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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把我带到一间卧室里,壁灯朦朦胧胧,粉红色的,暗得看不清人脸。室内有一台15寸黑白电视——他家比我家有钱,我家根本就买不起电视。他温情脉脉,搂我上床,比头一次多了经验。我害羞着,不敢正眼看他。床头柜上有台单声道录音机,他按了按钮,放出的竟是张蔷的《秋忆》:你曾问我,什么样的树叶最多情?你曾问我,什么样的季节最感伤。于是我说,最多情的树叶是枫叶,而使枫叶飘落,却是伤感的秋……
歌太忧伤,我受到了极大的蛊惑,任由潘正脱掉了衣服。我想在他面前崩溃到底,反正已经来了,反正已经爱他爱得舍不掉了,已经躺在他的怀抱里了,还有什么值得矜持呢?
“我想看看你……”他有点儿害羞地要求。
“不让。”我的拒绝也完全因为害羞。
他没再坚持,很快翻到我身上来。还是没什么前奏,注意力全集中到下身去了。我没有上次的烧灼感了,但还是疼。我使劲推他,但根本就推不开。奇怪的是,这次我得到了一些受虐的快感,这快感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我的心。我觉得他是在伤害我、折磨我,拿我报仇雪恨,而我在他的虐待中得到了第一次的享受。
22。张叔林让洪敏怀了孕
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是“白魔头”的生日。下午放学,他叫洪敏和我去他宿舍,和“花裤衩”四个人一起包饺子吃。“白魔头”和“花裤衩”都刺激不了我和洪敏的兴奋点,都不想去,“白魔头”则极力邀请,最终盛情难却,我们还是去了。
“花裤衩”擀饺子皮,我和洪敏包。“白魔头”的一个湖北同学刚刚不远千里送来一包正宗臭豆腐,他当宝贝似的一块一块用文火炸,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臭香,强烈地刺
激着味蕾,让人马上就想吃上一块。
“小馋猫,流口水了吧!”“花裤衩”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温柔得一塌糊涂,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来来,你们两个先尝尝!”“白魔头”用两只筷子各叉一块蘸满红辣椒酱的臭豆腐,给我和洪敏吃。有意思的是,他的目光喜欢停留在洪敏身上,同样温柔得肉麻。
我接过筷子,洪敏却没接,皱着眉头说不想吃。“白魔头”越发凑近了苦让,洪敏突然捂着嘴巴跑到走廊上,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怎么回事?不舒服吗?”“白魔头”旋到洪敏身边,紧张地问,手里还高举着那块阴魂不散的臭豆腐。
“哎,兄弟,把你的臭豆腐拿远点!”“花裤衩”站在我们身后,一声令下。
我几乎被“花裤衩”的细心感动得落泪。“白魔头”赶紧退到屋子里,油锅里的臭豆腐炸糊了。
过了一会儿,洪敏感觉舒服了些,站起身来。我轻拍着她的背。
“你最近身体有啥异常?”“花裤衩”内行地问道。
“没有……”洪敏怯怯地摇着头。
“你刚才这种反应,可不能掉以轻心。张蔷薇,星期天你一定得抽时间陪她去妇产科检查检查。”“花裤衩”严肃地说。
“哥们儿,没那么严重吧?”“白魔头”又凑上来,紧张地说,这回手上没有了臭豆腐。
“你处男一个,有什么发言权?”“花裤衩”不屑地瞟了他一眼。
“洪敏,记住!怀孕超过三个月就不能做人流了!”“花裤衩”母亲般语重心长。
洪敏的脸很快憋得通红,头勾得下巴几乎碰到了胸口。
“只能等到五个月肚子大了再引产……”“花裤衩”竟喋喋不休地普及起孕产知识来了。
洪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于挂不住,飞身就往楼梯口跑。我看她跑了,也追了上去。“花裤衩”和“白魔头”在后面喊吃了饺子再走。洪敏看样子根本就没听见,我也没心思敷衍他们了。
洪敏一口气跑到操场旁的双杠区才停下来,我也跟着她跑了过去。天上挂着半个冰冷的月亮,我们靠在双杠上喘气,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一直是个有主心骨的人,遇到这种事也真的怕了。她看看我,又看看月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望着她的腹部,我感到六神无主,“花裤衩”的一番话,使我确信她肚子里有个孩子。那孩子活生生的,现在应该只有个小老鼠那么大吧?正在生机勃勃地吸取着她身上的营养。一闪念之间,我甚至担忧起自己肚子里也有了孩子。只要是被男人的那东西进入过,就有怀孕的可能呀。想起一周前已经来了月经,我的心才放了下来。
“张蔷薇,你去教室里把张叔林喊过来吧,我在这儿等着。”她像是在求我。
“喊他干啥?”我不解地问。
“喊过来就知道了。”
我马上跑到张叔林的教室门口,把他喊了出来。他问我有什么事,我没理睬,径直朝双杠区走,张叔林小心翼翼地跟在我后面。走到操场旁边的台阶上时,他竟不小心摔了个嘴啃泥,眼镜摔出老远。我扭头看他爬起来,猛拍身上的土,有些替他脸红。怎么能在这种时候摔一跤呢?这一跤把他在我眼中的魅力摔掉了,他是个尖子生,老师们都预言他能上清华或者北大的。看他这种窝囊样儿,我估计他光着屁股收拾洪敏时也利索不到哪儿去,洪敏怎么就怀孕了呢?
