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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这时候,一个讲武堂中的教官快步而来,在校场不远处大吼:“郝勤民,出列。”
郝勤民微微一愣,大是松口气,走出来。
“立即换一身衣衫,准你告假一日,回家探亲。”
“探……告假…”
“要叫大人。”
“是,大人!”
“立即出发,马车已经在等了。你的父亲回来了。”
父亲……
郝勤民这才有了模糊的印象。
事实上,郝勤民对这个爹的印象并不深刻。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与郝风楼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他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于郝风楼的了解,无非来自于各种报纸和各种津津乐道的坊间流言,或是学堂教官的训示,定南王百战百胜,定南王公私分明,定南王所到之处,定南王殿下……
不得不说,有这么一个爹。给了郝勤民许多的风头,他心里也曾有过暗爽和骄傲,可与此同时,父亲对于他来说是遥远的,父亲属于谅山,属于谅山军,属于许多军民百姓,若说郝勤民和郝风楼之间的联系,只怕绝大多数。无非只剩下了血缘。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既为之骄傲,又颇有些将其视为楷模,可是同时。又带着几分幽怨和疏离,不过郝勤民依旧很兴奋,他终于想起自己和寻常人的不同。因为他看到教官说到自己父亲的时候,那眼眸中的敬畏。郝勤民连忙行了个军礼,高声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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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勤民回到了家。
而今日的王府显得格外的热闹。到了正殿,便看到一大家子人聚在了一起,被众星捧月的,正是郝风楼。
郝风楼在成都府数年,几乎主持了整个圣法的推行,从四川到广东,圣法的风暴已经席卷。
除此之外,各省的主要铁路干道也基本已经贯通,三四年的时间里,郝家发售了六亿纹银的债券,发动了数十万劳工建设,如今终于可以看到回报,郝风楼这一趟就是从成都府坐着蒸汽车回来的,那摇摇晃晃犹如老牛一般蠕动的蒸汽车,坐了三天三夜才抵达目的地,郝风楼整个人的骨头几乎要散架,不过他依旧兴致勃勃,各处铁路的贯通,便意味着郝家对于各省的控制力已经通过圣法推行,通过铁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不过这些暂时不是郝风楼考量的,难得回家,理应轻松一下了。
看到了郝勤民,郝风楼笑了,朝他招招手,郝勤民犹豫了一下才上前,最后身子挺了挺,行了个礼:“卑下见过殿下。”
满屋子顿时哄堂大笑,郝母显然对此事还有些芥蒂,不由埋怨道:“瞧瞧,这讲武堂把孩子教成了什么样子,爹不像爹,做儿子的不像做儿子的,来,勤民,到我这儿来。”
郝勤民却是伫立着不动,等候郝风楼的命令。
这个举动让郝母更是有几分火气,禁不住道:“你瞧瞧,哎……这哪里像一家子人。”
郝风楼却是笑道:“母亲,这样虽有不妥之处,可是却是为了郝家的未来打算,与其孩子成这个样子,总比每日飞鹰逗狗强,勤民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若是不晓得规矩,如何能服众?好小子,倒是有点儿模样了,这样很好,现在进行的是什么操练?”
郝勤民正色道:“白日步操,夜里是算数。”
郝风楼颌首点头,道:“步操是最紧要的,是不是精兵,从步操就能看得出来,朝廷那儿也练新军,可是步操就不行,为何?其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武官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想着敷衍,上头不约束,下头也就浑不在意,没了步操就不能协同,士卒就不晓得忍耐,熬不了苦,一旦临阵,便能看出他们的孱弱,所以在朝廷的官军里,个人勇武方面的精兵也不是没有,可是真正作战,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各部之间各行其是,各队之间也不能紧密配合,寻常小卒呢,亦是不能协调统一,最后往往一排枪过去便找不着北了。所以以为父的经验,带兵的人不看他下头的人铳法准不准,也未必就看他下头的人是不是勇悍,父王只看一条,就是步操,这些,你记着,以后会有用,将来带了兵,打了仗,就晓得了。”
郝母禁不住道:“还要带兵打仗?”
