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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再是在幻想中来临,而是实实在在地来临了。”我当时向他伤心地
感叹说:“可是这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还会不会实现呢?不会仅仅
只是幻想么?”他说:“瞧,您都不相信了,您自己传布着的东西,自
己却不相信。您要知道,您所谓的这个幻想,是一定会实现的,这您必
须相信,但还不是在现在,因为一切事情都有它自己的法则。这事是属
于精神方面的,心理方面的。要想重新改造世界,必须使人们自己在心
理上自己走上另一条道路。除非你实际上成为每个人的弟兄,四海之内
皆兄弟的境界是不会实现的。人类永远不会凭任何科学和任何利益轻松
愉快地分享财产和权利。每人都嫌少,大家全要不断地埋怨,嫉妒,互
相残害。您问,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实现是会实现的,但是必须
先经过一个人类孤立的时期。”“什么孤立?”我问他。“那就是现在
到处统治人类精神的孤立,特别是在我们的世纪里,但是它还没有完结,
它的末日还没来到。因为现在每人都想尽量让自己远离别人,愿意在自
己身上感到生命的充实,但是经过一切努力,不但没有取得生命的充实,
反倒走向完全的自杀,因为人们不但未能达到充分肯定自己的存在,反
而陷入了完全的孤立。我们这个时代,大家各自分散成个体,每人都隐
进自己的洞穴里面,每人都远离别人,躲开别人,把自己的一切藏起来,
结果是一面自己被人们推开,一面自己又去推开人们。每人在独自积聚
财富,心想我现在是多么有力,多么安全,而这些疯子们不知道财富越
积得多,就越加自己害自己地陷入软弱无力的境地。因为他已习惯于只
指望自己,使自己的心灵惯于不相信他人的帮助,不相信人和人类,而
只一味战战兢兢地生恐失掉了他的银钱和既得的权利。现在人类的智性
已到处在带着讪笑地不愿去了解,个人真正的安全并不在于个人孤立的
努力,而在于社会的合群。但是肯定总有一天,这种可怕的孤立的末日
终会来到,大家都会猛然醒悟,互相孤立是多么不自然的事。等到那样
的时代风气一旦形成,人们将会惊讶为什么会这样长久地呆在黑暗里,
看不见光明。那时候人子耶稣的旗帜就要在天上出现。? 。但是在那个
时候以前,到底还应该好生保卫这面旗帜,偶尔总还得有人哪怕是单人
匹马地忽然作出榜样来,把心灵从孤独中引到博爱的事业上去,哪怕甚
至被扣上疯子的称号。这是为了使伟大的思想不致绝迹的缘故。? 。”
我们两人就这样一个晚上接一个晚上地连续作着这种热烈欢欣的长
谈。我甚至放弃了交际,很少出外访友,同时,人人谈论我的那阵时髦
风气也已渐渐成为过去。我说这话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因为人们还继续
爱我,欢迎我;我的意思只是说,大家应该承认,一种时髦风气在这世
上的确是常常会左右一切的。至于我对于这位神秘的来客,最后真到了
五体投地的地步,因为除了钦佩他的智慧以外,还渐渐预感到他心中一
定怀有某种意图,也许正在预备干出某种伟大的业绩。我在外表上从不
对他的秘密露出好奇,决不直接或用暗示向他探问,也许这一点也使他
感到高兴。但后来我看出他自己也似乎开始露出想告诉我什么事情的迫
切愿望。至少从他开始每天来造访我以后过了一个月,这种心情就已经
清楚地显示出来了。“您知道不知道,”他有一天问我,“城里面对于
我们两人开始感到好奇,奇怪我时常到您这里来;但是随他们去吧,因
为一切都会很快地水落石出了。有时,他会忽然感到心情极度地激动,
发生这种情形时他差不多总是马上立刻起来走掉了。有时,他长时间似
乎是钻心透骨地注视着我,我心想:“他现在马上就要说出什么来了。”
但是他又忽然打断了念头,谈起已经熟悉的,寻常的话题来。他还时常
说自己头痛。有一天,完全不曾意料到地,在他热烈地谈了许多话以后,
我看见他忽然脸色发白,蹙额皱眉,两眼紧盯着我。
“你怎么啦?”我说,“是不是不舒服?”
