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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要接手粤汉铁路,陈文强面对的就不仅只是资金、技术等问题,而是要砸各省商办铁路公司的饭碗,得罪因此得利的商人、士绅。换句话说,是一批地头蛇似的家伙,盘踞在要修建的铁路的沿途,最善利用愚昧、盲从的平民百姓为其造势。
但事有利弊,陈文强在估量着自己的能力,估量着将得到的利益。所以,他一回来,立刻便召集了人手,连夜进行研究和商议。
首先是大概确定工程的总造价、总工期,以及相关的施工方案。尽管陈文强很想接手这项大工程,但他也要做到心中有数,要服从经济、科学规律。
“五十多年前,修筑美国太平洋大铁路时,全长三千多公里,只有两家公司承建,却能在七年便完工。粤汉铁路只有一千多公里,且路途多坦易,若同样以两家公司南北对修,三四年便可完成。”
“按粤汉铁路官方估算之造价,共计五千六百万两白银。官方造价只多不少,若是精打细算,管理得力,再加汉阳铁厂所出之钢轨,估计能省下数百万两。”
“美国修建太平洋铁路之时,有现金补助法,还规定凡铺轨两旁的土地即归施工公司开发利用。有此激励,施工公司自然都想加快建设速度以获得更多利益。粤汉铁路呢,所经地方可不是荒芜之地。可见阻力不在施工,而在地方。这造价和工期自不能相提并论。”
“湖南、湖北是两广总督管辖之地,若总督大人全力支持,地方阻力当大为减轻。况陈大人为立宪派新秀,与两省立宪派首脑进行商洽。或可得到两省士绅之通融。”
听着下属或洋人,或华人的阐述,陈文强并未轻易表态,只是做到心中有数。造价大概在五六千万两,剔除各种阻碍的话。工期当在三、四年之间,他却不知道在历史上粤汉铁路前前后后可是共修了三十六年,可见在中国要办成事情有多么艰难。
“工期定为七年,造价就以官方为准,至于阻碍”陈文强沉吟了一下,说道:“便由我向总督大人交涉,如果达不到预期的支持,便不接手了。当然,借款多少,如何筹措。是以后的事情了。我觉得资金并不是主要问题,暂时不在商议之列。嗯,明日中午前我要拿到工程计划,粗略一些也没有关系。会议就到此为止,散了吧!”
外人散去,却有核心人员留下,他们是负责制定向张之洞所提诸项要求和条件的,涉及到工程技术以外的方方面面。
“大人,这粤汉铁路接不得。”率先发言并阻止陈文强的竟然是李维格,这令陈文强稍有些意外。“总督大人先是高价由美国人手中赎回路权,倡议商办,并定由三省各就本省地段,分担建筑。现粤、湘、鄂三省商办公司已经成立。且募股筹资。总督大人又要大人接手,置各省商办公司于何地?所募路股如何处置?各公司经营不善所造成的亏损由谁负责?借款修路为国人所怨恨,不借款则资金匮乏,总督大人左右为难,却要陈大人为其接盘,还请陈大人三思慎行。”
陈文强点了点头。笑道:“李总办深悉内情啊,所提问题切中要害,大家便一个一个商议研究。对了,这个借款啊,以后改个说法,就叫‘招商引资’好了。”
类似的行为,差不多的目的,但名称不同,时人的评价也不同。一来是观念问题,二来则是操作问题。如果是正常的借贷范围,无苛刻条件,自然是很有裨益,甚至可以美其名曰“借鸡生蛋”。
而陈文强要借外款,自然不象满清官员那般不懂利害,目光短浅。他要借此机会争取形成中美德联盟的雏形或尝试,起码要让德国人以为这是三国联盟的试验阶段,是一个考察期。
此外,陈文强还筹划着借机建立起一支公开的、官面上的武装,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铁路巡警,专门负责保障粤汉铁路的修建顺利,以及日后的运营安全。
眼光再放远一些的话,粤汉铁路还可以归入到复兴会的革命大业之内。试想,如果革命率先在两广取得突破,沿着粤汉铁路,革命军便可直捣武汉三镇这个中国腹心,形成更有利的局面。
