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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弗拉基的玛格丽特女士笑了。“索比,这是我听到过最奇怪、最富有骑士风度的话。”
索比说:“你能替我捎个信吗?”
“索比,要是你想把自己对她永恒的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转告她,那可不行。你奶奶已经为她的孙女尽力了,她用最快的速度、最精明的头脑和最好的心肠办了这件事,而且为了玛塔好,宁肯暂时不顾西苏号的直接利益,因为玛塔是个非常有价值的火控员。但是你奶奶站得高、看得远,真是个称职的族长,她考虑的是每一个人的长远利益,而且认为他们的利益要比失去一个火控员更加重要。我一直厌恶那个老婆子,但最后我还是不得不钦佩她。”玛格丽特突然笑了,“可以料想,50年之后.玛塔也会作出同样明智的决定,西苏家的人嘛,信得过。”
“就是打死我,我也理解不了这些大道理!”
“因为你同我差不多,也是弗拉基……又没有受过像我这种训练。索比,许多是是非非都要放在大背景中才能决定,它们本身几乎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其实,事情的对错都是根据它所依存的文化观念来判断的,千真万确。你可能以为,这种船际通婚的规矩只是为了避免近亲繁殖导致的遗传变异。嗯,至少在船内学校里,他们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当然,所以我才——”
“先听我说完。所以你不懂为什么你奶奶会极力反对玛塔那样做。其实,他们在各船之间相互调婚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基因遗传——那是枝节问题——而是因为一艘船太小了,不能建立稳固的文化基础。观念和看法同样必须通过交流才能形成,否则,西苏以及整个飞船文明都会灭亡。所以,这些习俗一直受到最严格的家规保护。任何对家规的轻微破坏都等于在这艘船上凿一个小洞,如果不采取严厉措施,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你懂了吗?”
“嗯……不懂,我不太明白。”
“我看你奶奶也不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她只知道什么东西对家里最有利,而且能毫不含糊、义无反顾地落实到行动上去。现在你还想叫我去送信吗?”
“嗯,你能不能告诉玛塔,说我没有跟她道别,很抱歉?”
“好的。不过我应该等一段时间再对她说。”
“好吧。”
“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
“唔,既然你说这是为玛塔好,我想也就只有这样了。”索比突然大声说,“可是,玛格丽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这以前我以为自己开始渐渐习惯了,可是现在全完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弗拉基,觉得我永远也成不了贸易者。”
她的表情突然悲伤起来:“你曾经感受过自由的滋味。自由,这是一个很难改变的习惯啊。”
“什么?”
“你已经改了不少,索比。你的第一个义父、智者巴斯利姆把你从奴隶贩子手里买下来,让你成了他的儿子,你跟他一样,都是自由自在的。现在你的第二个义父,好心将你收为养子,却使你成了他的奴隶。”
“嗨,玛格丽特!”索比抗议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如果不是奴隶,那你是什么?”
“哎呀,我是自由贸易商人啊!至少这是父亲的想法,要是我能克服掉弗拉基的习惯,我不就成了吗?但我再怎么也不是个奴隶啊。同胞都是自由的,我们所有人都是。”
“你们‘所有人’……但不是你们中的每一个个体。”
“你的意思是什么?”
“‘同胞’是自由的,这是他们可以引以自豪的东西。他们谁都可以告诉你,自由就是使他们成为‘同胞’而不是‘弗拉基’的东西。‘同胞’可以自由地漫游星际,不用束缚在大地上。他们确实非常自由,每艘船都是一个独立王国,不用求人,可以到任何地方去,遇到任何不明飞行物都可以决一死战,从不乞怜饶命。除非对他们有利,否则也不与别人合作。是啊,‘同胞’是自由的,在这古老的银河系中,从来没有如此自由的人。不到10万人的一种文化传遍了2。5亿立方光年空间,任何时候都可以完全自由地转移到任何地方去。从古至今没有一种跟它相似的文化,也许将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文化。他们像天空一样自由……比星星还要自由,因为星星还必须按照其轨道运行。啊,是的,‘同胞’是自由的。”她停了一下又说,“但这种自由又是以什么为代价换来的呢?”
