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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献舍归来之后,他一直没机会和温宁完完整整地长谈一番,不光因为各种巧合常常被打断,也是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该和温宁说什么、怎么说。
因为并不存在任何误会。误会这种东西,推心置腹畅谈一番,摊开了说,便能清楚明白、你好我好。
可这世上,更多的是无解的难题。
他自己都不想再提,还能对温宁说什么?
魏无羡叹了一口气,心道:“而且对现在的我来说,比起纠结过去……还不如纠结断袖是不是能通过献舍传染啊。”
在镇上走访了一圈,问过了几个家中坟墓被破的人家,魏无羡心中有了底,正准备去和蓝忘机会合,漫不经心地走过一条巷子,忽然看到一名背剑的黑衣人在巷子里飞速一闪而过。
他猛地一顿,立即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那名黑衣人,面目上有一团浓郁的黑雾,看不清五官!
他原本还以为被他揪住了刚好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之事的苏涉,岂料追入了巷子,转角再一看,竟发现,雾面人有两个!
第67章 绸缪第十五2()
魏无羡立即闪身回巷。
江南一带的小巷相互交织,密如罗网,十分利于潜行。魏无羡在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行,时而追逐时而藏匿,尾随其后,一直没被那两名雾面人发觉。他偷抢各种间隙观察,发现这两名雾面人的高矮胖瘦都与当初他们所看到的掘墓人不大一样,颇为健壮,并非苏涉那种修长的身形。
看来并非正主,而是正主手底下的小喽啰。
然而,这两名喽啰的实力也是不俗,魏无羡只是稍稍追得近了点儿,其中一名雾面人似是捕捉到了这微乎其微的动静,猛地转头。
刚好魏无羡也失去了耐心,不想再跟下去了,打算快刀斩乱麻,手已压到了腰间竹笛上,只要他们一动,他就立刻召唤温宁,干完了回去和蓝忘机会合。
可等了半晌,那两人不知怎的,竟然没有朝这边追来,反而交头接耳两句,并肩朝相反的方向扬长而去。
魏无羡心中惊疑:“他们明明觉察到有人在跟着,为何不过来?”
思忖片刻,他绕过转角,在这条窄巷中疾行起来,边行边在脑海中飞速揣度这两名雾面人的意图。巷子左右都是民居,石墙上嵌着一扇扇紧闭的木门,都是住在这里的寻常人家。在他匆匆走过第六座民宅时,一扇木门突然往里打开,一双手猛地将他拖进了门去!
难道那两名雾面人埋伏进了这门里?!
门开又门关,拖他进去的那人速度极快,而魏无羡反应更快,他本想反手拧断这人手臂,可立即发现对方并不是他以为的雾面人,而是个身穿白袍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袍子上绣着某家的家纹,必然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此刻双目发红,浑身瑟瑟而抖,动作慌乱,拖他进去后便掐住了魏无羡的脖子,低声威胁道:“别出声!”
魏无羡立刻确认了:“这人肯定不认得我。”
虽是威胁,可在魏无羡看来,这名世家子弟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毫无威胁之力。他不由自主地就失去了反抗的兴趣,却想看看这人究竟想干什么了。于是,他配合地跟着一起抖了起来,边抖边声情并茂道:“……别……别杀我!”
这名世家子弟目呲欲裂道:“闭嘴!不是让你别出声吗!万一被发现了我要你的命!”
“万一被发现了”?他在躲避什么人?
魏无羡依言闭嘴,这人喘了几口气,道:“脱衣服!”
魏无羡道:“啊?”
这人道:“少废话!你脱还是不脱?”
“脱衣服”这三个字原本十分糟糕,但这人的神情和语气都又恶又急,令人完全没法想到旖旎的地方去。魏无羡心道:“他是不是在躲那两个雾面人,躲到巷子里的空民居里来了,担心那两位在外面还没走,就随手抓了个人进来要把衣服换掉方便逃跑?”
魏无羡道:“大哥,我把衣服脱给你了,我咋办啊?”
这人怒道:“说了让你少废话!你穿我的衣服,冲出去,往右边走。我警告你,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不然有你好看的!”
