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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徒弟:“罗切斯特说得对,按理说,咱师傅的手艺在肖师傅之上,就应该让咱师傅和肖师傅比一比,谁技术好谁上北京,大伙儿说对不对?”众徒弟一片赞同声。杨老三大喊:“都给我闭嘴,不懂政治!”
肖玉芳一直没说话。听到这儿,抬起头:“师傅,你应该比一比!”
屋里一下子静了,大伙儿都看着肖玉芳。杨老三也惊讶地望着她。肖玉芳挑战似的说:“师傅,你怕了吗?从我入厂就听说你俩在锻锤上各怀绝技,到现在我们也没看见,让我们开开眼吧!”杨老三望着肖玉芳半天没说话。徒弟们又鼓噪起来。杨老三烦躁地一挥手:“都别说了,都干活去吧!”
下班之后,杨老三骑着自行车在大街晃悠,看见商店门口的水果摊,下了车,走过来问:“凤梨多少钱一斤?”售货员道:“两毛。”
杨老三下巴一点:“来两个。”
肖玉芳骑车过来了,看见了杨老三,也下车走了过来:“师傅,吃这么高档的水果啊?”“怎么着,八级大工匠,咱不吃卖给谁?你来一个?”杨老三得意地笑着。肖玉芳摇头:“我不吃,酸牙。你也真舍得。”
杨老三说:“我不像你哥,死过。钱是什么?王八蛋!你不花,攒来攒去,到时候一个大窟窿等在那儿,跑了。有了就花,没有就撅腚使劲去挣。”
肖玉芳解释着:“我哥也不是抠门,他负担重。”
杨老三说:“他自己找的!我说了多少回,师母不用他管,有我就行了。他听吗?”肖玉芳道:“我哥说了,师傅对他恩重如山,他不在了,他要养师母一辈子。”
杨老三盯着肖玉芳。玉芳有点不好意思:“你看什么?”杨老三摇头晃脑地说:“你这头卡子是紫色的,和头发的颜色不配,黑配紫,臭狗屎,你不知道啊?”肖玉芳气道:“你才臭狗屎。”
杨老三说:“你这个人,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走喽。”
骑车走了。肖玉芳取下头卡子,看了看,扔了。天色渐渐黑了,瞎师母在家纳着鞋底子。杨老三摸黑推门进来。瞎师母立刻用脸对着门,肯定地说:“是老三吧?”杨老三笑道:“说看不见,谁信哪?”瞎师母嘎嘎笑着:“听脚步就能听出来,长功的脚步,扑嗒扑嗒的,结实。你的,轻飘飘的,像贼似的。”
杨老三也笑了:“您就是向着师哥,处处说他好,我在您眼里就这么不值钱?”瞎师母笑着问:“吃味了?”杨老三看着她手里的活计问:“还纳鞋底子?做什么鞋啊!赶明儿我给你买双。”
瞎师母说:“不是自己穿,我给你和长功一家做一双。”
杨老三道:“费那些劲,我不要。”
瞎师母骂:“烧包!不比那些胶鞋、皮鞋穿着舒服?不捂汗,不臭脚。”
杨老三道:“说的也是。”
瞎师母问:“开饷了?给我送生活费来了?”杨老三递过凤梨:“嗯。给。”
瞎师母咂吧着嘴说:“我闻出味了,凤梨。”
杨老三笑着:“尝尝鲜。”
瞎师母:“花些冤枉钱,不怕烧死我?”杨老三说:“你就放心大胆地吃,烧死了我赔你一条命。”
瞎师母问:“我听说长功要进京比武,有这事?”杨老三道:“有,我正为这事闹心。”
瞎师母问:“你闹什么心?”杨老三说出实话:“让他去比武,我不服。”
“你为什么不服?”“他的锻工技术不如我。”
“未必见得,我听你师傅说,你们俩的手艺,不分高低。”
“那是以前,这些年我只在他之上。”
“你们比过?”