索比眨巴着眼睛。
“我来告诉你吧,代价不是贫困。以平均财富而论,‘同胞’是人类历史上最富有的。你们的贸易赢利是不可想像的。这种自由也不是以健康和精神健全为代价换来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们更健康的群体。代价也不是幸福和自尊,因为你们是傲慢自大的一群,这种自豪里有一些不对的地方——但你们确实拥有许多值得骄傲的东西。但是,你们为这种空前的自由所付出的代价却是……自由本身。不,我不是说谜语,我是说,‘同胞’这个整体的自由是以牺牲你们每个人的个人自由为代价换来——而且我没有将族长和船长排除在外,可以说,他们是所有人中最不自由的。”
马德博士的话听起来太异想天开。“我们怎么会既自由又不自由呢?”索比抗议道。
“这个问题你去问玛塔好了。索比,你们住在铁牢里,也许要过几个月时间才能出去活动几个小时。你们生活中的规矩比监狱还严。当然,这些规矩都是为了使你们所有人过得幸福,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这些规矩就是你们必须执行的命令。譬如,他们告诉你到什么地方去睡,你就得在那里睡,他们告诉你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东西,你就得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东西——至于菜多不多,味道好不好,那倒无关紧要。问题是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在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都是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被这些条条框框捆得死死的,连你们说的许多话都不是自己的心里话,而是一套既定的模式套话。你可以整整一天不说自己的话,全部使用西苏法则里的现成语言,照样过得挺好。我说得对吗?”
“是的,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你想一想,有哪一种生活如此缺乏自由?这是不是奴隶?你还能想出更好的词汇来吗?”
“可我们不会被卖掉!”
“在不买卖奴隶的地方也常有奴隶制存在,只不过采用承袭方式罢了,就跟西苏号上一样。索比,当奴隶的意思,就是有人做你的主人,你却没有希望改变自己毫无自由的处境。你们这些自称‘同胞’的奴隶,连获得解放的希望都没有。”
索比皱了皱眉头,说:“在你看来,这就是我的问题所在吗?”
“我想,你觉得不舒服,因为你的奴隶项圈擦伤了你,而你的室友们却没有这种烦恼,因为他们一生下来就带着那种项圈。但你过去却是个自由的人。”玛格丽特看着自己的物品,“我得把这些整理好的东西拿到埃尔·奈德号上去。你能帮我一把吗?”
“我很高兴为你效劳。”
“不要想着去见玛塔。”
“我不会的。”索比撒了个小谎,“我想帮帮你。我真不希望你离开这里。”
“说真的,我倒想离开……但我不希望和你分别。”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我也想帮帮你。索比,一个人类学家不应该干涉别人的事情。但我要走了,而你现在还没有真正成为我所研究的这种文化中的一部分。你能听听我一个老太婆临别时的建议吗?”
“嗨,你没有老!”
“这么短的时间里,这是你第二次表现骑士风度了。我已经是奶奶了,族长听到后可能会大吃一惊。索比,过去我以为,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你会适应这所监狱的。可现在我说不准了。自由是个难以放弃的习惯。亲爱的,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无法忍受了,继续忍着,等船到了一个民主、自由、通情达理的星球以后,下船逃走吧!但是要记住,索比,你只能在族长奶奶决定给你找个媳妇之前溜掉。因为如果你熬到那时,你就完了!”
第十二章
西苏号是在以传说中人类的摇篮地球为圆心,以900光年距离为直径的一个球形空间中飞行(但却从来没有去过地球)。从洛希安到芬斯特,再从芬斯特到透特Ⅳ,然后由透特Ⅳ到伍拉穆拉,他们专拣物资丰富、没有警察保护、不受清规戒律限制的地方去做生意。
有关西苏自由贸易船的故事说,最早的西苏号是在地球上制造出来的,第一任船长克劳萨就出生在那里(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是一个弗拉基。但那已经是六艘船以前的事了。据说那段船史基本上是真实的,不是乱弹琴。目前为这个家族提供庇护的西苏号已经在希瓦Ⅲ星球的新芬兰迪注了册。其实这个港口它从来没去过,但它的注册费还是值得的。缴费注册以后,为了追逐利润,只要有必要进入这个文明星球,西苏号就有合法权利到这个港口泊靠。希瓦Ⅲ的确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星球,检查、申报等方面它从来不大惊小怪、找谁的麻烦。如果手续有什么疏漏,付一定罚金便足以弥补了。因此,许多贸易船都觉得在那里注册是最方便不过的。
在芬斯特星球上,索比学到了另一种交易法。
当地弗拉基有个仿拉丁化的学名,自由贸易商则称他们“讨厌的懒虫”。他们借助心灵感应术与一种灵巧、手上骨头极多、像狐猴们一样的动物共生在一起。心灵感应什么的只是推测。据说,行动缓慢、形体巨大、占有优势地位的弗拉基只管动脑,而狐猴们则专门为其出力。
这个星球出产雕刻精美的宝石、生铜,还有一种野草,可以提取用于心理治疗的生物碱。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由于当地人不说话,也不写字,所以很难沟通。
正在进行的一次交易方法是索比闻所未闻的,即腓尼基商人们创造的无声拍卖法。过去,腓尼基商人便是用这种方法与不为文明社会所了解的非洲落后国家做买卖。
西苏商人把货物搬到船外:有当地人需要的重金属、他们已经认识到很有用的永久性时钟,还有西苏人打算教他们使用的一些货物。搬完以后,大家便回船了。
索比对高级船员阿里·克劳萨—德罗塔尔说:“我们就把那些东西放在船外不管啦?要是在朱布尔,我们一转身,货物就会不翼而飞。”
“你没有看见他们今天早上已经架起了武器吗?”
