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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慢悠悠的道:“陛下不要先去看看?”
朱棣坐在锦墩上,手依着桌台子吃茶,摇头道:“有什么好瞧的,都说诞日是喜事,朕看不然,朕又老了一岁了,行将就木,什么长命百岁,纯属是胡说八道,依着朕看哪,朕听着那些祝寿之词便有些生厌,他们哪,除了这些虚词就没有别的。还是在这多闲坐一会儿的好。”
徐氏不由唏嘘:“可惜高煦来不了,若是三个儿子都来齐了,我的心情也好一些。陛下……”徐氏欲言又止,这个曾经十分刚强的女人,此刻触到了心中的软肋,瞬间变得优柔起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才继续道:“陛下,其实有句话,臣妾一直憋在自己肚子里,不知当说不当说,平日的时候,陛下操持国政,臣妾说了,怕会给陛下添加负担,今日本是陛下诞日,更不该给陛下添什么烦心事,只是不说,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朱棣肃容道:“你说罢,我在听。”
徐氏朱唇一抿。道:“听说近来太子和赵王不睦,这事可是有的么?陛下你先别急着摇头,其实臣妾虽久居宫中。可是外头的事,多少也略知一二,依臣妾看,这事是有的,之所以不睦,怕是赵王重蹈了汉王的覆辙,陛下将他当成了汉王。委托了他重任,高炽这个孩子,表面上温和。实则也是好强之人,他终究是太子,是储君,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深受信重。心里怎么是滋味。至于高燧。他啊,其实是闲散的性子,可是陛下如此看重他,他又怎的不会起心思?人哪,最怕的就是生出非分之想,当年的朱高煦,现在的朱高燧,其实他们并非是非要和兄弟争一日之长短。只是陛下给了他们希望,有了希望。他们便跃跃欲试了。不知陛下以为,臣妾所言,是也不是。”
“陛下有自己的安排,这一层,怕是早已想到了,之所以如此,怕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天家的家事就是国事,这些道理,臣妾怎会不懂?所以臣妾进言,实有干政之虞。不过不说也不成,臣妾是陛下的妻子,是孩子们的母亲,有些话不说清楚,心里总是难受。所以陛下若是当真是为了高燧好,就不该让他驻留在京师,也不该给他非分之想,理应令他立即回到广州就藩,让他去做他的贤王,而太子这儿,心里大石才能落地,他这个储君做的才自在,才能为陛下分忧不是?孩子们终究是大了,各自都有各自的归宿,这历朝历代最讲究的无非就是本份二字,太子安守自己的本份,藩王安守藩王的本份,这样才不会出乱子,才不会重蹈汉王的覆辙。”
“臣妾只是想让陛下再好好想一想,如今趁着这诞日,让陛下好生思量思量,陛下,我们都老了,这辈子还能有几年?将来大限将至,不就指望着自己的子孙们能平平安安么?臣妾终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这番话发自肺腑,却未必就有道理,是非曲直,还要请陛下圣裁。”
徐氏说罢,已是长身而起,亲自去给朱棣斟茶。
朱棣则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其实二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各自的心思,都是心照不宣,徐氏的话却也很有道理。朱棣此时也不禁犹豫,只是他没有立即答应,只是微微一笑的道:“哦,看来你是急着赶高燧去广东了,他留在京师,你就这样的不快活?”
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不愿谈下去,长身而起,道:“朕去暖阁看看,这寿宴还早着,今日要和魏国公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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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的情况却又不同。
寒暄过后,大家就都沉默了,各自一副闷不吭声的模样,即便是魏国公徐辉祖,此时也没有说话,他虽是两个皇子的舅舅,可是朝中的事他看得很清楚,如今皇子之间斗得如此激烈,徐家呢,实在没有必要参与进去,因为无论是谁坐了这天下,徐家都是国舅,恩荣不减,可一旦搀和进这样的事,胜了,从龙之功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败了就不免遭新君嫉恨,有了靖难之役的前车之鉴,徐家显得谨慎得多。
朱高炽依旧还是那气度沉稳的样子,不苟于言笑,偶尔咳嗽几句,肥硕的身子挪一挪,他尽量想有一些风度,偏偏他的外貌和身材却是将他深深出卖,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朱高燧则是大大不同,他左看看右看看,满是谐趣,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偶尔凑到郝风楼身边,低声的和郝风楼说笑。
郝风楼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对这阁中尴尬的气氛早已习以为常,在座的皇亲国戚,表面上虽都是笑容可掬,可是各自却都有自己的盘算,其实何尝是他们,即便是自己,又如何不是呢?