郝风楼这时候反而态度坚决了:“若是将来不带兵打仗,那他就不配姓郝,也承不了祖业,孩儿让他入讲武学堂做什么?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事就不必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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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逆水行舟
郝母生了一阵闷气,终究还是被儿子回家的喜悦所冲淡,到了傍晚的时候,吃了晚饭,郝风楼放了筷子,对郝勤民道:“随为父到书房一趟。”
从前的时候,郝风楼生为人子,总是被郝政教训,而如今,却是掉了个个,不知不觉间,郝风楼的眉宇之间,也多了郝政般的威严,待到了书房,郝勤民站着,大气不敢出,乖乖的看着父亲。
郝风楼只是瞥了郝勤民一眼,道:“你在学堂里的事,我都晓得,很不错,听说你在学堂里,认识了许多伙伴,是么?”
郝勤民忙道:“是,认识一些。”他心里没底气,不知哪些东西,讨郝风楼的欢心,哪些事,会让郝风楼厌恶。
郝风楼颌首点头:“这就是了,让你入学堂,一方面,是要磨砺你,另一方面,却是让你做一个普通的人,咱们郝家的人,不能忘了根本,若是高高在上,五谷不分,这样的人,将来靠什么来维持家业?当然,你不必紧张,为父只是和你说一些闲话。坐下吧。”
郝勤民于是欠身坐下,郝风楼喝口茶,道:“学堂里,是否会组织看报纸?”
“有的,夜课之后,专门有半个时辰看报纸的时间。”
“近来报纸中有什么大事?”
“一个是四川增产,粮产再创新高,所收的粮赋,比去年多了两成,还有一个,就是铁路正式贯通。”
郝风楼微微一笑:“噢,看来你是认真看了的。那么我来考校你,后者意味着什么?”
郝勤民皱眉:“教官们说。自此之后,源源不断的物资。都可随时送去广东,若有必要,一旦与朝廷开战,则通过铁路,将数十万精兵在一月之内,悉数布置于广东、四川一线,根据第一期学员做的模拟作战计划,四川的军马可以出川,借故威胁西安以及潼关。使北地紧张,同时广东军马,奇袭江西,迅速突破各处关隘,若是能攻克九江,则天下可定,金陵唾手可得。为保障计划实施,又可使水师至崇明一带,袭扰西南沿海。朝廷便成了瓮中之鳖,不足为惧。不过儿子以为,他们拟定的计划,固然也是有理。可是儿子经常随祖父会见一些幕友,商谈这些事,许多先生。都认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今朝廷,已到了崩溃边缘。据说危机极为严重,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郝风楼认真听着。禁不住道:“你继续说。”
郝勤民打起精神,像个小大人似得,道:“自圣法推行之后,大量士绅,逃亡至江西等地,也导致北方的士绅,人人自危,却又因为大量士绅北逃,导致田价暴涨,许多北逃的士绅,都在购置土地,妄图重振家业,因而买田的人多,价格也是居高不下,如今一亩水田,竟是高达七十多两银子,反观广东、四川,却因为圣法推行,粮田价格却不过七八两银子,况且又有钱庄给予低息借贷,有官府提供较为低廉的农具,因而大量百姓开始南逃,江西、湖南、湖北等地,人眼荒芜,反观广东、四川,却是人满为患,大量的人或是农耕,或是务工,朝廷的粮产,已经一年低过一年,再加上通商之后,大量的商品开始冲击两京九省,事实上,如今的朝廷,非但缴不来粮税,即便是商税,亦是寥寥,又要维持新军开支,虽已是连续加税,结果只让百姓逃的更厉害,那些士绅们没了佃农,粮产更低,如此陷入此等循环,几近到了破产的边缘,再加上太后迎了新天子入京,可这新天子,终究不是自己的心头肉,就不免有些提防,在金陵,依旧还是徐家掌权,可是藩王们对徐家,终究还有戒备,因而也是虎视眈眈,双方虽是表面和睦,实则却是暗涛汹涌,离心背德。再加上谅山军的实力越来越强,如今已征募了八十万,日夜操练,枕戈以待,西洋、南疆、东南诸省,俱都纳入谅山军之下,前年又征了天竺一土邦,在天竺建了新谅山城,几年三月,又大量抵达昆仑洲,迫使昆仑洲各国臣服,有船队至佛朗机洲,这朝廷,对谅山军防范甚严,因而大肆操练新军,以防不测,如今朝廷有新军七十万,又有各卫和各藩王护卫接近百万,看似人多势众,实则却因为国库年年亏空,年年欠饷不说,军备亦是一塌糊涂,许多军备,竟是来不及更新,以至于从军情部得来的消息中,许多新军,使用的,竟是最早期的鸟铳,便是操练,也是极少,因为火药的消耗量太大,因而士气低迷,此时朝廷崩溃,就在眼前,谅山军要做的,就是军事上诱其继续竞争,空其国库,政治上予以高压,使他们没有喘息的机会,通过通商,对其瓦解,使他们孤立无援,白银大量流出,如此,等到他们筋疲力竭之时,则临门一脚,天下,唾手可得。”
