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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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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以前老三他们队刚进村来的时候,工棚还没修起来,就住在各家各户,老三刚好住在我们家。秀枝爱唱歌,老三会拉琴,秀枝总是让老三给他伴奏,一来二去的,就喜欢上他了。但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去说,一直等到老三搬到工棚那边去了,才叫我去帮她过个话。我跟老三提了,但他说他在家乡有未婚妻…” 

  

“那他是不是在找借口呢?” 

  

“不是,他还给了我一张他跟未婚妻的合影。人家那真叫长得漂亮,到底是干部子弟,两个人真般配。”大嫂说着,就走到桌子跟前,“那照片就压在这块玻璃板下,我来指给你看。” 

  

大嫂找了一阵,诧异地说:“咦,找不到了,到哪儿去了?莫非是秀枝收起来了?还是秀芳收起来了?” 

  

静秋马上就想到是老三自己藏起来了,免得她看见,这越发说明他是个骗子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可耻! 

  

大嫂说:“他打那以后就不怎么上我家来了。大妈还是对他很好的,事没成,人情在,有了什么好吃的,还是叫他过来吃。后来秀枝自己对上象了,就没事了。” 

  

“你见过他未婚妻吗?” 

  

“没有,人家省城里的姑娘,爹又是高官,哪会到这个山沟里来。” 

  

静秋不好意思再问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呆呆地坐在那里。 

  

大嫂说:“我劝你别打老三的主意了,趁早忘了他。你听听我的教训,就知道当官的人家不是我们这些人高攀得上的了。 

  

我家被赶到农村之前,我也有个男朋友的,爹也是个官,不过没老三的爹官大,听说老三的爹是军区司令,我那男朋友的爹只是军分区的一个官。但是干部家子弟都是一样的,他们见多识广,接触的人多,也不愁找不到对象。 

  

我那男朋友家里一开始就不同意他跟我来往,干部家庭是很讲门当户对的,但我男朋友那时坚持要跟我好,只不敢把我带家里去。后来听说我家要下农村了,他就慌了,想开个后门把我一个人留下,但没那么大的身手,最后也就吹了。 

  

幸好我那时把握得住自己,一直没让他上身,所以后来还能嫁个好人家,如果那时依了他的,跟他搞出事来了,那他甩我的那天,就是我的忌日。” 

  

静秋听得一震:“为什么就是你的忌日?” 

  

“一个女孩子,被人弄得失了身,又被人甩了,以后谁还敢要你?就算要了你,到了新婚之夜,发现你不是姑娘身了,也会下作你,不把你当人看。秋丫头,我看你比我那时候还犯桃花,你生得漂亮,一生都注定会有人纠缠你的,你不拿稳的话,就有你罪受了。” 

  

静秋听得心乱如麻,以前只知道跟男的“同房”“睡觉”是危险的,现在又弄出一个“上身”,不知道被老三抱过是不是就算让他“上身”了。 

  

她冒死问道:“你说你那时没让他上身,是什么意思?”问完了,就很后悔,怕大嫂问她为什么关心这个。 

  

“没让他上身还不懂?就是没跟他同房呀,没跟他睡觉,没跟他做夫妻的事。” 

  

静秋觉得自己三颗心放下两颗了,因为她没跟老三同房,没跟他睡觉,就是不知道做过夫妻的事没有。但她不敢再问了,再问,大嫂肯定要怀疑她了,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关心这些事?


13

第二天,静秋就厚着脸皮问教改组的几个人借钱,说是为妈妈买冰糖急需的。已经到了快回去的时候了,大家身上都没剩下什么钱,邓师傅和陈校长两人凑了18块钱,借给静秋了。 

  

大妈他们那天也回来了,晚上的时候,静秋听见老三在堂屋跟欢欢玩耍,就赶紧拿了钱,走到堂屋去,见他坐在一个很矮的板凳上,欢欢趴在他背上跟他亲热。 

  

老三看见她,仰起脸跟她打招呼,但她板着脸不说话,把钱丢在他腿上,说:“谢谢你帮我买冰糖,你看看这些钱够不够。” 

  

他的表情使她想起鲁迅的里面的一句话“象遭炮烙一样”,她看见他就那样望着他腿上的钱,象那钱在烫他的腿,而他不敢伸出手去碰一样。他无助地抬起头望她,仿佛在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觉得自己有权生他气似的,气呼呼地说:“够不够?不够就告诉我,我补齐你。”其实她已经把借来的钱全给他了,并没有钱来“补齐”他,如果真的差的话,她只好再去借。 

  

他问:“不是说好以后再还的吗?” 

