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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有炖穿着冕服,见过了众将。
今日天气炎炎,穿着这样严密厚实的礼服,让他大汗淋漓。
郝风楼议和的书信没有送到金陵,反而是落在了朱有炖的手里。
原本出京的时候,朱有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可是现如今,看到了这书信,反而是定下心来了。
人便是如此,当见对方示弱,就不免要说几句豪言壮语,即便是朱有炖,显然也不能免俗,他冷冷一笑,将这书信撕了个粉碎才道:“乱臣贼子,此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如今朕即亲临,看来他们倒是吓住了。只是可惜,此前朝廷有网开一面之心,可是他们却是不识好歹,如今朕御驾亲征,转眼就要将这镇江连带着这些贼子一起碾压成粉末,他们倒是想要议和了……”
朱有炖显得信心满满,继续道:“只是可惜,朕现在要的,就是他们的狗头,要议和,哪有这样容易。”
他转过了身,龙行虎步,倒是真有几分雄主的气势,旋即对着帐中的几个武官道:“什么时候可以攻城?”
“陛下,只怕还要延误两日……”
“两日……”朱有炖不禁皱眉,显得很是不满:“你们是做什么吃的,现在贼人就在眼前,朕岂能让他们苟延残喘,传朕的旨意,不可再延误了,明日拂晓就要攻城。”
“陛下……”
朱有炖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这让他大为不满,从前的时候。在宫中,一切都得仰徐太后的鼻息。此后虽然亲政,可是许多事都是自己的父王代劳。如今出了这金陵,似乎也是有人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朱有炖冷笑道:“怎么,你还要说什么?”
“陛下圣明,卑下这就去传令。”
朱有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下,很快,他兴奋起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虽为天子,可是每日只听说陛下富有四海,牧民万万之众,可是到底怎么个君临天下,他却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生活在紫禁城那小小的洞天里,而如今终于出了京,指挥着数十万军马,一举一动都受无数人关注。这等感觉,实在让他惬意到了骨子里。
况且现在看来,城内的谅山军,多半只是纸扎的老虎。等到城破之时,自己剿灭了贼寇,这天下人。只怕都要称颂自己的文成武德了。
因而他显得兴致勃勃,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穿着金甲,兴匆匆地骑了马前去巡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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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才过拂晓,晨雾还未散去,晨曦被这雾霾阻挡,只透出些许的光亮。
安静的镇江城内,突然传出一个个尖锐的哨声。
这是探哨专用的口哨,声音是两长两短,所发出的信息只有一个——敌人攻城了。
无数谅山军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营官、队官们发出一阵阵怒吼:“集结,集结,准备迎战!”
无数人影在晃动,他们睡觉都没有脱下军服,一切装备就放在自己脚边,而谅山军的集结素来以迅捷著称,过不了多久,各营队便归位,各自进入战斗的岗位。
郝风楼已经上了城楼,居高临下地透着薄雾,远远的眺望乌压压的人马如乌云压顶一般汹涌而来。
他没有料到明军如此仓促的进行攻城,因为在事先,他的预判是明军应当还需要一些休整的时间,可是现在,他们却是来了。
这对郝风楼来说也未尝不是个好消息,仓促进攻,总比对方有备而来的要好。
战斗打响。
先是炮声隆隆,城下的火炮先是开始轰鸣,郝风楼对此似乎并不紧张,对方仓促开炮,可见炮队的素养并不高,显然明军是在有效射程之外开炮,这样的做法看上去固然威势十足,而实际上也只限于是威吓而已,几枚流弹确实是轰在了城墙上,却并没有造成真正实质的伤害。
城墙上的谅山军则是屏息以待,虽有几人被流弹炸飞,可是所有人却都是不以为意。
攻城的明军终于浩浩荡荡的抵达了城下百丈的距离,而这时,谅山军的火炮终于响了,随着一阵阵的轰鸣,跑雨纷飞,瞬间便在攻城的官军处撕开一道道的口子,那乌压压的人马不得已只好散开,好减轻伤亡,随后迎接他们的则是一排排的火铳。
他们尝试用火铳予以回击,可是极为勉强,谅山军居高临下且火铳先进的优势显露了出来,局面几乎是一面倒。
第一批明军打退,随后第二批蜂拥上前,再之后是第三批。
攻城的战斗足足撑了整整一个上午,一上午的时间里,明军组织了七次攻城,却大多数都无疾而终。
