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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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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温又对王坦之言明请辞录尚书事一职,并将遣使入建康向辅政大司徒司马昱说明此事。

次日上午,桓温率文武僚属恭送帝使王坦之归建康,在白纻山下拱手道别,王坦之六月间也将入西府任长史,届时“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都将归于桓温帐下,又有袁宏、周楚、谢玄、陈操之诸人,西府可谓人才济济。

西府无战事,幕僚亦清闲,姑孰城绝非外人所想象的军纪整肃、每日操练的景象,军府幕僚并不直接领兵,他们只是向桓温负责,参谋军务、备顾问应对,至于练兵自有各级将佐执行,有些得过且过的幕僚在军府更是等于是混日子——

《世说新语》记载王徽之作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桓冲见王徽之整日无所事事,便提醒他:“卿在府久,也应该料理职事了。”王徽之不答,两眼望天,以手版抵着脸颊,悠然道:“西山朝来,致有爽气。”桓冲问他:“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

连自己职责是什么都不知道,桓冲很无奈,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近来马匹死亡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这样的幕僚也只能出现在讲究风度雅量的魏晋,换在任何的一个时代都是欠揍、不知死的货色。

谢玄、陈操之当然没有王徽之那么悠闲,桓温每日都要召他二人入府议事,对二人都极为器重,说道:“谢掾年四十必拥旄杖节,陈掾当作黑头公,皆未易才也。”就是说谢玄四十岁时就能成为专主征伐的大将军,而陈操之头发未白就能位列三公。

陈操之心里明白,桓温虽把他与谢玄并列,但其实是有言外之意的,谢玄家世显赫,自身才华出众,四十岁时拥旄杖节不难,而且史实上,谢玄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是北府军的统帅,而他陈操之,完全是白手起家,要想头发未白就位列三公,除了朝代更迭、桓温称帝,别无他途。

第三卷 妙赏 第五十六章 耀武

陈操之是九品征西掾,军府按定制拨给小吏一人为陈操之处理日常杂务,该属吏名叫左朗,出身寒门,年过三十犹是最底层的浊吏,谦卑已渗透到骨子里,对陈操之是毕恭毕敬,办事虽算不得麻利,好在言语不多、为人诚信。

四月三十,西府休沐日,陈操之来姑孰已经六天,算是安顿下来了,便分别给三兄陈尚、好友顾恺之,还有陆葳蕤写了一封信,派来震送去建康,谢玄也派了一名信使与来震结伴回京,送信给四叔父谢万和阿姊谢道韫。

来震刚出门,左朗进来禀道:“汝南周琳来访。”

陈操之与汝南周迥有过一面之缘,周迥亦是谢道韫求婚者之一,但这个周琳却是没有听说过,问左朗,左朗也说不认得,只说是个十二、三岁少年。

陈操之便命左朗请那周琳进来,那周琳童子装束,和宗之差不多大,面如芙蓉,举止得体,见到陈操之,恭恭敬敬行礼道:“家姊命我来谢过陈兄——”见陈操之面露疑问之色,便解释道:“我姊夫就是郗嘉宾,我前日自豫州来此看望阿姊。”

陈操之恍然,离京时郗超曾托他带了一些物品给其妻子周氏,陈操之到姑孰的次日,便让小婵和黄小统把物品给郗夫人周氏送去,郗超不在,陈操之自是不便登门拜访,只写了一封书帖代为问候,没想到郗夫人会让其幼弟前来答谢,陈操之曾听郗超说过,其岳父周闵无子,以弟周颐之子周琳为嗣。

魏晋南北朝贵族女子取名不俗,尤以皇后的名字为稀奇,曹丕的皇后名郭女王、晋惠帝皇后贾南风、当朝皇太后褚蒜子、王献之与司马道福生的女儿后来也做了皇后的名叫王神爱——所以,郗超夫人的闺名叫周马头也就不显得过分奇怪了——