  

“说好了又变的事情多着呢,你能指望别人说好的话句句都兑现?” 

  

他把这句话揣摩了一会,大概没揣摩出什么来,只说:“你…不是说你身上没钱的吗?怎么一下出来这么多钱?” 

  

“问组里人借的。” 

  

他似乎很受伤:“你横竖是借钱,为什么你偏要去问别人借呢?” 

  

“我高兴问谁借就问谁借。我代替我妈谢谢你了。”说完,她就走到自己房间去了,拿出写村史的本子,想来写东西。但她的手直发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 

  

他跟了进来,站在她身后:“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你不要这样,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前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 

  

“前天怎么啦?我一直就说不要你的钱。” 

  

他疑惑地问:“就因为我那天说了要给你钱,你就生这么大气?你那天说了不要,我就没再勉强你了。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可是你你不用把我当…别人的呀” 

  

她想,到底是骗子,说起话来嘴上象抹了蜜糖一样,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底细,肯定又被你骗了。你那时是不是这样把你未婚妻骗到手的呀?她知道不知道你又在外面骗别人呀?难怪别人说嘴巴皮子会嚼的人让人信不过,他哄得住你,也就哄得住别人,象志刚这样的闷葫芦就肯定不会骗人。 

  

她头也不回地说:“你别站这里了,去忙吧,我要写东西了。” 

  

她感觉他还站在那里,但她不回头望他,只抖抖索索地在本子里写字。过了一会,她觉得他不在那里了,就转过头,他果然不在那里了。她又很失落,满以为他会在她身后多站一会,甚至一直站着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本来想得好好的,要忘记他,忘记他,再不把他当回事了。事前也觉得这事做起来不难,碰见他了,她也真的能恶狠狠地跟他说话。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的心也很坚定,似乎不为所动。但等到他真的走了,她就慌了,只会怨恨地想,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我才说了这么几句,他就跑掉了? 

  

她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算得上丑恶,别人讨好你,怕你生气的时候,你就大咧咧的,专门说些伤害别人的话。等到别人跑掉了,你又后悔。你这不是逼着人家冷淡你,下作你吗? 

  

她把自己骂了一通,就装做到后面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她穿过堂屋和厨房,往后面走,发现他不在堂屋,也不在厨房,她张着耳朵听了一会,也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他真的走了,他生气了,因为她对他那样没礼貌,那样冷淡。 

  

她失魂落魄地到处找他,也不知道找到他了,她又能怎么样,但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心希望他没走。 

  

最后她在磨房看见了他,他在推磨,大妈在喂磨。静秋一看见他,知道他没走,心里又不慌张了,对他的恨意也上来了,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骗子”,转身就走回自己房间去了。 

  

连着几天,她都不理他。他找机会跟她说话,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都不说。有时问急了,就狠狠丢下一句:“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恳求说:“我不明白,你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她不理他,进自己房间去装模作样写东西。她见他不会生气走掉,就放肆起来,越发冷淡他,但又不给他解释,让他去冥思苦想。她搞不清她为什么觉得自己有权折磨他,就因为她能让他苦恼吗?还是觉得他那天在山上占了她便宜,所以要用折磨他的方式来惩罚他? 

  

教改小组就要回K市去了,静秋还没想到一个好办法把那些核桃拿回去,她坚决不要志刚去送,更不会要老三去送。但她也不能指望教改小组的人帮她背回去,因为组里每个人都是背着行李的,能把自己的行李对付回去就不错了,谁还能帮她提那一篮子核桃? 

  

她想把核桃砸开,只带里面的仁回去,那会轻很多。但大嫂说你砸开了,就不好保存了,你总不能让你妈妈一下都吃了吧?总要留一些防止下次犯病吧?她想想也是,只好不砸开。 

  

大嫂建议说:“就让志刚去送你吧,他很少去K市,也算是去那里玩玩。你要觉得不方便,就让我公公派志刚一个差,算是送你们教改组回去的,队里还可以给他记工分。” 

  

静秋觉得那样更糟糕,连赵村长都扯出来了,不更象是他家儿媳了? 

