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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男生问。
“近藤那家伙摔伤了腿,进医院去了。”
“什么?”一下子坐直了。
“玩偶剧场还缺一个,你来顶一下他的位置吧。”
“好,我这就去。”
“喂!!!”听到这里硝子终于按捺不住又叫了起来,“你吃得消?!”
来人疑惑地看看新堂:“你怎么了?”
“没有。”新堂长长地看着硝子,站起身,“小姐也应该去和朋友汇合了吧。他们会担心的。”
硝子感觉像受到极大的侮辱:“行行行,你去演吧,你去演吧,你这种不珍惜自己的人病死也是活该啊!”
声音突兀地喊出去,自己却先愧疚起来,硝子无限紧张地注视着男生的反应。
“那就活该病死好了。”面无表情。
他的无动于衷却像细密的针,在硝子心里扎出飞快的一排痛点,冒出细微的血丝。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跑过去拽住男生,冲着那个工作人员喊:
“他病着呢,你们真要找人来演,那让我来!”
新堂坐在后台,感到脸边突然多了一股寒气,转头,看是女孩递来的冰咖啡,想想,接了下来。随后女孩也就着他坐下,掀着瓶盖,却像不得劲,几次也不得力。新堂心里叹口气,伸手拿了过来,听着女孩连声的“不好意思”,再开,却感觉到自己手上力气也不多,但还是咬牙掀了开来。
“我是多管闲事,但我就是见不得人这么不爱惜自己。”一边往喉咙里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新堂不出声,硝子像更得到了鼓励:“还好最后还有其他临时演员,不然你若真上场,在头套里闷得吐出来,有多麻烦。”
已经吐过了。
不仅有呕吐。还有气竭和脱力。尤其是夏天,把服装脱出来后,整个皮肤依然包裹在密不透风的窒息感中,几乎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在没有打这份工前,没有想过原来扮演布偶人会是这么困难的工作。
还是因为有太多太多已经发生的事情,带着它们留下不可磨灭的压抑感,盘剥掉了自己太多的力气。
新堂侧眼看看女生俏丽的短发,嘴角喝得都是咖啡色印记。他把咖啡罐放在一边,眼前的人影忙碌交错:
“你也是好心。”
“哈,你终于知道啦。”幸福得欲哭的样子,“游乐场还算给了我一点安慰呀。”
“什么?”不明白句子里的意思。
“哦,我是……一直以来都觉得游乐场这地方不太,吉利,所以总是很排斥的,不过今天看来,还是有好事会发生的。”
“什么算好事?”
“啊?”这个,当然是,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之类……什么乱七八糟的呀,“……我喜欢的前辈学长也来了这里。”
“这样啊。”露出了一点“你们女孩子啊”的口气。硝子被激励得乘胜追击的念头猛然兴起:
5
“你见多了吧。游乐场里的情侣可真是多啊……要是我,每天在这里工作的话一定会受不了刺激在头套里默默流泪也说不定。”
新堂的视线落在不知远处的哪个地方:“在这里……应该都要开心才对。”
“没错没错,”所以你别老冷着一张脸吧,“不过我再不回去,吉泽一定会生气得劈了我。”
一连串碰撞滚动的声音,沿着自男生手中掉落的铝罐,延长了几米,才停住。没有喝完的咖啡,在路上形成断续的色线,阳光下,返出刺眼的光泽。
“啊……”硝子想要站起来,新堂抢先一步走去,弯腰将咖啡罐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又走回来。硝子想也许是他手打滑吧,毕竟罐子外凝结的水气很厉害。正在她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听见新堂出声:
“你朋友……”
“吉泽?”看着男生在眉心细微变换出的色调,硝子不明所以地跟着补充道,“吉泽香满。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
在门口汇合时果然还是被香满狠狠地唠叨了一通。诸如“你到底是为什么来游乐场的呀”“藤岛学长啊藤岛学长啊”“再怎么说也不能就这么跑了吧”的唠叨不绝于耳。等她看见走在硝子身后的新堂,才突然恍然大悟地将硝子拉到一边,快人快语地逼供“新认识的?哪认识的呀!看不出啊……”硝子正要回答的时候,却看见男生已经走远了。想喊什么,又喊不出口。
依然像个浅色的纸片,被贴在某个地方。硝子心里的某种情绪在他的影子后一点点膨胀起来,直到藤岛学长搭过她的肩微笑着问“刚才去哪了”,女孩才立刻切换了频道有些紧张地解释起来。临到末了,听见藤岛学长一句“还以为你不喜欢这里呢,以后有空常出来玩吧”,硝子几乎要用力压抑自己的兴奋,点头说着“行!我最喜欢游乐场了!”
