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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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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熊挺身而出道:“下官能证明,陈族长并无半句虚言,在钱唐,陈流风评之劣是人所共知的。”

庾希气血翻涌,面红耳赤,大叫一声,腾地站起身来,竟将身前的几案撞翻,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这出身高贵的扬州内史、本州大中正庾希一边扯着自己衣裳,口里狂躁地喊着,绕堂奔跑起来,跑着跑着,竟把官袍全部脱去,只着下面小衣,发狂裸奔——

陆纳见过这架势,赶忙起身道:“不妙,庾中正服五石散发散不畅,火发焚心,快来人,赶紧拖着庾中正到后边水井,用凉水浇之。”

两个郡署执役上前想要架住庾希,但此时的庾希竟是手舞足蹈,眼神狂乱,貌似狂喜,似将登极乐世界,两个执役竟架不住他,又上去两个年轻的属官掾吏,这才推的推、搡的搡,把庾希弄到后院水井边,取冷水猛浇——

堂上的褚俭恨恨地瞪着陈咸和陈操之,袍袖一拂,也入官署后院探望庾希去了,徐藻也跟了进去。

再看那陈流,竟趁乱悄悄溜了。

陈操之与四伯父陈咸,还有冯梦熊都在堂上等候,过了小个半时辰,才见陆纳出来,摇头苦笑道:“陈族长、操之,你们且退吧,庾中正行散不当致病,要请名医来诊治,还要即刻遣人通知庾府家人,只盼庾中正莫要——”

陆纳没再说下去,对陈操之道:“操之,你也不用担心,定品绝无问题。”说罢又回后堂去了。

陈咸、陈操之告别冯梦熊,出了署衙,见刘尚值、徐邈、丁春秋,还有来德和冉盛都在外面等着,见陈操之出来,急忙询问情况如何?

陈咸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褚氏想借一个被逐出宗室的败类来诬陷操之,这下子是要害人不成反害己了。”

陈操之道:“这就回桃林小筑吧,春秋兄,一起去吗,今日小酌两杯?”

丁春秋道:“好,一起去。”命身边随从去告诉其父丁异一声。

祝英台、祝英亭兄弟这时走了过来,向陈操之拱手道:“子重兄顺利定品了吗,恭喜。”

刘尚值摇着头道:“子重此番真是一波三折、险而又险啊。”当即一边步行出城,一边向祝氏兄弟说庾希故意刁难陈操之的经过。

祝英台听了陈操之与庾希的辩难经过,微叹道:“果然艰难,换一个人就必被黜落。”

陈操之微笑道:“这次侥幸过关,还要谢谢英台贤昆仲,你二人来此一月余,与我反复辩难,让我长进很多,不然这次真要被问倒。”

祝氏兄弟听陈操之如此说,心下甚喜。

徐邈、刘尚值、丁春秋亦深感陈操之所言有理,他们也觉得有长进,这种辩难谈玄的学习气氛,让人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对经义就有了更深的理解。

冉盛忽然道:“小郎君,陆家小娘子在看着你呢。”

陈操之一看,却原来已经出了西门了,真庆道院门前的柏树下,那鹅黄裙裳的女郎就象清新初芽的柳枝,说不出的鲜嫩妩媚。

第一卷 玄心 第九十章 良宵引

陆葳蕤在真庆道院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她在三清殿上跪诵《老子五千文》,蒲团边上摊开的那卷经文便是陈操之手抄的,是黎院主留下的唯一的一卷,陆葳蕤看着书卷上那一个个精神饱满的行楷,又用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想着这书卷上的字都是陈操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心里就莫名的欢喜,仿佛那日在书房里轻轻碰触陈操之的手背——

陆葳蕤知道陈操之有个逐出宗族的从兄妄图阻挠陈操之定品,可她并不是很担心,她觉得陈操之一定能定品,昨日她问了爹爹,爹爹笑道若是陈操之都定不了品,那吴郡还有谁能定品?爹爹说了这话后又喟然一叹,说可惜陈操之门第不高,不然定二品有何难!

