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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去了我们第一次出来吃饭的那家餐厅。从停车场我就知道,这里果真人满为患。顾持钧果真是一早就订好了座位。
从我们所在的位子看出去,可以看到满天星辰。真是一个美丽的新年之夜,虽然可能有点冷。
我真是快饿死了,大快朵颐,吃得高兴极了。
顾持钧却不像我这么吃相难看,举动优雅。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喜欢这家餐厅,”顾持钧说,“比我做得还好?”
“比不了你的厨艺,”我公事公论,“你做饭的水平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算得上最好的,不用加之一。”
今天晚上他的心情都高昂得很,我起码在他脸上看到了五种以上的笑容,“这评价高得我受宠若惊,早知道你那么喜欢我做的饭,今天也该回家的。”
“我记得之前看过一个评论,说以你的长相,天生就是吃明星这碗饭的人,作者说,除了当电影明星似乎找不到别的路可以走,”我吃饱了,心满意足地说,“但现在,我至少发现你还有两种职业可以做。”
“说来听听。”
“编剧和厨师。上次探班的时候,我知道你是《约法三章》的编剧了,”我好奇地问,“你做演员这么成功,为什么还要写剧本?”
“采访吗?”他挑起眉梢,用好玩的轻松语气反问,“你刚刚的语气很像记者。”
“这跟是不是记者没有关系的。这世界上,恐怕认识你的每个人都想知道,我怎么说也是你的粉丝啊。有此一问也是正常的,”我为自己找到一个可靠的论据,“毕竟,编剧和演员这两种职业,一般人恐怕都会选择后者吧。”
“你会选择那种?”
他把问题像抛皮球一样的又扔了回来。
“哎,我?我不知道,从来没想过。”
亏他好意思反问我,我要跟他多么惺惺相惜,多么知音才能知道他的想法啊。但我也学到一招,不想回答的问题,直接反问就好了。
吃了饭,把车开出来,我开始犯愁去哪里。所以开着别人的车就是不好,不论想做什么都要考虑到主人的意愿。送他回家?但我又怎么回学校?
侧头看顾持钧,他悠闲得很,“出去逛逛吧。”
“逛什么地方?”
“随便。”
“世界上没有随便这个地方。”
“握着方向盘的人决定。我睡一会。”
他那副“我完全无所谓,什么事情由你决定”的样子让我气不打一出来,咬牙切齿地磨牙了半晌,恨恨地想,干脆把他拿去卖掉,想必是可以赚一大笔钱的。
怀着这个诡异的念头,我侧头去看他,才发现他放下了车座,真的睡着了。他眼皮轻轻阖上,下颚被围巾挡住了大半。关了车灯,路灯光芒落在他的脸上,在绕过睫毛,眼睑下投落新月形的阴影——心头忽然一颤,那是坦荡、不设防的暗示。他拍完戏过来找我,看沈钦言的戏,跟我一起吃饭。他也只有在跟我单独相处时,才会露出那点疲惫来。
我把暖气开到最大,下了车从后座上扯出一条毯子搭在他身上。他大概经常在车上休息,后座上的毯子好几条。他太疲倦了,我如此多动作都没醒。
额头抵着方向盘想了想,看着车子的油量还很充足,我一踩油门,车子朝城外而去。
我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只是顺着记忆,专挑平稳的条路行走,城外的高速路平坦,我开得不快,只怕吵醒他。
眼看着记忆中的小湖泊出现在眼前,顾持钧也醒了过来。
我几乎要跌破眼镜了——如果我有眼镜的话——不会这么巧吧,我刚刚到达目的地,他就醒了?
“到了。”
顾持钧总算清醒了一点,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又借着车灯光芒环顾四周。
“过十一点了,你开了两个小时?”
“走得很慢。”
“看来是到了郊外?”
