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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彻底撼动一个因循百年的僵死政局,就像往一潭死水里突然扔进一块大石头,不会不掀起轩然大波!更像捅了一个挡在人行道上的马蜂窝,那些受到惊扰的马蜂,不疯狂反扑、胡乱螫人才怪!这一点,他早在上《万言书》时,就有清醒的认识了。法先王之意,固然是治政的需要,也是为了天下人更容易接受,不致多有惊扰,从而减少反弹的阻力。虽然如此,绝对没有反弹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万言书》里就严正告诫皇上,创法立制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再好,也总会有一些侥幸之人要发难攻讦。要想变革成功,必须先之以惩诛,不叫那些人破坏变革。除此之外,皇上还必须有铁的意志,不为流俗的不满之言所动,誓无反顾,坚持到底,才能保证变革的胜利。如果像庆历新政一样,流俗侥幸之人一有不满,就畏首畏尾,戛然而止,只能一败涂地,误国误民。那样的革新,倒还不如因循守旧:至少,它还有一种平稳。
而这一切,都要诉之于皇上的决断与魄力。皇上果然心如铁石,动似雷霆,一切就可以无往而不胜;皇上三心二意,心活手软,就什么都是白搭。臣子始终只能做臣子的事情,没有皇上的决断威力,只会一事无成。功亏一篑、身败名裂、为天下耻笑等等,倒还在其次。他不放心于皇上的,也正在此。他之所以一再要皇上以择术为先,也同样在此。皇上年轻有为,英明睿智,他早就心悦诚服了,但皇上毕竟还太年轻,尚未成熟,学识有限。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讲学、磨合,他对皇上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知道他信赖自己,也相信他是一位值得倚仗的君主,自己应该无条件地辅助他做一番大事业。但既是大事业,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旷日持久之下,皇上能有那耐心,能有那定力,能有那百折不回的勇气吗?这是只有时间才能回答的问题,他不能不有所顾忌。
说到变革本身,他还是相信自己在《万言书》中说的那几条: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成,断之以果。谋虑在先,心中有数,循序渐进,稳扎稳打,坚决果断,勉力而为,这是陶冶人才的必备条件与应有程序,更是变风俗、立法度必不可少的当然条件与程序。可想到这一层,他更不能不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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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六十九回(4)
从来都说“有治人,无治法”。这话虽然过于极端,但是否有合适的官吏,确实是一切变法成败的关键。自己在《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中说的善法择吏,或许更全面一些。最稳妥可靠的办法,当然是先养育人才,后实施变革,这也是自己在《万言书》中的根本看法。可现在看来,这是完全不现实的:时势根本不允许这样做!以自己的学识、经历及对社会生活的把握而言,在理念上提出一套新办法,应该不是大问题。可推行它们,就决不是哪一两个人的事了,非仰仗全国的官吏不可。调当然也可以调整一部分,但就总体而言,总还是躲不开那个老班底!这就是说,只能就汤下面,新法不能靠新人,而只能靠现有的旧官吏们来推行!
新法在这些旧官员手上,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想到这里,安石不禁不寒而栗了:面前仿佛突然现出一个漫无边际的无底黑洞,而他,正一步一步向它踏去!
情势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危急。
皇上很年轻,濒临崩溃的局面也不能不让他着急,急于求成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既要速成,舍本逐末的事,也就同样在所难免了。还有,非常时期用人,救急图存,大抵只能顾能不顾贤,这与风俗吏治,该是饮鸩止渴,可既求急治,又别无选择。
救急如救火。
一个别无选择的元帅,领着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庸人、兵痞与杂凑班子,这仗会打到什么程度,会有怎样一个结果?不问可知。
但既是救急如救火,无论就国家,就百姓,就圣上,乃至就自己生平的抱负而言,这仗又不容回避,非打不可!
过程就是一切。其余只好全都置之度外了!
安石一整天始终阴沉着脸,没有一丝笑容,饭也吃得少多了。夫人知道他又遇到了大事,自然关切:“相公是不是又有什么疙瘩了?实在解不开,就搁下慢慢再解,何必急在一时!”
安石听她说得奇怪,不由得笑了:“什么疙瘩?圣上要我去做参知政事,正举棋不定呢!”
夫人听说是这件事,也笑了:“瞧我这眼力,左到哪儿去了!”想想不对,又问道,“这不是入阁做副丞相吗?大好事呵!相公日日念叨要做稷、契,辅助圣君,这不正合了理想,怎么反倒又踌躇起来了呢?”