于是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得随便放了几炮,勉强炸塌了一处城墙,遗留下了数千尸首,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出去。
空气之中弥漫着鲜血的气息,成楼下满目苍夷。
不可一世的朱有炖在远处观摩着战斗,他本是踌躇满志,得意洋洋,可是整整一个上午下来,他的脸色变了。
这惨烈的战斗实在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看到有人被炮弹击中,整个人飞起,可是落下时,却只剩下了残肢断臂,他看到血雨洒向天空,随后入泥,渐渐凝固,他听到有人发出凄厉的哀嚎,那可怕的枪炮声响吓得他面如土色。
老半天,他没有吭声,只是呆呆地骑在座下神骏的马上,而战马却是由一个太监牵着,这个姿势,他保持了两个时辰。
朱有炖的脸色苍白,他第一次上阵,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本想意气风发的发出一道道旨意,显露自己的智珠在握,可是自始至终,他没有发一句话,只是感觉自己的嘴皮子在不可控的哆嗦。
等到战斗结束,一个武官上前拜倒在地,道:“卑下万死……”的时候。朱有炖才回过神来,他奇怪地看了这个武官一眼,居然没有说话,默默地下了马,带着一队队的禁卫起身回到中军的大帐,可是回到大帐,喝了口茶,这才让他定了神,他突然怒了。
“混账,混账……城中的谅山贼毫发无损,可是咱们堂堂官军王师却是损伤惨重,这些人是做什么吃的,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确实怒了,因为他突然想到,此时的郝风楼想必已在城中嘲笑自己,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倒是边上的一个太监笑嘻嘻地道:“陛下,攻城素来都是如此的,城中的人占了地利,只要城破了,到时候……”
“是么?”朱有炖听罢,眼中一亮,又恢复了狂妄,他恶狠狠地道:“明日开始,四面攻城,朕倒要看看那郝风楼是否有三头六臂,朕要取他项上人头,要让他知道朕的厉害。”
他胸口起伏,显是气得不轻。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没有去巡营,料来或是受了惊吓,或是还在生着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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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清早,攻城的战斗又开始了。
明军的攻势极为猛烈,他们从四面八方开始攻击,以至于守方险象环生,郝风楼亲自带着预备队,随时驰援各处薄弱的地点,战斗亦是持续了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里,郝风楼几乎是疲于奔命,整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在东边的城墙,差点有一处城道易手,好在郝风楼带着预备队补充及时,才没有让明军借此扩大优势,不过,城墙已经有许多处都开始出现豁口了,这让郝风楼不禁隐隐有了担忧。
至于侦察营那儿,终于有了详尽的消息,明军的兵力部署之外,让郝风楼最为关注的却是一件事。
朱有炖的大营就在石头渡,天子御驾亲征,郝风楼也有耳闻,只是他并没有确认,而现如今得知这个朱有炖竟是当真来了,郝风楼眯着眼,独自一人在大帐中发了一个多时辰的呆。
最后,他叹了口气,道:“来人,召集众将,一炷香之内,全数来这里集合。”
郝风楼下达了命令,用不了多久,营官们纷纷到了。
而郝风楼则是显露出一副轻松的样子,环顾四周,慢悠悠地道:“诸位守城,想必辛苦,这时候,本该让你们好好歇一歇,只是如今,镇江危如累卵,本宫请你们来,为的只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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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死战
如今的战局,即便再乐观之人也晓得不是很好。
城外无数的官军连绵不绝,杀之不尽,数万人马困守在孤城,虽然已经第二次打退了这些明军,可是他们的人马和补给几乎等同于无限,而城内的谅山军却是没一个少一个,这样的耗下去,城破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大家的脸色都很冷峻,所有人看向郝风楼,只等这位殿下拿主意。
将是兵的胆,而郝风楼作为主帅,却又是将的胆,此时他表现得镇定自若,可是神态却并不轻松。
看了所有人一眼,他徐徐道:“我现在需要一个人率一万人马出城袭击明军的左营,谁敢出战。”
一下子,大家呆住了。
明军的左营,人数在十万上下,在镇江城的东面位置,明军为了防止谅山军突围往松江府方向逃窜,所以在这里布置了重兵,为的就是防止谅山军突围。