原来不仅要换衣服,还要找个替死鬼帮他引开那两个雾面人。
魏无羡一下子敛去了惊恐的神色,微微一笑,正待开口,谁知这人逃命逃得急了,完全没注意到他神情诡异,伸手就抓,一不留神,竟扯下了他一件外衣。正在此时,院门突然大开。蓝忘机站在门口,一手持着避尘,另一手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魏无羡飞起一脚把那世家子弟踢得晕了过去,瞬间行云流水般便穿上了衣服,道:“这画面是不是有点儿容易让人误会啊?”
温宁站在蓝忘机身后,探出个脑袋来,默默点了点头。
魏无羡笑了笑,对二人简单讲了他方才所见,重新系好衣带,蹲下来把那世家子弟摇醒。他那一脚力道不轻,摇了好一阵,倒在地上这人才悠悠醒来,第一眼,看到了视线上方和颜悦色的魏无羡,眼中尚且满是迷茫。可第二眼,看到一旁冷冰冰的蓝忘机,一个激灵便醒彻底了:“含光君?!”
毕竟,仙门世家之中,没什么人认得莫玄羽那张脸,却没什么人不认得含光君蓝忘机。
这名世家子弟又猛转头,第三眼,果然就看到了木着一张脸的温宁,惨叫道:“鬼将军!”
最后,他哆哆嗦嗦指着魏无羡道:“你、你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把他的一系列反应从头看到尾,索然无味地道:“啊,惊恐万状的熟悉神情,不可置信的熟悉惊呼,过了多少年,依然是这样一成不变的熟悉套路。不错,我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温宁又默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名世家子弟瘫在地上,把头一昂,闭上眼睛道:“既然如此……你……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魏无羡露骨地嘲笑道:“刚才还威胁要我跟你换衣服、帮你引开敌人,现在倒有骨气求个痛快了?”
这名世家子弟悲壮地道:“反正也是要死的!与其把我也抓去乱葬岗炼活尸、做血祭,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少受些零碎折磨!”
魏无羡道:“打住。你说‘也’?‘也’是什么意思?被抓的不止你一个?抓去哪儿?乱葬岗?刚才你在躲的是谁,是不是两个黑衣雾面人?”
这名世家子弟道:“明知故问,除了你的那些爪牙还能有谁?藏头露尾鬼鬼祟祟,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魏无羡对一旁的蓝忘机道:“看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又多了一些爪牙。我都不知道我号召力原来这么强。”
他转向这人,认真地道:“我问你几个问题。是不是在你们眼里看来,‘夷陵老祖’就是一个神秘组织,这个组织无所不能,每天发疯,一切阴谋都可以推到它身上?“
这名世家子弟大概是觉得被丧心病狂的大魔头抓住,必死无疑,然而死前也要奋勇一番,忽然变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地道:“魏无羡,你抓了这么多世家子弟,以为各大家族会任你猖獗吗?终有一天,你和你的那些邪|党教众都会遭到报应的!就像十三年前一样……”
话音未落,温宁猝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脖子上的那些黑色血丝,又顺着筋络爬到了面颊上,瞳孔不断收缩,着实狰狞骇人!
蓝忘机见温宁暴起,避尘出鞘了半寸,防止他当真伤人性命。魏无羡则道:“温宁,放下他。”
静止片刻,温宁重重将这名世家子弟摔到地上。
魏无羡冷笑道:“邪|党教众?你知道当年我手底下人最多的时候,乱葬岗上究竟有多少邪|党教众吗?你的前辈们是怎么告诉你的?三万?五万?要不要我说实话?不足一百人!”
这名世家子弟被温宁掐得满面通红,不住咳嗽,魏无羡又道:“还活尸,说过一千次一万次,那种低级的废物,本人不炼!”
说罢,他一掌劈下,劈得这名世家子弟晕了过去。
顿了顿,魏无羡抬头道:“那两名雾面人,是故意放跑他的。我跟踪的时候,他们分明觉察到了我,却刻意没理。多半是把我当成了这个人,有心放水。这会是何意图?”
蓝忘机道:“走漏风声。”
走漏夷陵老祖重归于世、四下刨尸、抓人回乱葬岗炼活尸、准备血祭的风声。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的消息和氛围,已经扩散开来了。
魏无羡道:“那走漏这个风声的目的呢?如果只是为构陷于我,金麟台上那一场戏已经足够了,玄门之中原本就人人都对我恨之入骨,何必多此一举?”
