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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衣恋
董琳丽收拾好用完的碗筷后把墙上那个红色袋子取了下来，从袋里取出一件夹克和汗衫放到床上，说：“等会儿把这些衣服换上。”
木家直说：“这医院挺干净的，渺儿这身还可以穿几天。”
“都中秋了，外面凉了，得加毛衣才行。”董琳丽说着又取出一件红毛衣来，说：“这件不错，羊绒的，手感真舒服！穿上，红色避邪。”
林易渺盯着红毛衣，觉得好眼熟好亲切。他把毛衣捧到面前，轻轻抚摸了片刻，然后嗅了嗅，又用它盖住了脸。
董琳丽把毛衣揭开，惊奇地发现，林易渺流泪了，就问道：“怎么了，你？”
“别碰它！”林易渺推开董琳丽的手说，然后又把毛衣盖在脸上。
董琳丽纳闷地指给木家直看。
木家直注意到这异常的行为，小心地问道：“渺儿，记得元旦前你回家时就穿着这毛衣，你还记得吧？”
林易渺把毛衣放了下来，看着它，不答，泪水滑了下来。
董琳丽说：“渺儿，如果你喜欢，现在就把她穿上吧。屋里还有件白毛衣，只是那件被泥水染了色，怎么洗也洗不白了。”
“洁……洁……”林易渺似梦似醒地念道，把红毛衣铺在被子上旁若无人地抚摸着，爱不释手。
万元户问道：“他怎么这样喜欢毛衣啊？”
木家直说：“这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些衣服是他行李箱里的，出车祸那天被水泡过，多亏他幺婶清理干净了。”
董琳丽观察着林易渺的变化，她被林易渺的眼泪所震惊，他是个连剧痛也不会哭的人，这件让他流泪的红毛衣对他肯定有不凡的意义，毛衣如此，其它东西可能也如此。于是，她对木家直轻声说道：“大哥，晚上我送饭时就把渺儿的东西都拿来，让他好好看看。”
木家直点头说：“试试看吧，他能记起什么来就好了。”
董琳丽带着饭盒和林易渺换下的衣服回去了，晚饭时候，她又把一包东西带来了。
林易渺和病员们都无聊地看着电视，并没在意那包东西。
等林易渺吃过了晚饭，木家直才一边取着包里的衣物，一边说：“渺儿啊，这些都是你的，全在这儿呢！只是那台笔记本电脑，压变形，也进了水，报废了。”
木家直从中选出一件夏季校服放到林易渺面前，说：“这是你的校服，还记得吧？”
林易渺“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校服，继续抬头看电视。
木家直见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那几年爸爸一直没有怎么管你，后来看到你几回，就穿着这校服。现在想来，那时对你的关心真是太少了，你肯定恨爸爸……”
林易渺见木家直说着说着已是涕泪纵横，不解地问：“爸，你哭什么？”
木家直老泪闪闪，看着校服上的缝补的“L”形针线说：“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补疤，我骂你动作粗鲁不爱惜衣服，你还和我争了一句，说你就喜欢这个疤……没想到这次全靠这件校服才认出了你的行李……那么多东西，爸就知道这件是你的，爸爸太不了解你了，都怪我啊……”
林易渺看到了那个斜着绣的“L”字样，取过那件校服，抚摸着那个字母自言自语地说：“梁老师……”
木家直见他想起梁老师了，激动地说：“对，对，你的老师就姓梁。”
木家直发现林易渺神情黯然，继续说道：“渺儿呀，你考上大学，让我好高兴好自豪。爸爸虽然从没有开口夸奖过你，总在责骂你，但心里其实好开心，做梦都笑醒过呢。那时，我梦见你妈了，她都在为你高兴，说你争气了，她也就合眼了。”
林易渺弱弱地一惊：“妈妈真的不怪我了？不，她说过，我总让她伤心，他不要我陪她。”
木家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今后你好好听话，爸爸只要你平安就行了。”
董琳丽在一旁想起什么来，从校服胸兜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双喜红包来，说：“这红包就是放在这里面的，我洗好风干后原样放进去了，里面有六百元钱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的红包！”
林易渺见到那红包，脑海里模糊地闪过梁洁芝在楼梯口给他塞红包的情景来，他晃了晃头，眼泪决堤而下，哭道：“不要红包！不要！”