“要是比过还好了。”
“那就比比呗。”
“我到厂里提过,厂长不太好意思。”
“该比就得比,手艺这事,不能让。”
瞎师母说着:“当年你师傅就是这么个脾气,说谁的手艺比他好,他非和人家比不可。当年你师傅听说满铁子有个日本技师锻锤手艺好,他就找上门去要和人家比,人家不比,他就天天下班在人家门口等人家,磨着要比试。”
杨老三问:“到底比了?”瞎师母说:“人家磨不过他,比了。”
杨老三问:“输了赢了?”瞎师母道:“赢了。”
杨老三问:“人家日本人没整他?”瞎师母说:“没有。手艺人服的是技术,后来两个还成了好朋友。看没看见墙上的那挂钟表?就是那个日本人送的,到现在还走得一分不差。”
杨老三问:“这么说我和师哥有一比?”瞎师母道:“应该比。老三,我告诉你,你师傅活着的时候经常跟我说,做个工人,手艺是命根子,是立世的根本,活一辈子学一辈子,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干什么就要精什么。我就信你师傅的。都说我瞎,纳不了鞋底子,怎么样?我纳了,你看我纳的针脚,匀不匀?”杨老三拿过鞋底子看,夸赞着:“匀,太匀了。”
第二天,杨老三应召走进厂长办公室问:“厂长,你找我?”车间里,肖玉芳走到肖长功面前。肖玉芳喊:“哥,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啊?”肖长功头也不抬。肖玉芳问:“你代表咱厂去北京比武,是吧?”肖长功抬起头:“这还没定下来呢,怎么,有反映啊?”肖玉芳说:“反映很大,我们班组就不服,我觉得也不公平。”
肖长功笑了:“是吗,你也不服?”肖玉芳道:“当然不服,我们青工也没见你真本事,你就去北京,能让人服吗?”肖长功说:“那也是,不过厂子也没定谁去呢!”
肖玉芳问:“哥,你敢不敢和我师傅比一比?”肖长功挥挥手道:“干你的活去吧!”肖玉芳又像挑战似的说:“你敢不敢?你得让人心服口服啊!”肖长功沉默不语,淡淡一笑。杨老三还在办公室里对着程厂长侃侃而谈:“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我怎么能和我师哥比呢?我杨老三再浑,可这个时候长眼色,我师哥是咱们市里厂里树起的一面旗帜,我们要保这面旗帜,要爱护他,谁要是把这面旗抹黑,你们不答应我更不答应啊!只不过厂里有些反映罢了,群众的意见很大,不过,我要帮助领导做这个工作。”
程厂长问:“都有哪些反映啊?”杨老三说:“群众反映说他们都是好腿好胳膊的,叫咱们肖师傅带着伤残和他们比,好意思吗?全厂一万六千人,光八级大工匠就六十三个,你说说,这时候一个个都缩头缩脑的,吓得都尿裤子了,非逼着他这个伤残的人去北京比武,怕有个闪失,他得保持革命荣誉啊,全国好手如林,他万一有个闪失,就毁了一世英名啊!”
程厂长望着杨老三。杨老三好像很动情:“他一辈子攒那么点荣誉不容易,可不能让他栽了,他一辈子就靠这点儿东西活着!”
程厂长明白过来:“杨师傅,按理说应该在厂里搞一下选拔赛,论技术你俩有一拼……”杨老三摆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
程厂长说:“你俩的技术不在高低,全厂都知道,什么事都怕万一,万一肖师傅失手,咱这面旗虽说还能保得住,不过,就褪了点色是不是?”杨老三道:“我没说和他比呀!”
程厂长道:“杨师傅,这次全厂涨工资,厂里研究了,你涨两级,还有,钢厂技校锻轧班请你去讲课,你好好准备准备。”
杨老三的脸阴沉了。程厂长说:“就这样吧。”
杨老三却喊着:“不这样!”
程厂长惊讶地望着杨老三。杨老三说:“你这两句话太伤人了!”
程厂长问:“怎么了,杨师傅?”杨老三说:“给我涨工资?让我去讲课?谁也别把我当猴耍!我告诉你程厂长,我的火是你给勾起来的,这事还没完了!”
程厂长还问:“怎么了杨师傅?”杨老三却抓起大手套朝外走去。下班之前,杨老三嘱咐着:“玉芳,你做好收工准备,我到厂部去一趟。”
肖玉芳问:“你还去啊?”杨老三说:“我得去。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不能让人当猴耍,我再不说话我得憋死!”
