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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们有过,可也有功,陛下如今登基不久,百废待举,实在不宜轻动,陛下以仁德治天下,而非刑法,倒不如且等这郝家上书自陈其罪,以观后效,假若他们肯诚心悔过,陛下何须和他们计较?”
黄淮这番话一开始倒是把郝家说了个一钱不值,顺着朱高燧狠狠将这郝家父子痛骂了一顿,可是他话锋一转,又来了个人家从前有功,这当然不是因为黄淮和郝家有什么超友谊的关系,非要为郝家辩解,而是因为黄淮心里清楚,陛下现在虽是盛怒之中,可是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这郝家眼下不能轻动,不能轻动的原因不在于天子仁厚,而是因为郝家的实力就摆在那里,诚如黄淮所言,如今是新君登基,百废待举,这个时候本该先拉拢人心,厉兵秣马,轻启战端,实为不智。即便是当年的朱棣,靖难成功之后也绝不是轻易对外用兵,而是第一时间先打击建文的余孽,与此同时。大赦天下,收买人心。待到一两年之后,局势渐渐稳定。方才施展拳脚。
正因为黄淮看到了朱高燧的居心,知道天子并非是急于削藩,只不过是一时下不来台,急需一把梯子罢了。黄淮很识趣的送了一把梯子上去,而朱高燧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朱高燧慢悠悠的颌首点头,道:“黄卿所言不错,郝家还是有功的。”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那就且再等等看,且看那郝家如何给朕一个交代。知会沐晟那里。让他务必严防死守,可也没必要滋生什么冲突。”
说到这里,朱高燧不由叹息一声,道:“若是父皇在此,又岂会发生这样的事?怪只怪朕那皇兄急于求成,既做出这等大奸大恶之事,如今父皇驾崩,而朕以孱弱之躯克继大统,奸邪于朝内。虎狼环伺于庙堂之外,可谓步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国家大事,若没有众卿家戮力维持,朕早已不知所以了……”
说罢。一声长叹,情绪显出几分低落。
黄淮、胡俨忙道:“陛下节哀。”
朱高燧笑了笑。道:“朕自有分寸。”
他心里已有了计较,这两个人如今已算自己的心腹。许多大事都要托付于二人,既然如此,那么就不必在他们面前掩饰所谓的虎狼环伺于外,越是如此遮掩,反而显得自己不够坦诚。
至于桂林之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终究只是个小小的桂林府,大明两京十三省,有州府数百,倒也不缺这么一个,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将这江山打造成一个铁桶,郝家就成了秋后的蚂蚱。
他正要再追思几句父皇,却见外头有个宦官在暖阁外头探头探脑。一般情况,自己在召问内阁学士,按理是无人敢来打扰的,现在有人犯了规矩,可能性只有一个,那便是必定有什么大事要禀告。
朱高燧本要支开黄淮人等,却发现黄淮安安稳稳的坐在锦墩上,眼眸子顺着朱高燧的目光一瞥,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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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燧心里明白,黄淮也察觉到了这个异样,若是这个时候将这几个‘肱股之臣’支开,就不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朱高燧乐于显现自己的大度,于是在这转瞬之间,他已有了定计,便故意沉眉道:“是何人在外张望,进来说话。”
那宦官吓得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的走进来,道:“陛下,通政司传来了一份奏书,乃是桂林府来的,是平南王郝风楼所奏,陛下此前有吩咐,但凡有桂林来的奏书,无论何时何地都应立即呈报御览,奴婢……奴婢……”
“拿来!”朱高燧显得有些不耐烦。
奏书递上,朱高燧便打开看下去,这一看,脸色骤然铁青。
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占了便宜不说,居然还来请赏,说什么谅山军一到,反贼顷刻荡平,又是什么洪恩浩荡,又是什么三军用命,又是某某人指挥若定,摆明着衣服邀功请赏的样子,就仿佛是若不是他郝风楼还有谅山军,他朱高燧的江山就要一夜土崩瓦解一样。
姓郝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倒也罢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跑来说,若不是自己这个耳光,自己可能无可救药云云。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朱高燧其实历来自诩聪明,他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朝得志,可是……可是这个郝风楼……
朱高燧气得脸色青白。
至于这后面,什么沐晟协助剿贼,亦是让他目中掠过了一丝杀机……这个沐晟,莫非当真和郝风楼勾结了?否则又怎会轻易让他入广西?
