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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偿所愿的石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官营的冶铁坊和兵器坊,不过一心一意想让历史大吃一惊的石越,却被历史给惊呆了。日产一吨铁的高炉,以及当时最先进的灌钢法,给想要改进大宋钢铁工艺的石越泼了一头冷水;而管军器制造的胄案更让他吃惊,“广备攻城作坊”属下,有专门制造火药、猛火油的作坊,而其技术更是严格保密,连自己要求阅读,都要经过层层手续审批。激动不已的石越连忙去看火器成品,发现除了火箭之外,还有毒药火球、火炮,甚至还有叫做“霹雳炮”东西——和手雷差不太多。胄案的官吏都知道新来的上司是皇帝的宠臣,自是尽力巴结。见石越对火器充满兴趣,于是一个个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深恐石大人不知道他们各个作坊在火药制造方面的成绩。
石越看看这个,拿拿那个,突然看到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把长枪上,绑着一个纸筒。他拿起来打量,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于是疑惑的望着一个官吏。陪同的官吏连忙说道:“大人,这个叫火枪。”
“火枪?”石越吃惊的反问道,声音大得将众人都吓了一跳。火枪是这样的吗?他还真不知道世界上第一把火枪,居然只是一把长枪上绑一个竹筒。
看到石大人充满疑问的眼神,作坊的官吏们连忙解释:“作战之时,点燃纸筒,就可以喷出火,烧伤敌军。然后士兵依然可以用这把长枪作战。”
“还真是有创意呀!”石越心道:“不过我能告诉你们更有创意的东西!”
潘照临不动声色的听完石越对这些火器的描述,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子,战争的胜负不是由兵器决定的。”
对于至理名言,石越从不反驳,不过他也有他的看法:“武器好一点总比武器差一点强。”
潘照临又泼来一盘足以浇灭石越第一天上任全部兴致的冷水,“打仗其实就是花钱。火药兵器价格不低,作用有限,毫无意义。大宋没有能力大规模生产火药兵器,也没有钱大规模装备火药兵器。况且,我没有听说过依靠火药兵器就可以取胜的事例。”
石越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打仗就是花钱,这是真理。特别在古代,想要以战养战,几乎不可能。他搓着手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拧紧了眉头。
侍剑见他这样,笑道:“公子,不用太担心了。难不成非得要用火器才能打胜仗吗?”
“小孩子家懂什么?”石越朝他挥了挥手,侍剑嘟着嘴站到一边不敢作声。
潘照临也不知道石越为什么这么重视火器,又说道:“打仗重要的是将领的谋略,和士兵平时的训练,本朝的兵甲,无论较之夏国还是契丹,并不逊色。”他对于辽国,始终不太愿意直呼国号。
“关键是我们没有骑兵,养不起骑兵!”石越皱着眉头说道。
“火器能对抗骑兵?”潘照临感到不可思议,当时的火器,还只是战场上的辅助兵器。
“现在当然不行,不过我可以改良。”石越支支吾吾的说道。
潘照临几乎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把火器改良就可以用来对付骑兵?他不禁来了兴趣,“请问公子,该如何改良法?”
“这……”石越被问住了,他可不懂枪械设计。
石越又在冶铁坊和制造军器的东、西作坊呆了一个月,几乎什么事都没有做。除了亲自看着工人们开工,就是和官吏、工人们聊天。一个月的时间里,石越差不多和几百个人说过话。对于他拿着大好前程去这些地方无所事事,冯京颇有点不满,特意写信劝石越。然而石越只是一笑了之。
十月下旬的时候,几乎接近从白水潭消失的石越突然出现在桑充国的面前。
“石子明,你真是了不起,学院开学忙得一塌糊涂,你就躲到虞部去偷闲,现在一切刚刚安排妥当,你就出现了,这实在太过分了吧?”累得人仰马翻的桑充国见到石越就气不打一处来。
“有长卿在,我自然可以放心。”石越讨好的笑道,“我也是有差遣在身,身不由己呢。”
“少来这一套,今天晚上,要旧宋门外仁和酒家的好酒,碧月轩的女孩子,张八家雅座……”桑充国决定好好敲一顿竹杠。
“行,行。”石越哪里敢说半个不字,“现在先让我见见沈括,还有学格物的学生,行不行?”
桑充国狐疑的看了石越一眼,“你见他们做什么?又打什么主意?”