郗夫人周马头出身汝南大族周氏,其父周闵官至尚书仆射、加中军领军,其祖父名气更大,便是那个周伯仁,史称“虽招时论,然瑕不掩瑜,未足韬其美也”,陈操之对这个周伯仁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周伯仁曾非礼纪瞻妾,而是因为周伯仁与王导之间的恩怨,当初王孰叛乱,王导因为是王敦族弟,怕受牵连,跪在宫阙外请罪,值周伯仁入宫,王导哀求说:“伯仁,我一家百口都要托付你了。”周伯仁毫不理睬,入宫对明帝说王导忠诚、申救甚至,帝纳其言,留周伯仁饮酒,周伯仁喝得醉醺醺出宫,王导还在宫门前,又求周伯仁,周伯仁不答,却喷着酒气说:“今夜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于肘后——”,王导自然以为周伯仁不救他,甚恨之,其后王敦入建康,征求王导的意见,问是给周伯仁高官做还是杀掉?王导都是一言不发,于是王敦就杀掉了周伯仁,后来王导料检中书故事,看到了周伯仁救他的奏章,言辞感人、殷勤切至,王导执表流涕,悲不自胜,对诸儿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王导是痛悔终生——

周伯仁就是典型的魏晋人物,既高贵又放荡、既彷徨又执著,留给后人的教训是:做了好事要留名——

陈操之看到周琳就想起侄儿宗之,周琳比宗之大一岁,但称呼陈操之为陈兄。

“陈兄,”周琳说道:“久闻陈兄的竖笛曲是江表一绝,家姊和我都想聆听一曲。”郗超时常夸赞陈操之,桓伊枫林渡口赠笛一事,周马头、周琳姊弟都听得耳熟能详,周琳年纪虽幼,却雅好音律,听说陈操之将入西府,便从豫州赶来,一是看望阿姊,二是想听听陈操之的竖笛究竟有多美妙动听——

陈操之不是迂执的人,略一踌躇,说道:“好,何时去?”

周琳睁大眼睛道:“自然是早早益善。”

陈操之含笑道:“那好,就现在去。”让小婵携柯亭笛,又命黄小统去请谢玄与他同往。

郗超寓所并不在凤凰山下,而是与大将军府毗邻,都在城西,比军府其他官吏的住处宽绰豪华得多,也凸显郗超地位的超然。

郗夫人周马头自不便出来相见,由幼弟周琳代为应客,郗夫人周马头隔着屏风与陈操之、谢玄二人略事问答,陈操之便执柯亭笛吹曲子《忆故人》,才清吹几声,就听得屏风后有人低声说话——

陈操之墨眉微皱,柯亭笛吹口离开唇边,箫声顿止。

屏风后的郗夫人周马头赶紧致歉道:“陈郎君莫怪,有一女客来访,我去去就来,抱歉,抱歉。”足音急促,往后院去了。

陈操之暗暗奇怪,这女客怎么从后院来?也不便问,对周琳道:“我吹罢两支曲子便告辞。”

周琳道:“好,主要是我想听陈兄的曲子。”

陈操之便将《忆故人》、《红豆曲》这两支曲子各吹奏了一遍,洞箫声清高而寂寞,仿佛暮春的向晚,{奇}夕阳西下,{书}远山青岚,{网}如雾缭绕;又仿佛夜风带来的清香,沁人心脾,嗅之又杳然;更仿佛江南烟雨一般的思绪,迷蒙缠绵,百转千回——

屏风后足声细碎,有数人来到,而后便悄然无声,直至箫声袅袅消散。

陈操之清晰地听得屏风后一声叹息,就是这一声叹息,也不胜宛转柔媚之致。

陈操之一愣,心道:“这是郗夫人周马头的叹息吗?不对啊,那位女客的声嗽怎么有些耳熟?”

陈操之不便久坐,即与谢玄一起告辞,周琳送出府门,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对陈操之是肃然起敬了,说道:“陈兄,在下想拜你为师学竖笛,不知陈兄可肯答应?”