肖玉芳道:“还是你想去吧,你就是不服我哥,也对,该争的就得争,当一个工人,什么最重要?技术,工人靠技术给国家做贡献,靠技术吃饭。”
杨老三吃惊地看着肖玉芳不敢相信:“你是这么认为的?”肖玉芳抿着嘴唇点头:“嗯。”
杨老三问:“你这么顺着我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吧?”肖玉芳说:“我有什么意思?我就是佩服有手艺的人。你找厂长也别拐弯抹角了,说不服就不服!”
厂长室里,传出肖长功的声音:“我有个提议,关于进京比武的人选,先不急着确定。”
程厂长:“哦?为什么?”肖长功说:“让我参加群英会,恐怕有人不服。”
程厂长一笑:“哦?有人不服?你说是谁?谁有这么大的口气?”副厂长室里,传出杨老三的声音:“秦厂长,我想问问,这回进京是比武吧?”秦厂长道:“是,一点不错。”
杨老三问:“不是比家庭出身,比政治面貌吧?”秦厂长说:“不是的。”
杨老三又问:“那代表咱厂比武,就应该是锻工技术最好的吧?”秦厂长道:“应该的。”
杨老三说:“这不得了!凭什么说他肖长功的锻工技术是咱厂最好的?咱厂比过武吗?是不是应该有个选拔赛啊?”厂长室里,又传出肖长功的声音:“你别装着不知道,杨老三,他就不服。也别怪人家不服,厂里内定让我进京比武,虽说没公布,但大伙儿心里都有数,确实像杨老三说的,缺乏公平,应当在全厂通过大比武,选出最优秀的能工巧匠进京。我坚决要求和杨老三比比高低!”
副厂长办公室里杨老三放大嗓门:“比个武,有什么来不及的?借口,完全是借口!我今天来没别的,就是提个要求,要求和肖长功比武,他要是胜了我,二话不说,他进京风光去,胜不了我,厂长看着办!”
秦厂长苦口婆心地说:“杨师傅,按理说你的要求也不为过,可这件事经厂办公会研究,市里也同意了。再说了,这些年肖师傅的产质量在你们车间一直是名列前茅,他又是全国劳模,我看完全有资格进京。你说呢?”杨老三言辞激烈地说:“你们总有自己的道理。肖长功这个劳模是怎么当的?谁不清楚?还不是厂里一手捧起来的?我早就不服气了!”
厂长室里,程厂长哈哈大笑:“肖师傅,别生那个气了,和他比武?太没有必要了!这些年你们虽然没有正式比过武,可是他的产量和质量什么时候超过了你?我们不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是靠统计数字说话的。你放心,我们会把这一切公布出去的,你有进京参赛的资格。”
肖长功笑了:“我的参赛资格没问题?”程厂长说:“一点问题也没有。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做准备。你的任务,就是进京给我拿个状元回来,别的什么我都不要。”
肖长功似乎有些飘飘然地说:“那是一定的,这个状元已经装在咱兜里了,跑不了!”
副厂长室里,杨老三梗着脖子:“我怎么没根据了?”扒拉着手指头,“就从厂里第一次评劳模说起吧,那一次,还没开始评选,厂里的广播、板报就开始忙活了,说他爱厂如家,是咱们厂的孟泰,天天介绍他的事迹,让他做报告。第二次吧,又宣传他的产量高,质量好。可哪一回提他的技术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的技术稀松平常!好,我承认,他做人没问题,为了那台机器,他要机器不要自己的手,咱比不了人家,要是我,我要自己的手不要机器,这事我也有责任,一想起心里挺难受的,可评劳模也要评技术,这回进京比武可是靠技术吧?不通过比试,凭什么让他进京比武?”秦厂长被他纠缠不过,只好说:“好了,好了,你的意见可以考虑考虑。”
回到家里,肖长功开始为进京做准备。两个裁缝围着肖长功,为他量衣服和裤子的尺寸。肖长功笑着:“我说两位师傅,差不多就行了,都两个小时了还没量完呐,我这一桌饭菜都热了两遍了!”
张裁缝说:“肖师傅,这可马虎不得,这可是上北京啊,你上北京比手艺,我们这也是比手艺呀,你想想啊,中央领导要接见你们,一看你的衣服手艺上有破绽,中央领导就会说了,肖师傅,这是哪个裁缝给你做的衣服啊,怎么七扭八斜的,你说让我们的脸往哪搁呀,对不对呀肖师傅?”李裁缝也说:“肖师傅,这可是政治任务,市里特意嘱咐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新的,你看这单子,外套是我们一剪春的,这鞋是万里行的,袜子是洪福祥的,帽子是天天行的,裤衩和背心是七街老裁缝店的,旅行袋……谁出了问题谁负责,你就担待点吧。”
话音没落,肖玉芳走进来问:“哥,你真的要去北京啊?”肖长功道:“没看见正在量衣服吗?你也量量!”
