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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警司的材料做得很快,一会就写完了。他抬起头,把笔录递过去给许岩:“你看看,没什么意见就签字吧。”
许岩接过了笔录,匆匆看了一遍,刘警官记录的是今天的事情经过,大体符合事实,可唯有两点许岩不同意:“刘警官,您写的都对,但有两点我有些意见的:您这里写的是‘我同伴刘洋走路不慎撞上了赵六’,但事情不是那样的,其实是赵六他主动走过来,冲我们撞上来,我躲开了,他就撞上我同伴刘洋。”
刘警司从抽屉里拿了把指甲刀出来,一边剪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谁撞谁的,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现在都成一团浆糊说不清了,反正撞了就是了。你既然有意见要求改,那就改成‘我同伴刘洋与赵六发生了身体碰撞’吧,不然笔录改得太多,涂抹太潦草也麻烦——还有第二个要改的是什么?”
许岩也不懂其中的诀窍,民警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同意了,但他还是说:“还有,那个赵老六和他同伴殴打我们,这个您还没记录上去呢。”
“嘿嘿,你说赵六打你们,赵六还说他挨你们打了呢,他说有一根肋骨断了,刚刚还吵着要去医院验伤呢——你既然要改,那我就加一句吧。”
刘警司低头写了一句,又把笔录递给许岩,许岩一看,却是说双方在发生争执之后,发生了肢体冲突。他心想我们被殴打怎么变成了“双方成起了肢体冲突”,但自己也不懂这些公安术语,老是要改的话万一惹恼了警察就不好了,于是他就不出声地把笔录递回去了。
“没问题了吧?没问题的话,你就签字好了,来,抄这句话:‘以上笔录是本人说的,与我说的相符。’签名,写上日期,盖指模,大拇指沾墨水。。。”
在刘警司指挥下,许岩傀儡般糊里糊涂地签字盖了指模,刘警司收起了笔录:“行了,你在这边等着,我先跟领导汇报去,看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
许岩感觉有点不对,他哀求地望着对方:“刘警官,您说,这件事,到底会怎么样处理呢?”
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年青大学生,刘警司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他当警察多年,今天的事情,他就算没亲眼看到也能大概能猜出怎么回事。赵六那帮人,在分局和所里都是挂了号的,是这一带出名的混混,属于那种大罪不犯小罪不断的麻烦人物,几进宫了,所里面见到他就头疼,打的交道多了,大家也算混了个面熟交情——当然了,这种人往往也是在上面有些背景的,不然早被专政的铁拳收拾了。方才王副所专门把自己拉开叮嘱,让自己做笔录时候记得“照顾一下”,那言下之意是非常清楚的:这件事上,所里面是打算倾向赵六这边的。
事情说来也奇怪了,赵六也算道上混出名声的人物了,却是要兴师动众地找这两个大学生碰瓷敲诈?这两个学生一看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是把他们都榨光了,又能诈得到多少钱?
刘警官低声说:“你家里在局里认识有朋友或者熟人什么的吗?有的话,你打个电话跟家里说一声,托人找我们所领导说说。”说完,他也不吱声,迅速开门走人了——大家无亲无故的,他也只能帮到这了。
许岩坐在原地发呆。从那警官的眼神和同情的口吻里,他能猜出,事情好像比自己所想的更严重。但,他家不是锦城本地人,又怎能找到什么能跟派出所长说得上话的关系呢?
许岩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原地发呆了多久,只听门咯吱响了一声,他抬头一看,却是那位刘警司又回来了。他手上已经没了笔录,眉头微蹙,像是碰到了很棘手的事情。
许岩急忙问:“刘警官,领导那边怎么说呢?”
刘警司蹙着眉没说话,等了一会,他从抽屉摸出包烟来,拆开来,抬头问许岩:“要吗?”
许岩这时候哪有心思抽烟,他客气道:“谢谢,我不会——刘警官,领导那边怎么说呢?”
刘警司拿出香烟来叼在嘴上,自顾自拿火机点着了。烟熏雾缭中,他也不看许岩,只是看着手中香烟的亮头,不紧不慢地说:“许岩,你这个事怕是有些麻烦了。领导说了,对面那边人证物证齐全,情况对你们很不利的。从法律上说,你们两个撞坏了对面的古董,需要承担主要责任,该赔偿对方损失的。刚才对方说的你也听到了,他那个古董说是值八万,还有鉴定书评估书什么的,证据俱全。。。”
看到许岩脸色发白,目光呆滞,刘辟云顿了下,他吐出一口烟雾:“当然,考虑到你们两个还是学生,估计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且这件事里,对方也有一定的错误,所以,我们领导也跟他们交涉了下,对方答应把赔偿金额降到五万块——这,就是我们所里面的调解意见了。”
许岩呆滞着脸,苦涩地说:“五万块。。。我们哪来这么多钱啊?”