郝勤民刻意在郝风楼面前表现,说的是头头是道,郝风楼听了,心里却是在苦笑,这谅山的气氛,还真是古怪,分明如今已经议和,可是从最上层到最下层,几乎所有人,几乎还是将朝廷当成了敌人,这一点在军队里最是明显,所有武官,所针对的战略谋划、战术操练,都是围绕与朝廷新军决战来进行,想不到这个风气,弥漫到了少年讲武堂。
只是郝风楼也是深知,谅山的所作所为,虽然在强大的实力面前,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并不代表,他们能够容忍,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再是我他之下岂容他人鼾睡的帝王心思,还有一山不容二虎的人性使然,某种程度,其实是统治阶级的利益之争,谅山实力强劲一分,与朝廷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的利益就削弱一分,反之亦然,正因为牵涉到了最根本的利益,因而产生了刻骨的仇视,于是乎,双方某种程度,都在对对方进行抹黑,比如士大夫们,往往将郝家比喻成洪水猛兽,各种郝家在四川屠杀的传言大行其道,而谅山这儿,各种丑化朝廷大臣的露骨书画亦是多如牛毛,双方的抨击,已不只在于官方,即便是民间,乃至于是最偏远的北平乡间,对于谅山的恶毒攻讦,亦是多不胜数。
这等事,其实大家心照不宣,虽然双方反而在官面往来上还算客气,可这种疏离感,却是极为刻骨。
郝风楼很高兴,儿子虽然是鹦鹉学舌,所说的话,大多是出自教官还有郝家的幕友,可是能说出这些,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已是极为难得了。他微微笑道:“怎么,便是你们学堂里,每日也在草拟计划么?哎……说的好像,咱们郝家非要做奸贼不可一样。你们哪,都不省心。”
郝勤民早已通过学堂洗了脑,这时候激动的道:“父王,朝廷与我们,不共戴天,绝无回旋余地,未雨绸缪,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郝风楼微笑摇头:“你这话对不对?我看是对的,可是有些对的事,你不能说,得藏在心里,你要做一件事,想要做成,就不能表露自己的目的,若是什么事都写在自己脸上,这事儿,反而做不成,父王对你的期望,可不是一个武人,只是希望你从戎,先磨砺自己,坚定你的意志,磨练你的身体发肤,让你置身行伍之中,懂得如何为人处事,可是你不但要做老虎,也要做狐狸,你的弟弟,勤政还小,以后也要学你这般的,不过以后,你终究还是一家之主,要保护咱们这个家,要保护自己的兄弟,你得让你晓得什么叫做人间烟火。”
郝风楼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慢悠悠的道:“你已经大了,至少现在,我将你当大人来看待,咱们郝家的人,理应早熟一些,所以今日,我才有一番话要和你说,朝廷眼下,内忧外患,可是为何,却依旧还屹立不倒?我来告诉你,就是因为压力,上至王公,下到士绅,他们因为有了谅山,因为谅山每日的喊打喊杀,所以才让他们感觉到了恐惧,因为这样的恐惧,所以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却还是抱团在一起,有时候,骄傲是一种力量,恐惧,也是一种力量,因此为父一直是反对对朝廷抱有敌意的,可是没有办法,这是军心民气,压不住,也不能背道而驰,所以你还需记住一点,郝家不是天,也不是地,而是一条船,既是船,就永远要顺水而行,绝不能逆水行舟,即便是为父,在别人眼里,有多么不近人情,却也不得不被这水浪推着前行,这些话,说了也不知你懂不懂,好吧,咱们就说一说正经事吧,到了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谅山军,是该要动一动筋骨了,此番我回来,就是和你的祖父,商议这件事。”(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八章:摊牌
今日郝风楼给郝勤民说了太多的话,以至于郝勤民这小小年纪难以消化,不过一些教诲,他倒是开始认真去琢磨了,处在郝家这样的环境,又经过了讲武堂的磨砺,因而显得早熟一些,他细细思量着郝风楼的话,又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等待郝风楼继续说下去。
郝风楼抿嘴笑道:“和你曾祖父,商量的无非就是一件事,便是朝廷的问题,你方才虽是鹦鹉学舌,可是很多话很有道理,朝廷已经撑不住了,而咱们谅山,却已有了完全的准备,如今的朝廷,就是个纸扎的老虎,看上去凶恶,实则,却是外强中干,自然,我们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勤民啊,我只问你,这历朝历代经过了千年之久,在这中央之国里,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姓李的开始,再到姓赵、姓朱,你方唱罢我登台,不知经历过了多少次轮回,可是有一样东西,他曾变过么?”