张叔林走到洪敏面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怀孕了,你说怎么办?”洪敏有些气急败坏。
张叔林不说话,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双杠上,一只棉鞋在地上猛蹭,像个等待审判的罪犯。
“现在装哑巴了?你在我身上打夯那会儿,你咋跟驴叫欢儿样的不合嘴?”
“我不知道咋办……”张叔林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
“咋办?还不是得割我的肉?”
“咋割你的肉?”
“蠢驴!别废话了!你把这事儿告诉你妈,叫她星期天陪我上医院!”
“我爸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那你就陪我去!”洪敏咬牙切齿,“打掉得花钱。你干的好事儿,你出钱!”
“好,我去偷我妈的钱。”张叔林咬咬牙说。
“记住了,星期天早上在人民医院等我。”洪敏说着,甩下张叔林,拉起我的胳膊就朝教室走。
“你还没吃晚饭呢。”我提醒她。
“你也没吃啊。”她说。
“你是病……人。”
“我想吃烧饼,你先请我吃一个吧。这礼拜我妈又没给我零花钱,下周还你。”
我们出了校门,朝附近的烧饼铺走去。一个烧饼两毛钱,她妈竟连两毛的零花钱也舍不得给她。她家境不好,口袋里经常分文没有。几次月经来了,才匆匆忙忙问我借钱买卫生纸。想着这些,我的眼睛微微地热了。我有些愧疚,刚才她逼张叔林出钱打胎时,我还认为她冷漠无情呢。我悄悄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
“张蔷薇,我咋这么倒霉呢?”她说,“你和潘正也干那事儿了,也没怀孕呀。”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我安慰她说,“打掉就没事儿了。”
“我怕打胎,听说能疼死人,想起来就浑身发抖。”她说着,手真的抖了起来。
“到时候我陪你去,就不怕了。”
她啜泣起来,没劲儿走了,靠在了一棵法国梧桐上。冬夜凛冽的风,把我的眼球割疼了。她随着啜泣颤动的身子,也把我的眼球割疼了。我翻来覆去地劝她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自己却哭成了个泪人儿。
她见我哭得比她还厉害,就停了下来,用大衣袖子擦干了泪,反而安慰起我来了。在昏暗的路灯下,我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里噙着满满的两胞泪,就要滚出来了。我赶紧擦干了泪,拉着她,朝前面的烧饼铺走。我得逼着她吃两个烧饼,她实在太可怜了。
23。我陪洪敏去妇产科
星期天风很大,沙尘飞舞。我很讨厌在这种天气出门,更不喜欢陪洪敏去医院干这种事儿,但没办法,我只有她这一个朋友,她也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她一大早就来我大姨家找我了,穿了件咖啡色大格子棉袄,围个黑围脖,老气横秋的,目光里含着一股怨气。她的头发本来就干燥,被冷风吹着,更像枯草样的。嘴唇也裂着,浸出了血。我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说也得陪她去。
我和洪敏先到了,站在医院的一个避风处等四只眼儿张叔林。不久张叔林就溜着医院的墙根儿来了,面无表情,脸白得像纸。他也害怕,他也和我们一样,都是孩子。他走到我们面前,脱了棉手套,扶了扶眼镜,磨磨叽叽地从深蓝棉大衣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洪敏。
“你要陪我去妇产科!”洪敏接过钱,没好气地对张叔林说。
“我去不好吧?”张叔林退缩着。
“什么好不好?医生要是问我是谁干的,我怎么说?”