当然,这些都是设想。陈文强准备把困难都摆出来,甚至不惜夸大,以便从张之洞那里获得最有利的条件。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如果张之洞不肯答应,那陈文强便撒手不管,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一个个问题被提出商议,并制定出不止一套的解决办法,附带着陈文强和众人所想出的要求和条件。都是中国人,很多条件固然苛刻了一些,但却没有什么丧失路权之说,而真的丧失,也是被掌握在了陈文强及其团体手中。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耗时的筹划。陈文强知道,愈是考虑周全,愈能在张之洞那里获得更有利、宽松的条件,也愈能得到包括中侨合资银行在内的合作伙伴的支持。
“别写五百万两银子,翻一番,一千万两。”陈文强眯着眼睛提醒道:“总得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可过于实打实了。”
如果张之洞答应以官库银子换合资银行印发的钞票,并在官府日后的活动中全部使用钞票结算,则意味着合资银行印发的钞票在湖广两省获得了官方认可,可以逐渐在民间成为法定货币。而官库的银子成为合资银行的储备金后,又可以发行数倍的钞票进行信贷金融扩张。
以纸抵银,以钞票支付各种开支,一旦实现,陈文强几乎不用投入,便已经获得了至少千万元的筑路资金。按照官方所估算的每公里三万五千两白银的铁路造价,就已经可以修筑三百公里左右的铁路,头一年或两年的资金问题便可以解决了。
我用钞票换你的银子,再用你的银子发行两倍的钞票,里外里陈文强便空手套取至少数百万元。但这在市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只要保证银行不被挤兑,或者能够应付可能的挤兑,那一元钞票还是值一两银子,还是能购买价值一两银子的实物。
“铁路巡警必须要由修路的公司直接控制管辖,以确保其尽职尽责,为修路、护路保驾护航。路成后,每列火车拟派五人稽查弹压,重要车站拟定员十人,次要车站拟定员五人或三人。另应特设‘铁路巡警教练所’,负责招募、训练巡警人员。以后,在重要车站和区段应设立警察所、警察段、护路队等组织。”
在当时,是没有铁路警察这一称谓和职业的,只有身着号服的“巡夫”,在重要车站雇佣三五人,负站台守望之责,算是铁路警察的雏形。即便不是为保障铁路修建,不是为复兴会组织建立武装力量,铁路警察也是早晚必须要建立的。
“命令铁路沿途各官府,全力配合铁路修建。其中,使辖区百姓知晓铁路公司颁布的各项事宜,避免为人所煽惑,是为工作之重。而对故意扰乱路政,煽惑抵抗,即照违制论,不可姑息枉法。”
这一条是针对劣绅、愚民的,对地方官员也是一个考验,一个选择。能力不足,或者是另有打算,这样的地方官员该撤就撤,该办就办。张之洞若没有这样的魄力和铁腕,这铁路不接也罢。
……………(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章 巧舌如簧,游说()
readx; “美国人博大纯朴,但不深沉;英国人深沉纯朴,却不博大;德国人博大深沉,而不纯朴;法国人没有德国人天然的深沉,不如美国人心胸博大和英国人心地纯朴,却拥有这三个民族所缺乏的灵敏……”
“中国人呢?”
“中国人全面具备了这四种优秀的精神特质。也正因如此,中国人给人留下的总体印象是温良,那种难以言表的温良。”
“温良受欺啊!涉及到利益,纯朴也可以排除在外了。我倒是有一些洋人朋友,但能知心相交的,只有一个,一个有些傻有些呆的美国佬。”
“纯朴在你身上也没有丝毫体现,深沉有,博大嘛,还未看出。”
“时间还长着呢,辜先生可以慢慢看。”陈文强笑着举起了酒杯,“个人的性格和本质在对外的表现上也因人而异,就象我看辜先生,现在和将来,得出的结论肯定也是不同。再如先生,西人视为天才,国人则视为怪物。”
“你也是一怪物。”辜鸿铭举了举杯,喝了一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陈文强,幽然说道:“未闻游学,未得学历,却精于西方科技,甚至超越之。崛起不过数年,已是朝野中外皆闻。不管是洋人,还是国内工商人士,甚至是官僚政客,你皆能游刃有余左右逢源。试问,你岂不是比我还要象怪物?”
