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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她的美丽无与伦比（下）
程妈这趟探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熬。相反的，她是个相当好相处的女人，言辞之间尽是辛辣的冷幽默。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年轻时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孩子，所以在她的言谈之间，看不出她对程谦的择偶有什么干涉与建议，而且，可以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关心。从她毫无顾忌的言谈中我可以听出，这次名为探查儿子私生活的长途奔波，其实只是个顺便，她要偷偷来中国，给还在中国出差的情人一个惊喜，在去情人下榻的饭店前，她先来这边看看久未谋面的儿子。
“法国那边一切都好，你这两个月就忙着搞定你的工作跟求婚吧，不用回去了，我过来这边，你爸在那边也忙，你回去也是守着一个空房子，你不无趣我都替你无趣。”用餐时，程妈笑着对程谦说。
“好。”程谦也笑着应道，“天下没有你们这么清闲的父母了，我就怕着不回去几趟，你们都快忘了自个儿有个儿子了。”
程妈撇嘴：“天下也没有你这么清闲的儿子，都不用让你承欢膝下尽孝道，心里偷乐吧你。”
我发现，他们母子俩之间的气氛一直是愉快的，两人嘴边时不时就溢出微笑，那笑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从心底溢出的微笑。我渐渐明白了，也许这就是程家的亲人间相处的模式，他们可以像老朋友一样把酒言欢，可以像正常家庭一样在该表达关心的时候表达关心，在该履行义务的时候履行义务，然后，他们也可以像陌生人一样，彼此不过问私生活，仿佛是说，那是你自己的空间，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不相信所有的外国人都能将自己感情拿捏的这么有度，也许是因为程妈太早当妈妈，而那时她本来就是一个孩子，她也许是有母性的，只是没有泛滥在程谦身上。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儿子，她的心中也许也是有一些无奈与自嘲的，她也许并不是冷情，只是太清醒。我看得出来，就算是表达关心，她也是表达恰如其分，仿佛是明白着这是这个时候该做的事。
“奶奶是唯一一个真正会发自内心爱我关心我的人。”
其实聪明如程谦，何尝不懂得这些关心来得是多么勉强。几年前的那个他，还会带着我坐在他奶奶的老房子前，默默的感伤，然而如今，他也能够如此适应习惯了这种模式，并且还在这种关系中如鱼得水。从他的言谈中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对这种无负担的情感表示了极大的理解与赞同，甚至是极度的鼓励支持。
“我当然不会这样对你，你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可是需要我用全部的爱来浇灌才肯给我一点点光亮的。”他曾这般宠溺的说，像是哄小孩乖乖睡觉的大哥哥。
酒足饭饱，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用完了晚餐程妈就赶着要去饭店了。我系上围裙开始洗碗碟，程谦坐在一旁陪着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着天，“对了，你还有再写稿吗？”
“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写，现在手头的这部已经写完了，只缺一个封面，正在约画稿。”我心不在焉的刷着碗。在写作上，尽管我一直没有如愿拿到大的成就，但我还是喜欢与文字相伴的生活，闲来无事也会写上几笔。我知道，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来分享我的文字，愿意从我的感动中找到感动，我这些年的坚持，就是值得的。
程谦起身伸了个懒腰：“你之前不是很满意一个人的画稿？我记得你有两本书都用得他的作品……你没再联系他？”
我耸耸肩：“按照他留得的地址去找，根本是查无此人。”
“再找找吧。”他走过来，大力搂搂我的肩，“天下画画的那么多，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不能入你的眼。”
“嗯。会有的。”我停下手中的工作，去桌边倒了一杯咖啡，然后看着地面，犹豫的问道，“程谦……你再有李哆的消息吗？”
会再提到李哆，纯粹是程妈在晚餐时突然的忆往事，给我猝不及防的下了个蛊。李哆这个名字，多少年来，都一直刻在我心里，像是一个沉甸甸却无疾而终的故事，我渴望知道结果，却又怕那结果。多少次我想问出口，但那勇气终还是在最后一瞬间作罢。我不敢去提，不敢触及。