他是常常抱怨头痛的。
“我? 。你知道不知道? 。我? 。杀死过人。”
说完以后,微笑了,脸色白得象纸一般。他干吗微笑?在我还没有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这念头忽然先钻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脸也发白
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他嚷道。
“您瞧,”他仍旧面无人色地微笑着回答说,“我费了多大力气,
才说出开头的第一句话来。现在说了出来,似乎是走上路了。我可以往
前走了。”
我好长时间不相信他,后来也不是一下子就信的,只是在他连到我
那里来了三天,把一切详细情节告诉我以后我才相信。我曾以为他是疯
了,但是最后,显然带着极大的悲痛和惊讶,到底还是相信了他。十四
年前,他曾对一个有钱的太太犯了极可怕的大罪,那是个地主的寡妻,
年轻,貌美,在我们城里有自己的住宅,以备进城时居住之用。他对她
极为热恋,向她表示爱慕,劝她嫁给他。但是她的心已属于另一位出身
高贵、职位显赫的军官,那时他在出征,但是不久就会回来。她拒绝了
他的求婚,还请他不要再到她家来。他不再前去以后,因为熟悉她家里
房屋的布置,冒着被人家发觉的危险,胆大包天地黑夜里从花园爬上屋
顶,溜进她的房间里去。然而正象通常的情况那样,凡是不顾一切大胆
去干的罪行反而时常可以成功。他从天窗里爬进阁楼,顺着阁楼的小梯
子走到下面她所住的房间里去,他很清楚,小梯子下面那扇门由于仆人
的疏忽,往往并不上锁。他希望这一次也能遇到这样的疏忽,而恰巧正
被他遇上了。他溜进住人的正房以后,就在黑暗里闯入她正点着灯亮的
卧室。说来凑巧,她的两个侍女正好未经禀明主人,悄悄到本街邻居家
赴命名日宴会去了。其余男女仆人都睡在楼下的下房和厨房里。他一看
见沉睡的情人,欲火中烧,接着又被一阵渴望复仇的嫉恨情绪控制了他
的心胸,他竟不顾一切,象醉人一般,走近前去,一下子用刀子直刺进
她的心口,使她连喊也没来得及喊一声。随后又用最奸狡的心计把一切
布置得使人家疑心到仆人身上去,甚至故意取了她的钱包,从枕头底下
掏出钥匙,打开她的五屉柜,取了一点东西,装得正象是愚蠢的仆人所
做的那样,留下有价证券不取,只取现钱,又挑大的金器拿了好几件,
而对价值贵重十倍但却体积较小的东西却弃置不顾。他又取了一点东
西,留作自己的纪念,——关于这点以后再说。他干完了这件可怕的事
以后,就从原路出去了。无论当第二天事发以后,还是在他以后一生中
的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人对他这个真正的凶手起过疑心!况且就连他
对她的爱情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他的性格一向就是沉默寡言,不肯
向人多说的,而且他也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大家只是把他当
作被害人的朋友,甚至还不是亲近的朋友,因为他最近两个星期中根本
没到她家里去过。人们立刻疑惑到她的农奴仆人彼得,而且一切情节恰
巧又都吻合,因为这个仆人知道,而且死者也不隐瞒,她看到他是单身
一人,品行又不大好,想把他送去当兵,以作为她应派的农民应征壮丁。
人家还听说他喝醉了酒,曾在酒店里恶狼狠地扬言要杀死她。在她被害
前两天他又逃了出去,住在城里某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凶案发生后的
第二天,发现他醉得死沉沉地躺在城外的大道上,口袋里装着一把刀子,
右手掌不知怎么还沾满血迹。他说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但是没有人相
信他。女仆们则坦白说她们曾擅自出去赴宴,直到她们回家以前门廊上
的大门一直没有闩好。再加以此外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迹象,因此竟把
这无辜的仆人抓了起来。他被拘押,并开始加以审判,谁知一星期后犯
人恰巧发了高烧,竟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地死去了。案子就算这样了结,
一切归结为天命,所有的法官,上司,整个社会,大家全都相信这个已
死的仆人就是真凶实犯。于是精神刑罚随着开始了。