“是的。”
我们下了车,和温暖的车内相比,室外温差太大。一年内最后一天的晚上,寒冷的空气变成了一种生物,往你的脖子、袖口里使劲的钻。我往手心呵了一口气。现在所在的地方偏离了主干道几百米,有个几十平方的小平台,平台下几级台阶,有个宝石一样的小湖泊。前后车灯照亮了这块小平台,也照亮了一池如墨的湖水。
“很……漂亮。”顾持钧凝神看了好一会,才轻声说。
“我喜欢这里。”
我在台阶上坐下,夜晚的湖边偏冷,我把手笼在袖子里。他去车子里取出刚刚盖在他身上的毛毯,从后把我裹住。
“我又不冷,”我推辞,“反倒是你,刚刚才睡醒吧。”
仰着头看他,他从上面俯视我,车灯光芒在他身后闪烁。他难得的没跟我客气,跟我并肩而坐,一张毯子裹住了我们两个人。我扯着这角,他挨在身边,牵着另一头。这种偎依的做法距离太近了,我垂下视线,腿比他的短,我的膝盖轻轻擦着他的大腿,我能听到他绵长的呼吸。
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很快就不再寒冷。不但不冷,还发热,心情像小提琴琴弓上的弦子越绷越紧。此时的气氛……就像湖边那稀薄的空气,需要沉静着体会。
顾持钧在毛毯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的手掌比我的大,而且温暖。
“机缘巧合,”我强作镇定,“我看新闻说,今晚市政厅会组织焰火表演。在这里看市里的焰火,最好不过了。啊,开始了。”
远处的烟火升到高空,距离太远,根本不可能听到炮弹升空的声音,但我们可以看到红的,金色,蓝色的……各色鲜花和祝福新年的词语交替出现,花团锦簇,五彩缤纷,那是这静谧夜空里开出的花儿。
它们用一生的等待,换来一分钟的绚烂,最后了无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场场焰火让人模糊了时间,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侧过头去,才发顾持钧根本就没看这样焰火,只静静凝神,看着我的侧脸。他有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那一瞬间,只觉得那绚丽的烟火在他的眼眸再次上演。
根本不敢久看,我想,时间应该过了零点。
顾持钧放开我的手,起身去车内拿了个盒子,双手递给我,“新年礼物。新年快乐。”
新年礼物?现在还兴送新年礼物?我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完全傻眼了。
“早就想给你了,但每天拍戏二十个小时,实在没时间。”顾持钧看我不接,自顾自地打开了盒子,取出躺在里面的鹅黄羊毛大围巾,伸手搭在我的颈项上,又绕了几匝,飘飘的巾穗垂在胸前,几乎没过了唇。
和他脖子上的那条一个牌子,型号相似。
非常暖和。这哪里是一条围巾,简直带来了明媚春光。
我之前就在想,如果他的礼物太贵重了怎么办,拿或者不拿都够郁闷的。只是一条围巾,我还能坦然接受,但是——
“我没有回礼啊。”我跟他说,几乎要抓狂,“我根本没想到……没想到你会给我礼物。”
“回礼啊——”顾持钧拉长声调说了一句,揽过我,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
“好了,我拿到了回礼。”
他不像在电梯里那样一吻即止,唇往下移,我吓得赶紧闭上眼,他顺势吻上我的眼睛,用温柔的力道,让眼睛飞快的热起来。我觉得眼球变得很柔软,湿漉漉的好像就要掉下泪来。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唇边,轻轻摩挲着我的唇。明明心脏不堪重荷,而他还有下一步的动作——眼睛上的压力撤去,手指已经开启了我的唇,挤进来,触到我的舌头。我实在没办法再伪装下去了,眼睛蓦然睁开,咬着牙上身往后一仰,用尽最大的力气抬起手肘,格在我和他的胸口之间,把他往外狠狠一推。
原本裹在我们身上的毯子掉在台阶上,可怜兮兮的,像是也不明白这场变故。
我仿佛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世界对我变成不复存在。周围的空气增加着热度和湿度,湿热的气息凝结在眼眶,逼得我清醒过来。
事以至此,不能不把话说清楚。
我不敢看他此时的脸色,又挪开一点,才轻轻说,“不行。我……我虽然看起来这样,很喜欢你……我是说影迷的那种喜欢……但实际上,我胆子小,真的非常小……顾先生,我玩不起的。”
双手手腕还是被他抓住,右手又抚上我的脸,把我的脸扳过去正对他。
“许真,你看清楚我。我没跟你玩。”
他一生气就会直呼我的名字。偌大的一个月亮悬在上空,像是在偷听我们的谈话。车子停在湖岸,前灯光芒一闪一闪。我在那种光芒里看到了他的脸,我从未见过的严峻;我看到他如点漆一样的眸子,那里发出的暗光几乎要刺穿我了。
“这么多年以来,你是我第一个下苦心追求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怀疑他的这句话的真实性。他握着我的手虽然还很稳,但声音却有些不对。低低的、有点哑,努力克制着情绪。紧张?无所适从?第一次被人拒绝后的茫然,恼羞成怒?