正在这时候,终于有人来解围,外头有人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待朱棣冕服正冠背着手进来,便一齐拜倒,道:“吾皇万岁,万寿无疆!”
朱棣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旋即哈哈大笑,作为寿星,自是满面红光,一面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今个儿日子长着呢,若是三步一磕头,朕这寿日可就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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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到!今天是年三十,团年夜,祝大家阖家和顺,家家欢乐!(未完待续……)
第七百二十九章:天下最厉害的寿星
朱棣坐下,慢悠悠的吃起茶来,目光逡巡了众人一眼,道:“你看,朕转眼之间就五十有一了,岁月不饶人啊,有的人不服老,朕也不服,可是不服有什么法子,你们啊,生怕嫌朕不知道似的,个个赶着来拜寿,这拜寿不就是催人老么?”
说罢,吃了一口水,润了喉咙,朱棣又继续道:“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大喜的日子,今日请诸卿来,便是闲坐,大家在一起乐呵乐呵,权当是陪朕这行将就木之人说说话。”
催人老三个字让朱高炽变得小心谨慎了,这阁中催皇帝老子早些老的,朱高炽是头一份,可是这种事岂能表露,于是他连忙道:“父皇身子好,老当益壮,万寿无疆,岂可……”
朱棣含笑地摆摆手,道:“这些话就休要说了,嗯,酒宴还早着呢,大家先吃茶吧,你们呢,不是朕的儿子就是皇亲国戚,是朕和徐皇后最是亲近之人哪,来,大家随口说说话……”
说到这里,朱棣便看了一眼朱高燧,道:“朱高燧,你平时话头是最多的,理应抛砖引玉才是。”
朱高燧笑嘻嘻的双手抱着行了礼,道:“儿臣话是多了一些,却总是说不到要害之处,可见这多说无益还不及人家只言片语点中要害。不过父皇既是非要儿臣来打这个头,儿臣岂敢不尊。”
他显得神采飞扬,道:“儿臣在神机营里练兵。恰好帐下有个山东的亲兵,此人生的五大六粗,却不免有些蠢笨。儿臣问他,他卷着舌头说济南府,儿臣又问他,为何当兵?他说自幼便是武临卫的军户,当然要当兵。儿臣便又问,却为何又来了京营,他便鼻孔朝天。说小人气力大,有功夫。儿臣自幼也好舞枪弄棒,顿时来了兴致。便说,好,赏你一根齐眉棍,来。咱们比一场。结果……他却是输了,这愣子服了,直说儿臣厉害,论及这枪棒,怕是天下第一,只有儿臣打人的份。儿臣便说,论及枪棒,儿臣只是天下第二。他挠头不解,儿臣便道。天底下但凡有王法的地方,都晓得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的道理,儿臣是天下第二,儿臣这皇帝老子才是天下第一。他顿时醒悟,连忙拜倒,说自己是糊涂虫、王八羔子,这样浅显的道理都是不知……”
其实说到一半的时候,许多人便不禁莞尔笑了,这朱高燧倒是说的还算有趣,其实许多人都是军伍之人,是带过兵的,此时想到那愣子,竟都有身临其境之感。
朱棣连忙吃茶来掩饰不俊的脸色,听到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的时候,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这虽是一句糙话……”朱高炽此时也耐不住了,今儿大家的任务,就是哄父皇开心的,不能冷了场,朱高燧尽了孝,他这太子没道理无动于衷:“可是期间蕴含的,却是君臣父子的道理,三弟所言实是发人深省。”