“医生咋会问你这呢?”
“就是会问——”洪敏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忽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使劲拉她,她倒是拗着坐在台阶上了。张叔林作势想上前拉,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乞求地望着我。我知道洪敏心里憋屈,我也替她难过,但这时候由着性子这么做,一点儿用也没有。
“哭有什么用?你不起来我走了!”我心里也涨起一股气,吼了她一句。
这句话竟非常管用,洪敏一听就乖乖地站起来,不哭了。
“张叔林,二十块钱就想把我打发了?我要叫你妈买鸡给我补身子!”洪敏恨恨地说。
“那可不行,我爸不是知道了?”张叔林说。
“想不让你爸知道,当初怎么不管好自己的XX啊!”
“咱俩的事儿怎么能怨我一个人……”
“咱俩的事儿怎么现在我一个人受罪!”
“算了,再吵医生都下班了!”我真的烦了。
“你在这等着我手术完出来!我要是死在手术台上,张蔷微一个人背不动我!”洪敏吼罢,和我一起走进了妇产科。
一个四十多岁的胖脸肿眼泡女医生冷冰冰地瞟了我们两眼,便开始询问病情。
“叫什么名字?”
“王丽。”洪敏说。我还真没想到她多长了这么个心眼儿。
“你能不能编个像点的?来打胎的学生,怎么不是王丽就是张丽,再不就是李丽。烦!”
“我就是叫王丽!”洪敏的反应也很硬。
女医生很生气,又不可能叫洪敏出示户口本,只好气咻咻地继续不厌其烦,什么上次月经啥时候来的啦、是不是第一次怀孕啦、有些什么生理反应啦……这个过程真是难捱,我恨不得去做十天苦力来和这十分钟交换。
之后女医生叫洪敏躺在一个简易病床上,戴上皮手套,把指头伸进她身体里乱搅了一阵,随后脱掉手套,叫她从床上下来,问道:“你怀孕了,做不做掉?”
“做。”洪敏毫不犹豫地说。
女医生把洪敏领进手术室之前,还不解气地补了一句:“把你肚子搞大的男人怎么不来?现在的女孩儿太贱,怪不得男人玩过就扔!”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我只好坐在妇产科的走廊上等。听见洪敏第一声痛苦的呻吟,我便逃到了院子里,那种声音真是无法忍受。张叔林已经不见了,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大约半个小时后,洪敏弯着个腰,老太婆一样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残留的汗粒。她一出来就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张叔林。绝望之后,她变成了一只愤怒的母兽。
“张叔林那个不要脸的走了?”她的声音大得吓人。
“可能走了。”
“他跑得了吗?这不是人受的罪,我要讹他!”
“你怎么讹他?”
“我要去他家,叫他妈给我买鸡补身子!”
“何必呢?剩下的钱够买一只鸡的。你跟我去我大姨家,我做给你吃。”
“不!我一定要去!我妈说,我姑跟毛巾厂厂长跑了,我姑夫变得神经巴叽的,一点儿也不管孩子。我家贴补了那孩子不少钱,过得很紧巴,今年过年就不给我买新衣裳了,我得讹张叔林他妈给我买件新大衣。”
“她要不给你买呢?”
“我就死赖在他家不走!”
“学也不上了?”
“不上了!”
洪敏说了这么些话,小肚子又疼得厉害了。她捂住肚子猫着腰,在冰凉的石椅上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渐渐好受些。她叫我陪她去张叔林家,我不想去。她非叫我去,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去了。
张叔林的家在一个工厂的家属区里,平房,很挤。他爸妈、他和他弟弟都在家。他爸在和他弟弟在下军棋,他趴在一张旧书桌上学习,他妈在院子里淘米,一双手冻得通红通红的。他妈很漂亮,一看就是个精明女人。她一看见我们,就本能地觉察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关上水龙头,放下米锅,站了起来。她很苗条,不像是这么大年龄女人的身材。她把一双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冷冰冰地问道:“你们是来找叔林的吧,有啥事?”