董琳丽知道林易渺闹婚的事，估计红包与他的梁老师有关，就把红包递到他面前继续问道：“是不是梁老师给你的？”
林易渺夺过那红包，一手扔到地上，看着董琳丽大叫道：“是，就是！又怎么样？你们高兴了！走开！都走开！”
木家直见林易渺情绪激动起来了，既喜又怕，喜的是他记起了从前的事，怕的是他会像当初那样不顾一切说跑就跑，就示意董琳丽别再说了，慢慢来。
董琳丽见林易渺仇视着自己，木家直又不让她再说什么，甚觉无趣，捡起那个红包放到校服胸兜里后，收拾饭盒准备告辞。木兰品却提过饭盒说：“幺婶，我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想回去睡一下，你在这里帮我看着吧，我等会儿就来。”
董琳丽说：“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这样吧，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安心去睡吧。”
木兰品离开了病房。旁边的万元户问董琳丽：“我今天左看右看，你这侄女好像是大肚子。”
董琳丽说：“是啊，有三个多月了。”
万元户说：“大肚子还来照顾病人啊？这医院病毒多着呢！现在的孕妇和婴儿娇贵得很呢？”
董琳丽说：“没办法啊！她自己要来照顾弟弟，家里也没多的人手。”
林易渺抱着校服一直发呆，木家直见他对自己的话置之不理，又去拿其它东西。他见林易渺对其它几件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就拿出一本英汉词典来。词典已经被水泡皱，显出破旧。
这本词典是林易渺在北大上完第一天的课后购买的，也是他在北大买的第一本书。那天他发现教授直接用英语讲课，不管学生们能否听懂。听了一天的课他不知道教授说了什么，心里紧张无比，就买了这本词典换掉了高中那本简易词典，决心好好攻攻英语。后来他更加意识到英语对大学生的重要，不敢懈怠，抽空就查阅和读背，就连寒假回利音也把它带着，就这样一直带在了身边，其它课本却留在北大不知去向了。
林易渺接过词典翻了翻，看见扉页上有一行被水浸模糊了的字，念道：“北大，我的大学从今天开始，我的理想在这里起航。”
木家直一看那字，一团墨色，根本辨别不出写着什么字，赶紧说：“渺儿，你还记得，你在北大读过书？”
林易渺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似乎又回忆不起来。
万元户问道：“你儿子在北大上学？”
木家直说：“是啊，是啊，他是我们那里的文科状元，去年考到北大的。”
万元户说：“太不简单了，看不出哈！……那他怎么从遵化过来出车祸啊？该不是逃课去了吧！”
木家直不能说他已经没在那里上课了，只好说：“我也不知道啊！现在连他也不知道了。唉，没读书的命啊！”
天已黑尽，一些绝望的哭声偶尔从外面传来，大家已经听习惯了，没有去打探的好奇。没有哭声的医院不叫医院，即使让人欢喜的妇产科都有婴儿的哭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56章 长泪
董琳丽见林易渺慢慢地翻着那册英汉辞典，想起什么来，说：“对了，这里面还有一张照片。”
她坐到林易渺身边也翻起那本辞典，在最后的几页里，黄麦麦送给林易渺的那张照片露了出来，照片过了塑，依然崭新。她指着照片里正在唱歌的人问道：“她是谁？叫什么名字？”
林易渺拿起照片仔细看起来，良久才说：“麦麦，麦麦……”
木家直看了照片，不解地说：“这个姑娘，没见过。”
林易渺又说：“西藏。”
“渺儿肯定去过西藏，还有把藏刀呢！”董琳丽说着又开始掏起包来，在包的最底层掏出一把藏刀，那是洛布斯达团长送的藏刀。
万元户站起身来，盯着藏刀说：“他还能把藏刀带在身上啊！我朋友以前想带藏刀回来，在安检时被没收了。”
木家直说：“这孩子，也不知道带这种凶险的刀具做什么？”
万元户笑道：“大哥，你就不知道了，这些刀剑可是镇宅之宝。”
木家直说：“我看它连那辆客车也没镇住啊！我最不喜欢这种刀啊剪的，总怕有血光之灾。我家那些刀和剪，一般不放在明处，用完就捡到角落里藏着。”
万元户嘿嘿一笑说：“你还别不信，要不是这宝物，那么大的车祸，说不定他连小命都丢了，哪会有今天啊！没错，这是他的护身之物！”
木家直想来也对，不禁说：“真若是护身之物，就好了。”
林易渺独自端祥着那把藏刀，他摸了又摸，然后把刀从刀鞘中抽出，刀锋寒光逼眼。他迷迷糊糊地念道：“还有一把呢？”
董琳丽说：“只有这一把，没有第二把了。”
林易渺把刀插入刀鞘，说：“不，还有一把，麦麦的，黄麦麦的。”