朱棣颌首点头道:“嗯,可见这道理不能总在经义文章里找,这世上发生许许多多的事,大抵都蕴含着道理,死读书没用,不是有句话说么,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要读,该见识的也要见识。”
朱棣说到这里,便不由想到了一件让他懊恼的事,上年他出巡北京,遭来了不少大臣的质疑,为此,朱棣大动了肝火,趁着这个时候,他继续引申:“就说朕吧,奏书是要看的,书偶尔也读一些,可是要真正体察民情,单靠几本论语和奏章就成么?你不走出这紫禁城,不走出这金陵,又怎的晓得民间疾苦,有些书呆子却是不懂这样的道理,却自诩聪明,实则却是误国误民。不过……由着他们去吧,朕要广开言路,就要容得下这些鸡鸣狗吠之声。”
朱棣的目光落在郝风楼的身上,道:“郝风楼,除了朕的两个儿子,在座之人中就属你是晚辈了,朕是寿星,今个儿朕最大,你也来说一说,朕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郝风楼笑呵呵的道:“陛下所言,让微臣细思恐极。”
“哦?”朱棣皱眉,心说这个家伙,似乎是在和自己唱反调。
郝风楼道:“陛下这般圣明,眼光四路、耳听八方,天下各处,谁能瞒得过陛下的如炬慧眼,微臣如此一思量,便大是惭愧,反而是微臣这锦衣卫都指挥使,有些不太合格了,锦衣卫素来是宫中的耳目,遇到如此明主,岂不是成了摆设,难怪微臣屡屡整肃卫中纪律,让他们加紧打探,却总是不见成效,微臣左思右想,这问题的根子怕就出在陛下这儿,但凡大治之世,天子贤明,便极少有名臣和良将,这倒并非是当今天下,大家伙儿不肯给陛下效力,实在是天下巨细之事,尽在陛下掌握,微臣人等,只好做懒臣,白吃这份俸禄,假装一些积极了。”
朱棣笑起来,其他人见朱棣笑,也都不禁莞尔。
朱棣摇着头道:“别人可以这样说,你郝风楼却不能这样说,你是朕的肱股之臣嘛。”
郝风楼连说不敢。
他的过分拘谨,若是在平时,少不得要受朱棣责骂两句,可是今日,朱棣却没有计较。
一盏茶用尽,话题便开了,上到国事,下到市井的一些笑话,众人脱口出来,倒也有趣。
到了正午,朱棣自去内膳房用膳,而郝风楼这些人却只能在御书房的膳房草草吃了午膳,而后依旧是闲坐,这真正的御宴才是个开始,大家勉强填饱肚子先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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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申时,终于有太监来相请了,说是陛下在乾宁殿设下了御宴,请大家宴饮。
众人不敢怠慢,坐了这么久,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纷纷动身。
到了乾宁殿,这乾宁殿乃是天子居所,正牌子的陛下休憩之地,后宫的主要宫殿之一,与那坤宁宫不同,坤宁宫显得精致,而这里却是大气。
饮宴是在正殿进行,朱棣高高坐在最上首,其他人都纷纷按着席位坐在自己的案头后头,酒菜还未上,得等司钟的敲了钟,良辰吉日时才会开始。
照例,朱高燧还是和郝风楼坐一起的,他在郝风楼身边,笑呵呵的道:“郝兄弟,咱们待会儿多喝几杯。”
郝风楼摇头:“只恐君前失仪。”
朱高燧朝他眨眨眼,道:“今日父皇寿日,怕是你我做出什么失态的事,陛下也不会见怪,你从前的胆魄去了哪里,我记得你素来是个好汉子,至少比我的胆子要大,我尚且不怕,你怕个什么?”