“嘿嘿……”石越不自觉的出现潘照临式的笑容。
当天晚上,石府灯火通明,大摆宴席。石越从产业越做越大的桑家借了许多的仆人,省掉了去张八家包场的开销,又直接从张八家、长庆楼借来了厨子。而酒则是京师最好的酒家仁和的美酒;跳舞的女孩子,都是从有名的碧月轩请来,一个个国色天香,让人心醉神迷。
格物系二百多学生,都是第一次来到石府,虽然这宅子看起来简朴,但是门口“御赐石府”四个字,就足以让他们激动半天了。被自己所敬仰的石越请到家里,如此隆重的招待,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微微有点发福的沈括坐在石越身旁,眯着小眼睛暗暗猜测石越的用意。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沈括对于这个道理还是懂。不过自从进入白水潭学院第一天起,沈括就已经打定主意把自己的前途系在石越身上了——实际上也是不得不如此,进了白水潭,往往就会被人认为是“石越派”的,他毕竟比不上叶祖洽可以八面玲珑,到处讨好,王安石把他当自己人,石越和他关系也不错。不过沈括并不后悔这个决定,石越前途无量,跟着他必有前途;而最重要的,却是他平时所喜欢的算术、物理之类的东西,在白水潭能真正得到认可,这一点是除了石越别人谁都不能给的。
石越微笑着不停的敬酒,潘照临用一贯的笑容和蒋周【蒋周,北宋著名数学家】说着话,侍剑被安排专门服侍卫朴这个盲人,桑充国则招待别的教授……宴会进行到一半,酒酣耳热之际,石越突然轻轻击掌,歌妓们闻声全部退下,便是连仆人也走了个一干二净,侍剑离开筵席,带着几个桑家过来的家丁去外面巡视。
众人尽皆愕然,石越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皇上手诏……”
没有人想到这个时候石越来传什么皇上手诏,顿时二百多人全部跪倒,屏声听石越说道:“诏秘阁校理、着作佐郎石越权提举虞部胄案公事,凡虞部、三司胄案、国子监、白水潭学院吏民学员,皆听调拨,无须请旨。”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石越笑道:“大家请起。”
“在下奉皇命,提举虞部、胄案事,正好给了各位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
“山长尽管吩咐,我等敢不从命?”
“诸位都是国家栋梁之材,皇上亲口答应我,如果诸位能够完成此事,皇上不吝爵赏,封妻荫子也罢,恩及先人也罢,并不是难事。”想起自己和皇帝的造膝密谈,石越嘴角不禁流露出狡狯的微笑。
沈括微笑着问道:“不知是要我们做什么事?”他这一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很简单,帮助我和虞部、胄案的铁匠、军器匠一起,提高钢的产量与质量、降低生产钢的成本;研究威力更大的火药,实现火药大规模生产,研究改良火器。”石越说的事情其实并不简单。
“此事并不强迫大家参加,但是凡是参加了研究的,若是泄露机密,特别是火药配方,那就是死罪。大家都要想清楚了。”石越严厉的说道。
这二百多学生,倒足足有二百人不知道火器有什么用处,下面立时议论纷纷。
潘照临知道石越并不很明白这些人的心理,便补充道:“改良的火器研究成功,契丹指日可破,诸位便都是国家的功臣。”其实这话他自己也不太相信。
对宋代的年轻人来说,击败契丹,收复燕云,是许多人都做过的梦,他这句话的作用,比起爵赏来,却要有用得多。因为进入格物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出于兴趣来学这些,对于爵赏不是说不在乎,但也不会是很在乎。
马上就有不少学生高声答应。但是依然有不少人有疑惑,卫朴站起来淡然一笑,道:“兵者凶器也,我不愿意研究杀人之术。”
石越见他公开反对,也不生气,如果科学家变成统治者的工具,那才是他要感到悲哀的。当下诚恳地说道:“人各有志,在下早就说过,此事绝不强求。”
沈括却微微笑道:“我是皇上的臣子,自然要为皇上分忧,此事我定然参加。”对于战争器械,沈括一直有着非常大的兴趣。
所有的学生与老师都一个个表态,同意参加的约有百余人。
桑充国忍了半天,终于心情矛盾的说道:“子明,你把格物系的学生和老师一下子带走一大半,我以后怎么开课?”他是实际上的“常务校长”,白水潭学院也是他心血所系,他不能不为学校的利益考虑。
石越笑道:“无妨,离白水潭学院五里处,将新建一处建筑,叫白水潭兵器研究院,这些参加的学生和老师依然在学院上课,不过没有课的时间则要去研究院,那里有保密资料,会有禁军步兵守卫,旁人不得进入。所有进入研究院的人,领八品到七品俸禄。以后想进入研究院的学生,就要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行了。”