陈操之想着宗之也说过要向他学竖笛,现在却远隔千里,说道:“军府没有那么休闲,不是吹拉弹唱之所,你既喜爱音律,我可以录几支曲谱赠你。”

离开郗超寓所,陈操之与谢玄一路往凤凰山方向行去,谢玄问道:“子重可知郗夫人女客是谁?”

陈操之道:“不知。”

谢玄道:“郗嘉宾寓所与将军府毗邻,后园有甬道相连,这女客大抵是桓大司马女眷,极有可能便是那李静姝。”

陈操之微笑道:“那我要退避三舍了。”

谢玄道:“西府两大难惹之人,郝隆你算是惹过了,但这个李静姝万万不要惹。”

陈操之道:“阿遏此言何意,我去惹她作甚!”陈操之现在与谢玄关系又密切了几分,以阿遏相称。

谢玄笑道:“子重,你还不知道你的竖笛曲有多么魅惑人,当年——不提了。”心里想的是:“当年我阿姊可不就是先被你竖笛曲迷住的吗。”

“荒唐!”陈操之笑道:“这么说我得摔碎柯亭笛,绝口不再吹曲了。”

谢玄笑道:“那就是罪过了——子重,我方才所言倒不是开玩笑,桓大司马召见属吏议事,常以女姬随侍,就好比后汉大儒马融,晚年居家教授时,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陈女乐,以此来品鉴学生德行、磨练学生心志——”

陈操之笑了笑,心道:“夫子动心否乎?我陈操之不是那好色之徒。”

……

五月初一正卯时,桓温命门令史召集西府长史、司马、参军、从事中郎、兵、铠、士曹、营军、刺奸、帐下都督、外都督、掾属,齐赴子城校场观看演兵耀武。

姑孰子城长五百丈、宽三百丈,主要用于屯兵、以及军械的制造和管理,军士的眷属并不住在子城,在姑孰城南有一大片土房是兵户聚居区。

东晋沿袭曹魏实行世兵制,所谓世兵制,就是兵民分离,兵户另立兵籍,受朝廷和军府严格控制,兵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世代当兵,曹魏时,士兵还要实行“错役”制,就是说士兵服役地要与居家地分离,士兵若逃亡,其妻子要受惩罚,西晋以来,这项严刑峻法废除,士兵出征本来就不可能把妻室带上,只是平时练兵屯田,居家不再分离而已。

自晋太康年间推行占田制以来,这些兵户也大都有了田地,处境虽较曹魏时有些改善,但依然是等同于农奴,沦为兵籍的是罪犯、流民和俘虏,这样的士兵战斗力是不强的,所以桓温又以募兵制来补充兵员,其麾下荆襄战士战斗力最强。

辰时初,姑孰子城东北大校场,严鼓三通,角号齐鸣,身穿青、赤、黄、黑四种颜色的两千步兵列成四队,操练涵箱、鱼鳞、四门等十种阵法,又有一队五百人的骑兵自校场东南角直冲而来,巨大的马蹄声仿佛雷神的战车滚过,眨眼间冲过方圆十里的大校场,各种兵器盘旋飞舞,具飞龙腾蛇之变。

桓温好事功、重武力,练兵有过人之处,伐蜀大胜和两度北伐皆有斩获并非侥幸。

桓温立在点将台上,望着校场上往来驰骤的荆襄精锐步骑,意气风发,问身边的陈操之:“陈掾,我西府如此雄师,可光复中原否?”

陈操之道:“定能成大司马之志。”

第三卷 妙赏 第五十七章 有所思

演兵耀武毕,步骑各归军营,桓温对参加演武的将校士卒皆有奖赏,这样的演武每月初一都要举行,逢朔日,无论寒暑晴晦还是风霜雨雪,桓温都会按时出现在点将台上。

桓温回大将军府后,陈操之请掌铠兵曹领着他参观西府军械司,谢玄也陪同陈操之一道去。

掌铠兵曹领着陈掾、谢掾来到子城西南角,这里就是西府军械司,有大量的军械,长兵器有殳、戈、矛、戟;短兵器有刀、剑;远射兵器有弩、弓;防护兵器有兜鍪、铠甲、盾牌;攻守、劈砍、锤砸兵器有锤、挝、杖、钺、斧、钩镶等,此外还有大量的尖头木驴、飞梯、火车、孢车、撞车、蛤蟆车、登城车、勾堞车、拍竿、行炉、布幔等战具,在姑孰溪入江口还有水军制造战船的船坞——