这位现在已成了我的知己的神秘访客告诉我,他起初甚至完全不感
到良心的责备。他曾有许多时候感到痛苦,但不是因为这个,却只是由
于遗憾,因为他杀死了心爱的女人,她现在已不可复活,杀死了她,也
就是断送了他的爱情,而情欲之火还留在他的血管里。然而对于流了无
辜者的血,对于杀了人这一层,他当时几乎没有加以考虑。他一想到他
的牺牲品竟能成为别人的太太,就感到无法忍受,因此他有很长时间衷
心深信他实在不能不这样做。仆人的被捕,起初使他有点不安,但是被
捕者不久得了病,随即死去,他也就安心了,因为十分显然(他当时是
这样想的),他的死并不是因为被捕和惧怕,而是因为他在逃跑在外的
几天里喝醉了酒,整夜睡在潮湿的地上,因此得了感冒所致。他所偷的
东西和银钱也不大使他感到惭愧,因为(他也仍旧是那样想),他偷窃
的动机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躲避嫌疑。而且所偷的数目不大,他不
久就将全部数额,甚至还外加了许多,捐给我们城里创办的救济院。他
特地这样做,以便在犯了偷窃这件事上安慰自己的良心,有意思的是,
据他自己对我说,他甚至有很长一个时期也的确暂时得到了安心。他当
时一心扑在繁重的公事上,自己要求担任困难、麻烦的差使,这差使占
去了他两年工夫,由于他性格的坚强,差不多忘掉了过去所发生的事;
即使记起来的时候,也努力完全不去想它。他又动手办起慈善事业来,
在我们城里创办和资助过不少慈善机关,还到京城里去活动,在莫斯科
和彼得堡被选为各种慈善团体的董事。然而最后他到底还是怀着痛苦的
心情沉思起来,终于没有力量支持了。他当时爱上了一位既长得美丽又
明白事理的姑娘,不久就娶了她,自以为结婚可以驱走孤独的烦恼,在
走上新的道路,尽心履行对妻子和儿女的义务以后,就可以摆脱旧日的
回忆。但是恰巧发生了和预期相反的情形。在婚后第一个月里,一个念
头就不断地困扰着他:“妻子现在很爱我,但是一旦她知道了又会怎么
样呢?”当她第一次怀了孕,并且告诉了他的时候,他忽然惭愧了:“我
诞生生命,自己却曾夺走过别人的生命。”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生下来了:
“我自己做过杀人流血的事情,怎么敢去爱他们,抚养教育他们,怎么
去对他们谈论道德呢?”孩子们出落得十分好看,他时常想爱抚他们:
“但是我无法直望着他们那天真无邪、明朗清澈的脸:我是没有这个资
格的。”后来被杀的牺牲者的血,她那年青被害的生命和呼号着要求复
仇的血,开始咄咄逼人、苦苦不休地时常出现在他的脑际。他开始做可
怕的梦。但是因为他心肠坚硬,长期忍受住痛苦的煎熬:“我将用秘密
的痛苦来清赎这一切。”但是这个希望也落空了,痛苦越来越加强烈。
社会上因为他从事慈善事业,尽管十分惧怕他的严肃、阴郁的性格,对
他还是很尊敬,但是人家越尊敬他,他越觉得无法忍受。他对我承认,
他曾经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但是,随着又产生了另一个幻想,——他起
初认为绝对不可能,认为是发疯,而后来竟牢牢粘在他的心上,无从摆
脱。他幻想着:挺身站起来,走到民众面前,向大家宣布自己杀了人。
他怀着这个幻想过了三年,在各种不同的形式里酝酿着这幻想。最后他
完全相信,他在公开了自己的罪行以后,一定可以治好自己的心病,永
远安静下来。但是相信了这一点以后,心里又感到恐怖:到底怎样实行
呢?这时忽然发生了我在决斗时的举动。“我瞧着您,现在终于下定了
决心。”我看了他一眼。
“难道说,”我举起双手一拍,对他大声说,“这样一件小事会使
您下定了决心么?”
“我的决心已经产生了三年,”他回答说,“您的事只是给它一点
推动力。我看着您,既责备自己,又有点嫉妒。”他甚至沉着脸对我这
样说。
“但别人不会相信您的,”我对他说,“都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我有证据,很大的证据。我要把它们提出来。”
我当时哭了,吻着他。
“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请您替我决定一下!”他对我说,好象现
在一切都系在我的身上似的,“妻子和孩子们!妻子也许会伤心致死,
孩子们虽然不会丧失贵族的头衔和财产,——但是将永远成为罪人的孩
子了。在他们的心上会留下怎样的创痕,怎样的创痕啊!”
我默不作声。
“而且要同他们分手,永远离开他们,永远,永远地离开!”