刘警司同情地望了他一眼,他拍拍他肩头:“我们只负责调解,你其他事情,我们可不管——你在这好好想想吧,我出去一下。”
出门之后,刘辟云叹了口气:方才的话里,自己已隐隐给了许岩暗示,倘若是个有社会经验的人在这里,他就会听出刘警官的言下之意了:派出所只负责调解,而调解只是一种民事协调措施,是不具备强制效力的。对这种大额的民事纠纷,只有法院的判决书才有强制效力,所以,这笔钱,许岩完全可以赖掉的,派出所也不会对他采取什么措施。
但可惜,对于涉世未深的许岩来说,这种善意的提醒完全是白费了——许岩哪里听得懂这种微妙的暗示?在他眼里,派出所这种官方司法部门既然做出了决断,那自己是必须一定要服从的。
刘警司出门了,他抽了一口烟,却看到自己的领导,今天带队当班的王副所就站在办公室走廊里望风景。他走过去,递了支烟过去,嚷嚷道:“我说往王所,今天这到底算怎么回事?赵六这帮人,怎么去找两个大学生麻烦?还要敲诈五万块?两个穷大学生的,这不是要人命了吗?
两个穷大学生的,被敲了五万块,万一想不明白,整出点啥事来,跳楼啊自杀啊什么的,那倒霉的还不是我们?我们吃饱了撑的,参和这种事干嘛?”
王副所闷闷地低头抽烟,很显然,他对今天的事也感觉不是很爽。他把烟头在窗户上狠狠一按,转头不满地望着刘辟云:“我说刘子,你小声点行不行?这种烂事,你以为老子愿意招惹啊?还不是分局的张副交代的!”
“靠,张二巴子,他的手未免也太黑了吧,连个大学生都不放过,连区区几万块都要抢?也太没品了。”(《我家的大明郡主》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十二节()
王副所摇摇头,他压低了声音:“刘子,我给你交个底:张副局是交代咱们帮赵老六,但咱们可没必要为这种烂事把自己搭上了。记住一件事:咱们就是负责调解,成不成他们双方自己谈。他们谈妥赔偿多少,那是他们双方自己的事,咱们不管;他们谈不妥,那好,咱们调解完了,就请他们两边走人,谁爱折腾,请他上法院告去,咱们不鸟。”
听到领导划出了底线,刘辟云顿时心下一松。他也压低声音:“可这样做,张二巴子会答应吗?”
“我跟赵六说了,他说没问题,只要我们帮着吓唬一下就行,能不能弄到钱都无所谓。”
“嘿,这真是稀奇了,赵老六这次倒是好说话啊。可他这样搞,图什么呢?”
王副所把手一摊:“我又不是赵老六,我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反正就是瞎折腾呗!”
警察和黑帮之间微妙的关系,呆在派出所办公室里的许岩自然不会知道的。他现在的状态是。。。无所事事地发呆。
那位姓刘的年青警官进来过几次,每次都问他:“小许,你想得怎样了?打算赔钱吗?”
“我没钱。”许岩总是这样坚决地回答——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声音发虚,背上冷汗直冒:在他手上的黑色塑料袋里,就有着几扎刚刚取出来的人民币,数目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万六千块。倘若警察好奇地问上一句:“你那个黑袋里装的是什么?翻开来看看!”那自己的谎言就要被立即戳穿了。
但好在刘辟云并没有这样做。听到许岩说没钱,他点点头,像是许岩的回答早在他预料中。他也没继续追逼,反倒没事人一般跟许岩闲聊起来了,问起许岩在大学里的状况,问许岩有女朋友了吗,问许岩学校食堂的伙食好不好贵不贵,问许岩学的是什么专业——反正问题是五花八门,散落无边。
开始时候,许岩还是很警惕的: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我英明神武的民警同志都是这样麻痹犯罪分子的,在这种看似不相干的闲聊中找到了犯罪分子的破绽,最终一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现在,这年青警察跟自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该不会也打着这样的主意吧?