陈操之看到西府的骑兵配备的大都是单马镫,只为上下马方便,而发挥骑兵的战斗力非双镫不可,问掌铠兵曹为何不全部为马匹装备双镫,答曰节省。

东晋铁器紧缺,可是再省不能省到马镫上,看来东晋重步兵和水军,配备马匹只为行军迅速,对骑兵在冲锋陷阵的作用不很重视,而且东晋马匹也少,这对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影响很大,七年后的枋头之战,桓温在退兵时尚未大败,兵员依然齐整,慕容垂不让部下立即追击,而是留下步兵,以八千骑兵隔着两百里远远的跟着桓温的大军,又放出风声,说水源上游皆放置了毒药,其时瘟疫盛行,所以桓温宁可信其有,一路凿井取水,一边向南退兵,到达襄邑时,东晋士兵已是归心似箭,这七百里路又是行军又是挖井,很是疲惫,防备比起先退军时难免松懈了许多,早已埋伏在这里的慕容德五千兵马伏击桓温大军,而慕容垂的八千精锐骑兵从后急驰而至,出其不意前后夹击,以少胜多,此役晋军阵亡三万人,苻坚派来援助燕国的二万军队也趁机痛打落水狗,桓温总共率五万大军北伐,几乎落得孤家寡人而还,这固然是天才统帅慕容垂精心组织指挥的一场经典胜役,但如果当时晋军有一支足以对抗慕容垂的骑兵,决不会如此惨败。

陈操之又请主管兵器制造的考工兵曹领着他和谢玄去参观兵器锻冶,只见炉火熊熊,百余名铁匠挥汗锻造兵器,鼓风设备是皮橐式鼓风车,由水力牵引,水是从姑孰溪引来的水,虽然节省了人力,但鼓风效果和反复推拉式风箱还是没法比,陈操之虽然对锻冶技术所知不多,但冶炉温度越高越能去除铁器里碳等杂质是知道的,高温淬炼的铁器质量明显要坚韧得多,陈家坞锻冶铺打制的农具就比其他家族的农具耐用,陈家坞锻冶还只是那种小型反复推拉式风箱,若西府采用大型反复推拉式风箱来鼓风,西府的军械将大大领先于苻秦和慕容燕,战场上武器的优劣是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

陈操之参观罢军械司和考工司,回到寓所便与谢玄商议,二人合写了《强军策》,主要是要求桓温加大铁矿的开采,缓解铁器紧张的矛盾;其二是改进鼓风设备,使铁器锻冶更趋精良;三是打造重骑兵,就是鲜卑慕容的“甲骑具装”,改骑兵所用的马戟为马槊,将马槊由丈八加长为两丈三,便于击刺,另配长刀,骑兵刀槊结合;四是重视军功,提升将校的地位,以及其他一些针对性极强的建议。

陈操之对谢玄说的是,来德发明了反复式风箱,应用到铁器锻冶成效显著,至于鲜卑慕容的甲骑具装重骑兵,陈操之把这一事安在荆奴头上,说是从荆奴那里了解到的——

谢玄赞叹道:“子重事事留心,所见所闻且有所思,真是难得,以前我只见你整日论易变玄、书画音律,没想到子重更是实干之才,桓郡公定会重用于你。”

谢玄现在对陈操之比往日亲密了许多,谢玄觉得陈操之是他阿姊谢道韫的良配,而且看阿姊那意思也是非陈操之不嫁了,为阿姊终身大事计,谢玄要一力促成此姻缘,陈操之在西府优异特出,能得桓温重用,地位提升,这是谢玄所乐见的,因为这样陈郡谢氏与钱唐陈氏联姻受到的风议压力就会小一些。