  

一直到临走的前一天了,秀芳从严家河回来了,才算解了个围,说她可以去送,但她提不动那样一大篮核桃,可以叫她二哥一起去,两兄妹主要是去K市玩,顺便帮忙把核桃送去。秀芳说她老早就想去趟K市了,就是没伴,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去趟K市。 

  

大妈和大嫂都说她们也有好些东西要叫秀芳在K市买,静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可以惩罚一下老三,就答应了。 

  

志刚激动得不得了,大妈也激动得不得了,为志刚张罗出客的衣服鞋袜,又教他出门的礼貌,嘱咐他见了静秋的妈妈要叫“老师”,不要象根木头;吃饭的时候要细嚼慢咽,不要象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走路要轻手轻脚,不要象打夯似的。总而言之,事无巨细,都交代了无数遍,看那样子,恨不得自己替他去了算了。 

  

晚上,老三过来了。他来的时候,大妈一家正在热烈而紧张地为志刚的K市之行做最后的润饰。大妈和大嫂忙着把核桃用袋子装起来,又找些豆角干、白菜干、咸菜干什么的包上,说送给静秋家做菜吃的。 

  

静秋很惶恐,觉得这事已经超出预算了,说好只是志刚两兄妹去K市玩,顺便把核桃带过去的,现在好像搞成志刚初次登门拜访丈母娘一样了。她想阻止,但又说不出口,盛情难却,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这么欢天喜地的,自己怎么好兜头一盆冷水?再说,大妈也没叫志刚去了她家就叫她妈丈母娘,只说叫“老师”。难道在大妈家住了这么久,别人的儿女要去你那里玩一下,你都不肯? 

  

老三站在一帮忙忙碌碌的人中间,显得很迷茫,搞不清发生了什么,等到他问出是在打点志刚去静秋家的行装时,他的脸色明显地变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跟那群忙碌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静秋看着他,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谁让你有未婚妻的?兴你有未婚妻,就不兴我有…人帮个忙?她刚才还在为自己让志刚带核桃去K市后悔,怕惹出麻烦来,现在又觉得这个决定很好,可以狠狠报复一下老三。 

  

大嫂见老三寂寥地站在那里,就问他:“你有没有旅行袋?拿得出手的包就行,志刚进城不背个包不像样子。” 

  

老三愣了一会,才说:“噢,我有个出门用的包,我去拿过来。”说完,他就走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拿来几个包,给了一个志刚,问,“你一个人拿不拿得动?拿不动我明天可以去帮忙,我明天休息。” 

  

志刚连连说:“我拿得动,拿得动,那一篮子不都是我从大嫂娘家提回来的吗?我不光提得动核桃,我还可以帮他们背包。你明天不用去了。” 

  

老三望了静秋一眼,好像在指望她邀请他明天去帮忙一样,她连忙躲开他的眼神,回到房间去收自己的东西。老三跟了进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怎么叫志刚去送呢?他去要耽误出工的。我明天不上班,不如” 

  

“算了,不麻烦你了。” 

  

他很尴尬地站在那里,看她东收西收,想把很多东西塞进一个军用挂包里去,就问:“我还拿了几个包过来,你看需要不需要…” 

  

“不需要。我背什么包来,还背什么包回去。” 

  

他茫然地看着她愤愤地把东西往包里硬塞,说:“你回去了,代我问你妈妈好…,祝她早日康复” 

  

“嗯。我代替我妈妈谢谢你为她买的冰糖了。” 

  

他沉默了一下,补充说:“冰糖吃完了,就告诉我我再买…” 

  

“不用了。” 

  

“把妈妈的病治好要紧…” 

  

“我知道。” 

  

他又沉默了一阵:“以后有空了过来玩,五、六月份的时候,来看山楂花…” 

  

她一下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他也是邀请她来看山楂花。那时她觉得一定会来看的,但现在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山楂花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想到马上就要走了,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地方,连眼前这个骗子都让她那么留恋。她看了看他,见他脸上也是怅然若失的神情,就别过脸,不去看他。 

  

两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她说:“你站这里,秀芳都不敢进来睡觉了,快回去吧。” 

  

“我就走,”说了走,他又没动,还站在那里,“你…就快走了,还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生我什么气?” 