肖玉芳问:“我量衣服干吗呀?”肖长功说:“鞋也量量!”肖玉芳说:“我不量,我也不上北京。”
肖长功笑着说:“我去呀,给你捎套衣服买双鞋。”
张裁缝给肖玉芳量了起来。肖玉芳问:“哥,你真的不用比武就去北京啊?”肖长功笑了笑不语。肖玉芳不服了:“哥,进京比的是技术,又不是比产质量,这不是评劳模。应该比比!”
肖长功笑了:“你想看热闹是不是?”肖玉芳点着头:“那当然,要不咱不信服!”
肖长功哈哈一笑:“那我让你过过眼瘾!”
肖玉芳惊奇问:“你真的要和我师傅比比?”肖长功自信地说:“你等着瞧好吧!”
西厢房里,肖德龙和肖德虎哥俩趴在炕上,说着话。肖德龙说:“我们车间,也就是孙晶长得还可以吧,就是脸长了点,一宿摸不到头,那条大辫子倒是挺有特色。”
肖德虎:“叫你这么说,你们车间就没有入你眼的了?”肖德龙说:“我们车间?不行,都是些大路货,可都是好身板,我的妈呀,一个个虎背熊腰。哎,有一条,娶家来不会吃亏,在外边受了气,回家跟媳妇一说,你就躺在炕上擎等着吧,一会儿人家就会提着点心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肖德虎笑着:“哎,你娶这么个媳妇就挺合适。”
肖德龙不屑地说:“小看你大哥了不是?我告诉你说,给我写情书的姑娘有几个了,还真都不错,可我一个都没看上,没感觉。”
肖德虎说:“哥,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庸俗的。”
肖德龙:“嘁,你也高雅不到哪儿去,哥们儿弟兄,谁不知道谁呀!”
这时肖德豹放学回来了,他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把书包往炕上一扔。肖德龙问:“早就放学了,怎么才回来?”肖德豹嘻嘻笑着:“在同学家玩了。”
肖德龙道:“把书包给我。”
肖德豹不情愿地递过书包。肖德龙接过书包,检查德豹的作业,点划着作业本子:“德豹,你说你都学了些什么?除了二分就是三分,四分都凤毛麟角。”
肖德豹奇道:“你还知道个凤毛麟角?我比俺班菜包子强,他这学期还没得过四分呢。再说,你怎么不看我的语文,尤其是作文,全是五分。”
冯心兰走进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护着小儿子:“德龙,你就不能鼓励鼓励弟弟?现在的功课可难了,拼音字母都拉丁化了,B、P、M、F,全是洋字码儿,赶上学外文了,容易吗?”肖德虎说:“妈,你就惯他吧,我们哥俩都进了工厂了,当工人是光荣,可咱家总得出个大学生啊!就他这学习成绩,将来能考上大学吗?考家里蹲吧。”
冯心兰不懂:“家里蹲?外国大学吗?”哥儿几个哈哈大笑。肖德龙说:“就是蹲在家里。”
冯心兰道:“坏小子,作弄妈啊!考大学是一天两天的事吗?德豹,吃饭去,妈给你烙的油饼。”
杨老三在家喝着小酒,醉意朦胧,嘟嘟囔囔:“肖长功的手艺,还说什么无人能及?我他妈的听这话就来气。他那猪脑子,当年,我和他同出师门,我师傅就对他看不上眼儿。为什么?他笨,就知道下死力。学手艺,得有灵气儿,他不行……”
杨宝亮给他续着小酒,添油加醋地说:“爸,谁能比得上你啊,你是你们厂的棒槌。”
杨老三一瞪眼:“你才是棒槌!”
宝亮说:“他们都说你是杨大锤,大锤不就是棒槌吗?”杨老三道:“大锤和棒槌是两码事,说我是大锤,是因为我的锻锤玩得好,棒槌是骂人的话。”
宝亮道:“噢,明白了。”
杨老三了一盅酒,下了炕,拿出一张粉红纸,取来毛笔。宝亮眨巴着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