……

这日清晨,凤凰山上的鸟雀“叽叽喳喳”,鸟鸣声远远的传到陈操之耳边,好象繁花绿叶间细细碎碎下着小雨,让人很安心,觉得今日可以多睡一会,晏起无妨,陈操之昨夜与谢玄讨论《强军策》直至三更才定稿,策论中的建议不激进、切实可行,准备今日呈递给桓大司马——

陈操之有个习惯,醒来时不立即睁开眼,而是想一会事情,往事和未来事,这日忽然想到那个遥远的他回不去的时空,他很久没有去想那些了,恍然觉得他已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他是江左卫玠陈操之,他的悲欢、他的爱憎、他的亲情和爱情都在这里,这是不是另一种迷失?

忽然听得近处有极轻微的呼吸声,还嗅到菖蒲、艾蒿和兰蕙的清香,陈操之睁开眼,就看到小婵跪在床边,双手扶着床沿望着他,见他醒来,鹅蛋脸绯红,说道:“小郎君,今日是端午呢,兰汤已备好,等着小郎君去沐浴。”

陈操之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说道:“真快啊,又是一年的端午节了,宗之、润儿现在已经泡在兰汤里了。”

小婵取过木屐为陈操之穿上,说道:“是啊,日子好快,阿柱回钱唐也两个半月了,也差不多要回建康复命了,来震哥去建康也已经五日了,给陆小娘子的信也早送到了吧。”

陈操之道:“我让来来震不必急着回来,在建康等待钱唐来人,然后一起来姑孰,大约半月之内会有消息。”

小婵“嗯”了一声,跟在陈操之身后进到浴室,快步走到浴桶边,试了试水温,喜道:“可以了,小郎君请入浴。”

陈操之解衣裸裎,跨入浴桶,身子入水,那些细碎的菖蒲、艾叶和兰蕙花叶升涨上来,芬芳中带有药草的苦涩,那是艾蒿的气味,可以洁体除秽、祛除瘟疫。

陈操之心想:“小婵姐姐真好,事事周到,不用我操半点心,好象还在陈家坞,温馨得很。”

陈操之心里这样想,嘴里便这样说了,小婵快活得两眼放光,掀开帷幄来为陈操之栉发沐身,颇有些得意道:“知道小婵姐姐的好了吧,还说不带我来姑孰,冉盛、黄小统能记得这些!”

陈操之笑道:“是是,小婵姐姐别搔我脖颈——”

陈操之沐浴毕,换上陆葳蕤缝制的精致的白纻衫,小婵过来将一缕五色丝缠在陈操之胳膊上,学着以前老主母的说辞:“端午索、长命缕、远刀兵、辟鬼兽、祛除瘟疫、百病不生,保佑操之小郎君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陈操之心底涌起温柔情愫,看着小婵红扑扑的脸蛋,眼睛水盈盈的,几绺黑发湿湿的沾在光洁的额角上,那细葛方心曲领大袖衫胸前也湿了一大块,那是为小婵为她栉发时被他的头发弄湿的,印出“抱腹”亵衣的痕迹,女子贴身内衣,汉称抱腹、唐称诃子、宋为抹胸、元为合欢襟、明为主腰、清为肚兜——

细葛女衫轻薄,方心曲领的款式露出“抱腹”亵衣的上缘,被水洇湿后,熟透如木瓜的胸脯在亵衣下影影绰绰,一望可知极有弹性——

陈操之移开目光,望着手臂上的五色丝,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缠端午索吗?”

小婵又把一个填有雄黄和香料的小锦囊系在陈操之腰带上,这是她到姑孰后制作的,轻笑道:“小郎君未娶妻就还是小孩子。”

陈操之一笑,说道:“小婵姐姐帮我找上次陆小娘子送我的香囊来,一直未佩戴,今日可以佩戴了。”

陆葳蕤在香囊里填实的香末是在花山拾取的宝珠玉兰的花瓣,两个多月过去了,芳香不散。

……

西府惯例,端午这日要操练水军,陈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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