小婢短锄在道院门前守着,远远的看到陈操之与刘尚值这些人走过来,赶紧进去报知葳蕤小娘子,陆葳蕤便来到门前古柏下,看着陈操之含笑从容的样子,原有的一点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陈操之走过来作揖,微笑道:“早间我上后山看过,茶花全谢了,葳蕤小娘子莫要伤心落泪啊。”

陆葳蕤眼里眸光荡漾,抿唇笑道:“不会了,我没上后山。”即命小婢短锄将两卷画轴交给陈操之,说道:“陈郎君,这是两幅《虎丘芍药图》,一幅是我画的,另一幅是张姨画的——”又轻声道:“后日早些来见我爹爹,把画带来,辰时前到,好吗?”

陈操之应了一声,陆葳蕤便即登车回府。

祝英台走过来道:“子重兄的陆府女弟子又来求教了?这是陆花痴作的画吗,让我一观如何?”

陈操之道:“回桃林小筑看吧,贤昆仲与我们几位一起饮几杯春醪如何?”

祝英台道:“多谢,我从不惯与人聚饮——英亭,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祝英亭看了兄长一眼,摇头道:“阿兄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陈咸听说这两位是上虞祝氏子弟,便道:“陈某有一女嫁给上虞徐氏,听说徐氏有一女嫁给祝氏,不知贤昆仲识得否?”

祝氏兄弟对视一眼,祝英台答道:“祝氏旁支甚多,而我兄弟这数年来都是在外游学,并不知哪位从兄娶了徐氏嫂嫂。”

陈咸见祝英台神色有些冷淡,想起祝氏是士族,而陈氏、徐氏都是庶族,也就不再多问,岔开话题道:“可恨那陈流趁乱溜走了,要当堂严惩才是,这败类竟敢在庾大中正面前进谗言,若非操之博览典籍、应对自如,这回真要被陈流陷害了,那败类肯定还要回钱唐的,我必上门殴之。”

刘尚值问:“子重,后来堂上似乎大乱,怎么回事?”

陈操之道:“庾中正服五石散,行散不当,在堂上突然发作起来,是以乱成了一团。”

祝英台听了,微笑道:“服五石散,最忌积怒郁结,庾希以其最擅长的《周易》也没把子重难住,已经恼羞成怒了吧,后又得知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急火攻心,是以病发,子重兄这回更是要名扬江左了,把恃才放旷的庾氏家族的庾希气得半死,大司马桓温得知后也要拍手称快吧。”

祝英亭道:“庾希受小人蒙蔽,是为不智;辩难不如子重,是为不才,庾希是庾冰的长子,不智不才又无雅量,真可谓是虎父犬子,难怪保不住父辈基业了。”

祝氏兄弟对庾希殊无敬意,言语间更是肆意批评,丁春秋听得暗暗咋舌,上虞祝氏与他钱唐丁氏一样,都不过是末等士族,但祝氏兄弟竟敢如此肆评庾氏高门,真是大胆。

陈咸有些担忧,问陈操之:“操之,若那庾希就此一病不起,只怕你定品之事又要起波澜。”

陈操之心想:“服五石散暴亡的似乎没有吧,不然的话,五石散也不会那么风行了,服散只会得慢性病。”说道:“他自服散,与我何干!伯父不用担心。”

祝英台道:“无妨,狂躁就是行散,不会有碍的——这事情传扬出去,子重兄定品更能确定不移,。”

陈咸一想,对啊,这些世家大族最重名声和雅量,若为这事挟私怨报复,不让操之定品,庾氏家族真要声名扫地了。

回到桃林小筑,陈操之展看那两幅《虎丘芍药图》,画的是虎丘剑池旁的芍药,取景角度略有不同,但一看就知画的是同一株芍药,画上的芍药花色鲜艳,绿叶滴翠,细看,一幅有雍容华贵气象,另一幅则清新明丽。

祝英台奇道:“怎么有两幅,不会都是陆花痴所画吧?”

陈操之道:“其中一幅是陆葳蕤所画,英台兄试看是哪一幅?”

祝英台不假思索地指着那幅清新明丽的《虎丘芍药图》说道:“自然是这一幅。”

陈操之问:“何以见得?”