木家直疑惑地看着他说：“什么黄麦麦？”
林易渺焦急地说：“和我一起的，叫黄麦麦。爸，她呢，她人呢？”
木家直说：“没听说这个人。你不是一个人回北京呀？”
董琳丽拿起那张照片问：“是不是她？”
林易渺使劲点头说：“是，就是她，麦麦。”
董琳丽说：“幸存的女人中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女孩，不会是他们吧。这个人，我也没听说过。”
林易渺想起车上黄麦麦倒在他肩头睡觉，他编辑短信听到异常刹车声时的情景，那之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醒来就在这医院里，而且父亲、姐姐和幺婶就这样来到了面前，而且和从前似乎都不一样，尤其是父亲，那么苍老，他看着也惊心。从前的记忆倾涌而来，梁芝洁，黄麦麦，罗布斯达团长……他越想越害怕，不禁颤抖了起来：“不，不，快去帮我找找！她才二十一岁呀，叫黄麦麦，小麦的麦。快去帮我找找。求求你们！”
木家直说：“真的没听说这个人，到哪里去找？”
万元户说：“我来医院这么久了，也没听说过这个人。我看，她肯定解脱了。要么去殡仪馆找，要么去老家了。”
林易渺痛哭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我要找到她，她还要去上海！”
万元户摇晃着头说：“怕是凶多吉少了！”
林易渺乞求道：“爸爸，幺婶，帮我去找找黄麦麦。她现在倒底在哪儿？你们不找，我就自己去找！”
木家直叹着气说：“你永远都改不了这倔脾气，你自己都走不了，还找什么找！你姐姐身怀有孕，不能到处奔波。明天，我和你幺婶轮流去找。”
林易渺不禁哭道：“不，她就在我身边的，怎么不见了？一定要帮我找到她，现在就找。”
木家直说：“你现在这样子，叫我们怎么去找啊？”
房间里另一位病人的家属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提醒道：“你们不必到处去找，这次特大车祸的处理情况是公开了的，死伤人员名单在网上都查得到，说不定医院办公室可以帮你们查找。”
林易渺听了，觉得在理，赶紧求父亲帮自己去找医生问情况。
木家直出去了，不久回来面色沉重地说：“渺儿呀，那个黄麦麦当天就已经走了，早就送回老家了。”
林易渺听完，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麦麦，麦麦！……我不该去草原……我不该让你陪着我……我不该在那天才答应你……我不该去坐那辆车……我没有保护你……我太自私了……麦麦，麦麦！”
那位病人家属说道：“这场车祸太害人了，那天有好多人在现场点亮了烛光，祈祷那些人走好，电视都播出过。二十多条命啊！”
林易渺又说：“幺婶，能帮我一件事吗？”
董琳丽问：“有什么事？”
林易渺说：“帮我去借一台电脑，笔记本那种，能无线上网的。我求你了。如果别人不愿意借，就帮我租一台，今后我还你。”
董琳丽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心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借笔记本电脑呢？于是愣着。
林易渺提醒她说：“如果医生有就找医生，如果病人有就找病人，如果都没有就去电脑城。我最多用一小时就还。幺婶，快去帮我。”
木家直在一旁听了，说：“你这里有书看，还要电脑做什么？”
林易渺说：“我要看这次车祸的详细报道，我一定要看。你们不帮我借，我就自己去借！”
董琳丽看了看木家直，木家直说：“这孩子，谁能犟得过？只要他记得起从前就好，去借吧，借吧，不然他又会恨我们了。”
董琳丽在一小时后才带来一本笔记本电脑过来，说：“哎，那些人好小气，好话说尽既不外借也不出租，当我是骗子。好在有位医生心肠好，相信我说的话，把它给我了。”
林易渺赶紧开机上网，搜索那次特大车祸，试图从中找到黄麦麦的影子。黄麦麦的名字的确列在*之中。看着那场惨烈的车祸报道和惨不忍睹的现场图片，他又掩面啼哭起来。最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一张运尸图片上，骂道：“这些交警怎么不尊重他们？”
董琳丽看了看那张图不解地说：“怎么了，人家这么辛苦，冒雨清理现场，你还骂人家？”
木家直也看了那张图片说：“哎呀，你看这些做什么？我看了几天都睡不着觉！”