蓝忘机道:“名正言顺地率领各大世家去乱葬岗。”
然后,进行第二次乱葬岗大围剿。
魏无羡摇了摇头,道:“似乎只有这个解释,可这进行这第二次围剿有什么用?围剿我吗?可我人现在又不在乱葬岗,金光瑶又如何能确定我得到消息后,就一定会去乱葬岗?万一我就是不去,抄东西跑路呢?他领着一堆大小家族扑了个空,岂不是徒劳无功?”
可怎么想,总而言之,不会是要干什么好事。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下一步决策。
他缓缓站起身来,道:“乱葬岗是吗?正好这么多年没回去了。”
有人竟然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当主人不在家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打定主意,魏无羡与蓝忘机这便改道而行,弃秣陵不去,向夷陵出发。
魏无羡盘腿坐在驴子上,边晃悠边道:“还没到秣陵,又要去夷陵,这奔波劳累的,何时是个头啊。”
蓝忘机牵着绳子,静静地道:“终有安定之日。”
魏无羡心中一动,道:“嗯,终有安定之日。”
闲扯几句,他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含光君,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归隐啊?”
蓝忘机在前方的身形微微一顿,似乎思索了一下,魏无羡道:“归隐之后打算做些什么咧?”
一阵沉默后,蓝忘机道:“尚未想到。”
魏无羡心道:“没想到正好!正好!我帮你想好了!”
自从见了那对农舍唠叨家常的小夫妻,魏无羡便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想象,若是这件事当真有安定之日,将来归隐,他要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山清水秀之地,建一座大房子,可以顺便帮蓝忘机建一栋在隔壁。每天两菜一汤,当然,最好是蓝忘机做饭,不然就只能吃他做的了,帐最好也交给蓝忘机管。他眼前甚至浮现出蓝忘机穿着粗布衣服,胸口膝盖打着补丁,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手工木桌边一个一个数钱的模样,数完了之后再扛着锄头出去干活,而他就……他就……他就干什么?
魏无羡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该干什么,人说柴米油盐,织布耕田,地有人种了,那么就只剩下织布。想想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织布机前抖腿的模样那真是幕牛故侨盟タ赋钒眨欣锻急冉虾鲜省0兹绽锎蛴阒值兀砩咸峤3鋈ヒ沽裕堆В嗝馈9辶嗽偌僮案久挥泄橐饣厥拢匦氯胧酪彩且谎摹5枪唬故遣罡鲂〉摹�
蓝忘机忽然道:“小什么?”
魏无羡道:“啊?”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把最后一句又说出来了,立即正色道:“我说,小苹果差个小伙伴。”
小苹果扭头,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魏无羡拍了它的驴头一掌,拉着它的两只长耳,心道:“我是真有病了?还是断袖真的会通过身体传染啊?不然为什么这段日子总觉得我……连妄想都变得这么一言难尽。归隐,蓝湛要归隐也是百八十年后的事了,再说也不一定非要住在我隔壁啊?为什么还要帮我做饭、帮我种地、帮我管账、帮我织布?不对,忘了种地是我的活……这都什么跟什么……他又不是我老婆!”
他细细盯着蓝忘机的背影,竟然为此生出些诡异的遗憾:“这么个人,不是我老婆哎……”
两人抵达夷陵乱葬岗之前的一座小镇时,距离金麟台之变,已经过去五日。
第68章 绸缪第十五3()
期间,他也认真考虑过,此去上山,究竟对不对,若是刚好遇到各大世家前来围剿,咬定是他把人抓去的,该怎么办?
结论是,来与不来,救与不救,他在场不在场,都可以咬定,没有区别。一定要说区别,也只是“畏罪潜逃”和“被当场抓个正着”的区别而已。怎么说人都是被抓到他的山头上来了,这罪名无论如何也逃不掉。
赶在前头去把被抓去的人救了,说不定还能挽回点儿形象、抓几个雾面人来慢慢拷问。
总归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在夷陵小镇的街上穿行,魏无羡只觉满耳乡音,神清气爽,亲切无比,明明不买东西,却总忍不住开口用本地话和街边商贩搭讪。念到心满意足,这才转过身来道:“含光君,你记得这个镇子吧。”
蓝忘机浅浅颔首,道:“记得。”
魏无羡笑道:“就知道你记性肯定比我好。就在这个镇上,咱们以前遇到过一次。刚巧碰上你来夷陵夜猎,我说要请你吃饭,这个也记得不?”
蓝忘机道:“记得。”
魏无羡道:“不过很惭愧,最后还是你付的账,哈哈!”