桑充国稍稍放心,他知道石越故意搞得这么戏剧化,这件事情肯定会添油加醋的传扬出去,只怕将来格物院毕业的学生,首选就是想方设法进他那个什么兵器研究院。桑充国瞧石越是越来越像唐甘南了。
对于自己天才般的主意,石越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洋洋得意。说服皇帝创办兵器研究院,从白水潭学院招揽精英,再加上有沈括这样站在当时科学顶端的人协助,聚集了大宋最优良的铁匠与兵器工匠,皇帝亲口答应的奖赏,随时可以调用的虞部与胄案的资源,还有皇家图书馆的资料,再加上自己这个来自未来的人在大的发展方向上的提示——虽然自己对炼铁和造火器一无所知,但是帮助他们少走弯路还是可以的——如果这种状态下,这些人还研究不出成绩来,石越也无可奈何了——总之自己尽力了。
潘照临却没有石越那样的盲目乐观,他皱了皱眉头,对石越没有和自己商议微微有点不满,“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兵器研究院在一年之内没有任何成绩,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呀。这个研究院是要花掉国库不少钱,还要平白送出一堆官职,肯定有人盯着这里的。”这些话刚才宴会上不能说,现在只有两人了,他就不吐不快。
“我的确有点欠考虑了,不过我们可以相信沈括他们,最多我也多用点心,这是对国家大有好处的事情,我不能太计较个人的得失。”石越不以为意的笑道。
潘照临叹道:“智者先保身后为国,公子是大有为之人,有朝一日宣麻拜相,再做这些事也不迟。如今之计,只有尽量在一年内做出成绩来,这样坏事就会变成好事。兵器研究院就成为公子的重要政绩。”
石越其实满不在乎的,因为他对宋代技术能力的信心,比潘照临还要强。
潘照临又问道:“公子是怎么样说服王安石从国库拿钱支持兵器院的研究的?”
王安石对国库的开销并不小气,他的财政政策的特点就是开源而不节流,但是毕竟石越和王安石是隐隐的对手,特别是王雱对石越颇有戒心,能够说服兵器研究院的拨款,潘照临还是挺吃惊的。
石越笑道:“从国库拿钱出来,虽然不是那么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王安石想为难我,两府三司讨论十几天,朝议又十几天,搞得沸沸扬扬,几个月后我也拿不到一分钱。不过这次的钱,却是皇上的内库里出的。”
“啊?”
石越笑了笑,“皇上也和我一样,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说研究经费可以由我自己想办法筹集,皇上说那太不成体统,结果他出了这笔钱。国库出的不过是研究院的俸禄。不过迟早还是要自己想办法的,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潘照临叹了口气,有点感叹,“皇上还真是一心想着做大有为之事,否则的话这种事情断难如意。”这件事说罢,又想起一件事情,因说道:“公子,第一期《白水潭学刊》付印了,你看过没有?”
“哦,有这事?桑长卿怎么没和我说?”石越饶有兴趣的问道。
“我放了一本在你书房,你看一下,我略略觉得某些地方有点不妥。”潘照临随口说道。
“当然要看,等下叫侍剑送到我卧室。”
石越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着第一期《白水潭学刊》。《明理卷》主要是对经义的解释与阐述,有很大部分的文章是桑充国等人所着,引经据典证明《三代之治》是怎么样符合圣人经义,如何用《论语正义》的思想来解释其他儒家经典,让石越看得哑然失笑,除此之外主要谈论“性理”、“义利”、“王霸”【性理,理学著名哲学命题;义利、王霸,儒学著名命题】以及历史事件得失;而《格物卷》则多半是一些数学题,也有一些尝试对石越提出的数学理论进行讨论与证明的文章,另外则是一些物理试验与地理地形的分析……石越一目十行的随手翻过,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终于撑不过去,头一歪就睡着了,手中的杂志掉到了地上。一直在外面侍候的侍剑轻轻走进来,帮石越把被子掖好,捡起地上的杂志,只见翻开的一页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圣世宜讲求先王之法,不当取疑文虚说以图治”,那是议论王莽改制的一篇文章。他也不以为意,随手把书收好,吹灭蜡烛,轻轻掩上门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忙碌的石越几乎把《白水潭学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提举虞部胄案事并不是一个清闲的职位。