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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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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都是污臭的淤泥,想到儿子垂死挣扎的情景,满心是愤怒和痛苦,而且都转嫁到吴老师头上,说如果是个得力的老师,自己的儿子就不会离开班级,遭此劫难。 

  

靳姓家长每天都带着一帮亲戚朋友围追堵截吴老师,要她偿命。学校没办法了,只好把吴老师派到农场躲一躲。吴老师那个班,没有谁敢去接,学校就把静秋调回来接那个班。 

  

静秋一向是个服从分配的好学生,现在虽然参加工作了,对过去的老师仍然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而且她知道如果她这次不肯接这个班,以后学校就不会让她教书了。她二话没说,就回到K市,接替吴老师,当上了四年一班的班主任。 

  

姓靳的家长见静秋跟他无冤无仇,也没来找她麻烦。其它学生家长见总算来了一个老师接这个班,对静秋也有点感激。静秋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备课、教书、走家访、跟学生谈话,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休息。后来她又发挥自己的排球特长,组织了一个小学女子排球队,每天早晚都带着球队练球。有时还带学生到外面去郊游,很得学生欢心,她的班很快就成了年级最好的班。 

  

这样忙碌着的时候,静秋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老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些往事,会泛起一点怀疑,老三真的是个花花公子吗?他会不会正躺在哪个医院里,奄奄一息? 

  

她想起老三提到过K市的那家军医院,说就是因为割了那一刀,他们才叫他去检查。是不是那家军医院查出了老三有白血病呢?她越想越不放心,就请成医生帮忙去打听一下。 

  

成医生说那家医院不属于K市医疗系统,是直属中央的,听说是遵循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教导,为防备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特地为中央首长修建的。针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特点,修建了很深的防空洞,防止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国家的原子弹袭击。后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的风声似乎不那么紧了,那家医院才开放了一部分对外,但一般人是很难进去的。 

  

成医生费了很大劲才打听到结果,说从就诊记录来看,陈树新有轻微的血小板减少,但不是白血病。 

  

静秋死了心了,知道自己不过是重复了一个千百年来一直在发生的故事。她不是第一个受骗的女孩,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骗的女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爱着的,并不是老三,而是成医生。她之所以会对老三一见钟情,也是因为他在某些地方象成医生。 

  

当然只是某些地方象,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他跟成医生就分道扬镳了。 

  

江心岛上有个豆芽社,专门生豆芽卖的,所以江心岛人吃得最多的菜就是豆芽。静秋总觉得老三跟成医生就像一根黄豆芽,下面是同一个茎,白白的,纯纯的,手指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但到了上面,就分成两个大大的豆瓣,形状是一样的,只不过有一个豆瓣霉烂了,变黑了,而另一个豆瓣仍然是金黄的,保持着本色。 

  

那个分岔点就是“得手”,成医生结婚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忠心耿耿地爱着江老师,而老三一得手就马上变了脸。 

  

她越来越频繁地到江老师家去,就为了听听成医生的声音,看他忠心耿耿地爱他的妻儿。成医生可能是江心岛唯一一个为女人倒洗脚水的男人,妻子的,岳母的,都是他倒。特别是夏天,大家都是用一个大木盆装很多水,在家洗澡。那一大盆水,没哪个女的端得动,都是用个小盆子一盆一盆舀了端到外面去倒。但成医生家都是他端起那一大盆水,拿到外面去倒。 

  

她一点也没因为这点就觉得成医生没出息,相反,她觉得他是个伟大的男人。 

  

特别令她感动的是成医生对两个小孩的爱。夏天的傍晚,总能看到成医生带着他的大儿子下河去游泳,而江老师就带着小儿子坐在江边看。很多个晚上,静秋都看见成医生在床上跟他的小儿子玩,趴在床上让儿子当马骑,真正的俯首甘为孺子牛。 

  

成医生两口子,是大家公认的恩爱夫妻,琴瑟和睦。他们两个人一个拉琴,一个唱歌,配合默契,差不多是江心岛的一大景观。 

  

在静秋看来,只有成医生这样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得手”前“得手”后如一的人才值得人爱。 

  