林易渺指着照片说：“他们都死得这样惨了，这些交警却提着人家的断臂残腿往货车上扔！他们都是活鲜鲜的人啊，不是死猪啊！用这种卡车来拉他们，还把他们当不当人啊！”
董琳丽说：“死那么多人，人家不抓紧清时间理现场，让过路行人看见了就太可怕了。你不能这样来怪人家，应该感谢人家才是，谁愿意做那样的工作呀！”
林易渺摇头说：“不，他们虽然死了，但他们没有错，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麦麦那样爱干净，那样爱美，如果这样和别人脏脏地挤在一起，横七竖八的，她怎么走得安心？这些交警不能这样对他们，没有尊重他们。应该是救护车来拉走他们，也许还有奇迹发生……”
“救护车抢救活人去了啊，哪里拉得过来啊！”董琳丽见林易渺又呜呜地哭起来，后悔地说：“本来是想借台电脑了你一个心愿，早知你这样，就不该听你的。”
林易渺说：“那不是他们的亲人，不知道心痛……”
董琳丽说：“算了，把电脑还回去吧，免得你看了更难过。这些，还是不看的好。”
“不要，不要，让我再送送她吧，她走得太孤单了……”林易渺不许她动电脑，拿起黄麦麦的照片看着看着恸哭起来：“麦麦，我的冲动，怎么断送了你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57章 怪语
时间一天天过去，温度一天天下降。万元户的火气和嗓门一天天大起来：骂菜不好吃，骂病房味难闻，骂女儿考差了，骂老婆没耐心，骂医生动作慢，骂救护车吵人，骂有人公款住院，骂有人对他幸灾乐祸……这些只算是小吵小骂，骂一阵就像上趟厕所了事则完。如果提起赔偿费和打官司的事那骂声就是跑马拉松，唾沫星子从他嘴里溅出来，也浇不灭那些火气。
这天，医院停止为他上药，通知他缴清费用才能继续治疗，或者办转院手续。他就找到正在查房的主治医师吵起来，说别人不赔他的款，他缴不起费了，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
主治医师说医院是自负盈亏的单位，收费治病理所应当，不然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都让医院免费治疗那医院早就拖垮了，医院垮了就没法救人，还会死更多的人，总不能为了帮少数人而害更多人吧。
万元户很清楚医院的这种规则，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听医生平平静静说那些话了，仿佛在听他们背教科书。先救命再收钱那是危重病人才可能享受的待遇，自己在待遇之外。医院就得看钱说话，这如同他当初手术后痛得要死要活也得让老婆排队去划价，排队去取药，排队去等医生上药，再让药一点点地滴进身体，让它一点点地发挥感觉不到的作用，那些都不是他想快就能快得起来的，即使自己痛死了，骨科大不了少一个病员太平间多一个记载。这里真是个没有感情的地方，犹如那些穿梭着的白大褂，没有冷暖，只有解剖鸡鸭一般的程序。这里不讲感情，但他是很有感情的，恨的感情，见谁就想骂谁的感情。
万元户回到病房不得不在电话里找朋友帮忙找钱，那朋友就是出事时为他开车的那位。朋友在那头只说了三层意思——他借不到什么钱了，黑出租那方还在给他筹钱，现在他很忙，随即就先挂了电话。万元户喂喂了两声见没有反应，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就开始大骂朋友打溜边球不讲道义，要不是那天陪朋友去看足球赛，绝不会坐他那辆破车撞上黑出租车，朋友那天没有提醒他系安全带就是最大的过失，是有责任的。
林易渺见他有一骂不休的苗头了，担心他又会把出车祸的来龙去脉从数月前说到现在，附带从前他对别人多么义气大方，别人对他多么虚伪吝啬，内容大体一致，侧重点各有不同，最终结论是老婆亲戚朋友谁都靠不住，谁都对不起他，等他的伤好了，砸锅卖铁都要去尽情享受生活。林易渺虽然同情焦头烂额的万元户，但祥林嫂那样的遭遇说多了也让人麻木与反感，他不想再听那些絮叨，只想闪开，就对身边的董琳丽说：“天气真好，我想出去转转。”
董琳丽正在为林易渺按摩腿部，帮助他恢复伤腿的功能。一听他说要出去，很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说：“好的，今天有太阳，温度也回升了，应该不冷，你要多晒太阳补钙。”
林易渺在董琳丽的扶助下缓慢地坐上轮椅，董琳丽为他准备了大衣用于室外御寒。木兰品已经出怀，不方便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