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处境——远离城市的夜晚,寂静的湖边,空气触肤冰凉。眼睛酸得很,努力低下头,围巾的吊穗轻飘飘地落在被他抓住的、那紧张的手背上。
“顾先生,谢谢你的厚爱。但是,你对我来说,真是太不切实际了。”
“不切实际?”顾持钧的声音里挂着冰霜,“我正在你面前,你却说我不切实际?”
我抱着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听着自己的心跳。四周寂静得好像不存在。声音来了又去,光线明了又暗,就像佛语里所言的色即是空,空既是色——当一切的色都不存在,只剩下我和他所在的这个方寸之地。
“我妈说,不要和影视圈的人来往,我很同意她。”
“你之前跟我来往,是为了什么?”
“我是你的粉丝,看过你的每一部电影,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过要跟你产生任何交集。你在船上跟我说,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很高兴。”
顾持钧不做声。
“但是偶像,和恋爱的对象,是不一样的。我是个非常非常小心眼的人,眼睛里容不得任何沙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响在身体里,“我不需要男朋友多么英俊,多么富裕,我只要他对我全心全意,一生一世心无旁骛地只看着、只爱着我一个人。我希望他没有什么复杂的过去,也没有旧情人。我不希望看到他和别人纠缠不清的绯闻,也不能忍受自己被卷进新闻里去,如果在电影院里看着他和别的女人谈情说爱生死相许,哪怕那只是演技,我都会气得要死。”
他的手上力气一松,我抽回手指。垂下眼睫,只见满天繁星在我脚畔的湖中开放。
顾持钧静了一会儿,才道:“这是苛求。”
我当然知道这是苛求,自私到了极点。自私到自己都想抽自己俩耳光,也到没胆子看他,胆小到极致了,连自己亲手造成的局面和后果都没胆量去看。
何况对象是顾持钧。他的年纪、阅历决定了他之前根本不可能是白纸一张。我用他的过去来要挟……说实话,相当过分。
但他的脾气真好,居然没跟我发脾气。设身处地站在他的角度想,要是谁敢跟我提出“放弃你的工作和追求,我才跟你恋爱”,我恐怕一板凳就拍死他。
眼角余光瞥到,他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车灯的光芒,我压根看不清他的脸,依稀觉得他身形微动。
“虽然是苛求,但在情理之中。我看上去的确不是一个让人安心的男人,”顾持钧忽然展颜一笑,好像天光都亮了起来。
他重新握住我的手,俯身下去,吻了吻我的掌心,“那么,你希望我不再演戏,是吗?”
……啊?
……啥?
情节直转而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怔,一句“也不是”刚刚到了嘴边,汽车的鸣笛由远而近。回头一看,两朵车灯飘过来,停在顾持钧的车子旁边。
我几乎要感动得掉眼泪了,身体里重新蓄满了力气,精神抖擞几步跳上平台,对另一辆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人飞快地挥手,“章先生,小蕊姐。你们来了。”
顾持钧脸上的笑意不翼而飞,俊眉一压,“唰”一下站起来,“你叫他们来的?”
他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明知故问的。来的一路上他都在睡觉,除了我,还有谁能叫人半夜到这么一个冷僻的地方?当然GPRS也发挥了莫大的作用。我心里翻滚着这些没头没脑的念头,躲开两步,垂着头不敢跟他正面相对。要换了我是他,被个小丫头片子这么涮了一下,一定会抓狂的。
两辆车的车灯亮起来,已经足以照亮这块小平台了,也足以让我们看清楚每个人的脸了。
章时宇和纪小蕊对视了一眼,看向顾持钧,最后又跟我打了个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这个招呼打得勉强得很。
没人说话,一时间气氛极其诡异。
我低头想了一想,出主意,“章先生小蕊姐,你们送顾先生回去吧?顾先生的这辆车,先借我开回市内,明天我再把车送——”一边说脚步往外挪。
话音嘎然而止,被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捧住我的脸的顾持钧吓了一跳。
“许真,这算什么?我们两个人的事就我们自己解决,你却把别人叫来?”