郝风楼抿抿嘴,只得应下来,道:“那么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朱高燧笑了,道:“我也不是君子,我是酒鬼,吃醉了酒,一觉醒来,浑浑噩噩,才最是痛快,这世上这么多烦心事,若是无酒,岂不是无趣的紧。哦,还有一件事,待会儿怕是有热闹瞧,你看本王那皇兄,瞧他惺惺作态的样子,你看着……”
朱高燧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也不管郝风楼能否领会。
钟声响起,于是无数的宫娥鱼贯而入,送来了酒菜。
大家都满了酒,举着筷子,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朱棣在上首位置笑了笑,道:“诸卿料来是饿了,不必拘谨,咱们大块吃肉、大口吃酒,到了这里,就不必为朕省银子了。”
众人又是哄笑,纷纷开始吃酒吃肉。
太子朱高炽,旋即举着酒盏起身,站到了殿中,正色道:“儿臣恭祝父皇万寿延年,愿自饮一杯,权且为父皇助兴。”
朱棣象征性的举起了酒盏,也吃了一口,呵呵笑道:“你有如此孝心,朕心甚慰。”
朱高燧今儿见太子得了父皇的夸奖,竟是没有跑去追太子的风头,却是自饮了几杯,一味劝郝风楼吃酒,郝风楼在案下偷偷拉他袖摆,压低声音道:“殿下也该敬酒了。”
朱高燧笑了,道:“皇兄只知道讨好卖乖,不过,且由着他去。”
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不禁让郝风楼突然感觉到朱高燧有些陌生。
以往的时候,郝风楼说什么话,这个赵王是必定言听计从的,况且他一向争强好胜,见自己的兄长讨了陛下的欢喜,其实不用郝风楼提醒,怕就已经凑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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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章:不眠之夜
酒宴终于开始,今个儿正主乃是天子,此时此刻,这儿张灯结彩,又有歌舞助兴,大家也渐渐没了什么顾忌,即便谨慎的太子朱高炽,亦是离席,走到郝风楼跟前,举了酒盏向郝风楼和朱高燧道:“来,二弟,郝风楼,本宫敬你们一杯。郝风楼,本宫和你确有一些成见,可是说实在的,本宫佩服你。”
朱高炽难得有那么点儿豪气,郝风楼自然也不能推拒他的好意,长身而起,举着酒盏道:“殿下抬爱。”
朱高炽是真正的佩服郝风楼,当年汉王倒也罢了,可是眼下这个赵王,是何等的角色,放在两年前,虽是自己的皇弟,是皇子的身份,可是大家都明白,赵王的这辈子,也就是个亲王了,不可能再有进一步的希望,毕竟他要实力没有实力,要声望没有声望,这样的人,即便是他这太子被废,宫中所考量的,怕也只有触犯谋反的汉王。
可是现如今,经过郝风楼的一番经营,这个家伙竟有了与自己分庭抗礼的资本,内阁之中有学士已经和他**不清,六部之中,有刑部和户部为他清扫障碍,军中也有了一定的资本,便是士林,眼下的士林,可是一分为二,陈学在这金陵可能没有成气候,可是在西南诸省却是声势无俩,如今连父皇都对这个家伙愈发的看重起来,朱高炽甚至觉得,若自己不是皇长子,只怕现在。赵王早已将他取而代之,即便是现在,他这国之储君。对赵王也不敢小看。
这一切,当然都是郝风楼的功劳,是郝风楼努力经营的结果,朱高炽心里早已生出后悔,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要在当初和郝风楼结仇,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心腹大患。这个家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不过朱高炽不知道的是,郝风楼若是和他没有结仇。怕也不会有今日,正如当年的汉王现在的郝风楼、赵王一样,这些人,某种意义来说。都是天子用来制衡他这太子和士大夫的工具。郝风楼若也成了朱高炽的一员,眼下的前途,怕也至多,是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而已。至于陈学和谅山的诸多东西,天子岂会纵容。
父子相疑,成就了郝风楼,固然里头有郝风楼九成的努力,可是这最后一成。却成了如今朝野格局的最后一根稻草。
郝风楼和太子碰杯,各自将酒盏中的酒水饮尽。
坐在一旁的朱高燧却是眨眨眼。道:“皇兄这样可不成,你佩服郝风楼,与他推杯把盏,倒是忘了我这兄弟,皇兄莫非不佩服我么?”
朱高炽侧目看了朱高燧一眼,却是笑了。
那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却是深深的不屑。
大抵在他心里是这样想的,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有资格让本宫佩服,你是什么东西,除了跟本宫流着同样地血脉,真要论起来,你一无是处。
朱高炽旋即干笑,可是意思却已经十分明显。
朱高燧却笑嘻嘻的道:“我知道皇兄瞧不上我,哎……哎……哎……不过无妨,我总会让皇兄瞧得起的,不,是很快就会让皇兄刮目相看,不管如何,皇兄,你也得敬我一杯,否则实在不公平,你若是不肯,我便要发酒疯,大家都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