郝勤民道:“不知父王所指的是什么?”
郝风楼道:“士大夫!”
郝勤民皱眉,摇头道:“从未改变。”
郝风楼微笑:“这就对了,但凡是坐天下的,无论是什么人,可是什么都可以变,唯有这士绅,却从未改变,你道是为何?我告诉你,只是因为,他们树大根深,他们掌握了土地,掌握了文字,掌握了人力,所以即便有了王莽,有了当朝太祖皇帝,都曾想过,解决他们的问题。结果却大多都是铩羽而归,无论王莽。亦或是太祖,都是百年不世出的豪杰。连他们都无能为力,可见这些人的厉害,而今日之朝廷,说到底,无非就是大大小小,数以十万计的士绅的集合体罢了,为父在成都推行圣法,有利有弊,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加强了对各省的控制。
从此之后,郝家的政令,可以直接深入最底层的乡村,使这原本‘无用’的人力,如今却是可以为我所用,从前的时候,他们只是‘民’力,而如今,却是一个个的人。他们购买农具进行生产,他们开始摆脱男耕女织,转而男人耕地,女人养桑。他们为我们提供原料,同时为我们缴纳粮食,甚至有许多人。开阔了眼界,出来务工。更有不少,应征入伍。他们强一分,我们便强一分,他们壮大一些,我们就更为强大。
谅山的今日,靠的就是商贸,何谓商贸?无非就是两点,其一是资源,其二是消费,剥夺了士绅们的山林,便可为我们提供资源,女人们养桑,也是为我们提供资源,而他们有了土地,吃饱了饭,便也会有衣食住行,我就以最简单的例子,从前谅山报纸,一期的销量不过三十万而已,而如今,大量的人开始读书写字,粗通文墨,大量的人开阔了眼界,就有了阅读的需求,现在,广东、四川、云贵、广西数省,再加上定南、交趾,一期报刊的销量,已达到了两百万,报业繁荣,印刷业便也随之兴盛,印刷业兴隆,对油墨和纸张的需求就越大,造纸业,也就随之繁荣了,造纸需要木材,各地的伐木场,亦是大力发展,而伐木,就需要铁器,铁坊也能从中得利,炼铁就需要铁矿,挖矿业亦跟着吃了口汤,勤民哪,你自己算算,这一串下去,要增加多少人力,使多少东西,加速流通,父王所说的,只是冰山一角,甚至是最不值一提的一角,可是这圣法推行,却是让数万人得以就业,使财富积累了何止百万,这,便是我们的优势,民越强,我们则越强,所以对为父来说,就非要推行圣法不可。
推行圣法,并非只是对外所宣称的那样,是为了什么使百姓免受疾苦,是为了打倒那些万恶士绅,士绅和寻常百姓一样,也是有好有坏,这就如商贾,难道就尽都是善人么?不,不是的,为父多次对外宣称,士绅恶贯满盈,这些,只是手段而已。为何要用这些手段,因为为父要的,就是消灭他们,那么为何要消灭,因为无论他们是好是坏,他们的本质,就是将人力束缚在他们的土地上,用最低的效率,指望着老天爷的风调雨顺,来进行生产,这些,已经落后了,所以必须予以清除,我们用的是一种更先进的生产方式,来取代他们,既然要将他们取而代之,即便是再好的士绅,也自然就成为了我们的敌人,为父才不管他们是不是修桥铺路,是不是在荒年施过粥水,你切记这一点,为政者,看人好坏,绝不能好坏来区分,对于你和我来说,唯一区分他们的,就是他们的价值,这些腐朽昏聩的可怜虫,现今已经无用了,正因为他们无用透顶,正因为他们愚昧到了极点,对我们来说,就是绊脚石,所以要将其一脚踢开。
可是为父这圣法推行,却也有弊端,那便是彻底的断绝了与朝廷议和的可能,勤民哪,如今,我们郝家,已经和朝廷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了,既然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应当怎么做?为父不是愚忠之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