不对,不对,郝风楼这个人素来诡计多端,说不准是离间计也是未必,可是……
这里头出现了一个难题,问题最关键之处就在于,朱高燧虽然深信这是离间,可是心里深处又隐隐在害怕什么,姓沐的可是手掌数十万军马,假若当真不可靠,那么……
他不敢往深里想,只是觉得这时候心乱如麻,事情比他想象中糟糕,他所受到的侮辱也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他最后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将这奏书丢在一边,他的双目已是赤红,最后冷笑连连,忍不住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朕……朕……从未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后头的话,他一时气急,竟是说不出来。
黄淮人等眼见朱高燧气的脸色青白,嘴唇哆嗦,便是手脚也是颤抖不已,他们不由大惊,联想到这是桂林府来的奏书,八成和郝风楼有关,那黄淮倒是老成,连忙捡起地上的奏书看了一遍,心里便了然了。
那郝风楼,未免欺人太甚,这是真正把朝廷当猴子来耍了。
也难怪陛下如此情绪激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方是要顾全大局,另一方却是这般不把朝廷当一回事,换做是谁,怕也要暴怒。
“陛下,大喜,大喜啊……微臣恭喜陛下……”
黄淮此时,连忙行礼,朝朱高燧道贺。
朱高燧怒气冲冲,见黄淮如此,冷冷一笑:“大喜,何喜之有?哪里来的大喜?”
黄淮正色道:“广西桂林府暴民肆虐,若是尽力清剿,恐有尾大不掉之势,平南王郝风楼当机立断,奉旨讨贼,三五日而定,使西南相安无事,这难道不是大喜事么?难道不值得恭贺么?”
朱高燧愣了。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黄淮这时候,倒是提醒了自己,此时若是震怒,真要传出去,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被那郝风楼耍了,被他践踏在脚下,随意的侮辱。天子之尊,岂能受这样的委屈?这郝风楼既是传来捷报,自己理应有所表示才是。
或许,那郝风楼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敢骑在自己头上撒泼吧。
朱高燧心里冷哼,却是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一副振作的样子,道:“不错,是可喜可贺,这都是平南王的功劳,还有谅山军,朕有功便赏,有过就罚,赏罚分明,现在郝风楼再立新功,朕岂可无动于衷?让礼部,拟出恩旨,朕要过目。”
“至于这……沐晟……黄爱卿怎么看?”
黄淮淡淡的道:“沐将军是忠心于朝廷,心向着陛下的,此次又协剿有功,理应一视同仁,给予恩赏。”
他这话一语双关,其实沐家是绝不可能和郝家同流合污的,双方的立场根本就不同,沐晟不可能不顾虑到自家的荣辱,而西南用兵,只有让在西南声望如日中天的沐晟来领兵,若是朝廷另委大员,即便是韩信在世,在没有足够威望的情况下,能发挥的余地也有限的很,黄淮不希望天子撤换沐晟,因而特意提醒了朱高燧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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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章:天杀的
朱高燧是又气又恨,偏偏半分奈何不得,他忍着愤怒,将拳头攥紧,保持微笑,一字一句地道:“黄卿家所言甚是,你说的很对,沐家是心向朝廷的,因而无论是郝风楼,还是沐晟,这二人都要特旨嘉许,旨意,让内阁来拟定吧。”
紧接着,他便不愿再纠缠这件事,对他来说,那郝风楼已成了他已溃烂的伤疤,稍稍触碰,便让他钻心的疼。
他如今倒是对收取商税颇感兴趣,除此之外,还有练兵之事,对于收商税,朝中的反对意见很大,理学几乎是一面倒的反对,理由很简单,在这两京十三省,寻常人哪里有经商的资本,这沿途都是吃拿卡要,稍不顺心,可能就被人整死,因而在大明朝,但凡买卖做到一定程度,所谓的商人,就不是寻常的商人了,在他们的背后便是世家豪族,而世家豪族的背后就是朝中的衮衮诸公,是在朝和在野的读书人,这些明面上说是商,不如说是官,这税收来收去,其实还是收到了大家的头上。
就说黄淮,在江西老家,除了有地之外,却也有不少产业,这些产业固然不是他自己的,却大多数都是他的族亲的,他的那些族亲打着他的名目经商,沿途的官府,谁敢过问,又有谁敢刁难?这天下的买卖就没有他家做不得的,即便是贩卖私盐,又能如何?如此一来,同样的买卖,寻常的商贾沿途被吃拿卡要,被刁难。甚至一旦得罪了人,便要倾家荡产才能将人捞出来。他们经商的成本就远远高于似黄淮的族亲了,同样一匹布。黄家的成本若是一钱银子,你家便要三钱,人家卖一两一钱银子,你若是不卖个一两三钱便要折本,这如何竞争?