安石叹了一口气:“唉,事有两难,所以踌躇。”
“那咱就不做!就我而言,巴不得你什么都不做,好好将息身体呢!”夫人直白地说。
“所以两难,就是又不能不做呵!为国,为君,为民,乃至为了死去的父母亲,我都不能不勉为其难!”安石仍然紧锁着眉头。
“这样,我就不好说什么了,相公还是以大局为重吧!”夫人虽然知道轻重,可很快又补充道,“不管怎么着,自己身体也要紧,总得处分适当才好!”
夫人的话叫安石非常感动,他走过去拍着夫人的手道:“普天之下,再没有比夫人更明理体贴的人了!我王安石有夫人,实在是三生有幸呵!”
夫人叫他这一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打岔道:“啊呀,又说这些没正经的话!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回皇上吧!”
一句话提醒了安石,真的转身给皇上上折子去了:不论怎么样,先上个折子,正式辞一次再说。
折子不好说别的,申述的主要还是那两条:一是自己能力不够,怕有误国事;二是皇上恩宠过重,人言可畏,收回成命,可以平息公议。除了皇上,他还给两府大臣也写了一封辞免信。神宗当然不同意,两府大臣更不敢说什么了,到底让翰林学士草诏,正式发布中外,任命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真正正二品的官儿了。
既辞不掉,安石只好上书谢恩任职了。他那谢表,除了自谦与感谢皇上,也写了自己的任事态度:除了尽忠报国,也要直道事君,决不违背自己一向坚守的基本原则。风骨铮铮,并不只是官样文章。只是大家谁也没有留意,没去细嚼罢了。
好像是有意作一种平衡,就在任命安石前后,吕公著、司马光也得到了相应的安排:翰林学士吕公著去修英宗实录;翰林侍读学士司马光权知审官院。为先帝修史,虽然远离权力中心,却非常显要尊贵,原本是由曾公亮主持,安石具体操作的。不是宠信之极,皇上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事,由安石手里转交给他呢?至于审官院,可就不是虚职了!它原是太宗为了分散中书权力,而专设的一个机构:主管全国文武官吏的选授、勋封、考课等等,差不多就是个组织部。司马光既权知审官院,也就不啻是个代理组织部长,可以称得上权高位重。那么,神宗的这一平衡,也真算是下得本钱了。至于他们能不能与王安石配合默契,协助改革,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任命安石的时候,神宗也想到了富弼。三朝###,用虽没法儿用,毕竟老成持重,可以作为稳定的象征?有安石披坚执锐,大刀阔斧,再有富弼这样一个老臣稳守朝廷,不正好互相弥补吗?有攻有守,攻不可挡,守不可摧,才能无往而不胜哪!他不愿做观使,何妨让他再做丞相,摆在曾公亮之后做次相?矛与盾不能两全?也不尽然吧,至少,共存总是可以的?他要掣肘,未必有那么大能量不说,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再说,前有曾公亮,后有王安石,最后还有朕自己,他就是想怎么样,也做不成什么!
大宋遗事 第六十九回(5)
神宗先问曾公亮:“朕想再调富弼进京,丞相以为怎样?”
曾公亮想都没想,就说:“好呵,富弼是三朝老臣,应该留在京内。只是,上次陛下已露过这个意思,他还是走了。陛下真要调他,恐怕还得给他一个实职,他才会应命。否则,怕是调不来的!”