  

她不回答,觉得喉头哽咽。他见她不肯说,换个问题:“你答应大妈了?” 

  

“答应什么?” 

  

“你跟志刚的事?” 

  

“这不干你的事。” 

  

他被她抢白这一下,很长时间没缓过气来,好一阵,才说:“刚才我回去拿包的时候,写了这封信,希望把我的意思说清楚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一路顺风。”他放下一封信在她桌上,看了她一会,就出去了。 

  

静秋看看那封信,折叠得象只鸽子。她想这一定是绝交信,因为他说了,是他回去拿包的时候写的,也就是在知道志刚要去送她的时候写的,他还能说什么? 

  

她不敢打开,只盯着那封信,恨他,骂他:你倒是手脚利索啊,这么快就把绝交信写好了,好占个主动,说明是你甩了我的?你逞什么能?我根本没答应过你,有什么甩不甩的?都是你这个骗子,自己有未婚妻,还在外面骗别人。 

  

她也想写封信给他,把他狠狠骂一顿,但她觉得那也挽不回脸面,因为毕竟是他骗了她。骗人的人,品质不好;被骗的人, 脑筋不好。从来人们笑话的,都是被骗的人。她想横了,拿起那封信,看看他到底说了些什么,看了,好针对他的信写封批判信。 

  

她慢慢展开信,不长,只有几段: 

  

“你明天就要走了,有志刚送你,我就不送了。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赞成的,我只希望你的决定都是出自你的内心。 

  

你很有才华,很有天分,但生不逢时,不能得到施展。你自己不能看低自己,要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总有一天,你的才华会得到社会承认的。 

  

你父母蒙受了一些不白之冤,那不是他们的过错,你不要觉得自己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就低人一等,他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今天被人瞧不起的人,说不定明天就是最受欢迎的人,所以不必因为这些社会强加的东西自卑。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过问你做工的事,但是我还是想说,那些太重太危险的事,就不要去做了。万一出了事,妈妈该多难过。体力劳动不要逞强,搬不动的东西,不要勉强去搬;拖不动的车,不要勉强去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把身体累坏了,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你不理我,我也不怪你。你是个聪明智慧的人,如果你不愿意理我,肯定有你的道理。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原因,也肯定有你的道理。我就不逼你告诉我了,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再告诉我。 

  

认识你的这几个月,我过得很愉快,很充实。你给我带来很多我从未体验过的快乐,我很珍惜。这几个月里,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或者你不喜欢的地方,希望你多包涵。”


14

走的那天,是个星期天,教改组的人七点半就出发了。静秋开始还怕教改组的人会批评她带着秀芳和志刚,结果几个带队的都把静秋好一通表扬,说你这次是真的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结下了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了。 

  

志刚背着一大袋核桃,还帮静秋拿东西,秀芳也帮那两个女生拿东西。大家有说有笑,十分热闹。奇怪的是,来的时候,好像这段山路很长很长,望不到尽头。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是路熟悉些了,还是快回家了,好像一下就走到那棵山楂树了。 

  

已经是四月底了,那树还没开花。 

  

静秋走热了,趁大家都在山楂树下休息的时候,躲到一边去脱毛衣。脱着脱着,就想起那天跟老三一起走这段路的情景了,她也是躲在一边脱毛衣,而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不远的地方,背对着她,一直到她说“好了”,他才转过身来。她朝他上次站过的地方望了半天,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回到家,静秋发现妈妈又犯病了,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可怕。妹妹在学校食堂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劈柴,想把一根弯头弯脑的树棍劈开,截短了做生火柴。 

  

静秋心疼不已,忙跑过去,从妹妹手里拿过斧头,自己来劈,叫妹妹去把核桃砸了给妈妈吃。 

  

秀芳对志刚说:“老二,还不去帮着劈柴?”志刚仿佛如梦初醒,从静秋手里夺过斧头,劈了起来。 

  

那时大家都是烧煤,生火的柴是计划供应的,一个月十五斤,用完了就没有了,所以很多人家的煤炉都不熄火,只用调得稀稀的煤封火,第二天打开接着烧。昨天可能是火没封好,熄掉了,而静秋上次回来劈好的柴又用完了,所以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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