她看着成医生疼爱他的妻儿,她的心里就会盘旋着一些诗句,短短的,只是一个一个的片段,因某个情景触发的,为某个心情感叹的。那些诗句在她心里盘旋着不肯离去,好像在呼吁她把它们记下来一样。等她回到自己的寝室,她就把那些诗句写下来,有时连题目都没有,她也不用他的名字,只用一个字:“他”。


45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静秋发现了退信的“罪魁祸首”。那天,静秋被正在农场锻炼的高二两个班邀请到付家冲为他们的演出伴奏。八中农场要跟一个知青农场联欢,那个农场也在付家冲。因为是周末,静秋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邀请,八中农场那边还专门派了一个男生来帮她背手风琴。 

  

静秋到了农场,跟学生们一起排练了一下,就跟着高二的学生去了那个知青点。她一到那里,就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人物,因为她会拉手风琴,而且是女的。农场的知青也请她伴奏,都是几个很熟悉的曲子,她就为两边的节目都伴奏了。 

  

演出完了,还有不少人围着她,有的叫她再拉一个,有的还拿过去扯两把,都说好重好重,扯不开。 

  

有个叫于祥生的男知青听说了静秋的名字,就跑到她跟前来,说:“你真的姓‘静’?真的有姓‘静’的人?”他见静秋点头,就说,“那前段时间我们这里收到的应该是你的信了。” 

  

原来当时八中农场才办起来不久,送信的还不太熟悉,只看见了“K市八中农场”几个字,就想当然地投递到这个知青农场来了,因为这个农场是叫“K市第八工程队农场”。第八工程队以前是部队编制,后来转了地方,这个农场是专门为他们的子女办的,子女中学毕业了,到这里来锻炼,算是上山下乡,然后就抽回K市,大多数进了第八工程队。 

  

农场管收发的人不知道这个“静秋”是何许人也,问来问去都没人知道,就把信退回去了。于祥生经常跑到收发处去拿信,见过这个很少见的姓,他看见信是从严家河寄来的,觉得很奇怪,才六里地,为什么要写信?他记住了“静秋”这个名字,现在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下就想起这件事来了。 

  

静秋谢了他,又拜托他如果以后看到写给“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下,她有机会了自己来拿。于祥生问她要了她在K市的地址,许诺说如果以后看到静秋的信,就帮她收了,等他回K市的时候帮她送过去。 

  

这个发现与其说是洗刷了姚主任,还不如说是洗刷了老三,至少在写信这件事上洗刷了他,说明他的确是写了信的。但他后来跟她见面的时候,怎么没把那些退回的信给她呢?她估计那都是些绝交信,所以他没给她看,免得坏了他的计划。 

  

静秋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寝室,是学校分的,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单间,她跟一个姓武的女老师合住。她们寝室里放了一张两个抽屉的办公桌,一人一个抽屉,两个人都在自己那个抽屉上加了锁。静秋有了自己的半边天下,就把自己的小秘密都锁在那里。 

  

武老师的家在河那边,一到周末就回去了,所以到了周末,这间屋子就是静秋一个人的天下。那时,她会拴上门,把老三的信和照片拿出来看,想象那些信都是成医生写给她的。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就觉得很幸福,很陶醉,因为那些话,只有从成医生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才有意义,否则就是亵渎。 

  

鬼使神差的,她把自己的几首诗抄在纸上,想找个机会给成医生看。她自己也不知道给他看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给他看。 

  

有一天,她趁着成医生来从她手里抱儿子过去的时候,偷偷地把那几张揣了好几天的小诗塞在成医生的衣袋里。有两三天,她不敢到成医生家去。她倒没有什么对不起江老师的感觉,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要把成医生夺过来归自己所有,她只是崇拜他,爱他,那些诗句是为他写的,所以想给他看。她不敢去他家,主要是怕他会笑话她的文笔,笑话她的感情。 

  

那个周末的晚上,成医生找到她寝室来了。他把那些诗歌还给了她,微笑着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静秋很慌乱,一再声明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塞在你口袋里,我…一定是疯了” 

  

成医生说:“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江老师谈谈,她是过来人,她能理解你,她也会为你保密” 

  