但闲聊下来,许岩就发现,事情应该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那姓刘的警察问题问得越来越散,越来越不着边际了。现在,他兴致勃勃地问起蜀都大学的足球队了,顺带着还吹嘘起他当年读公安学校时也是校队的前锋,那时他是如何纵横驰骋,横扫周边各大院校无对手,他一上场就是女生尖叫声响彻云霄,仰慕他的美女多得都不知道如何打发好。。。
这样,即使以许岩这样毫无社会经验的小毛头都看出来了,这警察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目的,就是单纯地是在吹牛逼闲聊而已。对于那桩纠纷,他很明显地敷衍了事,压根没打算处理,最后,反倒是许岩自己沉不住气了,他问道:“刘警官,请问,我跟赵六那件事,要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我们不是正在处理着吗?你以为我陪着你干嘛?这就是调解啊!”
“你只是在发骚吹牛而已。”许岩心里嘀咕,但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木木地点头:“哦,正在调解啊。。。”
刘警官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是啊,赵老六要五万块,你说没钱赔,你们双方分歧这么大,谈都谈不拢,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抓你们两个去卖器官吧?我不是正在给你做认真细致的思想工作吗?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哦,我们刚才又说到哪了?”
“说到你大学时候的女朋友。。。”
“对对!当时有个女生喜欢我,问题我喜欢是的是她寝室的另一个女生,当时好那个为难我啊,我瞒着这个又不好伤了另一个,小心翼翼走钢丝。。。女人真他妈难缠!”
这个叫刘辟云的警察实在太能吹了,他从大学讲到小学,又从毕业讲到现在,又吹他如何赤手空拳制服两个持刀抢劫的歹徒,聊得久了,看这家伙这么热情又健谈,许岩倒也放松不少,跟他一起天南地北地胡吹起来——抛开眼前对方身上那身皮不说,许岩觉得,这个刘警官真的跟自己的寝室友没啥两样。
唯一搅人兴致的事,是那个中年警官会不时敲门探头进来,问道:“刘子,调解弄得怎么样了?”
每当这时候,刘警官总是立即抹去了脸上的笑容,坐直了身子,对许岩严肃地呵斥:“你怎么还听不懂呢?还不清醒认识到严重性吗?你损毁他人财物,数额巨大,后果是很严重的,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严重的话甚至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刑事责任是什么,你懂不懂?就是坐牢——报告王所,我还在给这小子做工作呢,他也知错了,就是舍不得出钱,我正在给好好教育他!”
“哦,那你抓紧吧,头儿在那边等结果呢。”
“这小子嘴好硬,但放心吧,我会加大力度的!”
等中年警官离开,刘辟云嘴里发出“哧”的一声冷笑,又歪躺在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跟许岩说:“我刚才说到哪了?”
“你说大学生活的时光很宝贵。。。”
“哦哦,对对,老弟,大学生活时间就他妹的四年,说长就长,说短也就他妈的短啊,一晃眼就过去了,甚至还来不及回味呢。老哥我也是过来人来着,以前也算他妈大学生,但每次想到那几年,总感觉时间好像被荒废了,有好多该办的事没办,好多该泡的妞也没上。。。”刘辟云迟疑着,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概叹:“感觉是白上了这个大学!”
许岩忍不住插口道:“刘警官,我感觉,大学期间这几年,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四年,但却会给你的一生留下深刻的烙印,这几年里,你不但会学到知识,更重要的是定型你的思维方式、气质和人生观、世界观——我觉得这很有些道理。”
刘辟云打了个响指:“对,没错。”他啧啧赞道:“你说得很好,名校生真是不一样,比起我们这些花钱去读的警校生,就是强得多了。对了,你们学校,现在哪个系的美女最多?”
这时候,许岩就是再不懂事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话唠子警官对自己的回护之意。他试探着问:“警官,我的事情,领导那边怎么说呢?是不是很严重?”