而更可怕的是,在那里有三万朵颜三卫铁骑,说起这朵颜三卫,对于郝风楼来说,可是老熟人,当年郝风楼的火铳队就曾将朵颜三卫打得落花流水,使这朵颜三卫憋屈不已,大失颜面,可即便如此,这世上,谁敢小觑这支骑兵?在旷野上,若是有足够的掩护,这支铁骑即便是面对最精锐的火铳军,只要能寻到破绽,也可瞬间将其碾碎。
现在的情况,一万的人马面对七万步卒,还有三万铁骑,几乎等同于是送死。若只是十万步兵,一旦战事不利。尚可以徐徐后撤,回城休养。可是对方有骑兵,这就意味着,一旦战事不利,那么连逃也没有地方逃。
这是送死!
只要稍稍有一丁点战斗素养的武官,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出了城,几乎不会有多少人活着回来。
唯一能左右的,不过是在玉石俱焚之前杀伤多少敌人而已。
所有人的面上露出了疑窦之色。
可是这时候,郝风楼的声音却是严厉起来:“怎么,没有人敢担当这个重任么?你们不去。难道让本宫去?”
终于,有一个营官上前一步,正色道:“卑下愿往!”
此人姓柳,本是个落第的秀才,此后成了陈学门徒,入了谅山卫,历经了不少战役,一路扶摇直上,别看这个家伙是个读书人。却没有多少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方才他也疑窦,可是见无人出来,便排众而出。
郝风楼看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道:“你可知道出了城门,你的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柳营官朗声道:“卑下投笔从戎的时候,性命就已不是自己的了。”
“好。”郝风楼笑了。道:“明日拂晓,你点选本部人马杀出城去。本宫愿你能够活下来。”
柳营官点点头,告辞离帐。做好明日的战斗准备去了。
这帐中的其他武官顿时露出惭色,他们倒不是没有勇气,只是方才对于郝风楼命人出去送死的命令产生了稍稍的动摇,只是这一念之间,却是成就了一个柳营官。
郝风楼的脸色温和下来,他并没有迁怒到众人,在帐中踱了两步,慢悠悠的道:“柳营官的任务其实倒也轻易,无非是赴死而已,可是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所要面对的,却更为艰巨,明日……”郝风楼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案上,随即一字一句的道:“决一死战!传令下去,今夜尽量减少探哨,让将士们好好休息,城外的明军不擅夜战,理应不会夜袭,让大家吃饱喝足,夜课暂停,大家……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吧。”
众人一起挺胸,虽还未理解郝风楼的意图,却一齐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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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郝风楼早早地抵达了城头,城内的谅山军官兵已经开始大举集结,而柳营官亦是打出了旌旗,大量的官兵向他聚集,城门大开,浩浩荡荡的人马开始出城。
这密密麻麻的人马全副武装,一个个如临大敌,出城之后,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他们结成了方队,没有回头去看城头上目送他们的袍泽,毅然地随着柳营官朝着敌营而去。
而明显的是,明军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时候,谅山军居然出城了。
于是乎,明军的左营几乎是人仰马翻。
谅山军从东面出击,唯一的可能就是想要向松江方向突围,而此时,数十万大军云集,要的就是踏破镇江,岂可让这支孤军突围而出?一旦这些人杀到了松江,这些人通过长兴岛的谅山水师接应,下了海,那么数十万明军就唯有望洋兴叹了。
飞快的探马随后前往中军禀告,圣旨已下,务必全歼突围之敌,左路各处大营已是人仰马翻,无数的人马纷纷开始集结,做好了拦截的准备。
数万明军已经列队,堵在了谅山军突围部队的前方,而数万朵颜三卫则是纷纷上马,在侧翼集结。
朵颜三卫当然不会贸然进攻,这些谅山军火铳犀利,单纯的骑兵突击几乎等同于是送死,他们应对的方法就是让这支孤军先与明军的步卒先陷入鏖战,而后数万铁骑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将他们冲垮。
北风呼啸,清晨的各处大营早已不见了炊烟,有的只是漫天的杀伐,无数人马磨刀霍霍。
柳营官叫柳尘,此时他出现在队伍的左侧,口里含着竹哨,手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
哨子发出尖锐的呼啸,而浩浩荡荡的谅山军随着哨声的节奏,一步步走向早已布置好了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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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三章:就在今日
怕死么?