祝英台道:“且不论另一幅笔力老到一些,单从这幅看,这花瓣点染就很受子重兄画那桃花的影响,而且其笔法既有卫协的情思精巧,也有张墨的风范气韵,不是陆花痴所画,又能是谁!”

祝英台的精于赏鉴,让陈操之大为佩服,却听刘尚值道:“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这南北世家两大名媛,貌且不论,以免被讥轻薄,论才,不知到底谁高谁下?”

祝英亭道:“无论才貌,陆都是远远不及谢的,好事者把她二人相提并论,只是因为门第相当,年龄又相近尔。”

陈操之微笑不语,这没什么好辩的,他没有见过谢道韫,谢道韫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传名后世,但在他印象里还是苍白如纸,哪里有陆葳蕤鲜活可爱,即便谢道韫才高十倍又如何,山茶花下低眉垂睫让他插上金步摇的女郎是无人能及的!

刘尚值却是不服,说道:“不说其他,单说陆葳蕤这幅兼具卫、张两家之长的芍药图,谢道韫就不及吧——还不知道谢道韫会不会作画?”

祝英亭鼻子出气,冷笑不止,似乎不屑一辩。

丁春秋看不惯祝英亭那样子,便问:“陆氏女郎我们是见过的,才貌俱佳,英亭兄说谢道韫更胜陆葳蕤,难道英亭兄见过谢道韫?”

祝英亭赶紧道:“未曾见过。”

丁春秋大笑道:“既未曾见过,如何言之凿凿说谢一定胜陆,道听途说乎?”

祝英亭语塞,眼望其兄祝英台,祝英台只专心看画。

丁春秋从未在言辞交锋中胜过祝英亭,今日驳得祝英亭哑口无言,大悦,呵呵而笑,而且奇怪的是祝英台也不帮其弟争这口舌,往日祝英台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祝氏兄弟离开后,阿林与阿娇斟酒上菜,众人饮酒畅谈,说起上午经术考核之事,刘尚值诙谐善谑,把个庾希形容得极其可笑,又道:“子重,你那《一卷冰雪文》也应这事写进去。”

陈操之笑道:“岂敢,且为尊者讳。”

午后,徐藻从郡城回来,说庾希并无大恙,陆太守又已派人去请广陵名医杨泉来医治,让陈操之不必忧虑。

夜里,陈操之以为祝英台会过来与他下棋,等等却不来,直到亥时才见祝氏兄弟姗姗来迟,却只立在檐下,祝英台道:“子重兄,明月尚圆,如此清夜不踏月漫步,歌吹啸傲,能无憾乎?”

众人都觉意兴盎然,除了年近六十的老族长陈咸困倦欲睡之外,其余陈尚、徐邈、刘尚值、丁春秋都一起出了桃林小筑,往小镜湖方向漫步而行。

明月微扁,清光满地,众人各顾其影,引以为笑,忽闻清亮的竽声悠悠而起,却是祝英亭从仆人手里接过一支竽,是那种古制的三十六管竽,一边行一边悠悠吹奏。

祝英台与陈操之并肩而行,身量与陈操之一般高矮,比陈操之清瘦一些,轻声道:“英亭这是在抛砖引玉。”

陈操之笑道:“岂敢,英台兄这样说,我等下都不敢吹箫了。”

祝英台道:“子重兄何必自谦,桓参军听你一曲即解笛相赠,这是何等的知音妙赏,我何幸焉,这些日子时时得闻子重兄雅奏。”

小镜湖畔,水气泠泠,花香幽幽,月影婆娑,待祝英亭吹罢一曲,陈操之取出柯亭笛,缓缓而行,箫声悠呜,如丝如缕,绵绵不绝,吹的是后世名曲《良宵引》,原是古琴曲,用洞箫吹奏也很适合,浓淡合度,意韵深长,让人顿感天地虚静、良宵苦短、友情可贵——