只笑了两声,他就收住了。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还想起来,当时,他倒是真的带着个小朋友。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几岁了。
没有多作逗留,他们迅速穿过了这个小镇。
乱葬岗坐落于夷陵群山深处。
仿佛为怨念所深深浸染,这座山岗上的树林,枝叶都是漆黑的。从山脚起便筑起了一道逾丈的高墙,墙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
这堵围起了整个乱葬岗的咒墙,最早是由岐山温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于无法净化此地势如排山倒海的怨灵,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围堵隔绝之法。这面墙曾经被魏无羡推倒过一次,现在这一道,是由兰陵金氏率人重建并加固的新墙。
然而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高墙长长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魏无羡把花驴子留在山下,三人迈过石墙的残垣,顺着山道往上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无头石兽。
这尊石兽沉逾千斤,镇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满藤叶,凹陷处遍布苔痕。兽头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远处,示威般的砸了个粉粹。劈面崭新,露出雪白的石胆。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魏无羡一猜便知,这些肯定是当年他身死之后,由众家压在乱葬岗风水穴位上的镇山石兽。这种石兽有镇阴驱邪之能,工艺要求极高,造价也十分昂贵。如今怕是全都已经被人毁坏了,当真暴殄天物。
魏无羡和蓝忘机并肩走了两步,无意间一回头,见温宁站在这尊石兽旁,低头不动,道:“温宁?你在看什么?”
温宁指了指石兽的底座。
这尊石兽压在一截粗圆的矮树桩上。矮树桩旁,还散布着三个更小、更矮的树桩,似乎被火烧过,都是焦黑的。
魏无羡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沉默。
他原本没打算要故地重游的。
在魏无羡的人生之中,两段最煎熬的岁月,都是在这个地方度过的。他早知道,回到乱葬岗,就一定会看到这些,避无可避。明知无法释怀,于事无补,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在这几棵树桩附近搜索起来。
温宁比他更快找到那些遗迹,走了过去,双膝跪地,五指深深插入土地之中,抓了一把泥土起来,握在手心。
他低声道:“……姐姐。”
一阵冷风席卷而过,树海簌簌而响,仿佛千万个细小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蓝忘机道:“上山?”
魏无羡道:“先探个虚实。”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轻轻地对着身下的土地呢喃了一句什么。忽然,一处土面微微拱了拱。
像是从黑色的泥土里开出了一朵苍白的花,一只骷髅手臂缓缓地破土而出。
这小半截骷髅臂婉转无力地扬着,魏无羡伸出一手握住了它,身子压得更低,长发自肩头滑落,掩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将唇凑到这只骷髅手边,轻声细语,然后静默,仿佛在聆听什么,半晌,微微颔首,那只手又缩成了一个花苞,重新钻回地底去。
魏无羡站起身来,拂去身下泥土,面露奇怪之色,道:“这几天陆陆续续抓了一百多人上来,在岗顶,都还活着。可是,抓人的人都已经下山了。”
把人抓上来,自己却下山了,着实怪异。
蓝忘机道:“活着就好。”
魏无羡道:“对,活着就好。”
再往上走,迎来了一些破败的房屋。
这些房屋大多很小,构架简单,甚至简陋,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之人匆匆搭建而成的。有的已被焚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有的整座屋子向一侧坍塌,保存最完好的,也有半边被砸得稀烂。受了十几年风吹雨淋,无人照看,个个犹如衣衫褴褛、苟延残喘的幽灵,沉默地俯瞰着山下来人。
自从山上之后,温宁的脚步就一直格外沉重,此时,站在一座屋子前,又迈不动步子了。
因为,这是温宁亲手搭建的一座屋子。
在他离开之前,这座屋子还是完好的。虽然简陋,却是一个完好的遮风挡雨之所,住着他熟悉的人、珍视的人。
“物是人非”,好歹还有物是,可此情此景,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魏无羡道:“别看了。”
温宁道:“……我早已经想到了。只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东西留……”
话音未落,残破的屋子之中,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人形。
这条人形朝屋外蹒跚走来,那张腐烂了一半的面容暴露在稀薄的日光之下。魏无羡拍了一下手掌,这具走尸浑然不觉有异,魏无羡这才从容退了两步,道:“被阴虎符控住了。”
已臣服于他的尸傀儡,不受阴虎符控制。同样的,已被阴虎符操纵的尸傀儡,也再不会听从他的命令。规则就是:先到先得。
温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