最后的结果就是,许多个黄家亲族们,将那些真正的商贾全部整垮,他们的买卖越做越大,越来越红火。而真正的商户,除了经营一些蝇头小利,人家不屑于顾的买卖,要不然就是倾家荡产了。
所以说来说去,这个税收的是黄淮的头上,也收在了胡俨头上,这朝中又有几人没有牵涉在其中?世上即便有人想做海瑞,可谁又愿意做海瑞的亲族呢?
朱高燧刚刚把心意冒出来,从未想到会遭遇这样大的反对声浪。乃至于自己身边的黄淮人等亦是态度坚决,还有那赖俊,亦是劝阻了朱高燧的做法,那赖俊如今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是孤儿出身,可如今却不知从哪里认了许多的亲。这些亲戚却不知又经营了多少门道。
甚至还有传言,谅山布和谅山的一些货物都被南边的几家大族垄断。这几个大族到底是谁,就说不清了。锦衣卫倒是想去查,可是查到一半,却是突然收了手,宁可拼着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也不敢继续深究下去。
朱高燧不得已,这儿没有法子,只得打发廷议讨论继续筹措新军钱粮事,大臣们见朱高燧态度坚决,心知若是不拿出点钱粮,陛下怕还要打商税的主意,因此也都上了心,几次廷议讨论,倒也有了一些结果,从粮税和损耗里结余了一些。
只是朱高燧的胃口大,最后终究还是选择了一个历史上最常用的办法——镇守太监。
这些镇守太监以采买和其他各种名义放出去,就形成了一个个吸金的工具,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要增加内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
而大臣们对此虽也有反对,不过有鉴于陛下要练兵,练兵的对象正是大家争锋相对的郝家和陈学集团,只要陛下不动商税,倒也能捏着鼻子认下。
终究那些个镇守太监再如何嚣张跋扈,还是不敢太岁头上动土,敢往他们头上撒野,欺压的无非也就是小民罢了。
商议了一阵,如今新军的操练已有眉目,五军营那儿已打算全部用新军的操演之法,这便是多达二十余万人,除此之外,边军早在永乐年便开始大规模使用火铳,眼下最难的,倒不在于操练,而在于火铳,朝廷已经建了七个制造局,专门生产火铳,只是生产出来的火铳,和从前向郝家订购的相比,却似乎相差甚远,更不必说,郝家的火铳是推陈出新,隔三差五,便撤换一批火铳,即便是那些撤换下来的,也绝不是朝廷的制造局能造出来。
朝廷这儿倒是从倭国那儿进了一批火铳,据说这倭国的火铳又是谅山那儿撤换下来的二手货,如此一倒腾,竟是三手,而且价格是居高不下,再结果就是,西洋许多藩国纷纷以高昂的价格向郝家购买那些淘汰品,再换一个名目倒腾到大明来,朱高燧再以更高的价格不计成本的购买,而郝家那儿连不用的垃圾都可卖个好价钱,这些银子正可以拿来不计成本的研制新式火铳,同时又有银子装备谅山军,这等折腾下来,朱高燧已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却又无计可施,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制造局怎么就这般的不经用。
还有操练方面,亦是让他有些不满,神机营的操练倒是过得去,其他如五军营、边军就差得远了,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些精锐人马,勉强能看,其他的,便是连赖俊都来抱怨。
他虽是中军都督,可是这军中的关系终究是盘根错节,和郝家那种白手起家,从创建开始便纯粹无比的谅山军不同,这大明朝的军马山头林立,一个赖俊怎么说使唤就使唤得动。
因而,朱高燧眼下只能寄望于时间,希望用时间来慢慢改善。
奏对了小半时辰,朱高燧已有些乏了,黄淮趁机道:“陛下,微臣人等告退,听说……”
“听说什么?”
