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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阿亮苍白的皮肤孤单地裹在宽松的外套里，昔日他阳光般的笑颜早被拘留所里的黯淡所吸走，他现在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狱警要他站要他坐，他都乖乖的听话。他看到我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他眼里莹闪闪的泪光，那是一种多么深刻的疼痛啊，从他的嘴角蔓延，跨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向我靠来，我好想忽然成为一个越狱的黑天使，从天而降，带走他，从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皮底下。
我等来的不是变身后的黑天使，而是，小猪的出现。
我看到斐麟用力握着听众席栏杆的双手，它们是那样的白，那样的愤怒，它们好像要离开斐麟的身躯，争先恐后地向前拥挤着，它们朝着小猪的方向拥挤着，似乎要掐断他修长的颈脖一样。
斐麟的唇角慢慢渗血，可是他没有去擦，他似乎害怕自己稍一不小心的动弹，就会导致难以收拾的局面。我知道他一直在克制，他一直在注视，他一直想亲手掐住小猪的脖子让他尝尝背叛的下场，可是，他除了克制，除了注视，除了在臆想中干掉那个一身黑色警装的小猪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咬自己的嘴唇，让疼痛和麻木让他记起一些事，他必须面对的事，比方说，这里是法院，阿亮是重犯，他必须提醒自己如果想看到阿亮最后的审判结果，那他必须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并且不要发出让法官难以忍耐的声响。
小猪的神色并不像大家所猜测的那样，洋溢着无法比拟的自豪或者得意，相反，他的脸色并不比阿亮的好，苍白，颓遢，如果除却那一身醒目的黑装，我会以为他是和阿亮一样榔铛入狱的刑犯。他的脸上看不出破案后的喜悦，看不出晋升后的满足，而是写满了局促不安，写满了恐惧，甚至，我还看出了一点后悔。
陶子拍拍斐麟，提醒他要冷静，我们卖他的面子，可是法官不会。
斐麟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阿亮和小猪，对了，还有直发鸣。
直发鸣最初是认识斐麟的，对于这个看似陌生的男人，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他，毕竟，阿亮走到这一步，全是拜他所赐。我记得最早见到他的时候，就是我跑去乌烟瘴气的桌球室找斐麟的那次，就是这个男人，将他细如骨棒的手若无其事地搭在我的肩上，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痞子的模样，而如今，他却是一个庞大贩毒集团的管理者，这个滑稽的身份套在他的身上，既好笑又可怜。
本来没他什么事儿的，小痞子的生活虽然吊儿郎当，但是还不至于送命，可是现在直发鸣却带着阿亮，一同站在被告席上，他的猖狂已经不复存在，难以忍受的拘留之刑已经将他眼底的邪气耗尽，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手下拥有大片小弟、举手投足就能拿到整整20多箱海洛因的直发鸣了。
我转尔望向斐麟，呵呵，果然不出我的意料，这个男人正在极度的自责。
他一定在痛恨自己，为什么将直发鸣带给阿亮认识，他的后悔，一定跟当初把我介绍给阿亮时一样。
他总是为别人着想，把自己的拱手相让，全然不顾对方是珍惜，还是破坏。
就算他此刻眼底充斥着怒气，但对于现实，他也无济于事，他甚至连高声说话的权力都没有，法律面前，不会在乎你说了什么，而是要审判你做了什么。
小猪站起来，做了例证前的仪式，向至高无上的法庭以及各位陪审团宣布自己字字属实。
他是那样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从他认识阿亮的那时候说起，说他是怎样和阿亮的那些人打成一片，说他是怎样取得了阿亮和直发鸣的信任，甚至他还相当详细地描述了逮捕行动开始那刻他在做什么，阿亮在做什么，他似乎要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解释得滴水不漏，虽然他是内部委派的卧底，但是在场这么多局外人，没有几个知道实情，他有必要重复一下，他之所以会和匪徒勾结，完全是因为队里下达的指令，是他不得不去背负的任务。他是多么的伟大，忍辱负重，整日和一大群不量分子做斗争，为了取得信任，还要巴结所谓的老大，要讨他们欢心，这样才能让老大器重，才会把掌管三条毒品走私的路子交给他负责。
呵呵，我可以想象他是多么的委屈，他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在工作，我们骂他一句，就是骂国家和人民；我们打他一拳，就等于在和整个国家的人民做对。
我们除了听他细细道来，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斐麟他们怒不可遏，却又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很多不用眼睁睁看着的，不痛不痒也就过去了。