“我当时在下层舱。”
“已经配备了武器和人员。那些家伙没有道德,但是很机灵。只要有老板监视,他们就会像银行里的财会主任一样老老实实的。”
“那么接下去怎么办呢?”
“等着。现在他们正在查看货物,过一段时间,一天或许两天以后,他们就会把自己的货物也堆到我们货物旁边。我们只能等,多等一会,也许他们会多堆些货物,还可能调换一些货,换点别的东西来。但我们也可能弄巧成拙,因为不肯退让,白白错过了我们想买的东西。我们也可以这么办:把我们的某堆货来个一分为二,意思就是我们喜欢对方的货物,但不同意他们的价格。
“也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管什么价格,我们都不要这批货物。于是我们就把自己的货物移到他们想卖、我们要买的货物旁边,但还是不碰他们的东西,只是等着。
“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大家都不移动货物了。到了那时,说明价格已经符合我们的要求了。于是我们就把他们提供的东西拿回来,把我们的东西留在场地上。他们过来搬走我们的货。我们再把价格还没有讲好的其他所有东西都搬回来,他们也把我们觉得价钱不合适的东西运回去。
“但是这还没完。现在双方都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东西,会出多少价。这样他们就开始报价了。与此同时,我们也按照他们可能接受的价格出价。这样一来,更多的买卖就成交了。第二次讨价还价以后,我们把双方觉得价格满意、他们又想要的货物全卸下去。不会有一点儿问题。我不知道在通过语言进行买卖活动的星球上,我们的生意是否会比这里做得更好些。”
“你说得对。可这不是浪费了很多时间吗?”
“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你不觉得吗?”
这种慢动作的拍卖,不动对方货物一根毫毛,就能讲定价格,只不过需要反复尝试。在洛希安卖得很好的小玩意儿到了芬斯特几乎没有人要,原来想卖给伍拉穆拉星球的72打折刀却卖了个高价。但是船上的精品在他们眼里却根本不算货物。
克劳萨奶奶虽然身体不太好,有时却一定要让人扶下床去视察一番,这可苦了那些护理人员。在快要到达芬斯特时,她对儿童游戏室和单身汉宿舍大为光火。首先,她的目光盯上了一堆惊险图画书。她下令将它们全部没收,认为那是“弗拉基糟粕”。
消息本来是奶奶只想搜查儿童游戏室、闺房和厨房,没想到男光棍们一样遭到了检查。没等他们藏好贴在墙上的图画,奶奶就查看了他们的卧室。
奶奶展惊不已。于是,图画跟连环漫画一样通通没收了,从上面剪下图画的杂志也都搜了出来。这些违禁书籍、图画都被送到后勤部门,以便当场销毁处理。
押货员在那里见到了这些东西,突然冒出了一个主意。于是这些东西就被搬到了船外的货摊上。
这批书籍图画等废纸旁边竟出现了精雕细刻、造型奇特的本地钻石,其品种有金绿宝石、石榴石、蛋白石和石英。
那个押货员对着珠宝直眨巴眼,叫人把情况告诉了船长。
立即将那些画册和杂志重新整理了一番,并改成以本为单位出售。这样一来,更多的钻石便滚滚而来了。
最后,每本图画书都被撕成了一张张的,每张分开摆放,价格是:一张彩色画页换一颗钻石。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曾设法要把心爱的美女画像藏起来的单身汉们也都表现出了一心为公的高风亮节,积极争创高额利润。话又说回来,他们完全可以在下一个文明航天港里重新买到这些东西。同时,为了得到更多的惊险连环漫画册,儿童游戏室也被重新搜寻了一遍。
在西苏号的历史上,这些连环漫画册和美女杂志第一次为他们换来了重量超过以前许多倍的精美钻石。
从芬斯特出发,到透特Ⅳ停了停,下一个着落点就是伍拉穆拉了。在“之”字形的贸易旅途中,每前进一站,就是向即将到来的太空自由贸易商大聚会地点靠拢一步。因此,这艘船上到处洋溢着兴奋狂欢的气氛。船员们可以放下手头工作去练习乐器。值班工作也重新作了安排,这样可以腾出地方,让大家练习合唱。西苏号还为运动员们设立了一个训练台,除了在战斗岗位上值班的船员,其他人都不必值班了,一心投入训练。为了充分表现西苏号的成就,大家提出了许多计划,争吵得不可开交。