是人都怕死。
那些出城的官兵,当他们得知要出城迎战的时候,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岂会不知在城外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曾经站在城楼上,俯瞰城外如林的敌军,那漫山遍野的军马,乌压压的看不到尽头,他们依靠着城墙,尚且还能有勇气,可是出了城,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血肉之躯,所以所有人都呆住了。
可是他们已经习惯了服从,习惯了一切听命于军令,习惯了默默的整队,全副武装,开赴战斗地点,所以没有人吭声,虽然有人眼角有些湿润,绝大多数人或许并不是为自己悲哀,只是想到了自己远在万里之外的亲人。
而现在,他们出了城,营官柳尘带着他们,他们步伐先是从凌乱,渐渐变得坚定,不是他们不畏死,只是因为,他们逐渐感受到身边的战友所带给他们的力量。
柳尘吹着的是熟悉的哨声,大家肩并肩的向前,然后看到远处尘土飞扬,漫山遍野的明军浩浩荡荡的迎面而来。
他们还看到在数里开外,大量的马队在集结。
各处的明军亦是开始向这里扑来,似乎打算堵截他们所有的退路。
四面楚歌,可是他们依旧向前。
“列队……”
柳尘发出了大吼。
他下令停止了前进,这个投笔从戎的家伙,今日显得格外的精神奕奕,他比谁都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如自己从前读书、写字一样。即便明知道结果,却还是一丝不苟。他只想做到最好。
乌压压来的明军已经浩浩荡荡的来了,就在数百米开外。他们也开始列队。开始装填火药。
随后,这密密麻麻的队伍,队形虽有些凌乱,却还是如一座大山一样碾压而来。
“准备!”柳尘大吼,随即将哨子发在口里,发出急促的哨声。
他没有急于下令攻击,而所有人都保持着射击的姿态,都在等柳尘的命令。
对面的明军率先开火,先是不知是谁一时紧张。放了一铳,而其他人也稀拉拉的开始放铳,这显然出乎了明军将领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距离显然不足以造成杀伤。
在谅山军的阵中,果然只是寥寥几人中弹,有人倒下,而其他几人则只是身躯一振,身上受了一些皮外伤。
而柳尘抓住了这个机会:“前进。”
大家一起快步上前,依旧保持一字长蛇阵。待进入了有效距离,前方的明军官兵显然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时,柳尘怒吼:“发射……”
啪啪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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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优势,在城楼上的郝风楼看来。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城外那些一个个鲜活的人,泪眼有些模糊。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很多时候,当看到这些朴质到有些可爱的人。他依旧会被他们的‘愚蠢’所感动。
他自信自己是聪明的,自己是棋手。可是很多时候,棋手要比单纯的棋子们要可憎得多,他自嘲的笑笑,用一种近似无耻的口吻喃喃道:“很多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