可是那些必须眼睁睁面对的呢？是多么残忍可怕。
像是一个害怕看鬼片的孩子，黑灯瞎火的在一间充满回音的地下室里看最流行最惊竦的恐怖片。
不看也得看。
发生的都发生了。
没发生的也发生了。
必须面对。
我看着小猪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表情，还有听他说话的声音，我简直怀疑他是一个披着天使外衣的撒旦，他竟然能这么做，他竟然会下那么重的手，他竟然能够面无愧色地和我们吃饭聊天。他是多么令人尊敬和钦佩啊，就连他和我们在一起喝酒行乐的时候，他的心里还能盘算如此这般的大事件，你要我怎能不佩服他呢？他是多么的镇定自若，多么的坦然从容，因为他根本不用害怕，法庭是阿亮的噩梦，但是却是他的领奖台，阿亮面临的是死刑或是漫长无期的终生监禁，而他呢？他在稽毒科领完赏后，又摇晃着脑袋在法院领赏。除了我们几个，几乎旁听席上所有的人都为他出色的刑警本质而暗暗叫喊好，像看一场世界杯一样，欣赏这无与伦比的精彩一刻。
一个是黑色，一个个是白色。
一片庄严肃穆的黑色，一片毫无血色的森白。
一个是警，一个是匪。
一个众星捧月，一个过街老鼠……
19．
法院判下来直发鸣死刑，阿亮死缓。
尽管我已经从一开始的坚决不信，发展到后来的慢慢接受事实，可是当法官宣判这一结果的时候，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几乎和斐麟同时站起身，要求法官重新审理，表示对审判结果的不满。我的眼泪痛彻心扉地滴下来，aLon在一旁紧紧拉住我的手臂，而我此时却已经像一个没有任何语言行动意识的人那样，惯性地朝前探身，惯性的流泪，惯性的撕声力竭，我不要承认这个结果，就算阿亮真的参与了其中，他们也用不着一点后路都不留给他，他才25岁，他还有那么多的日子要过，为什么剥夺他生存的权利，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斐麟大叫：”TMD！你配当个法官吗？你拿钱的时候不是说不会判死刑的吗？你他妈别跑！有本事你把钱还我们！”
陶子拉住他，可是斐麟像是目中无人般的继续撕吼，他甚至一跃一脚踏在了前一排椅子的扶手上。
所有的人都避开了，但是他们远远看着，仿佛我们是可笑的小丑一般，他们退后到安全的、不会被搅进这场闹剧的位置后，眼中带着嘲讽和刻薄的笑，叽叽喳喳地在那里指指点点。
矮个老头气得脸都发绿了，我听到他一遍又一遍的敲锤子，”肃静！请大家肃静！这里是法庭！警卫，把这些人带出去！”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个个穿着警服，他们二话不说，用力反扣住斐麟的手腕，要强行将他制服。斐麟用脚猛踢其中一个，结果连脖子都被人狠狠掐住了，他像是翁中之鳖一样，除了呼呼喘气，一点都动弹不得。
陶子这时如梦初醒，他用力扒开将斐麟强制按倒在地的人，然后一把圈住斐麟朝门口走去，刘奇他们也尾随离开。
我被aLon紧紧搂着，像个罪犯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蹒跚跌撞的脚尖，看着很多人步伐匆匆的身影，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围那么吵，谩骂声，喘气声，嘲笑声，一波一波袭来，但是我像是住进了一个封闭的堡垒一样，什么都听不到，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久久不散，反而集聚着一起涌出来，我甚至看不清路面，眼睛里只有跌跌撞撞的脚步，满目苍痍。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等我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aLon亲切又温和的脸。
“aLon，阿亮真的要死了是吗？我们花再多的钱也救不了他是吗？”我泪眼婆娑的问他。
“依然，他不会有事的，死缓就是说还有活的希望啊！”aLon的笑容透着很多的无可奈何。
“可是，可是我们不能把他救出来啊！他还是会死，他还是会死的啊！”我拉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手掌心，”我们去救他好不好？我们把阿亮救出来！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aLon，你说好不好？好不好？我们可以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阿亮不是罪犯，谁都不是罪犯，大家都是好人，一起开心的生活。没有该死的警察，法官，这一切统统都没有！”
“依然，冷静点！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我们谁都不想，可谁都无能为力啊！”陶子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
我转头四周看了看，才知道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依然，你必须接受事实，阿亮的事已经判下来了，是死缓。这是事实，不是梦。”陶子坐到我床边。”我们和你一样，都为阿亮的遭遇感到痛心疾首，可是事实是他确实做了那样的事，我们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法律不是说改就改的，你要学会接受事实，就算它是那么残酷。依然，知道吗？”