为了聚会安排,长长的电文不断飞向遥远的空间。总工程师强烈抗议这种浪费现象,尖锐地指出氚能源的高价。但是族长却高兴地认可了这些费用凭单。随着庆祝时间的临近,族长脸上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笑容,好像她知道了什么,但又没有讲出来。索比两次发现她在向他微笑,不禁忧心忡忡。他想,最好还是先躲远点,千万别引起奶奶的注意。可是最近有一次,索比却满心不情愿地成了奶奶心目中的“焦点人物”——他得到了跟她一起用餐的光荣,因为他打下了一艘抢掠船。
西苏号正在升空飞离芬斯特期间,那个可怕的信号出现了。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袭击,因为这片空间没什么飞船来往。跃迁警报才拉响四个小时,西苏号的速度只达到光速的5%。逃跑是没有希望的,只能战斗。
左舷计算机因故障停机,它“精神错乱”了,船上的电子仪器维修人员自从跃迁开始便一直在拼命抢修。其时索比的侄子杰里已经回去操纵飞船了,新人凯南·德拉塔虽然在从洛希安起飞以来一段漫长航途上已经训练合格,可他还是个小青年,所以索比对他很不放心。杰里坚持认为,尽管索比没有真正打过劫掠船,但他已经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这样的工作了。索比没有跟他争执。他知道,杰里一心想回控制室去,一个理由光明正大,因为那是他的本行。第二个理由却不那么好说:计算机房是杰里和换掉的妹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这样一来,保卫西苏号的任务便落到了索比肩上。
所以,当劫掠船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能不能把它打掉,就要看索比的了。
一开始,索比便强烈地意识到,另一侧计算机已经不能工作了。他心里有点发怵。火控员最大的安慰便是飞船另一侧还有一组火控人员,这会使他产生一种感觉,“嗯,即使我搞砸了,那些脑瓜子比我好使的人也会钉死敌人的。”实际上,西苏人都有这么一种想法,这种想法能让他们产生一种至关重要的轻松心情。
可这一次,索比没有安全网。芬斯特人不懂星际飞行,那个不明飞行物不可能是他们的。也不可能是一艘贸易船,因为它的动力太强劲了。同样不可能是同盟国防卫飞船,因为芬斯特离文明世界还有许多光年的距离。索比十分肯定地认为,一小时以后,他的这些推测便会得到证实。他必须作好发射导弹的准备,否则,一小时以后,他会再次成为一个奴隶,家里所有人也会和他一个下场。
这些想法打乱了他的计划和思路。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忘掉了另一侧失效的计算机、家庭,连劫掠船都忘了。因为那艘劫掠船的活动情况已经变成了数据,输入他的控制台,出现的问题也转变成了他受训处理的课题。紧急战备警报仍旧响个不停,他的队友“砰”的一声撞进来,系上安全带坐到另一把椅子上,索比却一点都没听见,也没听见警报停止。这以后,由船长派遣的杰里进来时,索比也没有看见。杰里示意让刚才进来的那个小伙子站起来,自己坐上椅子,看了看控制台上的切换开关,但没有去碰它。杰里也不说话,只是瞟一眼索比前面的仪器设备,就开始计算自己的答案,以便一旦索比两次发射不中时,他就可以切换开关,用自己计算出来的数据迅速补射。可是索比丝毫没有觉察到杰里在干些什么。
没过多久,只听内线通话器上传来了克劳萨浓重的男低音:“右舷追踪器……需要我改变飞船方位以利于你的操作吗?”
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