今天程妈云淡风轻的提起了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叙述一件程谦与她童年时的糗事，于是这个名字就这样不经意的来袭，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程谦的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并没有惊讶。他看着我，眼里一时间闪过各种情绪，似乎在挣扎着是不是要告诉我。不知道究竟是沉默了多久，我只感觉到，他的神情，让我的血液仿佛在一点一点变的冰凉。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他最终还是叹一口气，缓缓道，“她能怎么样呢？那个老男人对她并不好，我是后来调查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个正派的人，从来的观点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的前妻，死的不明不白的，案子调查了那么久，终还是无疾而终。大家只知道她丈夫在她生前常常对她大打出手。那男人根本就是个老色鬼，时不时的就会爆些性丑闻。而李哆……她现在……只能说是完全走形。无论是身还是心。所以才跟我们彻底断了联络吧，也许怕我们伤心。”他顿了顿，又道，“我一直让法国的朋友注意着她。怕她哪天承受不住，出事儿。”又一顿，“你不想看她的照片吧。你想看吗？”
我捧着热气腾腾的马克杯轻轻摇头。
我不想看。我只记得我记忆中的那个美丽丫头李哆。会为了做模特的梦想义无反顾，也会在赛里木湖倒在地上笑成孩子的模样。男人算什么，就算为男人伤透了心又怎么样，她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独特的女孩，她也一定能让自己重新找回那颗强大的心。我知道，她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要等她回来，等她医好了心伤，等她给我一个美丽的大拥抱，还要等她大笑着骂我，只会写下流的言情小说。
伴着叹息，我被程谦用力抱进怀里，温暖的胸膛熨烫着我的眼，这一刻我再也不能忍住心中的悲怆，抓紧他的衬衣，我像个抓住浮木的溺水人，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我终于难过的哭出声来。
朦胧的泪眼中，我恍然间又看见她永远痞里痞气的笑容。
“同学，你在非主流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泪。如雨下。
我为什么要去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她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去知道。我要等她打点好了心情，高高兴兴，心甘情愿的来看我。就算这辈子都等不到那一天，我也只需要记得就好。
记得。
我的青春里，有一个女孩曾扬起过最明亮的笑容。
那一刻，我就知道。
她的美丽无与伦比。 。。
第四十一章 擦肩而过的缘分，并不等于相守一生。（上）
春节是程谦最讨厌的节日。这段假期，他是必须得休的，而这个假期我也是必须得回家的。他不是没有提过与我一同回家过年，尤其是这几个月，这场准女婿要求见岳母的戏，更是愈演愈烈。可无论怎么说，我们并不是夫妻，一起回家过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也就罢了，关键是对于曾带顾夏去见了妈妈那件事，我心中一直有个疙瘩。那时候我不是也以为我非他不嫁了吗？那时候我不是也以为，我不会再遇上一个比他更能让我全力去爱的人了吗？有了前车之鉴，我心中就有了一个过不去的坎儿，一切未成定局，我心中总是多少有些惶惶不安。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何必将家人也扯进来为我担心？可是程谦的眼神就像是被遗弃的小狗儿，让我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去拒绝他。
我知道程谦讨厌春节的原因。这个假，全公司都得休，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人可以团圆，他却没有。妈妈从小长在法国，爸爸很小就出了国，两人都早已没有了春节情节，他去待太久，也只是会打乱他们的生活方式与规律，讨人嫌而已；而爷爷家，拜年的人年年都是络绎不绝，全是虚伪的面孔与阿谀奉承之词，他去了也只会倒足胃口。如此一来，一个春节，竟真落到一个人冷冷清清度过的地步。看着他无辜可怜的眼神，我最终只有承诺，我只回家四天，回家陪陪许久未见的家人，初三那天，我一定赶回来陪他度过剩下的假期。