“呵呵,怪物就怪物,又有何妨?”陈文强笑得畅快,“其实我看先生,就是一天生叛逆,刻意追求与众不同,大凡别人赞成的,你就反对;别人崇拜的,你就蔑视。因为先生才智出众,凡事都能谠言高论。自圆其说,也就决不会穿帮出丑。”
辜鸿铭眯了眯眼睛,看着陈文强似笑非笑的神情,也笑道:“识人到如此程度。也难怪你无往而不利了。实干家琢磨的是事,纵横家琢磨的是人。你既能实干,又能纵横,果然非是常人。”
“不,我就是正常人。”陈文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调侃道:“这里可没有毛病,不是精神病,更不是疯子。”
“那我也是常人,何来怪物一说?”辜鸿铭大笑。
辜鸿铭怪诞不经的言行实在太离谱,桀骜不驯的态度实在太刺目。他对玩弄以诡辩与谬论“震惊白种或黄种庸人”的游戏乐此不疲,欧洲人能够欣赏他大言不惭狂狷不逊立异为高的表演。而中国人则全然不懂得该如何欣赏其中的妙趣,中国人的文化土壤也从来就不肯容纳异端和叛逆。
陈文强看起来却象万金油,似乎不管派系,不管种族,都能与之融洽相处。但在骨子里。他却有着辜鸿铭显露于外的桀骜。
而且,陈文强之所以能够干得风生水起,正因为他不仅琢磨事,更有琢磨人的本能。而中国社会恰恰就是这样,琢磨事的人最终往往被琢磨人的人给琢磨了,琢磨人的人终将成为最后的赢家,因为他在琢磨你。
公事酒桌聊,中国的传统,陈文强与辜鸿铭算是说得比较投机,也都知道吃饭喝酒并不是主题。
“这条件——”辜鸿铭只粗粗看过陈文强带来的文件。便摇头不止。
“可商谈,但让步不会太大。”陈文强不以为意地说道:“粤汉铁路本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既然总督大人有意由我接手,若不将种种困难尽陈。待到修筑之时,种种延误,种种糜费,如何说清?再者,如果总督大人不全力支持,我也不会接这烫手山芋。这其中情弊。我不说辜先生也清楚,牵扯到这铁路利益的三省官绅有多少,其中是立宪派的又有多少?”
辜鸿铭依旧摇头,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问道:“非要如此?”
“非如此不能按期修成。”陈文强很笃定地点了点头,说道:“粤汉铁路若修成,便与芦汉铁路共同贯通南北,又有长江水路东西通畅,两湖地区最是受益,经济腾飞指日可待。这一点,总督大人及先生,应该看得通透。”
“粤汉铁路是干路之枢纽,枝路之始基,而中国大利之萃,这是确定无疑的。”辜鸿铭沉吟了一下,断然道:“好,那我便去向总督大人说项,力促此事成就。但商谈须是双方各有退让,陈先生也要有所准备。”
“那就请辜先生教我。”陈文强自然知道自己有要求,张之洞肯定也有条件,只可惜不知道他的底线,所以才要先打通辜鸿铭这一关。
“总督大人欲将工艺学堂办成一所高等学堂,使所出学生能制造各种实用新式机器,可惜师资力量不敷……”
“总督大人欲办水电公司,却既无经验,亦无相关人才,又不肯交与洋商……”
陈文强一一听着,估算着,衡量着,待辜鸿铭说完,想了一会儿,用力点了点头,“若只这两项的话,我愿与粤汉铁路一起接手承办。”
“那一千万两银子——”辜鸿铭笑着说道:“陈先生可向我交个底儿,我必为你争取,只多不少。”
陈文强嘿嘿一笑,缓缓伸出了一个巴掌。
……………
清末有三屠,人屠袁世凯,财屠张之洞,官屠岑春煊。
所谓财屠,就是说张之洞好搞大工程,能糟蹋钱浪费钱的意思。但张之洞以一介书生,在搞工业发展和科学技术发展问题上大笔花钱,且花过不应花的钱,或者是冤狂钱,那可以说是一定的。在当年闭塞的中国,谁见过,谁又懂得呢?
可要按张之洞当时所掌握的财权,如果他想贪污,想受贿,那真能大大发财。而且,以他的声势和实权,包括兵权,谁敢管,谁又管得了?这样的封疆大吏,连朝廷也得有所顾忌呢。
可张之洞“屠财”并不“图财”。也就是说,他不是往自己腰包里装,他不贪污。他为湖广积攒了数千万的家底,甚至在后来成为武昌起义成功的物质基础,可在其死后。“家无一钱,惟图书数万卷”。一代大吏,在晚清的一潭烂泥里,能如此。实不易。
至于说魄力和手腕,能做到张之洞这样的地位,又岂能没有?修铁路办铁厂煤矿造枪炮子弹办官钱局办造币局办工厂办学校等等,没有魄力岂能干成?他还曾对官员下令,凡是收“到任礼寿礼各目及门包小费”。“一律裁革永禁”,那也是非常严厉的。
而粤汉铁路确实是张之洞的一个心病,早日看到钢铁巨龙奔驰于洞庭湖滨五岭山麓更是他的一个心愿。
在辜鸿铭的帮腔说项下,在粤汉铁路的计划工期诱惑下,在反复权衡了利弊之后,张之洞与陈文强进行了面对面的商谈。一项项条件在妥协中达成,一个个细节在磋商中确定。最后——
“芦汉铁路修了八年,粤汉铁路与之仿佛,七年不能令人满意,本部堂要你最快的工期。”
面对着张之洞咄咄的目光。陈文强微微一笑,说道:“芦汉铁路是修了八年,里程与粤汉铁路也相差不多,但芦汉铁路是什么质量?比利时公司为了加速工程进度,节省费用偷工减料,造成铁路质量极低。比如黄河大桥——”
停顿了一下,陈文强脸色慢慢转为郑重,沉声说道:“五年,或者更短,但我现在只能向大人保证这个工期。”
张之洞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垂下眼睑沉默半晌,猛地一拍桌子,“好,若能五年修成。本部堂便全力支持你。得罪官绅?嘿嘿,你都不怕,本部堂又何惧之有?本部堂已经七十有奇,若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粤汉铁路修成,余愿已足。”
“文强殚心竭虑,也必达成总督之愿。不负总督期许。”陈文强表完决心,又笑道:“那么,这就算是成交了吧?”