……

次日午后,吴郡署衙廨亭公示,吴郡九十六名待品士子全部定品,但因庾大中正贵体欠安,暂不能赴建康司徒府述职,所以陈操之诸人的定品免状一时就分发不下来了。

三月二十一日卯时末,陈操之依约来到陆纳府上,交还那两幅《虎丘芍药图》,陆纳一见到陈操之就哈哈大笑,想必是想起前日庾希被陈操之气得裸奔之事,笑过之后便道:“操之,你把画送到惜园去吧,且慢,内子与葳蕤今日要游虎丘,要把画成的这两幅画去对照那剑池畔的芍药,说不定已经出府了。”

话音刚落,廊上便传来陆葳蕤的清脆明快的嗓音:“爹爹,我和张姨还未出发呢。”

第一卷 玄心 第九十一章 虎丘之恋

陆葳蕤与其继母张文纨七日前同游虎丘,见吴王阖闾墓埋剑池畔的芍药开得鲜艳,便相约各画一幅《虎丘芍药图》,又因为那日只顾观赏芍药,未及游览其他景致,所以今日要再去游玩。

今日是官员休沐日,陆纳不去署衙坐堂,陆夫人张文纨便和陆葳蕤一道来请陆纳同游虎丘,见陈操之也在这里,喜道:“陈郎君看了那两幅画没有,愿闻陈郎君品评?”

陆夫人张文纨亦是虔诚的天师道信徒,陈操之在真庆道院为母祈福抄写《老子五千文》时,她与陆葳蕤一道去看过,陈操之端庄书写的神态让人油然生出敬意,美好的品德总是让人向往的,陆夫人张文纨对这个纯孝多才的少年颇感亲近,好象陈操之也是陆氏子侄一般。

陆纳对张文纨道:“今日临海太守贺隰来吴郡,我要出城相迎,无暇游虎丘,你与葳蕤去吧,让陆禽相陪,操之也一道去。”

陆纳说罢,领着几个随从去了。

陆夫人张文纨亲自展开那两幅《虎丘芍药图》,对陈操之道:“陈郎君,请品评哪幅画得更好?”

陆葳蕤眼望陈操之,轻笑道:“张姨,你这不是让陈郎君为难吗?”

陆夫人笑道:“如此说葳蕤认为此画已经胜过我了?让陈郎君说,要直言。”

陈操之也不拘谨,说道:“陆夫人和葳蕤娘子的这两幅画都是我心摹手追的范本,佩服都来不及,哪敢评高下——”

陆夫人摇头笑道:“陈郎君不可如此搪塞,一定要说个高下。”

陈操之眼望画卷,说道:“陆夫人此画,设色膏腴、气韵神妙,即便安道先生在此也应挑不出半点瑕疵,论笔力、论花瓣着色的丰富变化都胜葳蕤小娘子一筹,不过葳蕤小娘子善于学习,博采众长,假以时日胜过陆夫人也并非不可能。”

陆夫人笑将起来:“陈郎君真是八面玲珑,把我和葳蕤都夸到了。”

陆葳蕤抿唇含笑,说道:“张姨,陈郎君并未看过剑池畔的芍药,今日让陈郎君也去看看,想必会对这两幅画另有品评。”

陆夫人惊笑道:“啊,葳蕤不服气啊,想现在就胜过我吗?那好,一起去看看,就怕那丛芍药已经凋谢了。”

陆葳蕤道:“不会,芍药花期不短的。”

陆夫人便让小僮去唤陆禽来一起去游虎丘,小僮回报说陆郎君一早便出门了,不知去了哪里?

陆夫人便道:“那我们自去。”

陆府眷属出游,牛车十余辆、仆从近百人,填途塞路,逶迤浩荡。

虎丘在城北,从太守府出发有六、七里路,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出城游春的百姓络绎于途。

陈操之坐在来德驾驶的牛车上,从车窗望着不远处那座秀丽的山峰,那就是虎丘,他前世曾登临过,与现在看到的真是大相径庭,最主要的是山顶上没有那标志性的虎丘斜塔,而林木则比后世更为葱笼茂盛,心道:“虎丘斜塔始建于五代,还有六百年才会出现,时空之缈远真让人感慨啊。”又想:“若能与葳蕤单独游山就更妙了,可惜——”

牛车轧轧从虎丘山下的石板桥上驶过,却听有人从后面追上来,唤道:“夫人——夫人,家主请夫人即刻回府。”

牛车“嘎吱”停下,陆夫人张文纨从车窗里问道:“何事这般着急?”