我是大年二十九的中午到的家，妈妈跟陆伯伯早就备好了一切等我回来。家还是老样子，我的屋子也依旧是一尘不染。想来妈妈是每天都在细心为我打扫着的，细心到连卧室的那两只小玩偶都依旧坐在床中间，保持着我离开时的高难度造型，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温馨如此熟悉，仿佛都是在时刻准备着，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接我的归来。
回到家就是不眠不休的忙，不过忙的当然不是我，我难得在家里处几天，当然要躺在沙发上尽情享受假期生活。虽然老妈每年都叫嚣着要节俭过年一切从简，但一临近年三十，她还是跟个陀螺似的大扫除完大采购，这我这厢才刚回来吃了顿饭，连娘俩的体己话都还没讲几句，她那厢就又拽着陆伯伯奔出去补齐最后一点年货。
多少年了，妈妈依旧是风风火火，成天整些无厘头的想法并付诸于行动，想来也真是把陆伯伯折腾的够呛。他俩终于在一起了，我发自内心的为他们高兴。很多感情就是这样说不出原因，也许是一直稳定的环境与关系，让彼此都不想对现状做任何改变，可突然一个灾难，就可以让两个人的心突然贴近起来。我想正是陆小阳的事，才终于促使他们，下决心迈出了这早注定该迈出的一步。
陆小阳，你若是在天有知，看见这结果，会不会依旧笑的那么温柔淡然呢。
我希望妈妈身边能有个人陪。这会让我的愧疚感稍稍减轻一些。程谦的公司的总部在那个我已熟悉的小城，而将近七年的生活，那个小城的气息也正一点一点的侵袭着我，我清楚的明白着我心里的欲望——毕业后，我只想留在那里发展。我当然是要将妈妈接过去住的，程谦对于我这个坚持，倒也没什么异议。只是妈妈不愿意辞去工作，可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直到她退休，我又不能忍心。她已经孤独了太多年，多少年来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感情更甚于一般的那些母女，因为生命中的那些酸甜苦辣，我们只与彼此分担过。所以即使我心中想留在那个城市的欲望那么强烈，我还是不能狠下心说服自己，自己去追求快乐，让妈妈一个人寂寞的守着这个城市。
可终于有这么一个男人，让妈妈卸下了对男人设下的心防。我一直都知道，陆伯伯有着让人放心的魔力。宽厚的肩膀，纯善的心。“我爱她，也许我给不了她所想要的幸福，可至少我能保证给她安宁。”面对我的认真，陆伯伯给出了同样认真的答案。对于一个饱经风霜的女人来说，这已经就是一种足够。我知道，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个能让她卸下疲累的怀抱。
因为并没打算久待，所以带回来的行李也并不多，整理好一些必须品后，就洗了澡，爬到床上去补眠。醒来时睁开眼，正对上书桌上的遗像，陆小阳月亮般下弯的眼角，温柔的注视着我。
照片上，陆小阳的笑容依旧如安静的阳光。四年来，我终于慢慢的接受了他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也终于能慢慢的习惯没有他的日子。我开始刻意的不去想过去。不去想，就可以不回忆；不回忆，就可以不沉溺；不沉溺，就不用去忍受那痛的刻骨铭心。
第四十二章 擦肩而过的缘分，并不等于相守一生。（下）
然而我也知道，无论是怎样逃避，那痛依旧是那么真切的潜伏着，每当我不小心看到一本我们曾肩并着肩一起读过的书，每当我看见身边的男孩有着温暖如阳的微笑，每当我尝试着自己做饭自己榨豆浆时，别人只看到我失神的那片刻，却并不知道那一刻，回忆翻江倒海，轻易就将我打进了最深的悲哀。
陆小阳。陆小阳。我总觉得，他仿佛就代表着我那段飞扬跋扈的青春。生命中最无忧最单纯的时光，是他给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是因为他而认识的。然后他走了。然后青春与他一同睡去。然后，我长大了。
想到从前，就忍不住想到顾夏。也许我真的是没出息，他那样不留只言片语的离开，可那段时光，我依旧难以忘怀。他是真如黄鹤了，自从离开，就再也没有半点儿音信。我的初恋，从开始到结束，仿佛就注定是一个不能有故事的故事。很荒唐，却又让人想不出更好的结局。
我对程谦坦诚过，与顾夏的感情，将是我生命中最难以释怀的一段恋情。因为无疾而终，总让人心中有一丝难言的惆怅。但惆怅与爱情无关。
程谦只是微笑。我知道他懂。
努力挥开脑子里叫嚣着的回忆，我心烦意乱的又躺回床上，终于愿意承认心中那份挥之不去的烦乱，是因为突然跟程谦失联。
不知道那小子现在在干嘛。自从确定关系以来，每年过年，都是他心情最坏的时候。不安分如他，肯定不会是乖乖待在家里看电视上网。可能会是浪漫主义情怀再次爆发，然后在房间里挖空心思的钻研着下一次的求婚；也可能会是被爷爷逮住，不得不回去应付那些虚伪的笑脸；不过别看那兔崽子平时懒洋洋的，遇到这种时候，永远是鬼精鬼精，为了逃脱爷爷的魔爪，我相当相信最大的可能就是公子他背包一背，就去环球度假了。
不过，不管是哪种理由，都不至于怎么打手机都关机吧！从我早上下了飞机到快下午六点的现在，那小子的手机，硬是就没开过机。