刘辟云警官深深地望了许岩一眼,他慢吞吞地说:“你的事情当然是很严重,照法律上来说,损害财物,那当然该要赔偿的,但你又没钱,我能拿你怎么办呢?难道我还能逼你卖器官还钱不成?你,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候,刘辟云加重了语气,盯住了许岩的眼睛。看到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许岩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对方并非在询问,而是在提示自己:自己既然说了没钱,那就要继续坚持到底。
许岩下意识地说道:“谢谢,我知道了。。。”
他话没说完,对方已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刘辟云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不知不觉,又到中午,我先吃饭了,你就在这继续想想吧。你不要急,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虽然刘辟云这么说了,但许岩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拖那么久。看着自己态度坚定,刘辟云实在“拿这小子没办法”,只好向领导反映了。然后,那个中年警察亲自上阵,亲自对许岩进行讯问——他的态度可比刘辟云凶多了,声色俱严,口口声声要把“损坏他人财物的犯罪分子”许岩抓去拘留、甚至刑拘,扬言说“好好关你半个月再说!”倘若不是先经了刘辟云先前的铺垫,心理有了准备,许岩还真给他吓住了。现在,他咬紧了牙关,拼死了就是一句话:“我没钱!”
眼看着家伙软硬不吃态度死硬,王副所长也是深感棘手,不过他倒也不急——反正上头只是让吓唬这两个小子,倒也不是一定真要他们赔钱,自己出面了,对上头也就有交代了。
这场调解一直拖到了天黑——其实中午吃过饭后,警察们就知道了,两个大学生态度死硬,要他们赔钱估计是不可能了,但既然上头有了吩咐,那怎么也得把他们留久点,就算事情没结果也算对上头有交代了,显示他们确实已尽力了。
中午吃过饭以后,王副所和那个叫刘辟云的警官出警了一直没回来,许岩一个人被晾在办公室里。其他警员都知道他是民事纠纷的当事人,大家进进出出的也没人理他,许岩倒是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事。
比方说两夫妻打架闹上派出所来了啊、撞车打架的人啊、卖假发票的贩子啊。最让许岩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戴着手铐的扒手被群众扭送到了派出所,警察把他锁在墙的铁架子上——许岩总算弄明白墙上那些铁架子是干嘛的了——那铁架的位置恰好在腰间,那扒手站又站不直,蹲又蹲不下,只能扶着腰半蹲着,一脸的痛苦之色。那扒手被弄回来也没人理,就那样锁在那足足晾了五六个小时,跟许岩面面相觑。看到许岩可以坐在椅子上自由活动,那扒手眼里全是艳羡之色。
无缘无故被弄回派出所里呆了一天,许岩本来还觉得很愤愤不平的,但看着那扒手被拷在墙边扶着腰痛苦不堪的样子,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能自由自在地坐着还是很幸福的——所以说人生凡事就怕比较啊!老实说,倘若不是那桩纠纷让许岩心情烦躁,否则的话,坐在警员办公室里体验人生还真是不错的经历来着。
天色入黑了,警员们都拿着碗去食堂打饭了,许岩的肚子也给饿得咕咕叫,他琢磨着该不会这顿晚饭也要被坑了吧,两个警员进来了,却正是王副所和刘辟云。两人都是满身大汗,一脸疲惫,显然方才的那趟出警很不好处理。
进门来看到许岩还在,两名警官都是一愣——许岩看得清楚,却是明白,敢情对方把他给忘掉了。
刘辟云挠挠头:“王所,咳,都差点忘了,这小子还在这呢。王所,你看这事折腾了一天,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刚才出警回来的道上恰好碰到了一起当街抢夺,两人追那劫匪追了三条街才把他捉到,都是精疲力竭,走路上楼都腿软,现在王所也是无心折腾那件烂事了,板起脸来训了许岩一通,然后才宣布说:“既然你们双方达不成调解协议,那这件事,我们派出所就不管了。你们双方回去自行商议吧,如果还谈不妥,那就上法院起诉去吧——就这样了,你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许岩真是比听到天籁还高兴,他站起身,冲着二位警察微微弯腰鞠了一个躬,诚恳地说:“谢谢两位警官,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声感谢,他确实是发自由衷的。虽然许岩不清楚事情首尾,但今天的事他也看得出来,那个痞子赵六该是有些背景的,那位叫刘辟云的警员明面上说着官腔,私下却维护自己,从这,许岩不难猜出,警察们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最终,事情能有这样一个结果,自己还算幸运的。
刘辟云带许岩下楼,在一楼大厅那里,许岩见到了胖子刘洋。他也出来了,一脸的迷糊,睡眼惺忪的样子,好像刚被人叫醒似的,许岩也搞不清楚这几个钟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
刘辟云把俩人带出门口,许岩再次向他道谢,刘辟云摆摆手:“事情你也明白,也没什么好谢的。你也知道,我们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