洪敏胆子大得出奇,理直气壮地说:“我刚打了胎,你儿子的种。打完胎得补身子,你去买鸡炖给我吃。”
张叔林她妈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层,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叔林趴在书桌上眼睛也不敢抬。他爸听罢洪敏的话,立即火冒三丈,把张叔林拉到里间暴打起来,张叔林的惨叫一声接一声。我听着很害怕,抓紧了洪敏的手。洪敏雕塑样地板着一张惨白的脸,直盯盯地看着张叔林他妈,等着他妈的反应。张叔林他妈听着儿子的一声声惨叫,嘴唇渐渐变得青白,丢下我和洪敏,飞身跑进里屋去劝。
“后悔没?现在走还不晚。”我埋怨着洪敏。张叔林他弟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走!”她的嘴还是硬得像石头。
“就是吃上鸡,穿上新大衣,又有什么意思?”
“不讹他,我就吃不上,穿不上!”洪敏嘴很硬,但眼睛却露出羊羔似的可怜。
24。潘正搭上官女儿冯小秋
星期一上午的政治和语文考试结束,穿着崭新红灯芯绒棉大衣的洪敏,像一团火焰样的,在校园里来回地飘着。一放学,她就来到我的教室门口,叫我一起去食堂吃饭。
“张叔林他妈真给你买了?”我摸着她松软的红大衣,问道。
“她开始说不买,我逼她的。”她有点儿得意。
“你咋逼她?”
“我说如果买大衣,我就在他家吃一天,如果不买,就在他家吃一周!”
“你穿着这件大衣舒服吗?”
“当然舒服!这么好看的衣服,谁穿上,都舒服!”
“张叔林他妈问你什么没?”
“问了,问我怀孕过几次了,还问我除了勾引她儿子,还勾引过几个男人……”
风停了,冬日的阳光显得很诱人,母亲的手一样,抚摸着我裸露的皮肤。我不忍再注视洪敏茫然的眼睛,就和她一起端着饭碗,来到校园西边的小河旁。河边半尺高的枯草在阳光下发出好闻的味道,而我忽然觉得,我和她都很可怜。就像这枯草一样,我们缺乏爱的滋润。我们得到的爱太少了,我们的父母没有力量把足够的爱倾注在我们身上。他们要为衣食所累,要为自己的感情所累。
我和洪敏吃着馒头和土豆烧肉片。一份菜里勉强能找到一两片肉,我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给了洪敏,她需要营养,她的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可怕。张叔林他妈怎么就不可怜她呢?难道没发现她的脸毫无血色吗?怎么就不多留她几天,多给她炖几只鸡吃呢?
“粗茶淡饭要吃个饱,看你的脸白成啥了!”我心疼地说。
“打胎按理说得休养一个星期的,今天期末考试,不敢耽误呀。”她委屈地说。
“身上还难受吗?”我担忧地问。
“还在出血,不过越来越少了。”
“张叔林今天和你说话了吗?”
“没有,那个四只眼儿,好像变心了。”她怯怯地望着我。
“你怕他不理你?”
“怕!”她说,“我这次硬要他妈买大衣,可能把他得罪了。”
“你不怕再怀孕?”
“怕!可我还是喜欢他……”
话题就这么断开了。少年的谈话本来就缺乏经营和谋划。两个人边吃饭,边望着对面马路上过往的车辆行人。车水马龙,白天的马路上永远是车水马龙,不知道这不停行走的人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昨天相对于今天,已经恍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这么披着一身衣服,不停地行走,从娘胎里再走进坟墓。
“咦,那不是潘正吗?”洪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道,含着一嘴的馍。
“哪里?他有啥稀奇?”我说着,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不稀奇,他自行车座上的人稀奇!”
“什么人?”
“快看!他们进胡同了。后座上的人好像是四班的……”
“谁?”我的头轰地响了一声,眼前黑了一片。
“算了,我也没看清,别冤枉了那女生……”洪敏看着我,目光里全是同情。
“你肯定是个女生?”
“这个我肯定,绝对是个女生。”
我忽然吃不下饭了,放下碗,把嘴里一口嚼碎的馒头勉强咽下去。
此刻,我强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