我坐在那里,默默地祈祷着。最后终于站起身来,心里觉得可怕。
“怎么样?”他望着我。
“去,”我说,“对人们宣布吧。一切都会过去,唯有真理长存。
孩子们长大会明白,您的伟大的决定中包含着多少高贵的精神。”
他当时从我那里走出去,似乎确已经下了决心。但是以后有两个多
星期他仍每晚连着到我家来,老是在准备做,老是不能决定。我的心被
他折磨着。他来的时候意志坚决,感动地说:
“我知道天堂即将对我降临,我一宣布以后,立即就会降临。我已
经在地狱里过了十四年了。我愿意受痛苦。我将接受痛苦,开始真正生
活。一个人可能说着谎言在这世上度过一辈子,临了再也无法追悔。现
在我不但对邻人,连对我的孩子都不敢爱。主啊,孩子们也许会理解我
因受苦曾付出了多少代价,因而不再来责备我!上帝不在力量里,而在
真理里。”
“大家都会理解您舍身的行为,”我对他说,“即使现在不理解,
以后也会理解的,因为您献身于真理,献身最高的、非尘世的真理。? 。”
他离开我的时候,好象得到了安慰,但是第二天又恶狠狠地来了,
面色苍白,说话带刺。
“每次我走进来的时候,您总是露出好奇心看着我,似乎说:‘又
没有宣布么?’您等一等,不要太看不起人。这不象您所料想的那样轻
而易举。而且我也还有可能根本不想实行哩。如果那样您会不会出面去
报告?”实际上我非但没有带着轻率的好奇心看他,甚至根本连看都怕
看他。我痛苦得简直象生了病,我的心里充满了眼泪。甚至夜间都失眠
了。“我刚才从妻子那里来,”他继续说,“您明白不明白,妻子是什
么?我离开的时候,孩子们对我叫道:‘再见,爸爸,快回来给我们念
《儿童读物》。’不,您不明白这个!别人的灾难是不容易了解的。”
他的眼睛冒火,嘴唇打颤。突然用拳头猛敲桌子,敲得桌上的东西
都跳了起来。那样和善的人,第一次发这样的脾气。
“有必要么?”他大声嚷叫,“用得着么?谁也没有被判罪,谁也
没有因我受流放,那个仆人是病死的。至于我杀人流血,已经受到痛苦
的折磨的惩罚了。再说人家也根本不会相信我的,我无论提出什么证据
来也没人相信的。有宣布的必要么?有这必要么?为了杀人流血,我准
备继续受一辈子折磨,只要不使妻子孩儿遭受打击。让他们和我一块儿
毁灭是合理的么?我们不会做错么?真理在哪里?而且人们会了解这种
真理,加以珍视和尊重么?”
“主呀!”我心想,“到了这种时候还想到人们的尊重!”我当时
开始可怜他,真愿意和他分担命运,如果能使他轻松一些的话。我看他
好象疯了似的。我害怕起来,不但从理性上,而且从感性上了解这决心
有多大的代价。
“您决定我的命运吧!”他又向我喊道。
“去宣布吧。”我对他低声说。我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但仍
坚决地低声这样说。我从桌上拿过一本福音书,是俄文的译本,翻出《约
翰福音》第十二章二十四节给他看。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
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我在他来访以前刚好读过这一节。
他读完了,说道:“说得对。”但是苦笑了一下。“是的,”沉默
了一会,他又说,“在这种书里可以找到许多可怕的东西,把它硬塞给
人家是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这些话又是谁写的?难道是人写的么?”
“圣灵写的。”我说。
“说空话容易,”他又冷笑说,已经差不多怀着怨恨了。我又拿起
圣经,翻了一下,把《希伯来书》第十章第三十一节给他看。他读下去:
“落在永生的上帝手里真是可怕的。”
他读完后,把书一扔。甚至浑身哆嗦起来。
“可怕的一节,”他说,“没什么可说的,您真算挑准了。”他从
椅子上站起来,说:“别了,我也许今后不会再来,? 。我们在天堂相
见吧。这样说来,我已有十四年‘落在永生的上帝的手里’了,原来这
十四年就是这么回事。明天我就请求这只手放了我。? 。”
我想拥抱他,和他接吻,但是不敢,——他的脸抽搐得那么厉害,
看着都叫人难受。他走出去了。“主啊,”我心想,“这人就要去干出
什么事来呀!”我当时跪倒在神像面前,为他向圣母哭泣,向救苦救难
的圣母哭泣。我含泪跪着祈祷,足足有半个钟头,这时已经是深夜,大
约十二点钟光景。门忽然开了,我一看,他重又进来。我惊讶起来。
“您到哪儿去了?”我问他。
“我? 。”他说,“我大概忘了什么,? 。好象是手帕。? 。也许
什么也没有忘,您让我坐一会儿吧。? 。”
他坐在椅子上。我站在他跟前。“请你也坐下。”他说。我坐下。
坐了两分钟,他盯着我,忽然笑了笑,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接着他站
起来,紧紧地抱我,吻我。? 。“你要记住,”他说,“我第二次怎样
到你这里来的。喂,你要记住这一点。”他初次用“你”字称呼我。说
完,他就走了。我心想:“明天呀? 。”事情果真发生了。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