我没有回答，我在想连陶子都放弃阿亮了，大家都放弃阿亮了，阿亮该是多么可怜啊。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当初一开始就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总是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他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竭尽所能让他们过得更好，可是为什么最后受伤的是他呢？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对朋友如此坦诚，他怎么可能和直发鸣那种江湖混混搞得像对铁哥们儿似的呢？如果不认识直发鸣，阿亮就不可能会有今天。如果当初不是斐麟介绍他们认识，阿亮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这一切都是斐麟的错！是的，没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斐麟引起的，没有他，就没有直发鸣，更不会让阿亮面临死刑！
我掀开薄被，拔下了点滴的针头，疯了似的往外跑，aLon他们或许是因为吃惊，所以竟呆呆地杵在原地任由我赤裸着双脚跑出去。
我一出病房门，就看到斐麟靠着墙壁满脸的泪。
我忿忿地朝他走去，”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他错愕地看着我，似乎被打得不明所以。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阿亮就不会有今天！徐斐麟，你说，你为什么要害死阿亮！为什么？你把直发鸣介绍个阿亮认识，你是存心的吧？你就是看不惯我对阿亮的感情，所以你才想方设法的害阿亮，是吧？我告诉你，就算没有阿亮，我也不会爱上你！因为你根本不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其实我们中间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我冲上前对着斐麟的脑袋就是一阵狂打，斐麟就站在那里任由我拳脚相加，一动都不动。尾随我出来的陶子和aLon试图把我拉开，可是当时我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眼前的这个男人从我的世界里彻彻底底的消失！要不是因为他，阿亮现在还是可以自由的过他自己的生活，和心爱的女人相亲相爱爱，能呼朋引伴，多好，可是这一切的美好都是被斐麟一手破坏掉的！
“够了！夏依然！你疯了吗？”刘奇只用了一支手就牢牢的把我控制住了，他的手劲道很大，我根本拗不过他，我的手腕像是要和我的手臂脱节了一样，钻心的疼痛猛的刺进我的脑中。
“你把他打死，阿亮会没事吗？你清醒一点吧！出了这种事，谁都不会开心，但是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为阿亮感到难过！这里，你看看，这里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认识阿亮那么多年，你以为他们都是铁石心肠吗？你以为谁会愿意发生这种事吗？不要以为你爱过阿亮，你对他的感情就能胜过于这里所有人！不要以为只有你把阿亮当作朋友！你醒醒吧！你自己过来看看，你打的是谁？是徐斐麟！你看清了吗？是阿亮十几年的好兄弟，你以为他会希望阿亮落到今天的地步吗？”刘奇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我的胃忽然一阵绞痛，我仿佛在那些撕缠着的痛楚中沉醉，我希望那种疼痛能够超越我心脏的痛，代替它、代替它。
我慢慢蹲下去，双手扶着墙，没有人上前来帮我，我只能艰难的靠着墙壁，我额前的长发盖过了我的额头，粘满汗水的发丝裹着我的脸。
“依然，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你是个那么好的女孩，可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依然，阿亮已经叫我们痛心了，你不要再让我们更痛了好吗？如果阿亮在这儿，他看见了这样的你，他会怎么想呢？”陶子蹲在我面前抱住我。”乖，回床上躺着去，阿亮那里我们会再努力看看，为了让我们能安心的忙这件事，你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不要再这样子了，没人希望看到你这样。”
胃部传来的疼痛已经慢慢麻痹了我的意识，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靠着墙，努力想换一个让自己能舒服一点的姿势，可是下一秒，我就没有知觉了。
20．
那后来的几天，我几乎足不出户，打电话去公司请了年假后就开始天天窝在家里，陶子他们来找我，我也一概不见。
aLon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一句怨言都不曾有过，可是不知道是我太过敏感，还是其他的原因，我始终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少之又少，想起以往的时候，只要我稍一不开心，他总是会变着法子将我逗乐，而这次，他只是默默地接替下我所有的家务，从不多言。