静秋恳求他:“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江老师,她一定会骂我的。你也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我不会的。你别怕,你没做什么,只不过是写了几首诗,请一个不懂诗的人参谋了一下。对于诗,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但是对于生活中有些难题,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诚恳,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信赖他,还是想要声明自己除了崇拜没有别的意思,她把她跟老三的故事告诉了他,只没讲那一夜的那些细节。 

  

成医生听完了,推测说:“可能他还是得了白血病,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躲避你。他在县医院住院,有可能只是因为感冒,因为白血病人抵抗力降低,很容易患各种疾病。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根治白血病,只能是感冒了治感冒,伤风了治伤风,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县医院有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有白血病,他的白血病可能是那家军医院查出来的。” 

  

“可是你不是说…那家医院诊断他是血小板减少吗?” 

  

“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当然会叫医院保密…”成医生说,“我只是这样猜测,也不一定就猜得正确。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只能这样,因为你说了要跟他去,他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总不能真的让你跟去吧?而且让你看着他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憔悴下去,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怎么忍心呢?如果是你,你也不愿意他看见你一步步走向…死亡吧?” 

  

“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一个人在A省那边等…死?” 

  

成医生想了一会:“说不准,他有可能就在K市。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会回到K市来,终究…离得近一些…” 

  

静秋急切地说:“那…你能不能帮我到各个医院…打听一下?” 

  

“我可以为你打听,但你…要保证你不会…做傻事,我才会去打听…” 

  

静秋连忙保证:“我不会的,我我…再不会说那些话了的” 

  

“不光是不说那些话,也不能做那些事。他为你担心,无形当中就加重了他的思想负担,也许他…已经作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可以宁静地面对死亡,但是如果他想到他的离去也会把你带…去,他会很生他自己的气的。” 

  

成医生把自己大儿子的身世讲给静秋听,原来他的大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他一个病人的儿子。那个病人死去后,她的丈夫也随着自杀了,留下一个孤儿,成医生领养了他,从J市调到K市,免得外人告诉孩子他亲生父母的悲惨故事。 

  

成医生说:“我每天在医院工作,经常看到病人死去,看到病人家属悲痛欲绝。这些年,看了这许多的生离死别,最大的感受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不是我们一个人的,不能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你…跟他去了,你妈妈该多难过?你哥哥妹妹该多难过?我们大家都会难过,而这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在他生前,只能是加重他的思想负担;在他死后…你肯定知道并没有什么来生,也没有另一个世界,即使两个人同时赴死,也不能让你们两个人在一起。他说得很好啊,你活着,他就不会死。” 

  

静秋难过地说:“我就怕…他已经,你能尽快帮我去打听吗?” 

  

成医生到处为她打听,但没有哪家医院有一个叫陈树新的人在那里住院,包括那家军医院。成医生说:“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也许我猜错了,可能他不在K市” 

  

静秋也黔驴技穷了,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成医生可能真的猜错了,他说了“如果是我的话”,但是老三不是他,他们两个人在一个关键地方分道扬镳了,而她没把那个关键地方说出来,成医生就很可能猜错了。 

  

七六年四月间,正在地区师范读书的范伶跑来找静秋,说有很重要的事跟她商量。范伶从农村招到位于K市的地区师范后,每个周末都回到K市八中她父母家来,经常跟静秋在一起玩。 

  

这次范伶一见静秋就说:“我闯了大祸了,只有你可以救我一命了。” 

  

静秋吓一跳,赶快问是怎么回事。 

  

范伶支支吾吾地说:“我…可能是怀了小毛毛了…” 

  

静秋问:“你…跟…小钱的” 

  

“不是那个混蛋还能是谁?” 

  

魏玲的“那个混蛋”姓钱,是勘探队的,不过这个勘探队是水利方面的,跟老三那个勘探队风马牛不相及。别人介绍魏玲跟小钱认识的时候,刚好小钱那段时间呆在位于K市的总部工作,没到野外去。范伶一点不知道小钱是要经常在野外跑的,就同意跟小钱接触接触。 

  

小钱生得很高大,眉眼也很端正,看了不少书,能脱口背出好些古诗,这几点,一下就把范伶迷住了,她这个师范生在文采方面还比不上小钱这个搞勘探的。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加温,小钱大概是怕范伶知道他是搞野外的会嫌弃他,就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等到范伶发现他大多数时间不在K市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 

