风楼是绝不可能去做的。
他只是点点头,对周芳道:“罢了,由着他去罢。”
百户所要忙碌的事有许多,也实在抽不开身去理会其他,所以这几日郝风楼很忙,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此时郝风楼不知道,在东华门的永春坊的一处赌坊里,其中一个壮汉输红了眼睛,直接押上了一柄佩刀。
这人三旬左右,身材魁梧,一看便是公门中人,本来公门中人要来试试手气,赌坊是欢迎的,可是现在,人家直接押上了佩刀,显然是一时急了眼,要闹事了。
这人冷冷一笑道:“看到没有,这把刀值多少银子,就作二十两好如何,来,来,来,开赌!”
赌坊的伙计一看,连忙给周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那同伴连忙去报告主事了。
主事出来,看了这人一眼,旋即连忙上前,笑道:“大人来咱们这儿玩,胜记赌坊上下与有荣焉,只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妨这样,大人输了多少银子,小人原数奉还,至于这刀,小人是万万不敢收的。”
此人冷笑连连:“是吗?谁要你们的银子,老子就是要赌,来,来……”
赌坊遇到这种事,若晓得对方有来头,一般都会好生送客,可是看对方的模样,便晓得事情不能善了,他们不敢赌,况且就算是赌下去,到时候天知道这家伙又会有什么过份的要求,所以主事二话不说,连忙给身边的伙计使了眼色,让他们立即通报百户所,这主事则是尽力周旋,笑呵呵的道:“大人,这又是何必……”
此人大喝:“废话什么,若是不赌,老子砸了你的破门脸!”
正说着,外头有巡街的锦衣卫进来,正是小旗王昌,王昌道:“什么人,在这里闹事,不知道东华门的规矩吗?”
此人非但不怕,反而背起了手,朝小旗王昌冷笑:“东华门的规矩,老子并不知道,不过却是知道锦衣卫里头的规矩是什么,我乃锦衣卫内东城千户所副千户朱建,你是何人,一个小小小旗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你可知道北镇府司中,咆哮上官的下场?”
王昌的脸顿时——变了。
第八十七章:机会
副千户是锦衣卫初期的一个官职,其实就是锦衣卫千户的佐贰官,类同于同知,当然,和指挥同知不同的是,千户所的副千户更加鸡肋,几乎没有任何实差,运气好点的,能巴结上千户大人打打酱油,勉强还能人五人六,若是巴结不上千户,多半也只有一边呆着数蚂蚁的份。
可是别看这东西不值钱,偏偏在百户所眼里,这就是实打实的上官,谁敢看不起?
现在这位副千户大人在这儿赌钱,居然红了眼睛,而且如此气势凌人,自然不是小旗王昌敢顶撞的,王昌连忙行礼,乖乖道:“卑下王昌,见过大人。”
另一边,早有人溜去通报百户所去了。
郝风楼在那头听了消息,他本在值房里与周芳吃茶,此时深深地看了周芳一眼,道:“周书吏,你怎么看?”
周芳捋须摇头,叹道:“学生看,似乎有些蹊跷,本卫副千户朱建学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平时一向和气,也没听说过他好赌,为何偏偏今日却是输红了眼,况且赌坊那边明显是要息事宁人,他偏不晓事,非要闹不可,依学生看来,似乎是山雨欲来啊。千户所那边似乎是要有所作为了,想必这副千户只是打头阵的,至于这之后有什么后着,却是不知了。”
郝风楼对周芳所言颇为认同,表情凝重地道:“我这人素来喜欢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是不成了,走罢,去看看。”
郝风楼赶到赌坊的时候,这儿已经围了许多人,他背着手,脸上带着笑容,看了副千户朱建一眼,也不行礼,直接道:“朱千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朱建怒道:“你便是百户郝风楼?见了本官,为何不行礼?你……”
郝风楼不耐烦地打断他:“大人是要闹事吗?眼下是当值的时候,大人却在这里聚赌,聚赌倒也罢了,输了银子还在这里滋事,怎么,大人还觉得有理了?大人若真是要鱼死网破,郝某人固然是一个以下犯上逃不掉,可是大人呢?官司打起来,谁也落不着什么好。”
他说罢,便已走到了赌坊门口:“东华门这儿,如今有了许多好去处,可谓脱胎换骨,大人不妨和下官看一看。”
朱建犹豫了一下,阴沉着脸,将赌桌上的刀提起来,冷笑道:“倒想看看你要说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赌坊,整个赌坊终于恢复如初。
街上人流如织,郝风楼和朱建二人并不起眼,虽然郝风楼穿着的是锦衣卫的公服,可是在这里,穿着鱼服的锦衣卫早已见怪不怪,大家习以为常。
郝风楼背着手,慢慢踱步,而后微微一笑道:“大人是奉千户大人之命而来吧,先是闹事,此后还有后着,紧接着再名正言顺,治卑下的罪,如此一来,东华门这块香饽饽就顺理成章成了诸位的囊中之物,是吗?”
朱建没有做声,倒不是怕一个小小百户,而是他心里生出疑惑,一个小小的百户,面对这样的事能够这样的冷静,此人自己也说,这是千户大人的意思,是千户大人要来找麻烦,可是偏偏,此人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镇定自若,如闲庭散步,整个人心平气和的与自己宛如拉家常一样的闲聊。
朱建只是轻声冷笑,想看郝风楼接下来要说什么。
郝风楼叹口气,道:“东华门这儿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当日的时候,谁也不肯缴平安钱,更有一个姓张的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宫中和应天府认识几个熟人,想要和郝某人对着干。张彪这个人,想必大人也有耳闻,他家财万贯,这些年苦心经营,便是在东城,也绝不是小角色。可是大人可知后来如何了吗?”
郝风楼侧目看了朱建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砸了他的赌坊,捉拿了他的骨干,甚至是他的后头,一个宫里的太监,我也赏了他几巴掌。”
说到这里的时候,郝风楼整个人身姿显得挺拔了许多,他语气笃定的道:“大人能明白卑下的意思吗?今日东华门的经营,都是卑下一手布置,可谓含辛茹苦,谁要是想抢了去,或者挡了卑下的道,卑下可是会杀人的,无论是谁!”
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