“以丞相之见,该给他个什么职务?”神宗问,多少也想看看公亮的心襟。
“他是做过宰相的人;丁忧回来,做的是枢密使。陛下想他返京,最好还是让他为宰相,才好真正留住他。”公亮平静地说,仿佛说的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既不夸张,也无矫饰。
这种气度,实在叫神宗太感动,话,也就说得非常动情了:“像爱卿这样,才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千秋宰相!一切都以国事为重,毫不考虑个人的得失进退!韩琦去后,你早就是事实上的首席丞相了,怎么能因为富弼还朝而喧宾夺主!就照你的意见,请他做丞相,但是次相,在你之后。”
公亮还想辞让,无奈神宗坚决不允许,只好算了。很快就下了正式诏书,将他由集贤殿大学士晋升为昭文馆大学士,做了名副其实的首相。此后不久,命富弼返京任职的诏书也下了。既做丞相,富弼也就不再推三阻四,赶着准备进京了。
人事安排之外,神宗还做了一个小小的姿态。
阿云的事虽然了了,可那争议始终没有平息。除了说阿云处罚不当,是纵容犯罪,反对的人还竭力反对当时下的诏书,说怎么也不能将谋杀自首者一概降两等定罪!当然,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攻击诏书。可主张这种意见的王安石、吕公著等,是不妨作靶子用的。
怎么办呢?只有折中了。神宗又下了一道诏书:凡今后遇到类似情况,不作通例处理,只上奏候旨。一场风波,这才平息下来。神宗这样做,是要调和矛盾,减轻安石他们的压力,还是做出有错必纠的架势,实在不大好说。至于这件事对朝野的象征意义,会不会给安石造成一种新的被动,让反对派受到鼓舞,认定安石也一样是可以攻略的对象,许多人,也包括神宗,大抵是想不到的。
大宋遗事 第七十回(1)
创机构设三司条例
揽后进用不次之才
安石既走马上任,第一个棘手难题,自然是该如何开展工作。
现有的机构及其成员,不仅应有尽有,而且都肿胀得不能再肿胀了。可那是一个因循守旧的烂摊子,只能守在那儿一动不动,等着被淘汰、改组,或被强力消解;要靠它弃旧图新,可是梦想!要不,也就无须他出面重整山河了!要想卓有成效地开展工作,应该另起炉灶另开张。至少,应该先有一个新机构,由它来全面筹划、措置相关的变法事宜:从设想大的理念,到具体政策条文的制定,到情况的调查研究、评估与实施监督等等,大体都应当由它独立承担,独立操作。其工作成员,应当十分精干,有学识,有魄力,有干劲,雷厉风行,百折不回,还要实事求是,廉洁奉公。尤其是变法的初始阶段,没有这种机构,只依附于现有的衙门——无论哪一个衙门,都不啻是投畀豺虎,除了死无全尸,决不会有另外一种下场!
那么,第一步,应该努力促成这一机构的设置;然后才能谈得上别的。
公亮在政事堂召集两府大臣,为安石专门开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会。散过会,只有公亮与安石两个人的时候,公亮问道:“介甫,有什么设想需要我出力吗?”
“丞相真好眼力,我确实有事要请您帮助!”安石早就想找宰相商量,只是不愿在家里谈公事,才一直忍着没去拜访他。见他发问,而且那么真诚关切,自然要说的。
“说说吧,什么事?”
“我想设立一个专门机构,独立筹划与措置变法事宜。”安石开门见山,说出了关键。
“好主意。非如此不能雷厉风行,立竿见影,我全力支持。您想过它的名目吗?”丞相也一眼就看出了实质所在。
“措置变法,主要关系经济。我想,新机构是否可以叫做制置三司条例司?”安石连名字都有了。
“这个名字不错,既求实,也不张扬。既是变法的大本营,当然不应该只限于经济。凡变法涉及的一切领域,它都可以介入,都可以管。您不要畏首畏尾,只管大胆干,我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宰相说,真正宰相的气度胸襟。
“谢谢丞相!有您大力支持,这事就好办了!”安石真诚地感谢说。
“瞧您说的,都是为国为君,谢我什么?要谢,还真得我来谢您呢!是您在为我这个首席丞相排忧解难呵!”公亮的话,也很由衷,并不是什么虚词。想到具体实施,公亮又补充道:“这事还得圣上点头才成,我这就去禀报皇上。您也给皇上说说。咱们双管齐下,尽快将它落实下来。还有,这事除了您管,恐怕还得配一个人。有两个人,名正言顺,才更好办事。”
“还是丞相想得周全。配人的事,就请丞相通盘考虑了,怎么着我都没有意见。”安石说,也是一种表态。
当天,曾公亮就去与神宗谈了。神宗完全赞成:“朕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这么一竿子到底,省了多少麻烦!好,好主意!”