他刚刚还对我微笑的脸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的温柔和感情,刀子一样锐利的视线几乎把我捅了无数个洞。
“我……我觉得……”我张口结舌。
“你倒是算得精。”
他捧着我的脸,手腕的力气异常大,我挣扎两下无法动弹,眼睛里闪着异常的光,“刚刚你说的话,是真心的吗?你以为我是被你敷衍就会放弃的人,那你可就想错了。不相信我,是吗?那我就让你相信,我用全部的真心对待你。”
他的臂膀把我搂在怀里,俯身下来,吻住了我的唇。
我退,他进;我再退,他又挤上来,直到我被压在车门上,再无退路。
我刚想开口怒斥“你在干什么”,唇一分开,舌头被他吸住了。我可从来不知道顾持钧被戳到痛处了,会这样抓狂。明明纪小蕊和章时宇还在,他却完全无视我的意愿强吻我,本来这事就够丢人了,此时还有两名我亲自叫来的观众,顿时变成丢脸的三次方。
气到头昏眼花。我的人生罕有这样失策的时候,连当年被林晋修的跟班们污蔑成小偷都没有这么难堪过。
该死的车灯照着我紧闭的眼睑,金色的带着暖意,就像温暖的日光。我“呜呜”地叫,手脚在他背后乱挥踢打,想要推开他。顾持钧才不管,硬生生地抗下我所有的攻击,把全副精神放到了唇舌之间。灵活的舌头搅着我的,舌尖抵着我的舌根,几乎顶到了喉咙里面,毫不客气的辗转吸吮,我睁开眼睛,看到他黑如点墨的眸子——他从头到尾都在盯着我,好像这不是一场单方面的、带着怒意的强吻,而是情投意合的、充满感情的深吻。
肺里的空气都耗尽了,濒临窒息带来了无穷的后患:腿软,腰也软,眼冒金星且发黑,到了最后,我完全忘记推开他。等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就像被抽走筋骨的鱼,几乎要瘫软在他身上。
茫然的伸手去抚上唇,居然都肿了,这一下,理智终于回来了。
害得我丢人唇肿的那个混蛋背对着车灯,因而显得面色不明,他要来搀我,我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味,火气涌上心头,一把打开他的手。纪小蕊恰好在我身边,扶住我,又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喝得太急,呛到了,弯着腰大声咳嗽,咳得衣服上都是水,狼狈得简直不堪入目。她又匆匆拍着我的背,轻声问我。
“初吻?”
这两个字里大概还有一点促狭的笑意,我又羞又怒,咳得血液全堵在脸上,脸涨得通红,被她这么一说脸皮更是好像要烧起来,口不择言地嚷嚷。
“是又怎么样?你管我!”
“我不管不管,”纪小蕊赶快说,抽出纸巾擦我的脸。
章时宇侧过头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持钧的肩膀,“你犯了个错。”
顾持钧挺拔的身影在逆行的车灯光芒中隐隐约约,等我咳完了抬起头,恰好对上那一片明亮的光,也许是他的视线,或许又不是他的视线。
“纪小蕊会送你回去。”
我喘气,低着头看着鞋尖。
“小真,这次是我冲动。但我不会跟你道歉。想想你刚刚说了什么。你玩不起,难道我玩得起?”
本来可以是一个美好的、可以永存记忆的夜晚,换来这么一个惨淡的收场。什么叫“我不会跟你道歉”,他要是跟我说一句软话,我还不会这么生气。
我气哄哄地上了车,纪小蕊也赶紧跟上来,说“大小姐我求你了,别任性了,我不能让你拿着我们俩的命玩”,死说活拉的,强行把我从驾驶椅上推开,自己上场。
“去哪里?”
“回学校。”
“好,我送你回学校。”
我倒在副驾驶位子上,恰好看到后视镜里,章时宇的车也跟了上来。虽然看不清车里有多少人,但想起顾持钧刚刚躺在我现在的位子小憩,烫到一样跳起来。
纪小蕊啼笑皆非,“大小姐,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我气鼓鼓不吭声,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围巾扔到后座。想了想又爬回去,把围巾折好塞包里。纪小蕊看着我的动作,也不说话,打开了音响放起了CD,是钢琴曲,琴声舒缓美丽,我也平静下来了。茫然的伸手抚摸着唇,好像他的触感还留在上面。
“你们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我没作声。早就不生气或者说没力气生气,胸口疼得厉害,闷得发慌,心脏失去了平日的节奏和韵律,像一只被困住的鸟那样没有规律的前后上下撞击前胸后背。手指轻微的抽搐,从心里生出一股揪心的情绪,像歌声一样缠绕着我,只要一点刺激,下一秒都能哭出来。又怕纪小蕊看到,伸手盖住了眼睛。
“我不是要为顾持钧说好话,不论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纪小蕊说,“但他真的是全心全意对你。”