“成交。”张之洞把身体向椅中一靠,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缓缓说道:“本部堂这就向朝廷保举你为粤汉铁路督办,并行文两湖各官府,全力配合于你。”
“此事尚需保密,我还要筹划运作一番。”陈文强谨慎地说道:“铁路巡警外资借款官绅沟通,这些工作先做好,我才好正式接手,开始修路。”
“谋而后动。”张之洞赞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省得路尚未修,反对之声已然四起。”
“总督大人所见极是。”陈文强对此深表赞同,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关键还在铁路巡警,若在本乡本土招募太多,必然会牵扯进地方利益和官绅,未必会实心当差办事。所以,我准备在修建时多用外地人,建成后再逐渐增加本地人巡警的数量。”
“如此考虑也未尝没有道理。”张之洞想了想,说道:“只是这费用——”
“早日建成,早日通车,这多出的费用也就不算什么。”陈文强说道:“再说,这外地人又不是说非要省外,一县之隔我看也可用之。”
“本部堂虽然全力支持,但在处理地方涉民事务时,你还须谨慎小心,不可肆意妄为。万一激起民变——”张之洞不无顾虑地提醒道。
“大人这是后悔了。”陈文强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民变,何为民变?劣绅煽惑,愚民抵抗,若不施雷霆之威,恐重蹈淞沪铁路旧事。大人坐镇两湖多年,可还觉得此等民变难抑?地方劣绅贪官难制?若如此,大人趁早言明,这粤汉铁路就交由那些商办公司去修好了……”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条铁路,是英国人在上海修建的沪淞铁路,于1876年7月建成通车。为讨好地方当局,这条铁路的火车头分别命名为“天朝”号和“先锋”号,但这并不能打消那些清朝官吏们的疑虑。
特别那冒着黑烟的蒸汽机车和发出巨大响声的汽笛,立马把那些封建士大夫们吓得半死,他们以破坏祖宗成法为由,多方交涉,要求火车停运;而火车经过之处,那些农民也叫苦连天,他们看到这从来没有见过的庞然大物横穿田地,骚扰自己的家园乃至祖坟。当火车开过来的时候,这些愚民们更是被吓得抱头鼠窜。所有这一切,都是他们所难以容忍的。
沪淞铁路通车后的第二个月,发生了一个事故:一个兵丁和火车抢道被撞死,这下把沿途士绅和愚民们的怒火全点燃了。在清朝官员和地方士绅的煽动下,沿途的民众们冲进沪淞铁路办事处,捣毁了英国人的铁路公司。骚乱既起,清廷也不能坐视不理,便高价将铁路买下后全部拆除,最后将那些铁轨等全部抛进了吴淞口外的江海之中。
“……征地移坟有补偿,破房推屋有赔偿,若是不满,尽可进行协商。若是闭塞视听,煽动蛊惑,以小利废大局,扰乱路政者,与误国害民者何异?”陈文强脸上笑着,却透出一股阴冷,“此等民变若姑息迁就,铁路何日修成,民众何时得益,国家何日富强?我着意先组建铁路巡警便是这个缘因,我倒要看看,是嘴皮子锄把子厉害,还是快枪厉害。不抓押杀几个地头蛇,不足以震慑其余。大人,您以为如何?”
这家伙,有能力,有手段,更有强硬悍人的一面。张之洞与辜鸿铭对视一眼,苦笑不止。
“呵呵,你既有如此魄力,本部堂又岂能退缩。”张之洞轻抚额头,语气也变得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