安石不知道神宗已经表态支持,还从外围先做他的工作:“陛下,财富从来就是治国安民之本。从周代起,太公就制定了九府圜法,榷制兼并,均富济贫,变通天下财物,富国安民。后来的人,只有汉武帝的大司农桑弘羊,与唐德宗的三司使刘晏,粗通经济,许多措施与古人多少有些合拍。可一般学者一知半解,似是而非,不但不理解先王的法意,完全蔑视经济,也压根儿反对任何人重视经济,将讲究经济之道一概斥之为与民争利。如今既要理财,就应当效法古人,重修泉府之法,将财利之权收归朝廷。”
所谓九府圜法,乃是周代的货币流通之法。九府是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金、职币等九种掌管货币的专职官吏。圜通圆,意谓平均而流通;圜法,即指货币流通之法。安石讲《礼记》,专门作过解释。神宗自己也看过《史记》、《汉书》,多少有些了解。安石这话一听就懂,一点儿也不隔。千呼万唤之后,安石终于将经济问题当做头等大事提到了日程上,神宗自然有说不出的高兴,除了连声说好,一时间竟想不到别的话了。
只听安石又说道:“这人才,从来难得,也难知。尤其是经济之才,更是难得难知。”
神宗听安石已经转换了话题,这才应道:“可不是吗?从来就有人才难得、知人之难的说法,哪里会是虚话呢!”
“陛下圣明。”安石应了一句,又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所以,理财,一要专任,二要宽容。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长短不齐,用人多了,难免良莠参差。十个人理财,假如有那么一两个人出了差错,大家就会群起而攻之,不依不饶。用鲧一个人治水,那可是尧与群臣商议之后大家一起决定的。结果怎么样?还是失败了。用一个人都可能败事,用人多了,当然更不可能完全没有失误。关键是要权衡利弊,看看失多还是得多,不要为那些没完没了的攻击所动摇。”
“爱卿这话不错。从来之所以成事少,败事多,往往就因为一两个人出了差错,便将整个大计划全都废而不用了。主政的人,决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神宗说完这话,突然觉着悲哀起来:安石之所以绕了这么多弯子,不就是想在三司之外,再设一个独立机构操持变法吗?他怎么就知道我不允许,要绕这么多弯子来说服我?这君臣之间,沟通起来也是异常困难的呵!转而,又同情起安石来了:他做臣下的也不容易。为着这么一件利国利民的事情,却不能直言摆上,还得绕许多弯子来说服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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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七十回(2)
想到这里,神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唉,朕也知道,如今这做事,实在不容易!要打破因循,别出机杼,更难了!爱卿的想法,丞相已经跟朕说了。朕完全赞成你的意见,在三司之外另设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全权设计、筹措相关变法事宜。这事当然由你全权负责。丞相说要再配一个人给你,倒也不失为周全之计。不管派谁,那儿只能由你说了算。要是婆婆多了,与现有的其他机构毫无二致,干吗还要成立它呢?爱卿只管放胆施为吧!”
绕了半天弯子,却绕来这么一大段知疼着热的话,安石当时泪水就下来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泪水,回道:“陛下这样支持关爱臣下,微臣敢不披肝沥胆,死而后已!关于新机构的人选,容臣考虑后再上折子。”
两天以后,制置三司条例司就正式下诏成立了,办公地点就在政事堂后面专门撤出来的一排厢房里。给安石配的助手,是陈升之。
这陈升之,原名陈旭,字阳叔,建州建阳人。因为“旭”与神宗的“顼”字声音相近,犯讳,才改成了升之。他也是进士出身,大抵做谏官的时候多,虽然能言直谏,却从来不犯牛劲,往往只点到为止。仁宗、英宗两朝,都做到了枢密副使。神宗接位,他本来改知大名府,陛见的时候,神宗因为他是先朝老臣,特意将他留下升了枢密使。文彦博、吕公弼已经是枢密使了,加他就是三个,自然是一种额外的恩宠。他要长安石十来岁,资历也老了许多,这次发布他与安石主持三司条例司,名字也排在前面。神宗派他到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不要说,自然同样是一种看重;那期望不用说也是高的。当助手的话,神宗并没有明说。可升之是做官做老了的人,知道权衡轻重,早就甘当配角了。那话,其实也不用说。
安石没有权利挑同事,心里却感激皇上与宰相的一片苦心。自己在扬州当判官的时候,陈旭——那时还没改名字,也在韩琦手下做属官,他们算是同事,处得也还可以,多少有些了解。后来虽南来北往,再没有同事,但同朝为官,彼此的情况,毕竟不隔膜。至少,升之可以算个比较好相处的人。有这一点,也就难能可贵了。
关于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属官,朝廷允许安石与陈升之自行配置。安石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吕惠卿。
这吕惠卿,字吉甫,是福建路泉州晋江县人。父亲吕NC42E一直做到光禄卿,也是个三四品大员了,只是没有什么实权,不过管管皇家的祭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