黄淮笑吟吟地道:“听说陛下许久没有去向太后问安,微臣万死,这些话本不该说,陛下勤政爱民,日理万机,为的是祖宗的江山社稷,操劳无比,不过陛下偶尔去探望一二,其实也没什么不妥。”(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一章:最悲剧的学士
黄淮此人的老道倒是让朱高燧出乎意料之外,朱高燧心里了然,这肯定是黄淮听说了什么,否则断然不会出言提醒,可见此人对自己还是颇为忠心的。
而事实上,朱高燧近来对徐太后确实颇有冷落,如今想了想,倒也觉得是该去看看才好。
朱高燧笑吟吟地道:“黄卿家所言甚是。”
旋即,朱高燧起驾往万寿宫,去见徐太后。
徐太后这儿,朱高燧已基本上控制,这儿的宦官和宫女大多都换上了朱高燧的人,因而朱高燧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即便是会客,或者是宫外的夫人觐见,几乎是在掌控之中。
这也是朱高燧敢于怠慢的原由,如今,这宫里的所有人都已翻不出浪来了,唯一让他牵肠挂肚的,怕也只有那个谅山的郝风楼了。
天子驾临,自是让万寿宫一下子忙碌起来,徐太后已穿戴了盛装,卷着凤袍在寝殿中见自己的这个儿子。
一听说是在寝殿相见,朱高燧倒是有些意外,他已许久不曾去过寝殿了,寝殿是**的地方,代表的是亲昵,宫里的贵人,只有见自己的孩子和丈夫时才会如此不拘泥于礼节,而前段日子,朱高燧只要一到,徐太后都是在正殿中见的,这里头却有许多玄妙。
到了寝殿,朱高燧见了端坐的徐太后,不敢怠慢,连忙拜倒,口称:“儿臣给母后问安。”
“皇帝请起,不必多礼,你有些日子没来了。这些日子,哀家倒是一直盼着母子能够相见。终究是自己的骨肉,虽也晓得有许多人照料着你。可是哀家总是不放心,你来,坐下,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朱高燧感觉回到了当初的时候,他心里松口气,前些日子,母后冷淡,自己还当是她察觉了什么,现在想来。可能只是因为悲痛过度,精神恍惚而已。
朱高燧欠身上前,在一个锦墩上坐下,笑吟吟的道:“儿臣也担心母后的身子骨,因此特意嘱咐了刘安,每日有闲,都要去暖阁那儿禀告一下,省得母后身子坏了,儿臣还蒙在鼓里。那便是万死莫赎了,只是前些日子,国事如麻,儿臣总想来看看。却总是分身乏术。”他一副嗔怒的样子抱怨,继续道:“说来说去,还是大臣们做事推诿。否则也不必朕来操心劳力。”
徐太后恬然的样子,握住他的手道:“哀家自然晓得。你如今是皇帝了,不比从前。”
顿了一下。徐太后才继续道:“是了,哀家有件事,却不得不说。”
朱高燧不知她要说什么事,心里倒是多了几分警惕,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还请母后告知。”
徐太后笑道:“你看,国不可一日无君,可是这国也不能一日无后啊,从前的赵王妃,现在还在广州呢,你呢,也不琢磨着她们立即成行,你登基已有数月,还等什么?这后宫里头没有个女人操持是不成的,噢,还有朱瞻塙和朱瞻圣,你就算不想大的,难道连孩子都不想了?你不想,哀家却是想极了,只希望他们尽快入宫,瞧瞧他们在广州是不是消瘦了,这道旨意,你若是还拖着,哀家可就要颁布懿旨了……”
事实上,朱高燧自登基之后便已有了许多女人,一口气册立了十几个嫔妃,对于那位远在广州的黄脸婆子,早已丢到了爪哇国,大臣们也有人奏请此事,他只说国丧期间,缓缓再说,现在徐太后发了话,他这拖延之策怕是不济事了。
迟早总还是要叫来的,朱高燧从前怕赵王妃,算是亦真亦假,真说一点也不怕,却也不是,可是其中也有不少阴谋的成分,一个害怕王妃的赵王自然永远不会引人注意。
朱高燧最后点点头道:“既然母后发了话,儿臣自是遵照办理。”他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看来这母后或许是想开了,又或者是根本就蒙在鼓里,可是不管如何,她若是能善待自己,对自己是有利的,这牵涉到他的合法性问题,若是自己的两个孩子入京,母后更是显露一些祖母的疼爱之意,许多流言蜚语便可戛然而止。
朱高燧满是轻松,便陪着徐太后说了好一些话,徐太后近日心性好了许多,于是笑容满面。
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