来人是陆府管事,禀道:“家主说贺太守夫人也到了,请夫人回去陪同。”

陆夫人张文纨无奈道:“那就回去吧。”

“等一下。”陆葳蕤下了牛车,走过去说道:“张姨,见贺夫人也不急,还是先上山看芍药要紧。”

张文纨笑道:“你是花痴,只顾要看芍药,我哪能如你这般孩子气,一起回去吧,明日再来。”

陆葳蕤道:“都到了山下却要回去,真是气闷,也不知那芍药凋零了没有?”

陆葳蕤贝齿轻咬薄唇,秀眉蹙起,一副泫然欲涕的娇态。

张文纨忙道:“那好吧,葳蕤你自去游山,让陈郎君陪着,看了芍药便早些回来。”

陆葳蕤道:“张姨一起去嘛,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张文纨道:“你爹爹等着呢,会稽贺氏与陆氏是世交,不能失礼啊。”叮嘱短锄、簪花等婢仆小心侍候葳蕤小娘子,便带了一大半人回城去了。

陆葳蕤忍了好久,这时才无声地笑了起来,赶紧双手合什,闭上眼睛默祷着什么,但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喉管里的笑声终于压制不住,清脆甜美的笑声如一群鸟雀振翅飞向远方。

陈操之也下了牛车,看着那美丽女郎默祷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来这世上还真可以心想事成啊。

石板桥离虎丘山脚不过半里地,陆葳蕤让牛车和仆从都在这里等着,她带着短锄和簪花两个小婢——想了想又把两个陆府家仆带上,这两个家仆木讷忠厚不逊于陈郎君的仆人来德。

来德也喜爬山,不愿呆在山脚下,陈操之就让来德和冉盛一起上山,和陆葳蕤一方共八人步行来到山脚下,一条山溪清清浅浅的拦路,溪上无桥,水中错落置着几个圆形石墩,每隔两尺便有一个,七、八个石墩连接山溪两岸。

这时大约是辰时三刻,春阳和煦,春风骀荡,这山涧汇集来的溪水清澈无比,日光映照,溪中晶莹的鹅卵石历历可数,间或有一条小鱼慢慢游来,稍一停滞,鱼尾一拧,倏忽游逝。

陆葳蕤并不急着上山,她在溪畔伫足,明眸流盼,心里的快乐象泉水一般汩汩地往上冒,整个人都要快活地浮起来,感觉从没有过这样的轻松,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陈操之,轻声道:“方才在车上我就想,张姨会不会中途有事要回去呢——”

陈操之微笑道:“嗯,我也这样想了。”

陆葳蕤笑意盈盈,说道:“原来两个人往一处盼想,就能如愿啊。”说到这里,微微含羞扭过头去望着山顶。

小婢短锄催促道:“小娘子,上山去啊。”

陆府那两个健仆已经脱了鞋子,在溪中石墩两侧站着,等待葳蕤小娘子踏着石墩过溪,若葳蕤小娘子不慎立足不稳,他二人可以及时扶住。

冉盛逞能,说道:“这小溪不过三丈,看我跃过去。”

来德道:“莫要摔到水里。”

“看我的。”冉盛紧了紧腰带,退后两丈,疾跑而至,纵身一跃,落地就已到了对岸,转身哈哈大笑。

陆府两个健仆看了挢舌不下。

陆葳蕤见溪水清澈可爱,说道:“陈郎君,我想赤足从水里淌过去,以前我最爱这样涉水。”

短锄和簪花都是女孩儿心性,兴致勃勃道:“好,我二人先行,溪石不滑的话小娘子再过来。”

二婢就坐在溪边石上,除了鞋袜,伸足入水,短锄“嘶”地吸气道:“凉凉的,有点冷,不过好舒服——小娘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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