要不是了解他做任何事都是要水落石出光明磊落的处事原则，我简直就要肯定，我又一次毫无所知的被人甩了。
好吧，死小子，我假设你没电自动关机又一时找不到充电器，你要胆敢给我失联两天，我在心里恨恨道，我绝对让你不得好死。
越想情绪越乱。我用力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起身抱着电话跟一些相熟的老同学煲了几通电话粥，本想调节调节情绪，哪知听了那些物是人非的故事，心中更添复杂。百无聊赖的看着在墙上孤孤单单摇摆的钟，大概算了算，离吃晚饭还有两三个小时，我索性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我背了包就奔向附近的一家小电影院。
这家电影院除了离家比较近以外就没有别的好处了。平时最喜爱放映的就是一些革命片，次之是*周恩来等等等等的纪录片，偶尔工作人员心情好了，也许会放两三部曾经叫座又叫好的片子，虽然老，但好在经典。我本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情进了影院，只是想消磨消磨时间而已，明天就是除夕了，我也没指望影院能大发善心的放什么好看的片子，只是也许上天看我太失魂落魄，面对着寥寥无几的观众，影院竟难得慈悲了放了一部张曼玉的老片。“甜蜜蜜”。
这部电影，以前零零碎碎的也看过好几遍，只是一个人看，这还是第一次。撞上这样一部旧日经典，我的确激动的不行。也许这并不能算是一部常看常新的电影，但我依然再一次被张曼玉的眼神深深触动。一个人看电影有一个人的心情，从影院中走出来，映着夜色，看着成双成对的人们离开，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感怀。
“你来香港的目的不是我，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是为专门遇上哪一个人而去行那一程路的，原本出行，只是为了奔向我们心中的那个目的地，可阴差阳错，偏偏就遇上了那个对的人。
然后搁置一段行程。然后改变一生。
突然间，我特别想念程谦。
茫茫人海中，我们需要的不就正是这样一种阴差阳错。有些人叫它缘分。只是缘分终究是个没有定性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一个驻足一个转身，就能与一个人牵手一辈子；而有些时候我们苦苦追寻的人，也许命中注定只能做我们生命中的路人。那么就放手吧，擦肩而过的缘分，并不等于相守一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十三章 甜言蜜语，要人命。（上）
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一开门就看见老妈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今天小脸上的表情更夸张于从前，嗓门也大了许多，我才一进门，女高音就噼里啪啦的向我砸来：“死孩子，你还知道回来！男朋友要到家里来，你不在家里等也就算了，居然连手机都不戴在身上！不带手机也就算了，你居然事先还不告诉我们！”
晕头转向的经受完她狂轰乱炸的洗礼，我莫名其妙的开口：“什么男朋……”
“阿姨你别怪她，之前工作忙，我本来跟她商量着是说要晚两天过来，她可能想着晚些跟你们说也没差。是我不对，早早的就跑来赖吃赖喝，真是打扰你们了。”一道男声彬彬有礼的打断我的话。
我张口结舌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半晌都没有回过神儿来。那个满眼充斥着邪恶笑容的家伙走到我面前，柔情款款的摸摸我的头，柔声道：“真对不起，下飞机后开手机了才看见你来了那么多次电。没告诉你我今天就可以来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太荒谬了，简直像在做梦。妈妈一边怪罪着我没跟她说男朋友要来，一边张罗了一桌好菜，精明的眼里闪烁着独特的光芒，旁侧敲击的问出了程谦的家庭，学业，工作等等等等所有方面的状况；陆伯伯像是一个要嫁女儿的父亲，眉眼间的威严始终没有卸下，跟程谦谈完政治谈军事，谈完军事谈金融，谈完金融谈商海，谈完商海谈社会。席间近乎强制的逼程谦喝了无数杯茅台。最后在跟老妈微微对视一下后，才对依然无醉态的程谦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从头至尾，我都像是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仨明争暗斗，其乐融融。
那晚程谦在书房中打地铺睡。我难得清醒的坐在卧室的床上，直等到有人轻轻敲我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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