他的瞬间改变让我先前渐渐建立起来的关于幸福的神话又开始动摇起来，是不是开庭那一日我的失态，改变了过去我在他心目中柔顺儒雅的模样？
我看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背影，真实却又像隔着千里一样，忽然间，我害怕他就这么走着走着，走出我的生活，走出我的生命。
“aLon。”我叫住他。
他转身看看我，将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走到我面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赶紧摇摇头，然后呆呆的看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是有什么事吗？”aLon依旧好脾气的看着我，眼神里有淡然的温柔，可是我却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些什么正在慢慢的渐行渐远。
“aLon，陪我说说话好吗？”我轻声的询问他。
“当然可以。”他帮我把被子拉好，然后抚平床上的一小块地方坐下，”想聊些什么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我想在这张脸上，我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以前那些阳光般的笑颜了呢？忽然间我想起以前看的一本小说，作者是相当知名的爱情专家，她在书里写过那么一句话，”当她发现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后，她开始察觉出他们之间关系的微妙转变，因为他曾说过，微笑是两个相爱之人彼此奉上的最真诚最坦白的礼物，如果任何一方吝啬到不肯流露再多一点的宽容的笑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爱情的离经叛道。”
我一直记着这句话，因我刚和阿亮在一起的时候，他整日整日不知疲倦地给予我关怀的笑，宠腻的笑，多到好似要将湮没一般，而后却因为谁的出现，谁的挑拨离间，他的笑变成了对我而言极其奢侈的给予。
“依然？”aLon见我许久没有说话，便轻拍我的脸颊。
“aLon，你是不是最近不开心？因为你都很少笑，像这样。”我朝着他咧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想效仿他的模样。
我看到aLon表情的一瞬间的停顿，我心里的恐慌又一次倾泻而出，这个不善于隐藏自己内心的男孩，难道只这一下刺探，便暴露无疑了吗？
“依然。”aLon叹了口气，眼神定定的看着我。他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斐麟，还有那个阿亮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为什么你会在法庭上那么激动，你知道吗？那天，你真的吓到我了，我真的没想到一向柔静的女孩会一下子变成那般疯狂，你吓到我了，依然。”
果然，预感被证实了。
我拉住aLon的手，说，”你想听这个故事吗？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全部一句不漏的说给你听，我不想瞒你，因为我想我是真的开始爱上你了，我不想将过去重又翻出来，去伤害我周围的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不懂你们中国人为什么总喜欢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我只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而已，知道了答案我才能放下这个困扰，你知道吗？那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满脸泪痕的叫阿亮，我心里多不是滋味！”aLon激动的说，”我以为你是真正属于我的了，我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可是依然，那天，你却像给了我当头一棒那样，把我给打闷了。”
aLon站起身，烦躁的在房间里跺步，像一头愤怒的野兽那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阿亮是我爱的第一个人，在你之前，我只爱过他一个人。”我决定将事情全盘托出，我不想因为这个原因，让我手中的幸福慢慢融化掉。”但是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与他，只是朋友而已。和斐麟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而已。”
见他不说话，我又继续说，”那天我只是为他难过，你想想，我们这群人在一起已经有那么多年了，彼此都将对方当作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就像亲人那样，你明白吗？少了任何的一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