  

范伶的父母知道这事后,大力反对,说就凭小钱瞒着自己是搞野外的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不是个老实人。如果他一开始就老老实实汇报了这一点,他们兴许还能同意,现在他们是绝对信不过他了。 

  

范伶是有苦难言,父母坚决不同意,小钱那边又很强硬,说你父母不喜欢我就算了,我父母还嫌你太矮呢,是我一直顶着他们的反对在跟你来往。我也是水利中专毕业的,也不比你差。你是地区师范的,说不定毕业了给分到哪个县里去了,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范伶恳求静秋:“你跟那个成医生很熟,你帮我打听一下,看可以不可以到他们医院去查一下是不是怀小毛毛了?我不想搞得兴师动众,跑学校去开证明什么的,那叫我还活不活?” 

  

静秋就厚着脸皮去找成医生,说是为一个朋友问的。成医生让她带她的朋友到医院去找他,他帮忙安排一下。 

  

静秋就带着范伶去了医院,成医生跟范伶弄了个假名字让她验了孕。结果出来后,成医生一看是个“阳性”,就说:“是有了。”范伶一听,差点当场哭出来,静秋连拉带拖才把她弄出医院。 

  

过了一天,范伶又哭丧着脸找静秋来了,说跟小钱商量了,小钱不肯匆匆忙忙结婚,说家具什么的都没准备,这么匆忙结婚,别人肯定知道是搞出事来了。再说,十个月不到就生了小孩,那还不让人家笑话?说不定单位还要处分他。 

  

静秋听了很生气,马上联想到老三,都是到了危难关头就逃掉了。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只好打掉罗,又要麻烦你去找那个成医生。那个混蛋一点忙都不肯帮,他说他没把他的东西弄到那里去,怎么会有小孩?肯定是我跟别人弄出事来了,怪在他头上。” 

  

静秋不解:“什么没弄到那里去?” 

  

范伶解释说:“当然是生娃娃的那个东西,男人的…精子…” 

  

静秋本来是不愿意打听这些细节的,帮忙就帮忙,她不想因为帮了范伶的忙就逼她交代“作案经过”,但这个细节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忍不住就问了:“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哪里去?” 

  

范伶说:“哎,你没谈过男朋友,没做过这些事,说了你也不懂,就是把生娃娃的东西弄到…你来老朋友的那里去。”范伶愤愤地说,“他最后是没弄到那里去,但是他前面…肯定还是弄了一些到那里去了,不然我怎么会怀…小毛毛?天上掉下来的?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没跟任何别的男人同过房…” 

  

静秋听得目瞪口呆,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弄到那里去?好恶心。她一下子想起以前听到过的一个很恐怖的故事,说有个女孩把短裤反面朝外晾在靠墙的地方晒,结果被蜘蛛爬了,那个女孩穿了那条短裤,就怀孕了,生出一窝蜘蛛。 

  

所以她从来不把短裤反面朝外晾,也从来不把短裤晾在靠墙的地方,或者任何蜘蛛能爬到的地方。但她以前不明白怎么蜘蛛爬了短裤,女孩就会怀孕。现在她才明白了,一定是蜘蛛把它生娃娃的东西糊在短裤上,女孩穿了,那些东西就跑到女孩…那里去了,所以就怀了孕。 

  

她突然明白老三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什么也没做,因为他没有把生娃娃的东西糊到她那里去,那说明他没“得手”。既然他没“得手”,她以前的那些猜测就都是错误的。他一定是得了白血病,他怕死了之后,她要跟他一起去,所以他撒谎说他没得白血病。但他如果留在K县,她很快就会发现他是得了白血病,所以他只好躲回A省去了。他这样做,也许她会恨他,但可以保住她一条命。 

  

想到这一点,她心如刀割,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



46

静秋没想到自己这么无知,连什么是同房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这次碰巧听范伶说起,她可能还在错怪老三,以为老三“得手”了。刚开始她以为在一个床上睡了就是同了房,但爱民那次说“幸好我们没脱棉衣没关灯”,她才认识到脱棉衣和关灯才是最重要的。 

  

她跟老三在医院里相会那次,她是准备跟老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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