果然,像他说的“在这里,人人都应该开心才对。”
关于硝子和藤岛的故事不能在这里继续延续下去。最终还是要说到新堂。新堂圣。这个夏天,他已经在游乐场里打了一个多月的工,在上了电车后常常会听见自己的耳边不连贯的呼吸声,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偶尔会有坐在身边的女高中生扮着拘束朝自己频频看过来,或是会听见身后窃窃私语的话题怎么提到自己然后转为女生间默契的轻笑。这和在游乐场扮演布偶的工作有太大差别了。在那里,自己在他人眼中永远是一个卡通形象出现,陪游人拍照,甚至会有小男孩一直爬到肩上。
遇见一个又一个像硝子那样的普通女生,对着身为大布熊的自己嬉笑不停,或是以年长一些的心情无视自己走过。万千游人在自己身边穿梭,酝酿着整个游乐场的欢乐和幸福。而硝子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名叫新堂圣的少年,之所以接下这样的工作,并非因为游乐场找不到人手开出的相对高额的薪水,而是负责人无意的一句“这活辛苦就辛苦在不透气,甚至不能出声。”
不能出声。
为什么非要出声。
会碰到身体有残患的人,旅游团组织的坐着轮椅或是带着助听器的人们进入游乐场,由于身体原因大部分设施他们无法乘坐,所以有相当的人围着布偶们照相也算是“到此一游”。新堂在那时见到了不能说话的中年男子,比划手势流利,也能听见他发出的“呀呀”的声音。当时新堂很同情他,却随后又发现,这与自己对“声音”这种东西的痛恨,并不矛盾。
把自己往车窗上尽量靠过去的新堂,又听见了回荡在耳边的浓重的凌乱的呼吸。好象有一阵了。身体时冷时热。原因是因为接下了这份工作,还是因为更早以前……不久的以前,在春天的时候……自己对着眼前的女生说出的一句“请你忘了我吧。”
原因那样地冗长,其实在更早以前就注定了,在那位新来的女老师成为14岁的自己的班主任时,因为照顾独居的自己而淋雨病倒,无知的少年在安慰她时却不慎用出了声音的力量,反复暗示着“老师,你不会冷的”、“老师你没事的”,直到她病危,随后的事发生得又滑稽又可笑,父母着急为保儿子勒令他将这段过去遗忘,却又没有想到会在17岁的夏天时又用出声音的力量,天空中下起了蒲公英的大雨。他那时是用一种怎样温暖而怜惜的声音,说出“蒲公英”这三个词,却并没有意识到未来将在无法挽回中持续。
无法挽回,所以会用声音的力量说出“请你忘记我吧”。
无法挽回,所以怎样难受的工作,在毛绒玩具里喘不过气,想吐,累垮都没有关系,既然不用出声。
无法挽回,所以放弃身体的健康,也没有关系。
在这个名叫新堂圣的少年心里,永远记得那样的一天。夏天的游乐场,自己扮演着玩偶熊四处与人合影。又一拨来访的高中女生包围了自己,他通过充满汗味的头套里,看见那个褐色长发的小个子女生,鼻子些微鼓翘,眼睛明亮如昔,和女伴拉在一起笑个不停。
女生们争相上来拖着玩具熊的胳膊一起拍照。一个,两个后,第三个人喊着“吉泽,该你了”。
应声的她非常熟练地勾过自己的胳膊。
是因为把自己当作一个吉祥物的熊吧。
隔着厚实的绒布衣能感觉到她的身体。
请你忘记我吧。
请你忘记我吧。
我就在你的身边啊。吉泽。
为什么我不能让你知道我就在你的身边呢,吉泽。
“熊先生,看镜头了哦。”女生笑着朝他看过来,柔和的声音透过人造毛皮材料和白色头罩,透过皮肤和血液,融进每个细胞。
少年脑中出现刺痛的忙音,贯穿了他往后短短的日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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