三司使、盐铁使等官员因为石越是皇帝的宠臣,也是当今的名臣,因此干脆就把胄案之事交给石越处置,他们不想为了这些得罪石越;工部本来也是个空架子,自石越来了之后,虞部的事情他们根本就是不敢管。胄案和虞部的判官、长史们,也是事事都要请示石越,让石越几乎一刻不得闲暇。两个部门中,虞部管的事包括了几乎整个大宋的采矿业和许多的手工业;而胄案是三司盐铁司的下属机构,管理全国军器事宜。石越不想被人看了笑话,只好打点精神,好好办差,好在潘照临处置公务来,颇为出色,帮他分担不少事情。
而筹建兵器研究院也在同时进行。因为研究院还没有盖好,石越就要求沈括将要进研究院的学生组成几批,轮流到冶铁坊和军器作坊观摩实习。格物院的教室本来就有多,又专门腾出一些房子,给他们讨论学习,然后来冶铁坊和军器作坊试验。让石越略感沮丧的是,才开始的时间里,学生懂的东西比工匠少得多。石越费了点心思,将关于平炉、鼓风、与中国龙骨水车不同的西式水车、车床以及他能了解的火药配方,甚至硝化甘油和火棉等等东西,写成了一本小册子,取名叫《新作篇》【《作篇》是记录上古圣人发明创造的一篇作品】,他把这本小册子交给沈括,只待研究院稳定运作,便会分发给所有的人一起研究。此后,石越唯一能做的,就是定下赏格,以上任何发明,只要能过他的认可,发明一项,即赏钱三千贯,赐勋阶一级。
此时的石越,绝没有想到,熙宁四年的冬天,竟是一个多事的冬天。
胄案办公厅内的火炉很暖和,石越叫了几个同僚一起围着火炉取暖,一面说着朝廷里的趣谈秩事,有个叫沈归田的小吏摇头晃脑的把大宋朝的趣闻从太祖开国起一直讲到本朝为止,逗得石越等人捧腹大笑。
“老沈,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个叫赵规的小吏从外面走进来,笑着问道。突然发现石越也在,连忙行了一礼。
石越挥手笑道:“今日不理那些虚文,老赵,过来坐,外面也太冷了些吧。”
沈归田笑问:“老赵,你到三司六部逛了一圈,听到什么新闻呀?”
“还真有新闻,国子监出事了。”赵规事不关己的说道。
石越听得一怔,国子监能出什么事?
那些小吏把赵规拉了过来,抢着问道:“老赵,说说,国子监出什么事了?不说前几天皇上还加了他们的钱吗?一年三千两呢。”
赵规把手伸到火炉是烤了烤,细里慢条的说道:“方才听说的,国子监出了一道题目策问王莽、后周变法的事情,苏颂的儿子苏嘉的说了一堆不是,得了个优等。有个叫苏液的向曾布告密,说他们诽谤时政。护法曾布把国子监张璪臭骂了一顿,又告诉了王相公。”
石越脸色凝重起来,因问道:“王相公怎生处置的?”
“拗相公还能怎生处置?国子监所有的学官全部罢免,李定、常秩连夜入国子监判监事,陆佃、黎宗孟、叶涛、曾肇、沈季长这些人当了国子监学官。”小吏们对公卿的敬意向来有限。
沈归田笑骂道:“以后王家开会,可以搬到国子监开了。”
有人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石越也是一怔。
沈归田笑道:“你看看这些人,陆佃是王相公的学生,沈季长是王相公的妹婿,叶涛是王相公的侄婿,曾肇是曾布的弟弟……”
众人听得哄堂大笑,眼见他还要说下去,石越连忙咳了一声,说道:“老沈,这些话不是咱们应当说的。”
沈归田满不在乎的一笑,道:“石大人,俺知道你身处嫌疑之地,不过您也别怕,说拗相公疯话的人是我不是你,这里的同僚,都不是长舌之妇,要是肯拍马屁,我们也不至于在三司里面混了这么久,还是呆在胄案做小吏。不瞒您说,我也是个同进士出身的,并非是选人,中同进士那一年是八品,现在还是个八品,若是肯管管这嘴巴,不至于如此。”
石越听他抢白,竟是尴尬了半天,想想自己也是好意,不过这世界上尽有软硬不吃的人,只好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去看看作坊的学生们。”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他可图不得快意,若传扬出去,说什么石越和胄案小吏一起讥刺宰相,却是个麻烦。
刚出得大门,便见凛冽的寒风中,一只乌鸦落在路旁一棵孤零零的树上,张开翅膀,在树枝上摇晃了一下,凄凉地叫了两声。他心头一紧,想起刚才赵规所说国子监发生的事情,长叹了一口气。王安石如此容不得异议,这件事怕只是一个借口,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控制国子监,让国子监的学员们都接受他变法的思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